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295 更新時間:09-06-29 11:17
毒誓
“這劍上有毒。”莫音絕眼神莫測地盯著莫笑非,似是要在她身上看出個窟窿來,“為什麼所有的劍都沒有毒,隻有你手中這一把有毒?”
心有一種通透冰涼的感覺。
以前曾經聽過癡情的宮人流淚說過,那種如同被人從頭澆了一桶冰水的寒心之感。
今日拜決明王所賜,終於領教了。
莫笑非看著莫音絕陰鬱的臉,嘴角諷刺地勾起:“你懷疑我?怕我用孤鳴要挾你?不過決明王這麼聰明的人怎麼會被我算計呢?”
“你到底用了什麼邪門的毒?”十幾把刺客的長劍,他眼睛略略一掃劍身的顏色,就知道有無塗毒,除了她自己在手中的劍上下毒,誰還能下毒?
“你是不是心裏嫉妒我喜歡上官孤鳴?”眼波流轉,異彩拂過,卻又轉瞬間藏匿入深深的暗沉裏。
嫉妒?真荒謬!
挑釁地將眼神渙散的上官孤鳴收在懷裏,用臉頰溫柔磨蹭著,笑得有些莫測:“我嫉妒什麼?”
低下頭,溫柔扶住上官孤鳴,讓他的身體靠得更穩,手指扣在他的手腕上,細細搭著脈。
路人而已?!
莫音絕臉色更加難看,一把將莫笑非扯起,她懷中上官孤鳴滑落地上也不理,隻一臉陰霾地盯著她看,幾乎要在她身上穿出兩個洞來。
“非兒翅膀硬了。”
“不敢。”
莫音絕冷笑一聲:“不敢?恐怕是你嫉妒上官孤鳴占了我的心思,故意給他下毒吧。”
絕美笑靨緩緩綻開:“決明王真是多慮了,上官太子在我心中占據幾何難道決明王不清楚。我又怎麼舍得給上官太子下毒?”
“你!”漂亮麵孔有些扭曲,狠狠捏著莫笑非的領口。
莫笑非與他對峙著,絲毫不退讓。
“你到底想怎麼樣?條件是什麼?”莫音絕似是敗下陣來,鬆開莫笑非領口,輕歎一聲。
“決明王還是覺得是我下的毒?”語調平靜,嘴角還帶著笑意。
狹長重瞳冷冷看著她,暗含幾分輕蔑:“朝鳳公主似乎最喜歡下毒這麼下三濫的手法。”
朝鳳公主。稱呼都變了。
眸心一黯,這是懶得與她虛與委蛇了。
終究,他還是不信她……
他是毒蛇。
既是是對唯一不會騙他的人,他也不會相信。
“哪位朋友躲在一旁偷聽,何必坐梁上君子,不如現身相見。”莫音絕忽然話音一變,用密家功夫貫了內力,若非高手,恐怕就要遭些內傷。
一道身影動作宛如鬼魅,倒吊在三人頭頂的石梁上,如同一隻黑色蝙蝠,沒人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出現的,也不知道他已經聽了多久。
莫笑非看清楚石梁上吊著的人,有些錯愕:“千麵?”
千麵鬥篷帽子下的臉依舊慘白,沒有回答莫笑非,幽靈一般悠悠落下,手捂著嘴,輕輕咳嗽了兩聲,尾指上的翡翠,依舊幽綠幽綠的,仿佛貓的眼睛。
千麵誰也不理,徑自把地上的屍體一個一個檢查了一遍,完畢,幽幽盯著莫笑非,眼中盡是了然。
千麵對莫音絕道:“決明王,北華已經拿到他們要找的東西了,烏辰太子行事狠辣,下令放火焚宮,要把一幹人馬全部堵死在無涯宮裏。現在綠蟻大人和莫邪大人正帶著手下救火,一時半會還趕不過來。我家門主擔心夫人安危,所以先派小人前來照應著些,免得被人欺負了去。”
莫音絕冷笑:“恐怕沒人敢欺負夫人,倒是夫人想要別人的命。”
千麵看了一眼莫笑非,又對莫音絕道:“原來大人是這麼想的,那還真是冤枉了夫人。上官太子肩頭中劍,傷口雖有毒,但是也萬不可能是因此而吐血。”
“既然你也說傷口有毒,難道還不能證明是夫人下的毒麼?”
千麵冷冷一笑:“夫人是何等用毒高手,她若真想靠下毒要誰的命,恐怕沒人能看得出來那人是毒死的,又怎麼會在這裏讓大人指責懷疑呢?”
莫音絕臉色一變,卻不說話。
“小人見過與上官太子相同的症狀,這毒是可解的,隻是拖不得。”
“既然你知道解法,那就救他!”長劍出鞘,直封千麵的咽喉。
千麵卻好似嘲諷地看著莫音絕,又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莫笑非,笑道:“決明王還真是著急,我有說不救嗎?”
“有什麼條件,說!”重瞳微微眯起,周身的冰冷讓人仿佛看到一條蓄勢攻擊的毒蛇。
千麵一挑眉,剛要說話,卻看見莫笑非緩緩俯下身,輕輕抱住上官孤鳴。烏黑的眼睛閃過一道暗影,又立即恢複算計的深沉:“上官太子是中了禁蓮的毒,此毒絕不會要人性命,卻會每日子時發作,百骨皆蝕,血脈逆行,萬刺錐心,意誌薄弱的人都自裁以求解脫。而這毒奇絕,隻有鳳族嫡親的一顆魂珠才能救。”
莫音絕的劍沒有離開千麵的脖頸,可是眼睛卻掃到莫笑非身上。
長發如瀑,眉如遠山,眼如秋水,笑非,笑非,如他為她取的名字,總是笑著,隻是那笑又仿佛不是笑。
“救他。”話是對她說的。
“決明王,您還不知道吧,鳳族嫡親的魂珠極其珍貴,更是鳳族百年才可出現一個的魂皿的鎮魂之物,如果吐出魂珠,魂皿從此便隻剩下空殼,神智全無,隻變成一個行屍走肉。決明王,您想明白了麼?”千麵嗓音冰冷。
上官孤鳴和莫笑非,你要選擇哪一個?
無暇重瞳掃在一身單薄的小人身上,早已不是無盡的白色雪霧,而是冷冷的一層堅冰。
一字一頓,冰冷絕情:“我——要——你——救——他。”
溫潤如黑玉的重瞳,一模一樣的重瞳望著他,倒映出他的麵容。
“要是我說不呢?”她真想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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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還在燒,已經漸漸蔓延過來。
細長的紋魑硬劍架在她脖子上,劍的主人依舊是一如九音宮裏寂寞宮殿時的嫻雅如蘭,烈火蔓延,他背後像是開滿無際的紅蓮。
他和她對峙著。
雪白的脖頸滲出一顆一顆鮮豔血珠,可是莫笑非卻笑得好像當年,在春深庭院裏,在他對麵的軟席上安靜聽他彈琴,淡淡地笑,乖乖地笑,信賴地笑。
爹爹,爹爹,爹爹。
她曾覺得這是世上最美的詞。
隻要有爹爹,她就有一個家。
哪怕他偶爾心情壞,作弄她,欺負她,可是他還是爹爹。
哪怕她傷了心,離開了,也不會記恨他。
他是爹爹,抱著她喝茶的爹爹,教她彈琴的爹爹,吃她梅子糕的爹爹,在七夕夜裏一直牽著她手的爹爹,說永遠最喜歡他的爹爹……
或許她本不該長大,那樣一切就都不會改變。
她還是九音宮裏看破世事卻依舊心思澄明的少宮主,他還是疼她愛她,眉眼溫柔的莫音絕。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究竟在倔強著什麼。
狹長重瞳含著笑,顏色濃得好像一滴筆尖滴落的墨漬:“救他,不要再讓我說第三遍。”
“即使,我會變成活死人?”
“對。”
“爹爹,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溫潤眉眼微微彎著,平靜得好像一點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選擇放棄了,“你當然不能犧牲孤鳴,因為你喜歡他。放棄我,可是救回孤鳴。然後將我留在身邊,打發幾個人照顧我,讓我渾渾噩噩活下去,因為至少我還在西涼陪過你,這也算是報答當時的情意了。你想,這樣做是最好的,對吧?”
真奇怪,怎麼他想的東西她都能猜到。
莫笑非笑了笑,那一笑,讓莫音絕忽然有些恍惚,好像看見西涼那個簡陋卻溫馨的小院裏開滿細碎花朵的桂花樹,悠悠飄落一地淡淡清香。
“我原本覺得,能看懂你的心,是件快樂的事。可是我現在才發現我錯了。”笑笑看著他,“也許什麼都不知道反而更幸福。”
莫音絕不說話,眼睛裏情緒複雜,彙聚成一潭黑暗的潭水,手中的劍沒有放下,依舊架在莫笑非的肩上。
“你一點也不喜歡我,不過是習慣了對我的利用。寂寞的時候才會想起我,被所有人背叛的時候才會想起我,看不見光的時候才會想起我。你對我隻是需要,沒有喜愛。可是你對孤鳴不同,是吧?”
仿佛過了很久,莫笑非好像已經不再等他的答案了,細白的手指從劍上一抹,沾上一層鮮紅色的血,伸到莫音絕麵前,笑著說:“爹爹,嚐一嚐。”
輕輕含住莫笑非伸過來的手指,才發現,他們已經靠得那麼近。
腥甜的,帶著生命熱度的。
她的血。
“好喝嗎?”
莫音絕好像沒有聽見莫笑非的話,低著頭,仿佛專心品嚐著她指尖上的血,而手中的劍不知道為什麼,在輕輕顫抖。
“我要你發一個毒誓。”璀璨一笑,如一朵無暇白蓮,悠悠開放。
“莫笑非救上官孤鳴一命,從此與莫音絕債孽清了,今日恩斷義絕。他日,見人,不互言一語,見屍,不收屍入殮,見塚,不焚香祭拜。有違此誓者……”熊熊火光漸漸蔓延過來,映入重瞳中,一片汪洋火海,“亂箭穿心,不得好死!”
莫音絕抿著唇,深沉的眼睛依舊美豔不可方物,過了很久,才一字一頓地道:“莫笑非救上官孤鳴一命,從此與莫音絕債孽清了,今日恩斷義絕。他日,見人,不互言一語,見屍,不收屍入殮,見塚,不焚香祭拜。有違此誓者,亂箭穿心,不得好死!”
“不夠,用你心愛之人的名字立誓!”
心愛之人?
莫音絕臉色莫名變了幾變,竟然開不了口。
“快點!”喉嚨有些甜意。
“我拒絕。”
“你若不立此誓。我便不將魂珠渡給上官太子。他日你破誓,他要死。但是若你現在不以他發誓,他現在就會死。”
心愛之人?
誰?
她就這麼想擺脫他了?
變得癡傻之後,縱然有如花美貌,也難逃淒慘命運,沒有他保護,她能過什麼樣的日子?
為什麼她還要逃開他?
他真的傷她心了麼?
即使癡了傻了,也再不願和他在一起了麼?
見人,不互言一語,見屍,不收屍入殮,見塚,不焚香祭拜。
真是周全。
債孽清了,恩斷義絕……
債孽清了,恩斷義絕……
債孽清了,恩斷義絕……
“你到底立是不立?”喉頭越來越腥,她已快撐不住。
廣袖之中捏緊的拳頭抖得厲害:“今日,我以上官孤鳴之名立誓。莫笑非救上官孤鳴一命,從此與莫音絕債孽清了,今日恩斷義絕。他日,見人,不互言一語,見屍,不收屍入殮,見塚,不焚香祭拜。有違此誓者,亂箭穿心,不得好死!”
“你的劍,飲了我的血。我救了你心愛之人的命,從此,不再欠你的。現在,我想要你再看我一眼。”莫笑非輕輕一笑,笑靨絕美,像是天下間最美最美的一朵蓮花。
莫音絕抬起頭,真的細細看著她。
優雅漂亮的手指輕輕描繪起她的麵容,她的眼,她的眉,她的鼻,她的唇,極其細致,好像要將她的臉深深記下來。
“看清楚了?”輕輕一笑,眉眼都彎起,“現在,我要告訴你最後一件事……”話未說完,一口腥甜湧上喉頭,後麵的話被生生堵住。
“張嘴。”莫音絕扔掉長劍,掐住她的下巴,生生逼她將口打開,想要將一顆護住心脈的丹藥喂進去。
可是莫笑非卻將嘴緊緊閉住,硬是不讓莫音絕將藥丸喂進去。
“張嘴,我要你張嘴!”固執地逼莫笑非把藥丸吞下去,狹長星眸如同最銳利的寶石,染著瘋狂的顏色,仿佛要滴出血來。
輕輕拂開他的手,渾身蔓延著可怖的刺痛,深深浸入骨髓的痛,好冷……她好冷……
“我想告訴你的是,我已經將一枚魂珠渡給孤鳴了。千麵沒騙你,魂皿若是失去魂珠,的確會喪失心智,不過幸好,我身上有兩顆魂珠。交出一顆,還不至於變得癡傻。”看了一眼眉目不皺的那麼痛苦的上官孤鳴,眼神一暖,表情都放柔了些,又轉頭,看著一臉陰沉的莫音絕,微微一笑,“你去看看孤鳴吧,他快醒了。”
推推他,讓他走。
可是莫音絕卻好像僵住了一樣,怎麼推也推不動,隻是固執地看著莫笑非那笑得如水中蓮花一般的絕世容貌,不知道心髒的麻痹是為何。
好奇怪啊……他為什麼會覺得好像有一點難過呢……
真奇怪。
這感覺太陌生,他從來沒有過。
所以他想不明白。
千麵鬥篷一翻,將莫笑非裹起:“既然上官太子的毒已經解了,小人也不叨擾,就先帶夫人回去了。火勢雖然已經被控製,不過這裏已經不宜久留,也請決明王趕緊撤離吧。”
“慢著!我說你們可以走了嗎?”腳尖勾起長劍,朝千麵刺過去,眼睛陰戾得像發怒的蛇,“把非兒留下。”
他沒說讓她走,她怎麼可以走?
“夫人告訴決明王,你願不願意留下吧。”說完,解了莫笑非的啞穴。
莫笑非輕輕咳嗽幾聲,抬起頭看著莫音絕,發現莫音絕也正神色複雜地看著自己。
粲然一笑,卻極平靜,眼神中澄明一片,一點感情也沒有:“決明王保重。”
看著莫笑非的笑,感覺到什麼東西好像在悄悄流逝。
那人在他寂寞時候悄悄陪著他,那人輕輕扯著他的嘴角要他笑,那人做了酸酸甜甜的梅子糕,那人給他細細地剝下桃子皮,那人陪他坐在桂花樹下打瞌睡,那人費了好大功夫,為他做一件白衣。
再不會有人在那小院裏安安靜靜等著他,盡管那時他沒有武功,沒有權勢。隻有她在他什麼都沒有的時候陪著他,看到他受一點委屈都受不了。
我做過一個夢,那夢裏有爹爹,可是現在我明白,那終究隻是一場夢,現在我清醒了,以後,也不做夢了。
那時,她好像這麼說過。
千麵看準莫音絕眼神有些渙散的時機,施展輕功,轉眼不見蹤影。
莫音絕好像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隻是呆呆站著。
二人剛離開,綠蟻和莫邪兩行人趕到。
幹將和莫邪扶起上官孤鳴,發現上官孤鳴早已經清醒了,妖異鳳眸深晦,看不出究竟心裏在想什麼,隻是臉色陰鬱得嚇人。
兩人不知道發生什麼,也不敢多說。
莫音絕在一旁似乎有些出神,對周遭的忙亂絲毫不以為意。
綠蟻上前跪下,衣衫有些破損,發絲也有些淩亂,似乎經過一場惡戰才趕來:“屬下來遲,請王上責罰。”
莫音絕這才抬眼看了她一眼,卻沒有說話,視線又轉移到上官孤鳴身上,不帶一絲情緒,仿佛在看一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冷漠而生疏。
上官孤鳴也正看著他,兩人相對的視線出奇相似。
審視,探究,了然,還混合著一絲奇異的較量。
“王上,小姐沒有和您在一起嗎?”枕水四處張望了一下,沒見到莫笑非的身影,愣頭愣腦地問了一句。
莫音絕的眼神隨著枕水的一句話渙散了起來,一道血痕緩緩從莫音絕嘴角流出,卻也全然不在意,後知後覺似的四處看了看,自問自答似的說:“非兒呢?枕水,她是不是已經會西涼了?她在家裏等我是不是?我們快回去,非兒做了點心,我不吃她會生氣的。”
好像又看見她站在桂花樹下,托著腮發呆,遠遠看見他,眼睛一亮,對她甜甜地笑了。
對他最好的人沒有走,永遠不會背叛他的人沒有走,從來不會生他氣的人沒有走。
她隻是在那桂花樹下等著他。
隻要他回去,他就會看見,那人還站在桂花樹下,手裏捧著酸甜的梅子糕,笑盈盈地等著他……
回家去……
……他,好想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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