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867 更新時間:08-04-20 20:52
三天後去浩然樓,沒有再見到楚浩然,那個叫千墨的書僮拿了白玉手鐲呈到我麵前。小心翼翼拿起,我實在害怕它再碎了。千墨看出了我的心思,皺眉抗議:“放心——,接得很牢固,隻要你別再摔地上就行了。”
楚浩然果然不負盛名,修續後的玉鐲竟比原先還要生色幾分。因為是白玉,他用了銀片,像是梅花的形狀,緊緊貼在玉鐲的兩處斷口。湊近細看,花瓣並不是光滑的,自然皺起一些紋路,顯得靈動而逼真。最特別是花蕊的位置,居然半嵌了一顆淺粉色的珍珠!兩朵花就是兩顆……我不禁打了個寒戰,那得要花多少錢啊?
“沒問題了吧?”千墨見我已經放下了鐲子,便接過它,放入早已備好的錦盒裏,然後再裹上一層耀眼的綢緞,係好活結,這才將盒子塞回我手上。
“一共需要多少銀子?”
千墨怔了怔,仿佛有些意外,清澈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我,似是很努力要看清什麼一樣。好一會兒,他才回話:“公子吩咐了,如果你不問,便是分文不用;如果你問了,就說十兩。”
十兩是嗎?我微微頷首,領了楚浩然的好意。
“這是一兩,其餘九兩,我日後再還。”
其實,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何非要如此堅持。十兩銀子……浩然樓應該沒有做過這麼小的生意吧,到頭來還是欠了楚浩然人情。如果他不是長得像方允謙,我會不會拒絕?……無奈搖搖頭,我知道還是會的。也許,這就是張越最不可愛的地方吧。太倔強,太愛逞強,小悠說過,女人在男人麵前要懂得適時的柔弱,而我似乎永遠都學不會。現在好了,搞得欠下九兩銀子的債,對僅能維持基本生計的水家來說,一時半會兒哪能勻出這筆數目來?這些日子我仔細觀察過,出入水家醫館的都是窮苦人家,爹爹看診賣藥出價也很低,看來得自己想想辦法才行。前陣子給紫燕畫了幾張繡樣,她繡好後拿去賣給陳記綢緞莊時被老板娘讚了幾句。記得紫燕回來後非常興奮,直扯著我要再給畫一些,還提議教會我基本的刺繡功夫,兩人一起接綢緞莊的活兒。當時隻是隨口應下了,如今……怕是得認真點。中秋快到了,紫燕家裏說要紮燈籠,問問他們是否缺人手……對這個年代的錢沒有一點概念,能賺多少就是多少吧,不知道楚浩然會不會收我利息……
我滿腦子計劃著如何賺錢還債,根本沒留意街麵的狀況,直到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從身邊擦過,狠狠將我擠往路中間。眼看手中的錦盒就要落地,我反射性地彎腰接住,情急之餘幾乎整個身子都趴下了。顧不得膝蓋上火辣地疼痛,穩穩摟著錦盒,我籲了口涼氣,總算有驚無險。咦?怎麼周圍像考場一樣安靜?頭頂傳來淒厲的馬鳴聲,刺得我耳膜發疼,還來不及抬眼看清狀況,一雙馬蹄在眾人的抽氣聲中“謔”地釘在前方,離我僅有寸許之遙!
有一段時間,我是呆怔著無法動作的,抓著那個錦盒瑟瑟發抖。一隻漂亮而修長的手輕輕拉開了馬車的門:“華康,撞著人了嗎?”話音未落,那人側出半個身來,我明顯聽到了圍觀眾人不約而同的抽氣聲。繡著金線的短靴,華貴的紫色外袍稱著雪亮的長衫……這人是什麼王公貴族不成?我一路往上打量,迎著陽光,那張臉竟俊美得不曾失色半分。天!金城武!這個名字霎時躍入腦海……並不是說這個紫袍青年長得像金城武,而是第一眼看到他,我無法形容他的樣貌,隻能覺得美。沒有理由,但絕不膚淺,像古希臘的雕像,放在那裏就能給人予美感,不必去追究它有什麼深刻的內涵,實際上,也沒有什麼內涵……21世紀的張越絕對不是花癡,可在一千年前見到這種類型的美男,我還是忍不住看直了眼。但——也就僅僅是半分鍾而已,因為美男的眼神並不友善。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仿佛還充滿了鄙夷與憎惡,像是見著什麼忍受不了的髒東西一樣。從來沒有人用這樣的眼光看我……心底的歎慕變成了茫然,我得罪過他?還是純粹因為壁壘分明的等級觀念?莫名其妙被人如此嫌惡,再美的東西也無意留戀,我忍痛撐起身,規規矩矩地退閃至街邊。
感覺到所有的目光都聚在我身上,空氣裏流淌著怪異的暗流,抬眼四處張望,難道我的表現還不夠卑喏?砰!朱紅色的雕花車門猛地關上,巨大的聲響明明昭示著主人的怒氣。
“華康!還愣著幹什麼,陳老板在鬆鶴居等急了!”
駕車的中年男子回過神來:“是!少爺。”
跟著,馬鞭揚起,那輛華貴的馬車亦迅速消失在眾人視線裏。沒事……我拍拍裙上的塵土,繼續想著快些回去找紫燕商量。怎麼還是那麼安靜?狐疑的目光掠過每一張臉,各人表情俱不相同,憐憫,戲謔,嘲諷……但有一點可以確定,他們都在關注著我的舉動。被我這麼看回去,多數人覺得不好意思,訕訕地側過臉去。不知是誰最先起了聲哄,人群便像是得了解禁令似的,一下就散開。
“絕對沒認錯,我見過沈家以前的少夫人……”
“是啊?本來以為有好戲看的。”
我心中一顫,莫非……?那玉鐲……我提起手中的錦盒,心念一動,立刻上前攔住了那兩個竊竊私語的婦人:“方才馬車上的人是不是沈擎風?”
她們肯定以為我是瘋子,愣看著我說不出話來。
“是不是啊?”我急了,如果是,現在馬上就追過去。記得他說鬆鶴居,我知道那間酒樓,是全揚州最貴的一家。夜長夢多,早點解決這件事情最好,省得沈家那些野心勃勃的小妾們盯著水盈不放。沈擎風若要發難,無論是遲是早,都避不過去。
總算等來一個肯定的點頭,我吸口氣,轉身行往鬆鶴居的方向。張越……你必須為水盈打一場仗。不期然想起沈擎風的眼神,心裏的感覺怪怪的,不舒服。他憑什麼那樣看我,憑什麼……就算不愛水盈,都已經休棄出門了,還想怎樣?怪不得小悠總說長得帥的男人通常性格不好,因為被女人寵壞了。這個姓沈的也實在太小心眼,怕是還記恨著往日之事。據說他隻比水盈大了兩歲,那就是二十一……再囂張還不是小鬼一個!要擺平他應該不至於很難吧?希望如此……
鬆鶴居不愧為揚州最貴的酒樓。難得的是貴而不俗氣,連招牌都是用小篆寫的。鑒於微薄的古文字知識,最後我還是進門問了櫃台邊的夥計才確定自己沒找錯地方。
“請問沈家大少爺是在裏麵嗎?”我急於詢問,並未發覺一個女子這樣當眾找尋男人的行蹤會引來旁人側目。
那夥計尚未答話,這會兒從樓上下來兩個人,似是餘興未盡,仍在談話。
“魏兄此番金榜題名,又得嬌妻……楚某……”聲音不大,我也隻能聽到一些片斷。突然,說話之人驚奇地歎了一句:“水姑娘?”
真的是他!我僵直著背脊回過頭去,努力扯出合宜的微笑,有禮地福了福身子:“楚公子。”
他更是快步走下樓來,態度親切而溫和:“姑娘不必多禮。你拿到玉鐲了?還滿意麼?”
我點點頭,心想我滿意有什麼用,要沈擎風那個大少爺也滿意才行。他低眉瞄見了我手上的錦盒:“姑娘今日為何到了鬆鶴居?有需要楚某幫忙的地方嗎?”
猜不到他心裏在想什麼,我尋思著這人是不是管太多了。隻是跟他見了一麵而已,搞得我們好像多熟似的。看來方允謙那個性……真不能怪他,投了n次胎仍是如此。弄不好就是廣結善緣的交際草,留下每一條可能的後路,圓滑到了極至。偏偏圓滑二字在現代是書麵上的貶義詞,現實中的褒義詞……張越無法抵抗方允謙的魅力,水盈卻決不能愛上楚浩然,那意味著再一次的心碎。可是,如今的張越和水盈能夠截然分開嗎,我到底是張越還是水盈?
“我是來找沈家少爺的。”輕輕揚了下手上的錦盒,我說得非常幹脆。這樣……你還能幫忙麼?這話驚得那兩人都震住了,楚浩然更是毫無顧忌地直視我的眼睛,幾乎無所遁形……我覺得自己的心就快跳出來了,不要這樣看我,是懷疑也好,是失望也罷,但是,請不要那麼認真。
楚浩然很快便重新舒展了眉宇,朝我身後的夥計吩咐道:“既是如此,你就幫水姑娘上樓通知沈少爺一聲吧。”
很明顯,楚浩然是鬆鶴居的貴客,那個夥計點了頭,很快便從我身邊竄過,上樓給沈擎風傳話去了。
“謝謝,每次都要麻煩您……”
“不必客氣,楚某做的都是舉手之勞。隻是……楚某有些好奇,想請問姑娘一個問題。在玉碎和瓦全之間,你會如何選擇?”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我知道自己此刻定是笑得很難看。他問得那麼直白,是人都能聽出我在裝傻。
恰好這時,楚浩然身邊的青衣男子出了聲:“楚兄,這位……”楚浩然正欲介紹,我馬上截住他的話:“小女子乃是無名之輩,賤名何足公子掛齒?”移眼望向那人,瞧見他一臉的慘白,額際甚至仿佛滲了層微薄的涼汗。現在的天氣……不至於中暑吧?楚浩然也發現了他的異樣,關切地問道:“魏兄,你這是……”
姓魏的輕輕拂開楚浩然的手:“突然有些不適,可能方才貪杯了。”
信他才有鬼!他們身上酒氣很淡,肯定是喝得極有節製。況且,哪有喝多了的人臉不紅氣不喘的,還站得老穩?看他身形瘦削,臉色青白,若說是得了虛寒之症我還相信。
“楚公子,您這位朋友怕不是喝多了那麼簡單,水盈對醫術隻是略懂一二,勸公子找位大夫仔細看看比較謹慎。”
“不……不用了,謝謝姑娘好心。”那人很快轉身向楚浩然告辭,幾乎是倉惶奔出了鬆鶴居,完全不顧楚浩然焦急的呼喊。
我沒心思追究此人,因為那個夥計已經下樓來了,告訴我沈擎風正與陳老板談著事情,要我先去另一個房間等候。居然這麼順利?我以為要死皮賴臉等在大門口才能逮著他呢,他還肯見我……經過楚浩然身邊的時候,冷不防空著的左手被牢牢握住,我險些驚叫出聲!還好我們都擠在樓梯口,挨得很近,加上寬大的衣袖遮住了交握的雙手……旁人並未發覺。
“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我急得要死,可楚浩然的聲音卻能依舊維持一貫的溫和平靜。他想要得到什麼樣的答案?既然已經懷疑了……就讓他以為水盈是個庸俗的女人吧。他的眷顧,前世今生我都受不起。
“我是為續玉才上浩然樓的,你以為答案會是什麼。”溫暖驟失,他悵然放手。在踏上第一個台階的時候,我聽到一句低語:“我後悔了。”
“是嗎?可我依然對你充滿感激,楚公子……”淡然如玉的浩然樓主人,對每一件作品都要求吹毛求疵的完美,然後精心為它們挑選有緣之人。對水盈的破例將會成為他不願承認的記錄……
撇了楚浩然上樓,我的情緒變得低落,無論我如何提醒自己待會兒要麵對的沈擎風是水盈畢生之大敵。原先還想著狠狠涮他一頓的,唉……本來便沒那智慧了,如今更是沒有心情,隻求他能放過我。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沈某今日總算有幸見到了。”我並沒有聽到門開的聲音,沈擎風是從裏間走出來的。看來他早就等在房裏了,這麼奸詐的隱瞞,就隻為看我不設防的模樣嗎?此刻,這家夥說著讚歎的話,語氣卻是刻薄得要死。
“沈少爺,看夠了?終於舍得露麵了?放心吧,我今日隻是來還你一樣東西。”我打開桌上的錦盒,“這是沈家主母的信物,水盈已非沈家人,再無道理留在身邊。”見他拿起了玉鐲,我不禁緊張起來,弄壞人家的東西畢竟理虧。
“哼!看來什麼都沒有改變。”他不怒反笑,笑得邪肆而別有深意,我看不懂的深意……
“我敢把東西拿來就預想過結果。玉鐲是我無意中摔斷的,事後,我已經想盡辦法彌補了。希望沈少爺大人大量,莫再追究。你知道的……再追究亦是枉然,水家根本賠不起。”我深深吸了口氣,這是需要力量的習慣性動作,“你不是很嫌棄我嗎?繼續糾纏下去恐怕也委屈了沈少爺,就讓一切到此為止吧。以後,我們再無幹係,可以安靜地過各自的生活。”
“你的計劃聽起來非常美好。如果,我不答應呢?”
“你不答應,情況也是如此,我說了我賠不起……”浩然樓那筆小賬已經讓我如此吃緊了,沈擎風是揚州首富,胃口肯定比楚浩然大多了,我伺候不來。
“魏柏青賠得起啊,你為何不去找他?記住了,這個白玉手鐲的價錢,起碼得要一萬兩。念在我們三年夫妻,給你打個五折。”他重重闔上錦盒,目光寒如冰刀。
半折?五千兩?直接讓我死了算了!可看沈擎風那副狠勁,我死了他定也不會放過爹爹。還有,魏柏青到底是誰,我根本不認識,如何找他借錢?想起我為那個玉鐲費了那麼多心思,想起水盈為了這個任性的富家少爺賠上三年青春,落個棄婦的下場,最後還不知魂歸何處……指甲狠狠摳著桌沿,我不能像對付劉媒婆那樣對著他發火,惹惱了他,事情鬧到官府,我更是難以全身而退。這個年代沒有婚姻法,隻有夫為妻綱。沒有人會聽我講婦女權利,隻有“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為何要這樣苦苦相逼……五千兩對沈家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難道、難道浩然樓主人親手修補的都不行嗎?”楚浩然的手藝不是很值錢嗎?
他起身,迫近我的臉,深刻如刀削般的五官也許足以令任何一位懷春少女心動,卻隻讓我心寒:“就因為是楚浩然續接的,所以……你必須賠!五千兩,一個銅子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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