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68 更新時間：09-06-12 12:01
當我快要撐不住的時候，我想到了小時候。
小的時候，村子裏鬧瘟疫，娘親和爹爹都去世了，哥哥沒錢葬，隻有把家裏的最後一點東西當了，換了兩副薄棺。我依稀記得那年冬天，很冷很冷，可我們已經沒衣沒糧了，可年關就要到了，我很傷心。哥哥抱著我縮在床上，一遍一遍摸我的頭，小聲說道，“沒關係沒關係的，小飄，等哥哥有出息了，再不讓你過這樣的日子，你想吃什麼，哥哥給你買什麼，你想穿什麼，哥哥讓人給你做什麼，隻要你能堅持下去。”
我那時還太小，聽不太懂，隻知道委屈的撅著嘴，眼裏淚花閃閃，問哥哥，“可是哥哥，我想穿厚一點的衣服，就算不是新的也行，隻要厚一點……”
哥哥半晌沒說話，將我的腦袋按在他同樣瘦骨嶙峋的胸前，再開口時聲音卻哽咽了，“小飄，你堅持下……”
他隻能叫我堅持下，可我真的很冷很餓，我覺得我不向哥哥要吃的已經很好了，可竟然連一件厚些的衣服都沒有。
哥哥讓我冷的時候就縮到他懷裏，他可以焐我，我一直沒敢告訴他，哥哥你的懷裏一樣也是冷的。
後來大了點，哥哥仍舊在給別人做工，掙著微薄的薪水，還要被人欺負，可他每天回來都裝作很開心，帶給我兩個熱饅頭，眯著眼睛衝我笑，“小飄，快趁熱吃！”
哥哥長得很漂亮，這我早就知道，瘟疫前，鄰裏喜歡他的女孩子不知道多少，可後來死了不少，剩下的幾個也趁早嫁了，爹娘在那會兒說要嫁給我們家的姑娘也沒了，可哥哥從來沒抱怨過。
有人偶爾會接濟我們，給點吃的，給點穿的，但終究不是長久辦法，哥哥說，我們得靠自己。
在我能抗起一些東西的時候，我和哥哥說，哥哥，我要和你一起工作，我也能養家！
是啊，我也能養家，窮人家的孩子，哪能細皮嫩肉？可伸出我的手一看，老繭都長哥哥手上了，我除了穿得寒酸點，哪裏像是窮人家的孩子？
哥哥卻隻讓我待在家裏做些輕巧事，說是外麵太黑，我是孩子，不用過早見識，家裏有他撐著就夠了。
我到現在仍舊記得那天早晨，哥哥去挑水，擔著扁擔回來，兩桶水一滴沒灑，門前坐著一個樣貌普通的男子，忽的就笑了，他對哥哥說，“你願不願意和我學武？你可是個好料子。”
我拖著哥哥的手，把他往屋裏帶，嘴裏說著，別理他，他肯定是壞人。
哥哥朝我笑了笑，拍拍我的手背，“你想說什麼？”
那人看起來還很年輕，卻有一股子張狂氣勢，他衝哥哥一揚下巴，“我隻問你學是不學？”
哥哥想都沒想，“學可以，隻要你能讓我弟弟過上好日子。”
“要我做什麼？你自己不是可以為他掙嗎？”他倨傲的看著哥哥，以及他身後瘦小的我，“憑你的天賦，幾年以後，還有誰敢同你爭？想要好日子還不簡單？”
“你說幾年？”
“哥哥……”我在他身後使勁扯他，我想告訴他，我不想過什麼好日子，隻要哥哥在我身邊，什麼樣的苦日子我都肯過，我已經大了，不會再任性要好衣服，好吃的。
“最快兩年，最慢……最慢看你了。”
哥哥回頭飛快的瞥了我一眼，我清楚的看見他眼裏的動搖，那一瞬我非常緊張，怕哥哥真被他說動，離開我。
“我憑什麼相信你？”
那人輕蔑一笑，“憑什麼？就憑這江湖上還沒幾個人敢問我憑什麼。”
那人後來就走了，我大大鬆了口氣，哥哥終究沒離開我，我們還能繼續過下去。
晚上哥哥破天慌的給我煮了一碗肉麵，濃濃的乳汁，看起來好吃極了。
我埋頭苦吃，心裏疑惑卻不想去問原因，我怕哥哥說什麼我不愛聽的話。
他反複摸我頭，對著我笑，明麗卻苦澀的笑容，始終不發一言。等我早上醒來，哥哥卻不在了，我摸著身邊涼了的被褥，心裏全是委屈心酸，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桌子上收拾著昨天剛洗的幹淨衣服，一摞疊得整整齊齊，顏色泛白，衣服上麵磕著碎銀，我一眼就能認出，那是我們全部的家產，旁邊還放著兩個大白饅頭，一摸，卻冷了。
我在屋裏哭了半天，早飯午飯一頓都沒吃，隻覺得世界末日來了，哥哥不要我了，沒了他，我該怎麼活下去，為什麼要活下去？
心裏明白，哥哥是為了我才和那人走的，可卻止不住的要怨，為什麼哥哥不相信我肯陪他吃苦，為什麼要丟下我一個人，小飄這麼不乖，需要他為了我不顧一切嗎？
哥哥走了，日子卻在繼續，我始終沒有勇氣自我了斷，說我膽小也好，我怕有一天哥哥成功了回來，卻連我的屍骨都找不到。
我沒有什麼長處，隻能靠哥哥教我認草藥的方法，每天早晨去山裏采藥，然後再送到街上去賣，換些錢。
我相信哥哥會回來的，相信他，比相信我自己更多。
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轉眼又是一個新年要到了，我開始感覺到腸子在打結，然後汩汩冒著怨恨之氣。不是兩年就能練成嗎，為什麼還不回來？
現在想想，我和哥哥根本不能比，如果換作是他，即使是等一輩子，他也不會抱怨半句，而我，終究是沒那個氣量，我生來就比他差，樣子比他差，天賦比他差，就是心胸，也比他差。
我覺得我那段時間整個人就像整日泡在苦水裏，連每個毛孔都在往外散著腐蝕濁黑的臭氣，抱著即將泯滅的希望等待死亡，然後有一天，桓鶴來了。
我不知道他意外於什麼，我的容貌算不上最好，卻也沒到能讓人見一眼就能目瞪口呆的地步。我坐在破落的門檻上，看著夕陽，看著夕陽裏站著的高大男人。
一切發生的那麼理所當然，他對我好，簡直可以媲美我的哥哥，並且一心一意，絲毫不嫌棄我的出身，我的粗鄙，最終讓我同意和他走的隻是一個原因，他說，他發誓這輩子都不離開我，守著我好好過日子。
我原本關於性別、愛情的疑慮全因這一句話煙消雲散，簡單的收拾了東西就和他走了，最後一次站在我們破敗的家門口，心裏隻剩下怨恨，怨恨那個不守信用的哥哥，怨恨那個奪走我哥哥的男人，我發誓，我要過得幸福，即使沒有哥哥，我相信我能辦到，也相信桓鶴會代我辦到。
如今我淌在自己的血泊裏，開始一陣一陣的笑，身上的鞭傷卻隻能讓我頹然閉眼，一切都已明朗了，我不過是替身，隻要有了重修舊好的機會，我便可以輕易除去，毫不留戀。我開始羨慕那個碧水宮宮主，開始羨慕那個被寵愛著的墨兒，開始……想念我的哥哥。
這個世界上會真心對你好的永遠隻有家人，不要去期望什麼愛情，因為這東西根本不存在。
眼前晃過哥哥那張明豔的臉，以及他悔之不及的痛苦神色。
我們再次重逢時，他激動的抓住我的手臂，一遍一遍的問，是小飄嗎，是小飄嗎？
我是怎麼回答的，我滿臉不屑與嘲笑，打開他的手，冷冷的說道，“放開你的髒手，我是綠衣公子，可不是什麼可悲的小飄。”
桓鶴來到我的身邊，攬住我的腰，親密的問我他是誰。哥哥那一瞬臉色灰敗得我不忍看，可卻硬是硬下心腸說，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彼時他是名揚天下的傾城殿殿主，而我，不過是個江湖小人物，暗地裏是侯爺的人。
他不停的來找我，不停的問我為什麼要自甘墮落，可我每次都是怎麼對待他的？我不敢去回憶。
再後來，我們再見麵就隻剩下對彼此的厭惡，強烈到誰都能看出，可誰想得到，就在幾年前，我們還是相親相愛的好兄弟，為了生活一起吃苦，他抱著我，一遍一遍哄我在冰冷的夜裏入睡。
如今我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那時的狹隘，為什麼不能好好等著哥哥回家，為什麼要貪圖所謂的富貴，哥哥答應了我的，怎麼會失信？兩年算什麼，哥哥為了我，辛苦了多少個兩年？！
我知道我該死，可我卻不能去找哥哥，我甚至沒有好好和他說過一句話，如果再給我一天時間，我一定去給哥哥道歉，求他原諒我的任性，求他別再生我的氣……
哥哥，我想哥哥了……
力氣漸漸不繼，我朦朧的睜開眼，忽然看見哥哥穿著一身紅衣站在家門口的小河邊衝我招手，快樂的笑著說，小飄，看哥哥捉到什麼了！
我吃力的撐起胳膊，答道，哥哥，快來抱抱我，小飄走不動了……
哥哥忽然仍了手裏的東西，快速的向我跑來，一臉焦急，喊道，小飄，你堅持下……
記憶中小時候沒東西吃，沒衣服穿的那次哥哥也是這麼說的，小飄，你堅持下，可我疲憊了，緩緩的閉上了眼，哥哥，小飄真的堅持不住了……小飄想哥哥……
為什麼人要有貪念呢？為什麼要為了那些不必要的事去傷害真正愛自己的人？我是被蒙了心，才會舍得這麼做，如果我死了，我隻希望哥哥願意替我收屍，然後將我葬在門前的小河旁，有小河靠著我，我想我下輩子大概不會這麼無情，隻要哥哥靠著我，我可以放棄一切，真的可以。
哥哥什麼時候才來抱抱小飄呢，年關又到了，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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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尾語：感謝大家在《浴凰劫》緩慢更新的過程中不離不棄，與我一起走到最後，分享故事中的百味。這篇文是我最早寫的一部，也是寫得最為辛苦的一部，大家如果細心看的就會發現，一開始的文筆十分稚嫩。每每我自己回頭觀望，都會覺得傻氣得好笑，但不論怎麼說，它都我珍愛的，就像是融入骨血，成為身體的一部分。許多追文的朋友給我提出了不少寶貴的意見，在這裏我先再次感謝，我會采納，隻希望若幹年後的某個時候，你們會偶然想起這篇文，然後再翻閱時，仍舊能給你一些感動，這對於我們寫文的來說，已經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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