章節字數:4866 更新時間:14-04-22 09:59
縱使失敗亦傲然挺立,這樣的韓子湛讓人無能評述,甚至包括我,即便他對我的感情並不純粹,即便他是在利用我。
韓子湛靜看我片刻,笑意又加深了些:“你如此悲戚的表情,究竟是在怨怪於我,還是在為我難過?”
我無法作答,隻是一徑沉默。
韓子湛歎口氣:“你真的想保住心貴妃之子的性命?”
我頷首。
“即便他有可能是我的骨肉?還…即便他有可能會是沈氏皇族的隱患?你…亦要保下他?”
心房雖然疼痛如窒,但是我卻並沒有猶豫,依舊頷首:“我隻知道,幼子無辜。”
韓子湛又笑了笑,他忽然走前幾步,執起了我的手,在他牽起我手的那一刹那,我聽到了陸文航緊張的怒斥:“你要對裳兒做什麼!?”
韓子湛的眉目一揚,挑釁地望向陸文航:“此時此刻,我又能傷害她什麼,隻是要和她話別罷了。”
我本想從韓子湛的雙手中掙脫出來,但是聽到他的這句話,便下意識地不動了。
韓子湛的手白皙修長,此刻有些微微的冰冷,他緊握著我的雙手,輕輕歎息:“雖然我已認識你六載,但我們卻總是聚少離多,真正相處在一起的時日則寥寥可數,更未曾如此心平靜氣地牽著你的手,好好言談,而今,隻怕是最後一次了。”
這樣的話,讓我突然開始傷感。
“我與你相處,算計多於真心,對你亦有過承諾,但從不曾滿足過你,既然你希望心貴妃之子無恙,那我便如你所願,隻當是我對你的歉疚與補償。”韓子湛平平講述道。
我不禁有些愣怔,此刻他已然自身難保,如何能夠如我所願?
語畢,韓子湛望向皇帝,斂了笑意:“現在,如若你即刻撤去賜死皇三子的旨意,應該還來得及,否則你將…後悔終生。”
“你到底何意?”皇帝的麵色極其陰鷙。
“其實,我與心貴妃並無瓜葛,皇三子確實…隻是…你的骨肉。”
“什麼!?”不僅皇帝驚詫,聞言,殿內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尤其是雅卿,她迷茫地望向韓子湛:“公子,你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皇帝隻是一愣,很快便清醒過來,立馬揚聲吩咐:“傳下去,沒有朕的旨意,誰亦不能擅動皇三子,若是皇三子有所差池,朕定以謀逆罪論處。”
殿外的侍衛即刻應諾,快速跑去傳旨。
皇帝直直地踱向韓子湛,目光中仍帶猶疑:“鑠兒…真的是朕的骨肉?”
“其實我本打算皇三子死後,再來告訴你真相,如此,你即便擊潰丁零,取得勝利,掌握天下,此事亦會成為你人生的敗筆,你一旦想起,便會痛苦自責。”
皇帝眉宇間的戾氣依舊不減:“因為秦羽裳,所以,你改變了主意?”
韓子湛又轉頭看向我,唇角一抹自嘲的笑意:“我本以為通過蠱蟲,便能完全掌控你的心神,但是,我卻發現,自己竟然不能,我算計的再多,卻贏不了一顆真正良善的心。”
韓子湛的話再次將我帶入雲端,讓我不知所謂,我凝睇著他,期望他可以言語的再清楚些,但是他卻轉步走向了雅卿。
雅卿怔怔地看著他走近:“公子……”
韓子湛淡淡地望著雅卿,語氣亦淡然無波:“其實,這些年,我一直都在騙你。”
雅卿的表情依舊茫然:“鑠兒他……”
“鑠兒…確實不是我的骨肉,而且我和你各自清白。”
雅卿緊皺著眉頭,不能置信地呐呐道:“那晚,我們不是分明……”
韓子湛低低地歎息一聲,居然伸手執起了雅卿的手,他拂開雅卿的廣袖,隻見雅卿白皙的手腕上,戴著一串迦南木的佛珠手鏈。
韓子湛盯著手鏈默立片刻,而後才緩緩言道:“那隻是你的幻覺,因為我用蠱蟲控製了你的心神。”
“幻覺!?”雅卿依舊搖頭:“你騙我!那晚的情景曆曆在目,怎麼可能會是幻覺!?”
韓子湛卻不再給她解釋,隻是輕輕言道:“事已至此,我想…我應該收回我自己的東西了。”
語畢,他就那麼隨意一拂,雅卿手腕上的佛珠手鏈便到了他的手中,我心念一動,醒悟過來,即刻失聲驚叫道:“不要!”
然而卻還是晚了,隻見雅卿的肌膚如幹涸的水汽般迅速枯竭,而彼端的雅卿還來不及喊叫驚怔,整個人便生生地消失了,未幾,雅卿起先所立的位置隻剩下其所著的錦華服飾和一灘蒸騰著霧氣的血水,同時空氣中還伴隨著一股濃濃的無能言道的刺鼻氣息。
一時間,養心殿的眾人都驚怔了,適才牽拉雅卿的兩位侍衛更是驚的麵無血色。
我則驚悚地看著眼前所發生的景象,惡心之感猶如滾沸的開水般翻江倒海,我極力支撐,卻仍然抑製不住內心的強烈恐懼,隻覺得眼睛驟然一黑,便突然失去了意識。
我被一場噩夢驚醒,醒轉的時候,發現陸文航正握著我的手急急呼喊:“裳兒,裳兒!”
我努力凝聚精神,才緩緩走出噩夢的陰影,定睛看了看,才歎息道:“……文航,原來是你。”
陸文航蹙著眉頭,一臉擔憂的神情:“你…做噩夢了?”
我頷首,旋後將雙手輕輕抽出,輕撫鬢角,才發現鬢角處竟滿是汗漬,陸文航見狀,立馬取來布絹為我擦拭,邊擦拭著,邊審視著我的臉色,低聲詢道:“要不要喝些參湯壓壓驚,你昏迷了幾近一天一夜。”
我搖了搖頭,轉而思及夢中的情景,不由得悲從心來:“我適才夢到,無數的蠱蟲向我環繞而來,然後將我一點一滴地吞噬,我努力掙紮,卻無力逃脫,真的…好可怕。”
陸文航麵色一暗,不過他還是輕輕安慰我道:“不會的,隻是夢罷了。”
我苦笑道:“在丁零的時候,柳夫人曾對我提及過蠱蟲會反噬的事情,我隻知道嚴重,但是卻從來不曾想過,蠱蟲的反噬竟然會如此迅速,可怕。”我雖然從不認為在有生之年,自己身上的蠱毒能夠為人所解,但是眼睜睜地看著雅卿被蠱蟲吞噬,屍骨無存,於己而言,則是一件極其殘酷誅心的事情。
頓了頓,我又道:“不成想到了最後,韓子湛仍然要留一個陰影給我。”
陸文航默了默,轉而再次緊握住我的手,讓我正視於他:“裳兒,難道你不信我的醫術?”
我望著他眼中的鄭重其事,雖不忍心打擊他的自信,但還是實事求是道:“我知道你的醫術不凡,但是柳夫人曾言,此蠱術無解。”
“那裳兒可知,韓子湛為何控製不了你的心神?”
我愣了愣:“……不知道。”
須臾,又補充道:“其實,這六載來,我一直神思清明,從來不覺得自己的情感和心神為他人所控。”
陸文航神色稍霽,點了點頭:“這就是了。”
我不解地望著他,等著他給我解疑,他卻突然轉移了話題:“裳兒,我要告訴你一個不大好的消息,聽聞之後,你一定要保持鎮定。”
我的心頓時一沉:“什麼消息?”
“在你突然被韓子湛虜回天闕的翌日,柳夫人因擔心你的安危,緊張過度,導致病灶攻心,已經猝然過世了。”
聞之,我愣了愣,好久都無能言語,良久才心酸地唏噓道:“前輩她飽受內心煎熬多載,又重病纏身,死亡雖然悲傷,但對其而言,卻無疑於一種解脫。”
見我如此回答,陸文航不禁輕籲了一口氣。
我則猛然意識到了不對勁之處:“柳夫人遠在丁零,你是如何知曉她近況的,還知曉得如此清楚!?”
還未待陸文航回答,腦中驟然靈光一閃:“……原來你就是莫韌!”
我的語氣很肯定,陸文航聞言,表情有一刹那的變化,不過很快便恢複如初:“你終究…還是猜到了。”
“事情到底是怎麼樣的?”我的心中有太多的疑問需要有人來解惑:“起始的時候,明明韓子湛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為何後來的形勢,突然間就逆轉了,你們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陸文航加大握住我手的力度:“此事還要從你的身世言起,總而言之,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我的身世?”我的表情茫然:“我的身世有什麼特別的?”
陸文航輕輕頷首:“其實,柳夫人才是你的生母,所以適才,我才怕你因為她的逝世而過度悲傷。”
“什麼!?”我極其驚愕:“這…怎麼可能!?”
“裳兒,我不曾騙你,這都是真的,其實,柳夫人在過世前,曾留了一封書信給你,當時她已病入膏肓,無力書寫,於是便自己口述,由其心腹代筆而成,不過後來,她又改變了主意,吩咐心腹將那封書信焚毀,柳夫人病逝後,她的心腹輾轉找到了明峻,將書信的內容告知了他,之後她便自殺殉主了。”
聞言,我沉默了良久:“既然她吩咐心腹將書信焚毀,便是不欲我知曉此事,為何她的心腹還要告訴陳明峻,而你,為何又要將此事再告之於我?”
“因此事,柳夫人在病逝前,曾掙紮了很久,她是那麼渴盼著你,渴盼著能夠認你,但是她又覺得羞愧,所以最終才讓心腹把那封信焚毀了,再者,她的心腹跟隨她多年,自然不希望這個秘密永遠被湮沒,所以才找到了明峻,將這個秘密告之於他。而我,隻是覺得你有知曉這個真相的權利,所以才選擇告訴你此事。”
陸文航的話我再無懷疑,因為後來與柳夫人的相處,她對我的態度確實奇怪,很多時候都欲言又止,很多我欲知曉的疑問,她都將答案模糊,始終不肯給我解惑,此時此刻,我亦有些恍悟,怪不得她不願我叫她姨母。
“柳……”我突然不知該如何稱呼,呐呐地轉了其它言辭:“那她的後世是如何操辦的?”
“因為柳夫人一直希望能夠歸家,所以明峻與我商議後,決定將她的遺體帶回天闕,再然後,在她的出生之地選一處風水寶地將其妥善安葬,算算時日,護送柳夫人遺體的衛隊亦差不多快到宛城了。”
我清楚地知曉,陸文航和陳明峻如此行事,毋庸置疑,完全是為了我,所以我一時無言而對。
“那我的身世和整件事情究竟是如何關聯的?”
陸文航靜默了會,而後輕聲詢道:“裳兒,你想不想知曉你生父的身份?”
我怔忪無語,既然柳夫人是自己的生母,那麼陳沅江便不再是自己的父親,我記得柳夫人曾言,她亦不能肯定孩子的父親是誰。
因此我如實答道:“……她曾經對我言講過,她有一個女兒,不過女兒父親的身份不詳。”
陸文航有些意外:“那你可知……”
我微微苦笑著打斷了他的話:“如果我真是她的女兒,那麼我的父親則有兩人,要麼是丁零先國主詹昱,要麼是先帝沈顯。”
陸文航勸解我道:“裳兒,當時時況難為,很多事情,我想,其實並非柳夫人的本意。”
我情緒黯然:“我知道。”
……
整個故事還要從景浩元年講起——
那一年的柳夫人十六歲,姿容絕世,而她的堂姐柳子盈十七歲,不僅擁有著與柳夫人一般的美麗容顏,還有著更勝於柳夫人的清靈超然氣質。
因一幅畫,柳子盈戀上韓澤,為了此人,幾乎踏遍天闕的河山名川,終於,在一次探山尋穀的過程中,不慎跌落山澗,受傷昏迷,後為人所救,此人恰恰便是她一直在尋找的男子韓澤。
韓澤隱居於一深山之內,以書為伴,通曉醫術,風度高潔,容貌絕世,與柳子盈心中所勾勒和想象的形象,簡直如出一轍,因而,毋庸置疑地,柳子盈愛慕上了韓澤,傷好之後,她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通過各種各樣的理由一直留在韓澤身邊,理由之一便是希望韓澤能夠醫治自己臉上的疤痕。
關於疤痕,則有一番來曆,彼時的柳子盈年歲雖輕,但已遊曆多地,因自己的相貌不凡,出門在外必定會引入注目,即便是女扮男裝亦不能幸免,因此在遊曆之前,柳子盈常常要用調製的胭脂水粉在自己的臉上做些文章,但是這個工作卻需要日日重複,又不大可靠,很讓她苦惱。
不過,在一次遊曆苗疆時,柳子盈遇到了一位奇人,此奇人善製奇藥,他研製出的其中一種藥水,若是塗在皮膚上,便會形成一道陳年舊疤,誰人都無能辨識出來,而且此疤清洗不掉,除非用他研製出的另一種藥水才能洗掉,疤痕洗掉之後,皮膚便能恢複如初,一點都看不出異狀。
得到這兩種藥水後,柳子盈大喜過望,於是,在每次遊曆之前,柳子盈都會將藥水塗在臉上,把自己變醜,而借助藥水變醜的她,不僅不會穿幫,而且還少了路人的關注和糾纏。
因此,韓澤見到的柳子盈正是頂著一張疤痕臉變醜後的她。
見到久尋終遇的韓澤,柳子盈心神大亂,偏偏韓澤卻一如既往的清潤風輕,他隻是如關懷一個病人般照顧著她,若言韓澤是冷淡之人,他待人卻一直溫和儒雅,若言其乃平易近人之人,外人卻一直無法猜透和揣摩他的心思若何。
故而,傷好之後的柳子盈若是想留住韓澤身邊,就得不露痕跡,想方設法,其實,她亦想用藥水洗掉自己臉上的疤痕,讓韓澤見見自己的真容,但是她轉念想想,若是韓澤見到了自己的真容之後,依舊無動於衷,自己又該如何自處,更何況自己與韓澤的相處時日還不長,並無其他情感可言,因而斟酌之下,她便以顏醜總被人厭棄為由,“懇求”韓澤為自己醫治臉上的疤痕,韓澤聞言,爽利允諾。
於是,韓澤開始翻閱曆代的醫術藥典,想盡辦法為她清除臉上的疤痕,由此,柳子盈理所當然地留在了韓澤的身邊,為他總理身邊的瑣碎事務,同時也幫他整理書房。
能夠留在韓澤身邊,柳子盈無限欣喜,不過同時,她的內心亦存生歉疚之感,畢竟韓澤是真心實意地為她研製能夠消除臉上疤痕的藥方,毫無怨言,甚至有時候還通宵達旦地看書鑽研,但是謊話一旦言出,便不會那麼容易被補圓,終於一日,韓澤滿臉溫柔地告訴她,他已研製出了藥方。
聞之,柳子盈不由得大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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