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第一百零六章望墨番外

章節字數:4002  更新時間:09-06-12 1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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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一個爹,卻有兩個娘。

    碧水宮裏沒人任何肯告訴我關於他們三人的消息,但我卻還是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清楚地曉得了。爹是斷袖,親娘是碧水宮的叛徒,而娘——她早早的去了。

    我對我爹沒什麼感情,他在娘死的那年就再也沒回來過,沒人知道他究竟在什麼地方,而且我也不想知道他在什麼地方,在我心中,他才是碧水宮真正的叛徒,他背叛了一心待他的娘。

    我感謝我的親娘,因為如果不是她給了我生命,我便不會認識我娘。

    而我愛我娘,帶著深深的崇拜。

    我從小便聰明,碧水宮裏別的孩子還在咿咿呀呀流著口水叫不清爹娘的時候,我已經能和娘簡單的說話了。娘很喜歡我,在她心中,我就是她唯一的孩子。

    或許越是對你重要的人,你越是不容易忘記。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幼時的記憶,也不想忘記,因為記憶裏有她。

    娘總是一身金色的衣裳,額頭紮著一根金色的絲帶,眉目如畫,清雅精致,有時候如名門貴婦般端莊,有時候又是江湖女子的巾幗瀟灑,有時候卻有如詩歌裏扶欄長歎,望穿秋水的哀怨閨人。

    我永遠抹不平她眉間的輕愁,就像她眉間那顆執著著不肯擦去的朱砂。

    她在世的時候,喜歡抱著我親我額頭,逗得我咯咯直笑,然後誇我粉雕玉琢,俊俏非凡。而今雖江湖人給的讚歎之詞遠勝於娘百倍,卻再也沒有一個能讓我開懷。

    娘是江湖第一女魔頭,人人得而誅之。這是周邗哥曾和我說的話,他說其實江湖人根本不懂何為情義,何為愛,仗義每多屠狗輩,而唯一懂的人卻死於愛和情義之手。彼時他和碧盞的孩子已經可以叫我小爺了。

    是了,我是碧水宮唯一的爺,也是如今江湖上唯一的主。我替我娘拿下了這半壁江山,可卻無人共享。

    周邗哥說,“你小時候最愛盤腿坐在綠衣公子墳邊的沙地上,擺弄你娘命人給你做的風箏,可如今,你依舊坐在墳邊的沙地上,擺弄著風箏,卻是換了個墳,換了許多的風箏。”

    “周邗哥,我娘她——”我終究不忍說下去,便換了個話題道,“我今年要去她墳上。”

    周邗點點頭,“成啊!”

    我低下頭淡淡道,“我要去皇陵裏她的墳上。”

    “什麼?!你瘋了?!”

    “桓格致他還不敢殺我。”我輕輕一笑,“他欠我娘太多太多。”

    “可這不代表他不會動你!你娘忌日那天他一定會去的,撞上怎麼辦?!”

    “撞上就撞上。我從不懼他,你該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文才武功一樣不遜色,江湖人談談都要色變,但他不同,他是皇帝!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何況一個小小的江湖?”

    我笑笑撫摩著娘的衣冠塚,上麵幾個血染的字,碧盞攜碧水宮全體泣立,抬眼笑著瞧他,“可他該記著,我是娘唯一的孩子。”

    周邗目光複雜的看了我許久,終究還是長歎了口氣,“隨你。”

    我直起身,一下子便高出周邗許多,我甚至可以輕鬆的看見他發頂的旋,“周邗哥,我隻是通知你下,沒有征求的意思。”

    周邗身體一頓,咬著唇不說話,半晌才抬頭看我,額上的皺紋便清晰的刻了出來,苦笑道,“小木耳到底是長大了,這麼驕傲,要是你娘能看到,該是什麼心情啊!”

    “我一直都是小木耳,隻是沒人再敢這麼叫罷了,而我娘她……”我低頭看著手上從墓碑上抹下的深紅,“我娘她從不這麼叫我……”

    周邗的女兒在這時跑了過來,揚著手叫道,細聲細氣,“爹爹,抱抱!”

    周邗一把將女兒抱起,指著我說,“怎麼不叫望叔叔?”

    我衝那女兒微微一笑,旋即便想起了兒時的自己,似乎也是這麼嬌氣的要娘抱。

    “望叔叔好!”她朝著我眯著眼笑,“我娘說你出去了,原來她又騙人。”說著就撅起了小嘴巴,“我還是喜歡我爹爹。”

    心頭一蹙,收縮得疼痛,我斂了笑容,對那疑惑不解的小姑娘說道,“望叔叔卻喜歡娘。”

    周邗見我表情不對,立刻對小姑娘訓斥道,“阿米你乖點!不要和望叔叔胡說!”

    她嘟了嘟嘴巴,低下頭去不說話,開始玩自己的頭發。

    “時光荏忍,這麼多年過去了,除了我們,還有誰記得娘?皇陵再大,終究不該是她長眠的地方,娘她肯定是想回來的,肯定是的。”

    周邗放下他女兒,拍拍她頭,招呼乳娘帶她去別處玩,等她不樂意的走遠時,周邗才說道,“你是不是被仇恨衝昏了頭腦?你忘了皇帝怎麼安葬你娘的嗎?他封的是後!是後,不是宮主!葬的是皇陵,不是碧水!”

    “他們殺了我娘,再封她做她根本不想做,也永遠做不到的皇後,這樣有意思嗎?我懂我娘,她一直隻想有一個愛她的人,然後平靜自由的生活。”

    “小爺,我說不通你了,愛怎麼著怎麼著吧,總之你娘在天上看著,你要是覺得你這條命來得容易,你就去。”

    周邗大步走了,談不上高的身影卻顯著佝僂,還記得小的時候,他把我坐在算盤上,用一根繩子倒拉著,結果晃得我東倒西歪,最後還被綠衣抓走,他自己被一棍子敲暈,而如今,他都開始有白發了,我也成了小爺。

    娘忌日那天,我還是去了。

    西北方向青雲蔽日,官道不見頭,我拍馬沿著這條灰黑色的路往皇陵去。道路兩旁種滿了牡丹,一直延伸到皇陵前,但現在時節不對,一朵沒開,隻是大片的青色葉子重疊交錯。桓格致到底不夠了解娘,或者說他後來再沒用心了解過娘。

    小時候,娘抱著我喂我吃飯,和我說過,她年輕的時候非常喜歡牡丹,覺得雍容華貴,氣質高華,可是後來經曆了許多便不再愛了,寧願在一池水裏種上蓮,夏繁盛,秋枯敗,也好過那種不切實際的奢華。

    連著碧水宮的盟主府如今為我所有,那片廣袤的湖泊裏種著大片大片的芙蕖,夏季的時候邊角帶著微紅的白總讓我想起故人,想起明明似一朵牡丹,卻要深愛的芙蕖的人。

    我把馬栓在一棵棗樹下,輕巧避過守衛,進了皇陵。

    我沒想過他會將娘葬進皇陵,沒想過他會在連傷害了娘那麼多次後幡然醒悟。所以當我見到他時,著實驚了。

    那人一身素縞,跪在娘碑前小聲哭泣,高大的身軀蜷曲著,臉色青白。我有一瞬的驚訝,但這一刻過去後,他再怎麼狼狽也仍舊無法打動我——因為是他害死了娘。他和娘是兩個被命運扣在一起的人,卻注定成不了夫妻,周邗如是說。

    我站在他身側,睥睨著他,仿佛我才是這世間的帝王,而他,不過是個求而不得的可憐人。

    “如果一命能換一命,我早取你項上人頭。”我嘲諷道。

    他抬起頭,雙眼滿是血絲,聲音嘶啞,竟無絲毫慌張,“你是……”

    “你很鎮定嘛,皇帝陛下。”我挑眉笑了笑,環著胸倚靠在碑旁,斜眼示意他,“這裏躺的是我娘,你說我是誰?”

    他呼吸猛的一滯,瞪大眼睛看著我,許久才像是想通般的歎息了聲,矮聲問道,“你是段塵的孩子吧。”

    我輕輕笑了笑,看著這個兩鬢已經花白的帝王,不無嘲諷的說,“不,我隻是娘的孩子。”

    他抬頭瞧了我一眼,不再說話,隻是依舊撫摩著碑不放,眼神痛苦而愛戀。

    看得出來他確實花了心思建這個墓,大理石的圓墳身,雕刻著娘名字的碑,以及兩個凶狠模樣的麒麟坐獸,但人都死了,這些又有什麼用?她活著的時候,你又做了什麼?

    “你是想找我報仇嗎?怪我害死你娘?”

    “今天是我娘十周年忌,我不想沾血,你這條命我也不屑要,留著讓你懊悔吧!”我在他身邊跪下,給娘恭敬的磕了三個頭,轉過臉看他,冷笑,“我隻是為娘不值,她愛了一輩子的,竟然是你這種人渣。”

    “放肆!”他怒目吼道。

    我對他笑了笑,“皇帝陛下,你還真當自己很強大嗎?如果我想要你的命,天下誰都擋不住!”站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土,居高臨下的看著他,“隻是我娘不允。”

    他忽就失了力氣般的頹然頓坐,捂住自己的臉,哽咽道,“我對不起她,對不起她……”

    我咬著牙看著這個一生豐功偉績無數的帝王哭得像個孩子,心裏卻是一陣又一陣的抽痛,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等他稍稍平息了感情,我望著碑上的望艾二字道,“昨晚,我夢到了我娘,她還是十年前的樣子,年輕漂亮,穿著金色的裙子,卻露著臂膀和小腿,眉心一顆深紅的痣,發絲蓬鬆卷曲,眉眼彎彎朝我笑,說,墨兒乖,不要吵鬧,娘很好,隻是很想你。”

    我忽地就笑了出來,“真是個好夢,可惜卻觸不到她。”我抬起頭睜大了眼睛,防止淚水流出來,“我好想抱抱她,就像小時候。”

    再低頭時,卻見桓格致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般的看著我,整個身軀都在微微發鬥,喃喃問道,“為什麼、為什麼她獨獨不肯見見我?為什麼?”

    我沒有理會他,繼續說道,“周邗哥說,娘生前總說,要努力找到她的愛人,然後和他安穩的生活,生兩個寶寶,可是她終究等不到這天。”看向這個瞬間蒼老了十歲的麵孔,輕蔑的笑,“是你親手毀了她的夢想,殺了她!”

    你活該如此!可這話我沒說,因為我記得昨晚娘說,不要怪他,是我自己把人看得太簡單了。

    這是我第一次夢到娘,卻不知是不是自己因為思念過度,臆造出來的情節,還是真有此事,但看他的表情,我滿足了,這個帝王一輩子都會活在愧疚中,到死都不得解脫。

    這是對他最好的懲罰。

    “你最好派人守到這個陵,不然我不保證下次娘的忌日你再來的時候,還能祭拜到她。”說罷縱身探出了皇陵。

    第二日,碧水宮來了個算命先生,周邗哥卻放他進來了,說是同意他見我。

    我本是不願意的,隻是周邗哥說了,這人曾在娘去世的那一年幫娘算過,我立刻就改了主意。

    那人發絲連同眉毛胡子都是白色的,臉上皺紋無數,像個泡了水的爛橘子皮,他說他叫江賜,曾是金素展當盟主時的管家。

    “你現在又想幫我算命嗎?”我坐在漢白玉的橋欄上,隨手喂著水裏的魚,“還是你認為你可以像上次測我娘一樣,測出我的命盤?”

    這個叫江賜的卻笑了,對我拱了拱手,“您現在是全江湖的爺,誰敢算您的命,我隻是依你娘生前所托,在她死後第十年送一封信給您。”

    我楞住了,江賜又說,“這封信我保管了十年,今天是時候給爺了。”說罷恭敬的遞上了一封信。

    信封是漂亮的水藍色,俊秀的毛筆字在上麵細細的寫了四個字,吾兒親啟。

    淚水立刻就濕了眼眶,啪嗒一下打在了那個“兒”字上,瞬間暈了個墨圈。

    我忙用手背胡亂抹了把,小心翼翼的拆開了信封,打開那張被封存了十年的信,顫抖著看。剛觸及那張十字不到的信,我就徹底崩潰了,行冠禮後第一次像個不聽話的幼孩,坐在地上號啕大哭。

    墨兒,帶娘回家。

    心沒這麼痛過,像是一片一片撕碎了無法拚接,我無法控製的想到十年前娘寫這句話時的心情,她該是怎樣的絕望啊!

    “這封信是你娘最後一次去盟主府時臨走前寫的,她料定自己回不來了,這才托我保管,說是如果她的屍體被他拋棄,請您一定要在長大後將她找回來,她——”他低下頭吸了吸鼻子,“她想有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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