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750 更新時間：19-08-18 15:03
長空晴明，樹影婆娑。九歲的姬熠倚在庭院一株巨大的香樟樹下，闔眸小憩。今日夫子課放得早，功課也早已完成，閑來無事的他便遣散了幾個家仆，在王府後院休憩。這裏被一人半高的磚牆圍住，沒有出去的門，故而院落裏一株香樟樹、一座小小的涼亭以及這一方明澈的天空，是姬熠所擁有的一切。
清雅卻孤寂，寧逸而寞然。
溫柔繾綣的風息輕吻著姬熠白嫩光潔的麵頰與脖頸，令他逐漸陷入淺淺的夢中。
“阿雲，你小子等等我們嘛！”
“就是，總是跑那麼快！”
遠遠地飄來一陣陣陌生的童音，姬熠從淺眠中悠然轉醒，聽腳步好似有四五個少年從王府的後巷匆匆跑過，彼此間嬉笑打鬧，其樂融融。
姬熠突然萌出一絲羨慕。
自那以後，他每日午後都會在香樟樹下等候，隻為聽一聽那些同齡孩子的腳步聲，偶或嬉鬧兩句，傳入他的耳中，他便覺得欣喜異常。
隻那欣喜過後，便又是深不見底的孤獨。
為什麼……我不能如這般快活？
難道我與他們不一樣麼？
“咚啪！”一隻皮革蹴鞠突然飛躍磚石圍牆，墜落在地，發出悶悶的一聲響動，又朝上空彈起，直撞入姬熠的懷中。
姬熠被蹴鞠的衝勁撞得接連後退兩步，腳步不穩，便向後摔倒在香樟樹前，後背抵在樹幹上，有些生疼。
外麵卻一下沒了聲響。
姬熠頗為意外地低頭望著懷裏的蹴鞠，棕色的皮革球，上麵沾了不知何處的泥塵，抱在懷裏，感覺沉甸甸的。
正打量之際，一個人影已躥上圍牆，朝院裏望了一遭，目光便落在他的身上：
“喂，把蹴鞠還給我。”
陌生的聲線挾著一股天生的敵意，卻不知為何令姬熠心中湧上一陣驚喜。他猛地抬起目眸，有些促狹地朝聲音的發源地綻開一個幹淨的微笑。
這微笑很快被他的慌亂吞沒，隻見一人半高的圍牆上端，坐著一個少年，粗布衣衫，一雙草履，逆著陽光，望不清他的麵容。
“那個，我……”
姬熠有些吃力地站了起來，抱著蹴鞠，剛剛開口，那圍牆上的少年便縱身一躍，穩穩地落在院內，然後快步走到他的麵前，目光炯炯。
姬熠這才看清眼前少年的容貌，雖然衣著簡樸，眉眼卻是俊逸；明明看起來與他一般大的年紀，立在他的麵前，竟足足高了大半個頭。
少年垂下目眸，定定地望著他，姬熠即刻避開他的視線，下意識地捧起懷裏的蹴鞠，道：“給……你。”
“謝了。”少年接過蹴鞠，勾在左手的臂彎裏，眉眼微彎，朗朗道了聲謝，轉身便欲離開。
“……你，你叫什麼名字？”不知是因為焦急還是緊張，姬熠原本白皙的麵龐漲得通紅，不免羞赧地傾下頭去。
“……”少年頓了一下，沒有回頭，亦沒有停下腳步，“銀雲。”
“等等！”
姬熠不覺抬高了音量，一股強烈而急切的情愫在胸中激蕩，他卻不知從何而來，亦不曉得該如何開口。
銀雲終於停下了腳步，站在距離磚牆兩尺遠的地方，轉過身來：“還有什麼事嗎？”
“那個……我可以和你們一起嗎？”對上銀雲疑惑的神色，姬熠不知哪來的勇氣，快步走到銀雲的跟前，仰起一張緋紅的臉，顫聲道，“我想……和你們一起。”
“……”銀雲蹙起兩道利落的眉，垂眸無聲地望著他。姬熠被他盯得雙腳發軟，隻得怯怯地低下頭去，不敢與他對視。良久，銀雲若有若無地歎了一聲，言，“知道了。”
姬熠以為自己聽錯了，慌忙抬頭，卻見銀雲揚手將蹴鞠拋出圍牆外，“咚”的一聲，似乎砸到了什麼。
後巷裏很快傳來少年的怒罵：“阿雲你瘋啦？知不知道蹴鞠會砸死人啊？！”
姬熠聽得銀雲冷哼一聲，還沒來得及反應，隻覺得腰間一緊，有一隻手攬住了他，驀地往上一提，他便整個人淩空而起。姬熠滿目震驚，一時間腦中空白一片，下一秒腳下傳來堅實的觸感，他已平穩地落地。
腰上的手突然鬆開，他竟有些站不穩，不得不倚在院牆上。
“對了，剛才忘了問，你叫什麼？”銀雲扭頭問了一句。
“姬熠。”姬熠羞澀卻又難掩興奮地回答，“你可以喚我的小字——承煥。”
後巷的幾個少年目瞪口呆，好久以後，才有人開口道：“阿雲，你可曉得……他是遼慶王的小殿下，若是他有什麼閃失……”
“廢什麼話。”銀雲厲聲打斷了他的話，轉而瞥向幾步遠的另一個少年，“阿遙，我想帶他一起。”
那個少年倒是穿著綢緞衣裳，麵色溫和，他望一眼躲在銀雲身後，有些瑟縮的姬熠，輕輕笑道：“好啊，一塊兒走吧。”
說著便拾起蹴鞠朝其他少年做了個手勢，幾個孩子遂跟上他的腳步。
“走吧。”銀雲回過頭，朝著姬熠伸出手。姬熠遲了兩秒，怔怔地抬起左手，被銀雲一把握住，緊緊拽起，拉著他跑了起來，“既然身體弱，就多鍛煉鍛煉。”
銀雲的掌心很溫暖，包裹住姬熠冰涼的手。姬熠一邊跑著，一邊抬眸看向銀雲的身影，英俊硬朗的側臉線條，寬厚結實的臂膀，盡管隻是一個半大的少年，卻給人一種無比安心的感覺。
好似能夠支撐起他的整個世界。
銀雲……銀雲……
姬熠在心底默念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宛若魔怔一般。
……
“你說什麼？熠兒不見了？！”遼慶王勃然，王妃薛氏大驚失色，幾欲暈倒，好在姬榭伸手扶住了她的肩。
“熠兒……熠兒他怎麼會……”薛氏倚在姬榭的懷中，痛苦地閉著雙眸，淚眼瑩瑩，“這孩子從小就體弱……若是在外頭遇了什麼事……我……”
“夫人不必憂心，馮欠已經帶人去尋了。”姬榭摟著薛王妃的肩，柔聲安慰道，“熠兒出生不久就曾蒙受霂隱族先知的庇佑，此番定然不會有事的。”
話雖如此，他卻也緊蹙著眉——姬熠從小就在府內眾人的愛護與庇佑中長大，幾乎不曾出過王府，今番如何能夠避開一眾仆人的耳目，走出王府呢？
到日落時分，王府門口忽然嘈雜起來。家仆來報，說是馮管家找到了小殿下。姬榭攙扶著薛氏雙雙趕來，在前院看到兩個孩子，一個衣著華貴整潔，麵容清俊溫和；另一個簡衣敝履，身材高大，卻陰著一張臉。
姬熠正伏在第二個孩子的背上，被他輕輕背著，像一隻乖巧的幼貓。
“馮欠，怎麼回事？”姬榭側目詢問馮管家，後者正欲開口，衣著整潔的少年忽上前一步，朝姬榭不卑不亢地行了個禮，道：“拜見遼慶王殿下，小生棠遙，今日與夥伴一同玩耍，不慎將蹴鞠踢進尊府內，冒昧翻牆進入尋覓，碰巧遇見了小殿下。”
“……”銀雲詫異地看他一眼，沒有出聲。
少年忽略了他的目光，繼續說道：“小生見小殿下神情寂寞，便私下做主帶他翻牆出去遊玩，不想惹得王爺與王妃如此憂心，甚至出動了遼慶軍，實在慚愧，特來致歉。”
“棠遙？令尊可是棠盛旼？”姬榭問道。
“正是家父。”棠遙含笑回答。
“原來如此。”姬榭的眉心舒展開來，語調也柔和了好些。
棠家是漳州第一米商，亦是南淵排的上名號的商賈大戶。宏越帝尚在時，曾為了籠絡南淵各商派的勢力，令皇室宗親與之結姻，隻那時因覺漳州地處偏遠，勢力不達都城雍月，便略過了漳州棠家。
薛氏望著伏在銀雲背上的姬熠的睡顏，眸光溫軟慈愛，不覺走過去，想要把他從銀雲的背上抱過來，卻似乎驚動了他。姬熠纖長柔軟的睫毛蝶翼一般輕顫兩下，在睡夢中喃喃道：
“不回去……我隻要……阿雲……”
此言既出，薛氏與銀雲一並怔住了。
棠遙忙解釋道：“這位是我的好友銀雲，小殿下好像很喜歡親近他。”
姬榭無奈，歎了口氣：“既然如此，棠公子與銀雲……公子若不介意，便留在王府用晚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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