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36 更新時間:20-08-09 20:26
曆卷春秋闕,落書盡成雪,苒苒風塵度,蹉跎憐雙華。
人生這樣的真心隻有一次。在年少過後,隻剩下欲言又止的心酸。
是麼?是呀!采采珮之,白水尋舟。風土人情,原聽他訴來,竟是那般有趣。他背著行囊來,難以停留。十月至正月,漁家女春情捂熱了寒冬。
這一年正月過了,女工拍著嬰孩脊背來到了風林渡口。
“過不了多久,我也要走了。”
少年仰起頭,眼睛裏的光純真且狡黠,“我們一起逃跑吧。”
長橋連接兩岸,在淋漓的夜霧裏,看人不真切,交錯縱橫的小巷,朗朗讀書聲傳來。
稚嫩困惑的聲音,在高牆青瓦小院傳來,少年羞澀低頭,“我迷路了。”
少年輕飄飄被風吹起,女工似乎絲毫不詫異,提著衣裙,轉了個身。從家鄉來,就沒有換過一身合適的衣裙。
女工拉住少年的手,“逃之前,我想先換身衣裳。”縮縮了肩膀,食指放在唇上,“噓,就一晚。”
浣布坊裏晾衣架上晾滿了布料。成衣店後打開一扇窗戶,少年探進窗戶,悄悄打開店門,打更人街角拐過,兩人躡手躡腳躲進店內。
樹枝上懸掛燈籠,柔淡光輝撒在漁家女肩頭。少年擦了擦眼睛,恍然間她也是豆蔻年華的少女。
再次睜開眼睛,她仍舊還是那個懷抱嬰孩的母親。叫賣冰糖葫蘆的商販經過,卻又懊惱起來,“怎麼辦,我隻夠買一串。”少年摸了摸衣袖,也搖了搖頭。
黃亮光澤糖衣,看也看不夠。皺眉看著繈褓中的嬰孩,“你還太小,隻能嚐嚐味道。”半是怨惱,半是竊喜買下僅有一串,貪嘴吃下。
微涼的風,穿過身邊。女工搖搖晃晃爬上城牆,萬籟沉靜,張開手,像在擁抱某個不能謀麵的情人。
待宵濃,觀音廟前的銀杏樹係滿紅綢,風吹過飄蕩起來。女工伸手去夠係在頭頂的紅綢,在指縫間溜走。
從貼身衣物掏出一個用布巾包裹好事物,是一個用草葉編織的同心結,已然幹枯。小心翼翼綁在樹枝醒目位置。
她說,感謝你陪我一程。千萬個聚集散開芸芸眾生,有過一麵之緣的同行人。
往前行了幾步,又悄悄轉過身,“要是你能在我忘掉你之前,找到我,我就原諒你。”
鞋履踩在冬日未消解的落葉上,隻要安靜下來,就能聽到草木抽發新芽的聲音。新月隱匿在雲層裏,銀白光輝照亮一方天地。滿城落滿桃花香,每一處都可愛。熾烈得令人沉迷,沒有理由不熱愛人間。
土地廟前水上戲台,自是祈求平安喜慶。小船在江麵上隨水波搖動,水麵上倒映起燈火。為了熱鬧,夜戲一折目連救母,也須得唱念做打。
停泊在渡口船隻,社戲短暫的熱鬧。遠處有情人低沉私語,夜鳥啁鳴,奇妙地交織一起。少年陷入困意,睡意深沉襲來。女工將少年的腦袋輕柔搬放在腿上,哼起童謠,嬰孩睜著黑溜溜的眼睛,啜著手指咯咯笑著。
女工撫摸著嬰孩頭頂柔軟毛發,“哥哥也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呢。”
道別回去的路上,讀書郎還在誦讀書經,一遍一遍讀舊了紙頁。隱秘而寂靜,讀倦了年歲。
細想在嗚咽寒冬冷風裏,學堂裏安睡沒有言語,多方輾轉,告別都銷聲匿跡淹沒。
是這樣的惆悵,興起無數念頭,在紙上鋪展,並不期待回信,甚至帶著埋怨的語氣,寫下吉光片羽。
借了不還的詩集,翻爛的傳奇演義,一起談論的街角軼文,記不起的名字飄散在晨昏裏。總會有些錯過吧,這些遺憾輕巧在眼角泛起,翻過書頁又是陌生字眼。
少年坐在牆頭,晃著腳,傾聽著院牆內清脆的讀書聲。
東風吹開厚重窗戶,院內花樹飄落花瓣,乘著風落進讀書郎書案上。
窗外明月皎皎,讀書郎合上書卷,與少年同賞一簾月色。
集市上張燈結彩,恰是一年詩會,讀書郎攏著袖子閑逛。
零散集子堆放在攤位一角,少年懷抱漁家女歸還的雨傘,東張西望。
“我昨晚看見你了。”讀書郎拉過少年手臂,故作神秘,“在下有一事相求。”
話音未落,衣襟裏竄出一隻毛茸茸貓頭,“在下不日就要歸鄉,找人托付總沒找著可心的。”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少年,“在下覺得閣下是可托付之人。”
“可是。。。”
讀書郎不由分說將小貓塞進少年懷裏。小貓從少年懷裏跳下,用腦袋蹭讀書郎褲腳,讀書郎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好好聽話。”
這日集市裏的人都知道,說書人會早早收攤,去往觀音廟祈福。小貓趴伏在少年肩頭,手忙腳亂迎麵撞上一人。
說書人腿腳似有隱疾,少年人躊躇半刻,倒退著慢走也能跟上說書人腳程。
少年背著手,“你上次說書,說他們沒有遇見。。。”少年偏著頭,“我覺得這樣不妥當,人間應當。。。”
小貓叫了一聲,少年思索片刻,“圓滿。”
說書人站在觀音廟銀杏樹下,樹前綁著的同心結久經風雨磨礪,早就消失。正殿石像旁隆起一座小小土包,小貓跳下少年肩頭,在上麵輕喚蜷曲身體。
拿出的紅綢,反複在樹枝一端係下,新的舊的累疊,以至於再也沒有萌發出新芽。
“不過世間本來就多波折,我原諒你了。”少年認真地說道。
說書人深深看向少年與自己相似的眼瞳。
“我原諒你的錯過。我原諒你不能原諒的一切。”少年鄭重說到,小貓端坐身體仰望說書人。
說書人低下頭,細不可聞應了一聲,白茫茫水霧裏,雨水從眼中降下。
天底下,總歸還是父母憐惜自家孩子,城中渡口江流尋遍不見下落,索性也派人去往山野找找。
被救的倒是有一人,卻是個陌生人。
落在懸崖底下,本該氣絕身亡,壓折的樹木替他擋了一劫,隻是腿腳往後都不見好。
柳斜倚在床頭,許久不曾摸過紙筆,有些生疏。
雪花堆積在窗沿上,晶瑩可愛。桃樹枝上零零散散披掛些冰柱。桌邊留下的牽牛花種子,隻待開春就種下去。
那件麻服一直穿在常服下,染上血跡,斑駁塵土永遠刻進骨血裏。
大娘寫的信,他今日才回。信上囑咐大娘把老宅賣出,他要在郊野茅屋住下。
多是熱心腸的人,來探望。會不會是世事坎坷,難以承受,甚至是情愛別離?
“哪有這麼荒唐?”柳笑著,在樹邊撕裂的半邊衣袂,眼熟探看,“不小心掉下去的。”
不厭其煩地問,終歸是想湊成一樁飯後閑談。
大娘坐在柳床邊,“不是就好。”爐火燒得正旺,“他肯定也不願你這樣輕待自己。要是。。。”語未道盡,是從前。
柳無意間露出淺笑,要是從前事無大小,有的人總會問他合不合宜,眼中總有熾烈柔軟的光。小喵依偎在柳腿邊,用腦袋親熱蹭著柳掌心,恍若從未與人分別。
一株樹匍匐在絕境上,城東公子襤褸一身,日夜不歇抬頭注視。
琵琶師傅的門在雨夜被人敲開,形容枯槁的男子抱著一截木頭,借著羸弱的燈火,老師傅看清了是一截紫檀木。
質地細密,甚是難得。老師傅盛讚之下,站在門外的乞兒久未說話,要不是有過一麵之緣,老師傅恐怕也記不起來。落魄模樣,實與數年前意氣揚揚相去甚遠。
“你是。。。城東公子?”
“做一柄與從前一模一樣的琵琶罷。”話語低啞粗糲,唯餘眼裏迸出執著,繾綣溫柔。
回來的城東公子,帶著肉身病痛,奄奄一息躺在床榻上。
微涼指間握住另一隻手背,支離破碎呼吸從觸覺升起,流離白日,難熬像四季。
掉不下枝葉季節隻分兩季。春季裏,一棵樹風雨襲下,匆忙冒出芽尖。城東公子候著一棵樹,穿過蕭瑟落葉,跨過大雪皚皚山路,在冬季走到了小城。
一襲華美衣裙,殫精竭慮在樂曲聲掩飾,發梢眼尾旋落盈盈秋水。慢板漸入快板,緊聲長,曲畢,眾人無不為之驚歎。
遠達箜篌以候,惋之琵琶入腑。時至今日,畫舫上眾人也難忘,三娘沉江琵琶前所演奏樂曲。
歡客離席,三娘或許自己都忘了,不敢偷望一眼,卻與城東公子靠得那樣緊的肩膀。
曆來市麵上時興婦人家新妝發,長街上匠人總能緊隨其後。扁擔上掛著一截長榆木,推下幾片薄薄木花,泡在溫水裏,做成一碗刨花水。
公子推開擠在一起婦人,眾人要新的,他隻要舊的,撒潑打滾讓師父做了個芙蓉髻,十足十瘋態。
手指在做好的琵琶弦上劃過,閉眼喟歎,“好手藝。”
小屋邊立了一個衣冠塚,裏麵隻有一片染滿血汙的破布。
遙遠的故事,都成了特別的情話。
柳試著耕種一片稻田,鄰田老人雙手杵在犁把上,講一粒種子破土而出,講饑荒,講戰亂。離去的時候,老人感歎,人老了總忍不住講從前。
夜半月影更稀疏。遠處田埂上,一尾燈火蜿蜒,細碎哭聲間或於安靜隊伍中響起。柳撩起竹簾一角,更是聽見婦人難以自抑悲聲痛哭。
夜葬。環繞小城河流湍流不息,溺水少年躺在黑黝黝棺木裏,遠離故鄉葬在他鄉。
褪去夜色,城門剛剛打開,雲鬢堆砌,隱隱綽綽人影踏上城牆奏起樂曲。正是三娘在歡客口中聲名鵲起的曲。
曲終起落,委婉悠長,求不得心頭一撇紅。晨風中傳來一聲驚響,那柄紫檀木琵琶摔下城牆。
大大小小的事鬧了一些,終是被仆人認出來。城東公子扯下發髻,肮髒滿身,他還要再去尋一段能做琵琶的良木。
“沒了這琵琶,她怎麼回來!”眼見沒法子,仆從請示了老爺,五花大綁押了回去。
落下的心疾,阻攔在下一步,“你不要攔我。”
世間悲喜互不相通,他在哭,她在笑。一片嘈雜笑聲,掩蓋了零落哭聲,一點一點,一片一片,淋濕整個軀殼。
空泛假象緊貼溫熱胸膛,又有什麼比得上山海同盟更令人心醉神往。
在清明陷落之前,在傾倒整片桃花林之前,請允他再喚一聲,“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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