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41 更新時間：08-10-14 20:43
閣中歲月並不難過，我好像回歸到宮裏的歲月，閑時抱膝對竹，簪花對酒，聽風姬唱歌，和花姬學舞，甚至和月姬學起了畫畫。然而我最愛的，還是聽雪姬撫琴，她的琴，她的氣質，讓我想起母親。
“你知道嗎，你的琴聲總讓我想起母親，她和你一樣愛撫琴。”我寫道。
“怪不得你這麼愛聽琴。你母親一定很美吧。”雪姬柔聲問道。
“恩，隻是太美的東西往往難留於塵世。”我黯然。
“那你可要小心啊！”雪姬笑著打趣道。她總能感知我情緒的起伏，適時逗我開心。
“你呢，有沒有親人？你生的這麼美，你的母親也一定很好看。”我以筆代言問道。
“我也不知道。我從沒有見過母親。我剛生下來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我的父親續了弦，漸漸忘卻了往昔。不久，後母又生了小弟，他們親親熱熱的一家人，獨我被排在了外麵。後來我父親去世，家裏更容不下我，我的後母就把我送到了這裏，從此再沒有了聯係。”雪姬的聲音淡漠，似在訴說著別人的故事，我知道，她的心已經冰涼。
“那你一定很寂寞了，怪不得你沉靜寡言，總是與琴為伴。”
“我的性格一直不大合群，所以獨處的時候多些。不過芸娘待我不錯，飲食起居都有人服侍，過得比平常人家的小姐不知好多少倍”。
“既然如此，你就別多想了，多和大家一處玩鬧，就會寬解很多了。”
“這裏的女孩子雖然感情甚篤，但是也存在著一定的競爭關係，很多人想在這相思樓一鳴驚人，將來尋個好歸宿。自從月容姐姐走後，閣主之位一直空著，馬上就到兩年的甄選之日，人人都說，新的閣主可能就出自風花雪月四軒之一。所以我們明裏情同姐妹，私底下卻還互相較著勁兒。”
“原來是這樣啊。你心思細膩，本易生愁。如果不嫌棄，就讓我和你做伴吧，我對你一見如故，我們又都失去至親同命相連，互相憐惜照顧豈不甚好？而且，隻有你和你的琴真正懂我。”
“虞姬妹妹不嫌棄，我自然高興。你氣質高貴，芸娘又如此禮敬於你，我知道你一定來曆不凡。高山流水，知音難覓，我能有知己如你，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既然這樣，我們以後再不用拘泥，你如果有什麼心事，盡管和我說。如果姐姐有意競爭閣主，小妹一定鼎力相幫。”
“說實話，這閣主當不當於我沒有所謂，不瞞妹妹，鍾情於我的高官顯貴不在少數，隻是…”
“隻是姐姐至今沒有找到心儀的人？”
雪姬靦腆的垂下了頭，“我一生寂寞，最大的心願就是找到一個心愛的人，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琴瑟和諧，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是啊，這也是每個女孩子的心願，”我想到了雲棲，那悠悠的笛聲縈繞耳畔，自從別離後，我才知道，我是多麼深切的愛著他。
“妹妹可是在想念著某個人？”雪姬的話把我拉回了現實。
“不瞞姐姐，我的心中是有一個人，日思夜想，魂縈夢牽。所以才會在月夜之下縱舞，以舒情懷”。
“日思夜想，魂縈夢牽，我要的，就是這種感覺。”雪姬的眼裏閃耀著夢幻的光輝。
“那小妹就祝你早日找到個知花解語的如意郎君！”綢絹飛舞，我們笑著鬧成一團。
離相思閣閣主的甄選隻有七日了，各地慕名而來的人紛紛聚集相思樓，從白天到晚上，這裏的生意火熱，熱鬧非凡。而軒主們夜晚的演出，花樣更是層出不窮，因為她們知道，這幾天是積累人氣的關鍵時刻。風姬的歌如鶯啼婉轉，花姬的舞跳得輕盈飄灑，雪姬的琴音更是攝人魂魄，月姬的畫讓人看得目不轉睛，競爭，已到了白熱化的階段。
這晚演出回來，雪姬到相思閣來找我，令我有些意外。“這麼晚了，雪姐姐還不休息，這幾天演出頻繁，要睡足覺人才精神。有什麼吩咐，小妹到雪軒候著就是了。”我逗她。
“我看見他了…”她的神情有些異樣。
“他，他是誰呢？”我好奇的寫道。
“我也不知道，隻是，我知道，他就是那個人…”
“哪個人啊？”
“就是，就是我要找的那個人！”雪姬的雙頰緋紅，眼神卻異常明亮。
“啊，你是說，你遇到了心儀的人！”雪姬點了點頭。
“快和我說說，他是什麼樣的人？”我一下來了興致。
“我也說不好，今天我撫琴的時候，發現一道目光總是追隨著我，我順著目光看過去，我從沒有見過那樣的眼睛，好像眸中還有一個眸子，重重疊疊，如同隔了雲山霧靄，偏偏又是那樣明亮親近，直望到我心中去。”雪姬的聲音空靈。
那是什麼樣的一雙眼睛我不得而知，但我能感到，那謎樣的目光，一瞬間，俘獲了雪姬的芳心。我為雪姬高興之餘，又暗自擔心，這雙眼眸的主人是否懂得憐惜這顆纖細的心？
從那夜起，雪姬有了變化，她整個人煥發著一種明亮的光彩，眼波如夢，琴音如夢，纖指如玲瓏如飛舞的蝶，我想，那是她的心在飛。那個人也每晚必到，坐在矚目的位置上聽她撫琴，欣賞她的美麗。我每夜都會在雪軒等雪姬回來，聽她熱烈描述那如水如幻的雙眸和那對眸子的主人。
甄選的前一晚，從雪軒回來，發現玨兒正趴在桌上愣愣的出神。我輕輕拍了拍她，在身旁的白絹上寫道，“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明天晚上如果人手不夠，你們都要過去幫忙打理，今天可要好好休息。”
“我，我今天聽花姬的丫頭錦霞說，這幾天花姬因為練舞練得的太急扭傷了腳踝，但她為了比賽每天都強忍著，眼看明天就是甄選了，她的腳卻已疼得一碰就要掉下淚來。我真的好擔心，如果明天的演出出了什麼意外，不僅花姬受影響，更會砸了我們相思樓的招牌。”玨兒的聲音透著一絲擔憂。
“這件事，芸娘知道嗎？”
“花姬要強，不讓人告訴老板，所以才更叫人擔心。”
“好丫頭，花姬一定最知道自己的情況，如果她不說，就說明她還能控製，你不用太擔心。快去休息吧。”
“但願如姑娘所說，明天一切順利，姑娘也早些休息吧。”玨兒走到門口，忽又回頭，“姑娘，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我示意她說下去。
“玨兒不知道姑娘的來曆，老板不讓問，我也不敢多嘴。不過玨兒自小長在相思樓，見過的美人不計其數，卻沒一人能及得上姑娘。姑娘雖不能言，但身上的高貴清華之氣卻是有目共睹的。我們私底下議論，如果姑娘去參加決選，必然能把閣主之位收入囊中。我知道姑娘不屑擔這些虛名，隻是，萬一，我是說萬一明天的演出出了問題，姑娘可一定要看在老板的麵上，出手相救啊！玨兒先謝過姑娘了。”說罷，對我盈盈一拜，轉身離去。
我看著她的背影，心生佩服，難得她能夠為相思樓想的如此周全。隻是，我又能做些什麼呢…
第二天夜裏，相思樓迎來了每隔兩年一次的大日子—相思閣閣主甄選。芸娘重金聘請了全國的能工巧匠，將舞台打造的美輪美奐。黃昏時分，相思樓裏已座無虛席，我也帶著玨兒坐在了二樓的雅間裏。雖然尚在守孝，為了如此盛事，我按奈不住女子的天性，略微裝扮。鏡中人兒，眼如秋水鬢如雲，身著玨兒新做的雪錦輕衣，整個人似籠罩在淡煙薄霧中。在玨兒的驚歎聲中，我在麵上覆了層薄紗，隻露出雙眼。
“唉，”玨兒微歎，“姑娘美的像空穀的幽蘭，卻不是誰都能看到”。
今晚的演出中四軒的軒主將同台獻藝，進行最後的角逐。花姬在風姬的歌聲中翩翩起舞，雪姬的琴音嫋嫋相隨，而月姬則在舞台一側的空白屏風上隨意的作畫，一時間，仙樂飄飄，彩袖紛飛，妙筆生春，看得人目眩神馳。演出進入高潮，花姬踏著節拍一躍而起，卻忽然在空中失去了平衡，斜斜摔落在舞台上，碰倒了月姬作畫的屏風，墨汁潑濺到風姬身上，舞台大亂。忙亂聲，尖叫聲，還有觀眾的噓聲四起。
“怎麼辦？”我望著舞台，正迎上雪姬沉靜的目光，耳邊響起玨兒昨夜的話語，我的心一橫，向舞台飛去，經過芸娘的瞬間，衝她眨了眨眼。
雪姬展顏一笑，纖指微揚，幽幽弦語如絲如縷，如慕如訴，正是共我在月夜下飛舞的那段曲子—長相思。空氣中彌漫著嫵媚的憂傷，恍然間，我回到了梨花紛飛的時節…
相思如潮水泛濫，唯有一舞解煩憂。我長袖舒展，從容若白雲出岫，縱身飛旋，飄遙如流風回雪，翩若驚鴻，矯若遊龍，輕衣層層漾起似浮雪蔓延。周遭暗淡，明紗燈裏柔光輕泄，飾我於如魅的月色，長發散開在空中，如墨如瀑…
滿庭明月梨花白，故人萬裏關山隔！
一曲終了，我如落英飄墜，周遭寂靜無聲，我有些無措的望向人群。不遠處的一個人頭上竟蓋了層薄紗，我下意識的摸了摸我的臉，麵紗不在，我心裏一驚。原來，在我淩空翻飛時，麵紗飄落，恰落在那人頭上。
他緩緩揭下薄紗，目光炯炯，定定的望向我。我從沒有見過那樣的一雙眼睛，眸中有眸，瞳中有瞳，黑如點漆，亮若星辰，令你不由自主的望著他，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
半晌，他雙掌輕拍，為我鼓起掌來，一下，兩下…人們如大夢初醒般隨之附合，相思樓上掌聲熱烈，喝彩不絕。我匆匆隱入了幕後。芸娘早已侯在那裏，“謝謝你，虞姬妹子！你救了相思樓！”說罷，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我的胸口猶自起伏，那雙眼睛令我心跳。接觸到雪姬探詢的目光，我衝她點點頭。雪姬的笑容有些奇怪，寬慰之餘，還有一絲難解的情緒，我無暇細想。
就這樣，我這個芸娘的“秘密武器”，莫名其妙的當上了相思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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