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135 更新時間:08-02-19 10:51
他死了……士兵們圍在圈外,他們跟我一樣,對這個變故始料未及,因為殺人的是蕭寄遠。沒見過這等血腥的場麵,我想它會成為我一生的噩夢!蕭寄遠卻異常冷靜,他握著我冰涼發顫的手,用契丹語向周圍的士兵作了一番宣告,然後,低首親吻我的額頭……四裏靜謐,我覺得每個人都似是屏住了呼吸。怎麼回事……
蕭寄遠對著我笑,他很少會有這樣的笑容,眼底眉尖皆是溫情。眾人在驚愕過後,不知是誰先起哄,竟齊聲歡呼起來。風裏送來一股血腥味兒,飄入鼻中,胸口旋即湧上不適。
“我們走。”蕭寄遠拉著我穿過人群,一路小跑奔回了主帥營。
“你……跟他們說了什麼?”
他顯然心情很好,遞了杯熱茶在我手裏:“我隻是告訴他們,方才那人褻瀆了即將成為我妻子的女人。”
“你——”再次受到驚嚇,被茶水嗆得喘不過氣來。他上前輕輕拍著我的背:“這是遲早的事,我不過提前公布罷了。”
“可是……你殺了人……”法製觀念太重,我無法接受這裏的殘酷和混亂。突然覺得很好笑,是在指責一個征戰沙場的將軍殺了人嗎?他殺得人多了,不過這一個是我親眼所見而已。
“盈兒,契丹人對妻子是十分尊重的,那人冒犯了你,我自然不饒!”
我慌亂地尋找著藉口:“你忘了……我嫁過人,我們……根本不相配。”
蕭寄遠朗聲笑道:“漢人那套規矩,契丹人不會計較,你大可放心。”
“那——如果——”我不願意呢?後半截兒重點的話硬是被吞進了肚子裏。剛剛見過他生氣的模樣,我若惹惱了他,會不會將沈擎風的命也送掉?還是……一想到那個可能性,我急忙掩飾好情緒,複抬眼盈盈望向他:“我想見沈擎風,他家人有話要我傳達。”必須先確定一件事情。
他的眼神一下銳利起來,似是努力在我臉上搜尋著什麼,見我並無異樣,這才開口回道:“明日回府後便帶你去見他。那婚事……”
“我可以答應!不過有要求。”
“哦?”蕭寄遠挑挑眉,話裏難掩意外,卻仍是大方地說,“盡管講來聽聽。”
手心直冒冷汗,我認為,憑我的腦袋,根本不足以與眼前這位將軍玩什麼心計。就算前世和今生的經曆加起來,也比不上生在權貴之家的蕭寄遠。在他這兒,我撈不到什麼便宜,可是,卻不得不動些心思。
“第一,讓沈擎風平安回大宋,因為沈家對水家多有恩情,我不能不報;第二,我要這場婚禮得皇帝賜婚、百官見證。水盈身份低微,如果沒有這樣的保證,我孤身在異國他鄉……實難心安。”我認準了他無法做到第二個要求,不過那不是我在意的,隻要沈擎風離開,他手上便再也沒有籌碼。
沉默片刻,蕭寄遠回身依靠在軟椅上,嘴角輕揚,語氣裏竟有絲玩味:“你跟我原先想的……不大一樣。”
“你失望了?”
“不!恰恰相反……好吧,這兩件我都可以答應。那你呢?是不是也該表現一些誠意?”最後一句話……他的聲音特別低沉,配上慵懶的動作……就算是白癡也聽得出是什麼意思。
我警戒著後退三步:“你是堂堂將軍,何必跟一個小女子斤斤計較?待做完第一件事,我自會表現出應有的誠意。那個時候……應該更合適些,對彼此都比較公平。”說白了就是怕他開的是空頭支票,我才不願意傻傻就上當。雖然不懂怎麼做買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原則我還是知道的。費了好大地力氣才壓下心中的怒氣,我討厭他如帝王般的居高臨下,仿佛萬事俱在手中掌控,隻需一個簡單的指令,旁人便要匍匐著過去伺候。
第一場對決,勝負難定。蕭寄遠最終離開了帥營,他說他對我未來的表現非常期待……我知道自己還是惹火了他,沒有人會喜歡感情裏有這樣的勾心鬥角,我不愛他,這是無法回避的事實。可他呢……最糟糕是我搞不清楚他究竟要幹什麼,天下好女子千千萬,何必非我不可?若真是愛,為何要如此刻意?為了接我撇下大軍,為了救我怒斬下屬……這一切,在我看來似乎都做得太過。
蕭寄遠在雲州的將軍府不過是暫住之所,因為這裏是遼軍的一個大營,由他直接掌管,所以才會在雲州城多了一座將軍府。如今戰事告捷,幽州即有旨意下來,宣他進京受封領賞。因此,我們在雲州城也呆不長,待結束這邊的軍務便要啟程回京。
從軍營回來後的第二天,我見到了沈擎風。不知道蕭寄遠把他關在哪裏,昔日沈家少爺淪為階下囚,他是被押著來到我房間的。待人都走開,我才敢細細打量。他明顯地消瘦了,臉色也變得異常蒼白,隻剩那雙墨黑如玉的眼睛,依舊倔傲如昨。衣著雖然換了青衫布衣,所幸還算幹淨清爽,蕭寄遠應該……沒怎麼為難他吧?
“你好嗎?”無言相對半晌,我隻覺喉嚨哽噎,艱難地說著最簡單的話。
“好……”他木然應著我的話。下一秒,卻突然上前鎖住我的肩:“你是白癡嗎?怎麼會一個人出現在這裏!”
很奇怪,他這會兒生氣了,我竟覺得有些窩心,感到沈擎風還是沈擎風。時間短暫,我簡單跟他說明了揚州那邊的情況,並囑咐他回去時應該注意避開官府,最好先跟沈老爺聯係上……說到後麵,終於發現他越來越安靜,我抬眉望去,隻得到一句回應:“盈兒,事情並不如你所想的那麼簡單。”
這是我第二次聽到這句話,當日在揚州渡頭,沈老爺也說過。的確,蕭寄遠在遼國的地位舉足輕重,他不可能僅僅為了兒女私情便如此大興幹戈。要從頭說起,故事長得像一匹布。幽雲十六州受製於遼人,曆來是大宋的心腹大患。原本修建用來抵禦外族的長城失去作用,從宋遼邊界到大宋首都汴京,五百公裏間,一望平原,沒有任何險要的關隘可以阻擋敵人。麵對如此局勢,朝廷內有兩派意見:主戰與主和。這點看電視劇或者隨便讀讀曆史就清楚的,這個年代碰上的皇帝是不愛打仗的主,對遼軍鐵騎怕得厲害,處處忍讓後退。本來一直以為這些都是廟堂之事,跟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扯不上關係。沒料到沈家卻不是單純的商賈之家,他們結交的那位七王爺素有賢名,是強硬的主戰派,可惜朝廷對他一直采取敷衍態度,給了兵卻不給足糧餉……沈擎風講到此處,我已經明白了沈家在兩國交戰中扮演的角色。整個大宋皇朝,除了國庫,也隻有他們能負得起這等開支。蕭寄遠打探到其中內幕,派人綁走了沈老爺,仿他的筆跡去信揚州,將沈擎風也引到北方來。同時,刻意向宋廷透露一些信息,在發兵前就攪得朝廷裏風生浪起,牽製沈家,斷了七王爺等人的後備……結果呢?自然是遼軍稱了心意,用極其微小的代價贏得了戰爭的勝利,得到他們想要的好處。
“策劃這場變故的就是蕭寄遠嗎?”我幽幽問道。真是一舉兩得,順便將籌碼用到了我身上。
沈擎風緩緩點了點頭,繼續說道:“你可知我為何要細說此事?”
我心中一動,險些低喊出聲:“你的意思是——”蕭寄遠利用沈家父子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對於無用的棋子……不知怎麼的,我腦中閃過了昨夜那個恐怖的片斷,雪地上飛濺的鮮血,滾動的頭顱……
“不!他暫時還不會殺我……”沈擎風苦笑著,目光裏不無責怪之意,“但是,也決不會為你而改變。不管你們作了什麼協定,統統取消,馬上給我回揚州去!”
聽聽這是什麼語氣!我甩開他的手,氣得順勢推了一下。未料,沈擎風卻跟著痛呼了一聲。而方才我用勁的地方,青衫上滲出斑斑血跡。我立刻有所警覺,衝上去扯開了他的衣襟,不忍萃睹!胸膛上鞭痕累累,觸目驚心,有新的,也有舊的,縱橫交錯著,裏麵那件白色的單衣早就被染得斑駁。想是我剛才正壓到最粗那道傷口上,新痂裂開了,淤血一時湧得急……
沈擎風迅速伸手掩住我即將出口的驚叫,四目相對,我們望著對方的眼睛,無言地搖頭。都曉得彼此的心思,可是誰也說服不了誰,直到視線越來越模糊……淚水流入指縫,他終於鬆開手,臉貼近我的,狀似情人在擁抱,響在耳畔的卻不是情話:“盈兒,忘了你今日看到的、聽到的,別跟他硬碰……想辦法離開,知道嗎?”
喉嚨裏似是被灌滿了鉛,哽咽得難受,我說不出話來,隻是很堅持地搖頭。
他輕笑一聲:“莫非是你想改嫁了?好歹給些麵子為夫吧,我們分開也沒多久。”
“不是!我……”正想辯解,房門突然“篤篤”響了三下,是時間到的意思。沈擎風驀地推開我,從袖裏扯出一方錦帕:“記得嗎?這是你親手所繡之物。”
我還想著蕭寄遠對他用刑的事,腦中暈暈乎乎的,不知他說什麼。仔細看那塊手帕,素淡得很,雪白的底子,綴著些簡單的圖案,沒什麼特別。而且,也不是我繡的。莫非是之前那個水盈?
門開了,押送沈擎風的武士跟著進來。
沈擎風看了他們一眼,當著我的麵將手帕撕開了兩份:“裂素帕,斷情絲!你既如此選擇,夫妻情分亦絕於此刻,望姑娘好自為之。”
這話說得決然,記得以前,這樣的果斷向來是我的風格,他追逐,我閃躲。而今,麵對突來的改變,心底竟莫明其妙地有絲不適之感。一時沉默,彎腰拾起落在裙角的錦帕。起身那一刻正巧撞見他回眸的眼神,幽深堅定,藏著太多未出口的言語……頓時會意,悄悄交換了一個點頭。單薄的背影映在眼簾,我死死揪著那兩塊錦帕,仿佛抓著救命的稻草……
我不知道那塊錦帕有什麼用意,或許是信物,或許是藏著什麼秘密……沈擎風說蕭寄遠暫時不會殺他,必是另有所圖,否則也不會用刑。方才會麵的時候,他小心翼翼,哪些可以說,哪些不能說,恐怕也是經過掂量的。看來,蕭寄遠很快會知道整個經過。想到這裏,心裏禁不住冷笑,要是他知道這次會麵毫無所獲,肯定要大失所望了!
可是,此人城府那麼深,遠遠超乎我的想象,也教我不寒而栗。突然覺得他說過的話似乎都沒有保障,還要照原來的路走下去嗎?
一襲溫暖的披風輕輕覆在肩上,我回過神來,那人卻順手將我整個人都裹進懷裏。
“窗邊風大,不冷麼?”蕭寄遠說著,便吩咐侍女關上了窗門,將我引到剛剛上好飯菜的桌旁。不經意間,竟已到了用晚膳的時候。沒有食欲,相對一桌豐盛的佳肴,我顯得有些意興闌珊。
“不喜歡嗎?我特意命人按照南方的口味做的……”
如此溫情地殷殷詢問,就像是關心妻子的丈夫一樣,在旁人看來,我不領情便是犯賤了。
“將軍難道沒有聽過這麼一句話嗎?橘在淮南則為橘,橘在淮北則為枳,同一種樹結的果子,味道卻差以千裏。”
他擱下飯碗:“盈兒,你我之間定要如此生分不成?”
“那是因為……我覺得師兄你變了!以前在醫館的蕭寄遠,雖然寡言少語,可我感覺得到,你心裏並不冷漠,因為一個沒有熱心的人是不可能對病人那麼真誠的。”
“統統撤下去!”蕭寄遠沒有立刻回應我的話,而是對著侍女們冷冷嗬斥著。頓時,滿室慌亂,下人們動作麻利,迅速收拾幹淨,一下便走得連影兒都不見。
“你也會說那是在醫館的蕭寄遠!當日他隻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學徒,當日他肩上沒有擔著國家和親族的責任!況且……退一萬步講,那時候的蕭寄遠令你傾心了嗎?你愛的是儒雅多金的浩然樓主人!你們漢人有句話說,絲蘿終須付托喬木,現在這棵喬木……莫非還比不上楚浩然麼?”
在不知道他怎麼對沈擎風以前,或許還會因無法回應他的感情而抱歉,如今我不得不懷疑,這件事情有那麼重要嗎?他若真的憐惜我,就不會拿我去試探。那塊錦帕,分得好,裂得好!
“都過去了,還提這個做什麼?你不是說過不在意嗎?”
他顯得有些疲憊,微微歎口氣,握住我的手:“好……不提了。你要明白,蕭寄遠再也不可能是以前那個小學徒了。不過,他希望以後有個家,可以像水家醫館一樣,寧靜、溫馨,沒有戰場和殺戮……盈兒說好不好?”
聽著他低沉而幽迷的聲調,我覺得自己仿佛被催眠了。女人最難拒絕的就是男人這樣的請求吧,就像孩子對母親的渴望……然而,僅僅隻有幾秒的時間!夜空裏傳來幾聲響亮的馬鳴,聽得很清楚,將軍府似乎來了不速之客。蕭寄遠更是敏銳地警覺起來,恢複了平日的鐵漢將軍形象。
果然,一位士兵匆匆來報,說的還是契丹語,神情急切而慌亂。
“發生什麼事了?”
蕭寄遠還沒來得及答我,隻聽得院子裏一陣風起,送來嬌笑如珠:“蕭大將軍,別來無恙啊!”竟是標準的漢語!話音剛落,一位紅裳麗人便到了眼前。眉目明朗,英氣逼人,雖是如花似玉女紅妝,卻有不讓須眉之勢。這人跟蕭寄遠倒是一對兒,頗似戰場上的女將軍。我還眼尖地瞄到了纏在她腰間的皮鞭……
“清河郡主?你不在幽州呆著,來這兒做什麼!”蕭寄遠對來人顯然沒好感。
“我有聖旨,皇上派我來督促軍務的,順便……也督促蕭將軍你早日回京。”說到後麵那句話時,她還刻意瞟了我一眼。
聽到是聖旨,蕭寄遠也隻好忍下氣來:“如此,我還得多謝郡主了。”
“將軍說哪裏話,都快是一家人了,不用那麼客氣。”
一家人?我敏感地注意到蕭寄遠頓時渾身僵硬:“還請郡主自重!”
清河郡主見蕭寄遠三番兩次語出不敬,眼神也銳利起來:“本郡主如何不自重了?聖上早已下旨賜婚,我來這裏幫助自己未來的丈夫,有什麼不妥當?倒是這位姑娘……”她一下將矛頭引到我身上,“名不正言不順!你們漢人不是最講禮數的嗎?怎麼竟不知羞恥和別人的丈夫深夜共處一室?”
“住口!”蕭寄遠厲聲喝止。
我氣得頭暈,隻感覺天旋地轉,胸口氣血翻湧。搞了半天,我成了第三者!那蕭寄遠之前許的承諾……都是騙人的,全是謊言。
苦笑連連:“郡主教訓的是……”我嘲諷自己的天真,冷眼掃過蕭寄遠,恨他陷我於不義!視線重新回到那位高高在上的郡主身上,我的心情已然冷靜:“隻要您的‘丈夫’放了民女的‘丈夫’,民女可以保證立刻消失在大遼,此生永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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