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864 更新時間：20-02-27 17:00
夜色漸臨，偌大的宮城淒然無聲。宮宇料峭，宮鈴哀然，沉積著不化的陰寒。
兩個巡夜的小太監搓著手臂匆匆走過。
“你聽說了嗎，劉家人好像……全部被做成人偶了，就封在前頭宮道裏，還沒死透呢。聽說每天都有人嗚嗚咽咽的，還從那人偶裏冒血水，太……太駭人了。”
“就是啊，你說皇上是不是真瘋了……”
“都說是瘋了。你看皇後娘娘不早……死了嗎，皇上還天天皇後皇後的說，跟人還在似的。”
“你閉嘴吧，你長幾個腦袋你敢這麼說話？皇上說有皇後娘娘那就是有皇後娘娘，偏你能耐了胡說，你看滿朝的官老爺誰敢說娘娘一星半點的閑話？不要命了！”
“……”
“唉，不是我說。皇上想要女人那多了去了，非執著那一個，像是情深的很呢。可又聽人說這先皇後在的時候過得並不好，死得也淒慘，唯一一個小皇子都沒保下來，你說這生前讓人家受如此折磨，人都死了又這番模樣算什麼深情。皇家人真是叫人看不透。”
“……”
“哎呦，我的祖宗唉，你快歇了嘴吧。你不怕死我還想要腦袋呢……”
鎏武元年十二月初八
冊封皇後，諸王，並臨軒冊命，陳設如冬、正之儀；訖，皆拜太廟。
這一日，天機閣幾經排算，都是大刓立國後從未見過的大凶之日，可卻被皇帝親點為登基封後大典之日。
據說天機閣的國師因此在皇帝宮前跪了一整夜，天亮的時候皇帝出殿來問他話這一日什麼時刻凶氣最重，麵上笑得十分和煦。那國師以為事情有了轉機，開心地涕淚橫流，匆忙答是午夜子時。皇帝笑得更歡喜了，轉身離開，而後定十二月初八午夜子時登基大典正式開始，天機閣國師賞賜極刑。
後人研究這一曆史時對比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這一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舉措從何而來，更不明白為何原本睿智德善的皇帝得到皇位後突然發瘋。他們推測許多陰謀論，卻隻是偶爾有人注意到一個巧合，十二月初八，這個曆史上最喪心病狂的登基大典的日期，竟也是那史書上寥寥數語的亡後的生辰。
“……戚氏攸德，溫婉淑德、嫻雅端莊，著，冊封為後，為天下之母儀。內馭後宮諸嬪，以興宗室；外輔朕躬，以明法度、以近賢臣。使四海同遵王化，萬方共仰皇朝……”
一群烏鳥從輝煌冰冷的禁城之上飛過，掀起一陣腐朽的夜風。宮城之內正在舉行盛大的新帝的登基大典和封後大典，燃著的一盞又一盞蒼白的燈火，好像是招魂的鬼火，與滿眼刺眼的紅色連綿成一線，似乎是在森森地等候著那已成為禁忌的身死懸崖之下的皇後娘娘。
太和殿前，木偶戲舞得正好，姿態僵硬扭曲，若不是時不時從人偶下呐喊出的淒慘叫聲，便逼真的像真正的人偶戲了。宮樂吟唱著森森的歌謠，和著囫圇的慘叫聲，讓人幾乎肝膽俱裂。
從古至今，從未有過午夜舉行的登基大典！從未有過這般陰森淒厲的封後大典！整個皇宮幾乎淪為一座鬼城！可群臣隻是蒼白著臉三叩九百，口呼千歲，無人敢對眼前離奇驚異之事多作一詞。
那人偶之下形同人彘的劉家就是前車之鑒！那掛在宮城上的違逆之人的人頭就是前車之鑒！那被剝下的國師人皮就是前車之鑒！
就是為了那個跳下懸崖的皇後娘娘，整個大刓已經淪為一片煉獄。衣白者斬，言喪者誅。當今聖上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瘋子！他用鐵和血逼全天人陪他做一個皇後未亡的美夢！
滿朝文武，形同死人。盛世大刓，一片黑夜。
闕嘯梧緊緊懷抱玉雕的靈台，自長階步步而上，唇邊含著久違的淺淡笑意，似乎還是當年那個沉穩清貴，芝蘭玉樹的宣平候世子。
他小心翼翼地將靈台放於後位之上，輕輕跪坐下，摩挲著靈台，笑得一片平和喜悅。黑夜將他鋒利蒼白的麵頰襯托得形同地獄鬼神。
高台之下，眾臣朝拜，萬物無聲。
“柳柳，你是皇後啦。”
……
“你歡喜嗎？”
……
“我很歡喜。”
年輕的帝王從袖子裏拿出一隻精美發簪，發簪之上紫藤花瓣栩栩如生。他將發簪挨近靈台，聲音輕柔小心：“柳柳，你瞧我給你做的發簪，好不好看？”
寂靜。
闕嘯梧停頓了一下，伸出手指，麵色微微帶著委屈，輕聲道：“我刻了好久好久，我的手都受傷了，很疼的。柳柳……你給我吹吹好不好。”
良久，無聲，闕嘯梧的手指停在半空。
一旁的張勝德躬身而立，驀地鼻尖酸澀，他突然不那麼害怕了。
這陰厲暴虐的帝王，從骨子裏漫出燙人的絕望和哀傷。
“你們都退下吧，朕與皇後獨自說說話。”
“微臣告退——”眾臣緩緩起身，紛紛掬了一把冷汗，忙不迭地退下。
眾人皆言新繼位的國君殘酷暴虐，性情乖僻，沒有絲毫其祖上銘昇太子的賢德風範，是大刓百年來的第一任暴君。
可是張勝德在退下的那一刻卻看見，在群臣告退轉身的瞬間，那傳說中暴虐殘忍的帝王低下頭，靠在冰冷的靈台之上，分明有一道淚痕自眼角沉沉滑落。
“柳柳，你能不能稍微喚我一聲，小小小小的聲音，就我們倆聽得見……我一定去找你，我什麼都不要了，那些讓你難過的事，我再也不做了……”
宮鈴哀哀，萬事難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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