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遇人

章節字數:7730  更新時間:08-06-14 1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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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我被一陣疼痛攪醒,就像有人在使勁揉我的腸子,疼的我直冒冷汗。我支撐著坐起來,頭暈眼花,從腹部反上一陣更大的疼痛,我忍不住“哇”的一口吐了出來,支撐到廁所狂瀉了一通。

    好冷啊,怎麼這麼冷?這地怎麼這麼涼?我蜷起來,咬緊牙關,忍著一陣陣的疼痛。不知過了多久,朦朧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動我,我勉強把眼睛睜了個縫兒,看見一個小和尚正一隻手捂著鼻子,隔著老遠拿著掃把捅我。

    “快起來快起來,你這個潑賴女童,怎麼把這裏弄成這樣?回頭師父看見又要說了。”

    我努了努力,聲音微弱的道“小師父,對不起,你別著急,我這就起來”。

    我摸索著使勁,隻聽到那小和尚一直在嚕蘇個不停,怪我不該睡在這裏,更不應該吐在這裏等等。我扶著牆站了起來,剛想和他陪個不是,隻覺得腹內疼痛襲來,一陣眩暈,我又倒在了地上。

    待我再次醒來時,周圍已經站了幾個和尚,除了叫我起來的小和尚外,還有方丈和幾個看似年齡大點的和尚。

    方丈一合掌,“小施主,貧僧問訊。”

    我努力的坐了起來,擠了點笑容,“有勞方丈問訊,小女無家可歸,髒了寶寺的淨土,實是罪過。”一邊說,一邊忍不住淚如雨下。

    方丈看了看我,點了點頭。“小施主,貧僧剛為你號過脈,你吃了不潔淨的口食,又受了夜冷,著了傷寒”。

    不潔淨的口食?什麼?我回想了這幾天所吃的那麼一點點東西。哦,餿了的窩頭。唉,我也不想吃,可是,餓,不吃有什麼辦法?應該是腸炎或者痢疾吧?他說是傷寒?我聽說過,好像可以死人的,不知這宋代可有消炎藥?應該沒有抗生素吧?那怎麼對付炎症呢?

    “小施主”,那方丈見我一臉的木相,便又喚了我一聲“不知小施主有何打算?”

    打算?打算?我有什麼打算?正不知說什麼,又一陣難忍的腹痛上來,我捂著嘴,奔向廁所,連嘔帶瀉的又鬧騰了一通。

    待我晃晃悠悠的回來,見方丈仍在原地。我走過去,“撲通”一聲跪在他麵前:“求方丈發慈悲,收留小女幾天。小女現在身上不好,若是出去,也隻有死路一條了”。

    方丈一臉的不忍,沉吟了片刻道:“小小年紀的女童兒,即便是窮人家的孩兒,也該在父母膝下蹦跳玩鬧。似你現在這樣的,想必也有你的苦處。見難救難,是我佛之義。小施主,你若實在無處可去,可去尋一旅伴兒,在我這寺裏安歇幾天。隻是,你必得有個伴兒,若是無伴兒,我這兒可不收單個的女童兒。”

    這方丈雖然迂腐,說的倒也有道理,我一個女娃兒,住在這男人寺裏似乎也確有問題。出去,以我現在的身體條件,我也斷斷走不了幾步,在這兒住幾天是上上策,我已經很久沒在有屋簷的地方住了。可是,我上哪裏找個伴兒去呢?

    “謝方丈好意。隻是實不相瞞,若我有伴兒,也不會一個人出來討飯了。”

    “小施主,盡力吧。或遇著個善心有緣的,也未為可知。這寺雖不大,卻也立了幾百年,貧僧也破不了這寺裏的規矩。小施主,貧僧許你,隻覓得一伴兒即可,年齡、男女皆無大礙,即便似你……這般,貧僧亦允你們暫住些時日。”

    我懂這方丈的意思,衝他磕了頭,晃晃悠悠的出去了。我知道,我必須要找到一個伴兒,無論是誰,否則,我隻有橫屍街頭了。上哪裏去找個伴兒呢?想來想去,也隻有找我的同類——小叫花子了。小叫花子都愁晚上住的地方,我拉上個小叫花子,他肯定願意。我想到這兒,精神抖的漲了起來,扶著牆一步三挪的蹭到一個看似熱鬧的街口,找了個牆角坐了下來,等待著我的同伴出現。

    太陽由東而南,越來越小,卻越來越熱的灼在大地上。昨晚吃的那點東西早就連吐帶瀉的折騰的精光,早上起來,水也沒有喝一口,我覺得自己好像要虛脫了,腦袋越來越重,眼皮越來越沉,我不斷的提醒自己要打起精神,不能放過一個小叫花子,因為這是我的唯一生機。我看啊看,等啊等,半晌沒有一個叫花子路過。

    “媽媽的,湖州這麼富,一個叫花子都沒有?讓我自己壟斷了?”我忿忿的想,真是天要絕我,難道,我命苦到連個叫花子都找不到?我走了這麼多地方,哪個地方沒幾個叫花子?有時為了競爭點兒吃的,我甚至還要和他們打上一架。天啊,你快讓個叫花子出現吧,我是要拉著他去享福啊,有免費的房子住啊,快出來吧,快出來吧。我睜著小眼等著,卻始終不見一個叫花子經過。又一陣腹痛上來,像一隻手抓住我的腸子猛拽,因為沒有吃過東西,我幹嘔起來。

    “咦,你怎麼還在這兒?”一個略帶詫異的少年聲音自上麵飄來。

    我捂著嘴抬頭一看,誰?哦,是昨天那少年——無論過了多少年,他總是要那個樣子,瘦瘦的,白臉,眼睛不大,不好看,卻很溫和。

    我鬆開手,掙紮著想起身對他行個禮,又一陣惡心,我隻得又用手捂著嘴。

    “你怎麼了?臉上臘黃的嚇人。”溫和的聲音繼續問道。

    我心裏一動,為什麼不讓他陪我去寺裏住幾天?他既然指點我去那寺,肯定對那寺比較熟悉,讓他和我去住,方丈也不會不願意。況且,看他昨日幫我那樣子,應該不是壞人……事到如今,我也想不了那麼多了。我立刻跪在他麵前,不住的給他磕頭。

    那少年似乎嚇了一跳,想扶我,又伸不出手,退後了一步,才說“你這是做什麼,周圍人多著呢,快起來快起來。”

    我跪在那裏,頭觸著地,“求少爺答應我的不情之請”。

    他看了看周圍,局促的說,“你快起來啊,讓別人看見,還以為怎麼了呢。你說,有什麼事?莫不是想再要點兒吃的?”

    我一動不動的說,“求少爺發發慈悲,和小女子到寺裏住幾天。”

    他大驚,“你說什麼?讓我和你去寺裏住幾天?你說什麼呢!”

    “我知道這有點強人所難,隻是沒有辦法了,隻能請少爺發發慈悲救命了”,我仍然跪在地上,把我發病及方丈的說法給他講了一遍。我的聲音是如此之小,以至於那少年不得不俯下身來聽我說話。我講完,又給他磕了個頭,“少爺,我說的都是實話,您可以去寺裏詢問方丈。我本就無家可歸,但萬物都有求生的本能,請少爺見憐。”我說到最後,自覺心酸,淚也下來了。

    他又四處望了望,然後對我說:“不是我不信你,也不是我不幫你,隻是我家有我家的難處,讓我和你去寺裏住,我確實做不到啊。”

    我跪在那裏,隻是不住的磕頭,這是我唯一的希望了,我現在除了磕頭,我還能幹什麼?在有尊嚴的人看來,磕頭最難。但於現在的我,磕頭反倒是最容易的事了,命都快沒了,還有尊嚴做什麼?尊嚴是需要實力來保證的。

    他為難的看了看我,“你別磕了,真的不行,你再想想別的辦法吧。”

    我哀哀的說,“少爺,我若是能再想出別的辦法,至於在這兒跪一上午嗎?少爺,我比任何人都想救我自己的命啊。我雖然命不值錢,那也是我爹娘給的呀,我爹娘生我下來時,也曾希望我好好的活在這個人世上。少爺,我想活,找不到人和我在寺裏住,我就隻能死了。少爺,我想活啊。”

    我嗚咽著說了上麵一大堆話,那少年似乎被打動了。他長歎了一聲,“唉,我又比你能好多少,我又何嚐不想幫你,隻是,隻是……”他沒有說下去,一臉同情的看著我。半晌,他似乎下了決心,“這樣吧,我隨你進寺,先和方丈談談再說。但你也別抱什麼希望,我有我的難處,去寺裏住,是老大的問題。”

    我心裏一陣狂喜,有門兒!趕忙給他磕了個響頭,從地上爬起來就往寺裏走,少年在後麵遠遠的跟著我。望見山門了,我站下來等他,左等右等卻不見他上前,莫非他反悔了?怎麼不見來?他耍我?!我火從心來,小破孩兒,騙人!

    正在猶豫著要不要回到街市口繼續趴著,聽得旁邊的花叢中傳出極低的聲音:“你不走,站這兒幹什麼?”

    我順著聲音往那叢灌木一看,一角灰色布衣,半張少年的臉,哦,原來他躲在這兒。他繼續說,“你隻走你的,找到方丈,不要上前,隻在那兒站一會兒,然後退下,我自然會跟上,和方丈去說。”

    我點點頭,轉身一邊走一邊想:古怪,難道他是通緝犯怕被人發現?哦,想來是他怕與我同在街上走,惹人笑話吧。想到這裏,我有一絲受傷——我落到了這個境地,但旋即又釋然了,也是,正常人,誰願意和叫花子一起招搖過市的?不管三七二十一,能救我就行。他在寺裏住好像有很大的難處,估計是家裏管的嚴,那他家教一定也不錯,可為什麼他家看起來如此清冷呢?不知道他到底要和方丈談什麼?……

    我胡思亂想著跨進大殿,問了值勤的和尚,得知方丈正在後山督促小和尚澆溉菜園,依著他的指點,我遠遠的看見了方丈。我往身後瞟了瞟,原地站了一會兒,一陣腹痛上來,我趕快又往廁所裏跑,待我回來時,方丈已經不在原地了。我無處可去,隻好捧著肚子溜溜達達的回到前庭,找個蔭涼地兒守著山門坐了下來。

    萬裏無雲,真是個好天氣。我倚著門石,看著花木在陽光下閃著光,覺得生命真是美好。寺裏遍植花木,蔥鬱的香氣和著誦經之聲撲來,讓人恍若出塵。我記得哪本書裏好像說過,寺裏的花木一般都比較盛,一是佛地莊嚴,二也是為了讓更多的香客前來隨喜。在這樣的地方生活一輩子固然很好,隻是那班和尚,連入世都沒有,又哪裏來得出世呢?他們沒有經過艱辛的生活,又怎麼會知道佛經的廣義呢?每個人都有生活之權利,可是人在這塵世,又是多麼小啊。

    等了很久,不見動靜,我開始懷疑是不是那少年根本就沒有跟上來。又覺得他實在不像壞人,也不像愛耍人的無賴,不至於吧……。也許是我方丈沒談攏?沒談攏也該有個動靜啊。我爬起來,一邊踱著步,一邊伸著脖子往前望。日頭已經過午了,我的肚子也開始咕咕叫了起來。對了,我還有半碗米飯沒吃呢。我翻出了包在破布裏的那半碗米飯,聞了聞,味道似乎不是很正,也不知還能吃不?真是,人到倒黴時,喝口涼水也塞牙,一個破窩窩頭都撂到了我。要是這能蒸一蒸就好了,可是,沒有找到伴兒,也不知這寺裏肯不肯給我熱一下。這半天了,好壞有個動靜,不行我好趕緊再去找新的。

    我捧著那團米飯正在發愣,方丈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女施主,這位小施主已和貧僧說好,你可在本寺暫住幾日”。

    我抬起頭,古板的方丈旁站著那灰衣少年,他正盯著我的飯團,不知在想什麼。

    方丈繼續道:“隻是本寺不寬敞,隻能委屈兩位小施主住柴房。兩位小施主男女各異,這個,貧僧也隻能無法了。”

    我連忙站起身,對著兩人深施一禮,口中程式化的說道:“兩位的大恩大德,小女沒齒難忘。”方丈點點頭,轉身喚來小和尚交待了一番,然後去了。

    少年跟著我到了柴房,四處環視了一下,說:“這裏也清靜,天氣轉暖,住在這裏,也不會冷。”說完,就動手拿了柴草,讓我一起做草鋪。

    我心中大為感動,一個叫花子,躲得過這劫躲不過下劫,說是沒齒難忘,也僅僅是難忘而已,報答根本不可能,隻是一句空話。萍水相逢,人家幫我,也真僅僅是善念而已。

    草鋪做好了,小和尚送來一碗飯和一雙筷子,我捧過去,“少爺,請先用些飯。”

    少年麵無表情的說,“你吃吧,這飯原就是給你的。吃了就躺著,我天黑時再來。”說完,轉身出門。

    原來他白天並不在這兒,大約回家了吧。我狼吞虎咽的吃了飯,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醒來時,日已西斜,又有小和尚送來飯,我吃了,躺著一邊聽和尚誦晚課,一邊看夕陽西沉。天很快黑了下來,小和尚送來一盞弱燈,無聊之中,我又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是那少年正在整理草鋪。見我醒了,隻一點頭:“你醒了?”,我起身坐了起來,覺得問人家行蹤也不好,也隻衝他笑了笑,兩人無言,各自睡下。清晨,我被撞鍾聲驚醒,睜眼一看,對麵隻空著一張草鋪,那少年早已不知何時而去。接下來的幾天都是如此,晚來早走,每次隻是點點頭,也不和我多說話,我也慢慢習慣了。

    剛住下的幾天,我的病並不見減輕,雖然方丈讓人給我熬了藥,但也不見好,頭還是暈,肚子還是痛,不見好,也不見壞,後來慢慢的才開始見好轉。但隨著病的好轉,我的憂心也開始多了起來,生病是一件壞事,但病好了,意味著我又要繼續流浪生活了。這一年風餐露宿的辛苦,實在讓我打怵,想想那未來的茫茫,我的心便沉而又沉。

    一天晚飯後,我照例躺在那裏聽和尚誦晚課。我越來越喜歡那誦經之聲,每次聽到誦經之聲,都覺得心裏很純淨,也很堅定。前世所受的苦以及今生所受的難,有時讓我有一種怨恨,但聽了經,覺得其實也沒有什麼,我心即佛,要苦要樂,全在一心而已。正聽著,忽見那少年閃了進來。咦?今天怎麼這樣早?

    我起了身,向他見了個禮。他也稍稍欠了個身,我掃了一眼他的臉色,陰沉沉的,不怎麼高興啊。我頓了頓,“少爺,您用過晚飯了?”

    沉默一會兒,他低沉道“沒有。”他不易覺察的歎了口氣然後說,“你不用管我”。

    聽意思是沒吃。我往外看了看,也是,我的飯都是討來的,更何況他的?可他也不能餓著呀。

    我站起來說,“少爺且坐,我去看看寺裏可有餘飯。”我故意把“剩飯”說成“餘飯”,以免惹他心理上的反感。

    “不用了,你躺下吧,我不餓,也不想吃。”

    我看了看他,一臉的陰沉,罷了,我不惹他,再說也討不到飯,於是我又坐了下來。

    兩人枯坐,柴房一徑安靜,外麵花影扶疏,誦經之聲隨著夜風從窗口湧了進來。我瞄了瞄那少年,他似乎也在聽那誦經之聲。良久,隻聽他長歎一聲。

    我鼓起勇氣,“少爺似乎有心事,不嫌棄的話和我說說。我雖消解不了,說出來散散心也好。”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沒什麼,你安心躺著吧。我這兩天也算有地方可去了,以前,也都是一個人。”

    “受人之恩,當以湧泉相報。司杏雖無能,但願做個聽客,少爺如不嫌棄,說出來也許司杏有個商量”。

    “不是什麼事,有的什麼商量?”。他看了看我,然後又說:“原來你叫司杏。”

    “啊,是。我生時正趕上杏花開第一枝,所以俺爹就給俺起名司杏,說是也沾沾貴氣,結果還是沒什麼用,八歲時父母雙亡,我便沒了家。”

    他點了點頭,“我也是,我姓蕭,生時正趕上江水初退,我爹爹就喚我做蕭靖江,期望我有平江之才、退潮之運,可是現在,”他搖了搖頭,自嘲的笑了笑,不往下說了。

    我接了過來,“少爺也不必這樣說,其實名字也僅僅是個叫喚,無甚意思,還得看個人努力。再說了,也許我們不叫這名兒,連眼前這樣子都不如呢。”我有心逗他笑,說了個不怎麼高明的俏皮話。

    他的臉上泛了一點點笑意,“你倒會說。”

    “少爺,”我剛開口,他打斷了我“你也不必叫我少爺,我也不是哪家的貴公子,你隻叫我,叫我,”他沉吟了下,“叫我蕭公子吧。”又沉默了一會兒,他又說,“其實,這蕭公子我也不想再做了,我也不想再在這家裏呆了。”他臉上出現一絲受辱的表情。

    “公子心要放寬,莫要賭氣。有家總比沒家好,像我這種無家可歸之人,真是惶惶如喪家之犬。所謂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

    “家?我有的,和你沒有的,又有什麼不同?哪裏又算個家?”他緩了口氣,問道,“你讀過書?看你的談吐,好像也並不像尋常的叫花子。”

    “公子見笑,讀過幾年蒙學而已。”我當然不能說我是碩士畢業。

    “讀過書怎麼成現在這樣子了?你的父母是怎麼沒了的?”

    我原原本本的把我的家事、我的流浪說給他聽。

    他一邊聽,一邊點著頭,最後感歎的說,“人生在這世上真是受苦”。

    悲觀主義者?我剛要出言相勸,隻聽得他繼續說“我爹是府裏的衙役,我有一個姐姐,我們家雖不寬裕,日子倒過得去,隻是我從小母親便過世了。原本已是不好了,偏偏我爹又娶了一個。”他停住了。

    “她自己生了一個,不管你們了?”

    “她倒沒有生育,隻是對我們,卻和任何的狠心後母毫無二致。我姐姐從來沒有上過蒙學,她舍不得我姐姐那點兒學費。我若不是因為是個男兒,我爹堅持,蒙學也是斷斷上不了的。可是就為了那每年二貫錢的學費,我受了多少冷言白眼,又挨了多少尋事的打。”

    “那你爹呢?”我言一出,就後了悔。

    “我爹?”他有些激動的說,“他除了喝酒,還會什麼?我大了,她打我就跑,她便在我爹爹麵前搬是非,雖然我是我爹的親生兒子,但也架不住這種嘮叨。我每天行事都要小心翼翼,以免被她尋事。”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要那麼小心。我心裏充滿著感激,萍水相逢,難有報答,卻這樣對我,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我看著他的瘦臉,心裏一陣溫暖,卻說不出話來,隻聽他接著往下說。

    “這些年我處處躲著她,在家盡量不說話,也不和街上的小孩兒玩,免得被尋事。可今天,她太欺人太甚了!”他的聲音越來越大,有些激動,“我姐姐自小和我鄰家的有才哥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有才哥心眼好,就是窮,為了幾貫嫁妝錢,我那後母自作主張的把她嫁給離家幾百裏的一個小戶商人做小。姐姐的日子過的倒還說的過去,也生了個兒子,那小戶商人對她也還可以。但她就是想爹,今天帶著孩子回來看看,結果被我親娘冷言冷語搶了一頓,說是圖算家業。”

    “你親娘?”

    他苦笑了,“親娘都不是親的,娘親是親的。”

    我點點頭,是有這樣的說法,娘親是娘,親娘是後媽。我心裏也很可憐他,若是有能力,我也想幫幫他,隻是,我自己連保存自己的力量都沒有。

    “可憐我姐,哭的昏了過去,隻好又折回婆家。我氣不過,和她大吵了一通,她又躺在地上耍潑,說是她苦心費心的替別人養孩子,到頭來,一家人容不下她、合在一塊兒算計她”。他恨恨的講著,滿臉憎意的“呸”了一聲。

    我們都沉默了,我在心裏覺得他很親近。過會兒,我安慰他:“你親娘對你確實不很厚道,但畢竟於你有養育之恩,你也不必太往心裏去。等她歲數再大些,收了脾氣,也會反省自己。你不必太掛懷,一切都會過去的。”

    “過去?”他嗤了聲,“怕熬不到過去我就先被她算計了。前些日子,她想讓我去當兵腿子,還說什麼我腦子不靈光,念書也不會有什麼出路,還不如早到兵營去混口飯吃。她的心腸我還不明白?還不是為了一年那幾個兵餉?”

    “那為什麼沒有去?”

    “人家嫌我年紀小,長得又瘦。於是又被她罵了一通,說是一天到晚白吃飯,連頭豬都不如,豬天天喂還能養肥吃肉。”

    這樣的後母,也確實忒狠心了些。“好漢不當兵,好鐵不打釘”,在這崇文抑武的宋朝,當兵,幾乎和潑皮是一個等級,入了兵籍,即便將來有了出頭,也終究不被人平視。我也替他發起愁來。

    “那你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我是絕對不會去當兵的,別說地位了,就我這身板兒,不出一年,肯定要蹬腿兒。”

    確實,他也太瘦了,雖然比我高,但小胳膊細的和我差不多,我懷疑掰腕子他都不會贏我。

    “我要努力讀書,考功名,濟世致政,指點天下風雲,也讓她那隻斜眼睛看看,我們蕭家到底出不出人!”他堅定的說著,兩眼發出灼灼的光。

    功名,就是科舉。這玩意兒很難考,饒是我這碩士出身,也不敢說自己這經過擴招的文憑在古代能考個什麼樣子,我看著他,一時無語。

    “怎麼?你不相信?”他敏感的看著我。

    “哦,不是”,我立刻整襟坐直,表情嚴肅的看著他,“我不是覺得你考不上,而是覺得科舉太難了,你要小心對付。”

    “哂,一個考試而已。我自小熟讀經書,和那些多年不第的腐儒斷斷不同。讀書有讀書的套路,腦袋迂腐的人不可能懂,他們隻知道就題論題,卻不知將觸類旁通。”他自信的看著我,眼中一片清明,似乎忘了剛才的苦楚。

    看來還是個有誌青年?我點點頭,“公子所言不錯。”但心裏又說,考試就是考試,你心中有天下,卻未必對付得過去考試。我的曆次經驗告訴我,考試就是考試,不必非要知識好才能考的好,甚至考分多少與你掌握的知識量沒有太必然的關係,關鍵你要懂得出題人的思路,知道他想難為你什麼。這,就是應試。這個話隻是在心裏想想,說不出來的,我嘿嘿的幹笑了兩聲,也不知再說些什麼。

    “那你又有什麼打算?”

    “我?我,我沒什麼打算,一個小叫花子而已。”我自嘲的說。

    “你倒想得開。”他看了看我,又歎了口氣,“可惜我現在沒有能力,否則,我就幫你,讓你不用再去要飯。”

    我心裏一動,轉過頭看著他。

    “你是覺得我裝善人吧?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不是什麼好人,但你我命運相仿,都是家事不幸。濟你一把,我也覺得心安了。”他溫和的目光看著我。

    我笑了笑,心裏溫暖,也沒有再說話,扭頭看向窗外,月色如水,從開著的窗子靜靜的灑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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