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挨打

章節字數:5764  更新時間:08-06-14 1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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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日我慢慢的見好轉,和蕭靖江的話也越來越多。或者由於身世相仿,聊的越也越來很開心。他是一個很溫和的人,很老實,問一答一,從沒有故意要淩駕我之上,也不會非要取勝表示自己學識淵博。多少人以貌取人,多少人以地位取人,但他對我,一個叫花子身份的人,還是這樣的溫潤友好,遍數兩世中的人,我依舊覺得很難得。

    我們有時說些帶掌故的淘氣話,也談談各自的家庭、各自的生活、各自的愛好、也說現在的黯淡以及對將來的期望和未知。他說,他最大的夢想是吃完飯,趿拉著鞋在臨安城裏逛逛。我說,我最大的夢想是有一個安定的家,每天傍晚可以安安靜靜的看會兒太陽的餘暉。他笑說,我們都喜歡傍晚。是,我喜歡傍晚,因為傍晚很安靜,勞碌的一天要過去了,心裏很閑淡。

    雖然他還是晚來早走,但白天有時也偷偷的來看看我,給我帶點家裏的飯,雖然才認識幾天,但我還是覺得,這個人,不會說話,但很讓人安心。從談話中我得知,他比我大四歲,也就是今年十四。十四,在宋朝也不是很小了,要邁向青年階段了。我也知道,他和方丈談了半天,隻是想讓方丈答應為他保密,一定不能讓他家裏人知道,而他晚來早走的,也是偷偷溜出來的。知道了這些,我心裏更是感激,萍水相逢,我根本就無以報答啊。

    和他的談話讓我覺得很愉悅,已經很久沒有人和我平等、友愛的說著閑話了,雖然我們來自於不同的朝代,但對有些人和事的看法卻一致。他對本朝人物比我熟的多,我雖然不知道這些人和事,但他隻要說出來,很多時候,基本觀點和他相似,從有些事的看法上看,我覺得他是一個很善良的人。我們倆有時會說東說西到很晚,他眉宇間的陰鬱似乎也不那麼明顯了,偶爾也有了笑聲。看得出他確實很用功,古文名篇、當代雅士的文章他都能背誦。他從來不因為我是女子、是乞丐而對我有所不敬,我問過他為什麼,他說,我也有姐姐,難道,我也要對我的姐姐不敬嗎?他說的雖無意,但我心裏很感動,這種樸素,這種安定的樸素,兩世了,多少人有?

    古文我雖見得不多,這世忘的也隻剩點影子,但當年在中學的高壓之下,課外書隻有古文和詩詞曲賦,後來唯一的愛好也隻是讀書,因此我雖做不得古文,但對於古文的好壞,我也略略能領略些,常常和他指說某篇的好壞,漸漸的,他也把他的文章拿來我看。他的文章雖然通順,但文風中規中矩,並不飄逸。我把自己的感想說給他聽,他不以為然,認為治世之文當重經緯,所謂飄逸,不過是酸腐文人的自娛娛人而已,我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畢竟我對科舉不懂,便也隻拿出我寫辯詞的本領,對他的邏輯進行梳理。他別的尚好,悟性也高,隻是政治才學顯然不足,一個出身普通人家的少年,隨著見識的增多,也許自然便好了吧,我也不以為意。

    一天中午,我吃了飯,正躺著準備小睡一會兒,一個小和尚進了來,“小施主,方丈請殿前說話。”

    我跟著小和尚走向大殿,“見過方丈。”我深施一禮。

    方丈雙掌合什,打個問訊:“阿彌陀佛,小施主身上可是大好了?”

    “有擾方丈,小女身上見好,多謝方丈活命之恩。”

    方丈看著我,一幅為難的樣子,“小施主,非貧僧狠心。隻是貧僧原就說過,小施主有病在身,貧僧不能攆施主出去……但既然施主身上見好,也請小施主早日尋個去處。”

    我一聽,明白了,方丈這是想攆我走。也是,白吃白喝人家半個多月了,怎麼好意思賴在這裏?也罷,我終究是叫花子,終究是要要飯的。我也雙掌合什,“方丈大恩,小女在心裏記得。有勞寺內眾僧,容小女再住幾日,待身上再好好也想個去處。望方丈見憐。”

    方丈點點頭,我又施一禮,便退了下去。

    我倚在柴草堆上,兩眼空洞的望著房梁。我實在不想再要飯了,實在不想了,這幾日的安定,蕭靖江的友情,都讓我覺得安定的生活是多麼的美好。我想有個落腳之處,有個固定的窩,不用風餐露宿,最重要的,有個固定的人可以說說話,聊聊天。可我才十歲,雖然前世碩士畢業,但都是應試教育的產物,素質教育的琴棋書畫我一樣兒都不會。我這法科生,在現代,可以當律師,在法庭上口若懸河,但宋代沒有女的出任訟師,即便有,我也沒那門路。去做買賣?一個十歲的女娃兒,顯然也是白想。那還能幹什麼?我正翻來覆去的尋思著,蕭靖江跨了進來。

    “司杏司杏,瞧我今天給你帶什麼來了?”他變戲法兒似的從身後拿出了一個紙包,豬蹄?!我兩眼放光,正要大叫,隻聽他噓了一聲,然後緊張的四處看了看,壓低嗓子說,“我們後山去”。

    是呢是呢,佛門淨土,怎可擅食葷腥?我嘿嘿一笑,捧著豬蹄,跟著他跑向後山。

    後山,草木蔥蘢,我們找了塊大石頭,躲在它後麵。我迫不急待的先狠咬了幾大口,然後又停下,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他見了,問“怎麼了?不好吃?”

    “不是,”我一邊舔著嘴唇一邊說,“好東西不能吃的太快,好好嚐,慢慢吃,下頓再就不知什麼時候了。”

    他定定的看著我,眼神中充滿著憐憫、同情,半晌,他長歎一聲,“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有死骨;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天下似你我這等人,都太可憐了,人生下來是多麼不公平。”

    我想轉移個話題,“你從哪裏弄來這豬蹄?”

    “哦,一個遠房姑姑,在君府當老媽子,幾年沒回來了,今天來看我爹爹,她帶來的。”

    “你還有遠房姑姑啊。”

    “很遠的關係,她也挺可憐的,嫁人幾年就守了寡,也沒個孩子,後來就進君府做了老媽子。聽說君府待下人倒還好,可是,畢竟沒個依靠,老了、幹不動了,再好的主子也不會留她了。”

    “君府是做什麼的?”

    “我隻知道是一個織業大戶,富甲一方,在揚州。”

    我“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繼續啃我的豬蹄。

    “好吃嗎?”

    “好吃。”

    “這姑母過些日子離家回君府,我爹爹得去給她送行,少不得要帶我去,我到時再偷偷給你多帶幾個。”

    過些日子?我神色一黯,恐怕我早就不知又飄到哪裏了吧?

    “你怎麼了?”

    “沒什麼。隻是,過些日子,恐怕我就不在這裏了。”

    他神色微動,“你要去哪裏?”

    “我也不知道去哪裏,”我苦笑了一下,垂下了頭,“方丈今天找過我了。”

    他默然,他也知道,方丈找我意味著什麼,我繼續慢慢的啃著豬蹄。好一會兒,他問我:“你有什麼打算?一個女孩兒家,怎麼受得了這生活?越來越大了,也不大好討了。”

    他話裏隱含的意思我明白,我慘然一笑,“我自己又何嚐不知道乞討的生活是有一日沒一日,可是……,除了討飯,我還能幹什麼?”

    他也歎了口氣,臉陰了下來,我們便都不再說話。

    微風輕輕的吹著,走過之處,草兒微微的彎著腰。混著花香、草香的空氣在陽光下有一種膨脹的感覺,讓人熏然欲醉,不知名的蟲兒在吱吱的叫著,我真想讓生活就這樣永遠的靜止下來,安定、陽光、有東西吃、還有和我差不多的人同我說說話。可是,這一切,我知道,都是假象,根本不屬於我,我終究還要去過我的生活,那辛酸的、危險的,充滿著不可知的生活。

    為了緩和氣氛,我笑著問他書讀的如何。提起讀書,他的臉稍稍開朗了些:“讀書?簡單嘛,還能難倒我?”我想了想,問他可曾讀過《朋黨論》,“歐陽文忠公明篇,當然讀過,”說罷,他並朗聲誦起一段。

    我點點頭,“不錯。那你如何看待這朋黨之事?”

    “哂,朋黨不過是些小人抱團結營罷了,君子不屑為之。”

    “如此簡單?那對付朋黨,你有何妙招?”

    “這……,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邪不壓正,我堂堂君子,恥於與小人相鬥。自古君主多是因其缺乏識人之術,以致遭小人之禍。如今我大宋國運昌盛,聖上眼明心亮,朋黨之禍,必不再有。況且,我不欲與之爭,誰奈我何?”

    我嘿嘿笑了笑,朋黨之事我原既已考慮過。朋黨,在任何時代、任何社會都不會消亡,身為職場中人,尤其身為管理者,對此不能不察。我們現代的政黨,其實也是朋黨一種。朋友雖有其弊端,但卻無法消除,有時還必須借助之,君不見,哪國的總統,不是借助團隊的力量上台?

    他即欲入職官場,朋黨之事萬不可小視,一輕視,輕者丟官,重者有殺身之貨。看他的樣子,我十分擔心,分別在即,我想給他幾點話作為忠告。於是我說,“我以前的蒙學先生對官場之事頗感興趣,他做了一篇文,你要不要聽聽?”

    蕭靖江可有可無的點點頭,我便把王世貞的《讀朋黨論》背給他聽:

    “凡為君子而純者,必不為朋黨者也,曰“夙夜匪懈,以事一人”而已,曰“中心無為,以守至正”而已。……。”背罷,我又說:“你別看我,也別小看這朋黨的問題。隻要有利益存在,就會有矛盾,隻要有矛盾,就必定會出現一定程度的敵對,最後為了達到目的或目標,就會結成某種小集團,即朋黨。此中可能並不以是非為標準,有時隻是見識不同。但朋黨之爭,最為殘酷,即便你無意介入,有時亦難免為之牽連。你既準備要博取功名,朋黨的問題也斷然不能忽視。因為朋黨,不僅僅是結營抱團的問題,更是不同的人、不同的觀點、認人、識人、與人相處的問題。人生在世間,既要同君子打交道,又要同小人打交道,周旋於君子與小人中間,方能保全自我,並成大事——你千萬記住,別吃虧。”

    他有些疑惑的望著我,我笑了笑,正準備再說話,忽然石頭那邊有一個聲音冷冷的傳出來:“好一個‘保全自我,並成大事’!”

    我一驚,起身一看,一個貴家弟子打扮的少年,看年齡也就和我們差不多,鑲玉的寶方帽,淡綠色錦袍,墨綠色綴寶石腰帶,麵白,濃眉,模樣倒還可以,隻是有一種淩人的不屑和鋒利。看他那逼人的氣質,我便不喜歡他。他兩眼一掃,將我打量一下,又把眼神朝蕭靖江斜了斜,嗤了一聲,“沒想到,這鄉野之地,倒也有人讀書,也有人想取功名!”

    蕭靖江麵色一冷,“這位公子,大家陌生,何必出言侮人?”

    “哼,你這等毛頭小子,也隻會讀死書,居然還在這裏顯擺,侮你怎地?”

    嗬,這不明擺著欺負人嗎?前世我姐一直說我是“二踢腳”,點火就著,我可以窮,可以討,最討厭的是別人隨便侮辱我的智商——侮辱我這叫花子也便罷了,居然還要侮辱蕭靖江!

    我還未說什麼,蕭靖江搶言道:“蕭某人平日最煩的就是讀死書,這位公子既如此說,莫不是這位公子要出題比試?”

    那少年麵色似是更狂,他輕蔑的說:“和你比,我倒覺得有損身份”,他瞟了一眼正滿臉忿忿的我,又說,“懶待和你說,你倒不服,也罷,我朝明言‘士補初官,皆試律令’,我且出一個簡單點兒的讓你長長見識。你聽好了,本少爺隻說一遍,免得一會兒又裝聾扮啞的說你沒聽見。”

    蕭靖江氣的麵色通紅,我也雙目圓睜,哪裏來的狂人?偷聽我們說話也罷了,還要插話。插話也罷了,又出言辱人。

    他冷冷的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然後說:“這湖州乃是絲織重地,我就說個你熟悉的。我律有盜剝柘之禁,那你來說說,枯者以何為計?”

    “枯者以尺計。”

    “哦?你還懂得尺啊。不過,有頭的都知道是以尺計,那怎麼計算這尺?以何為量?”

    “這……”。

    這個太難了。考試不會考這個的,中國法製史我學過,這絕對屬於最細的。他麵有得色的看著憋屈的蕭靖江,看了我一眼,又哼一聲:“說你讀死書你非要來比試,生在絲麻之地,剝桑之事都不懂,還妄想圖什麼功名?!”

    看他那樣子,我恨不得上去打他一捶。我靈機一動,不就是《宋刑統》嗎?嘿嘿,了不起了?你以為就真的沒人治你了?接我一招!

    我笑眯眯的婉聲道:“公子既出律令,想必對律令極熟。小女子鄙薄,倒也想請教個問題。”

    “哦?”他有點出乎意料的看著我,然後又得意的說:“少爺我對律令雖說不上熟,但對付你們,倒也不在話下,隨便你說。”

    “好”,我心裏想,你就等著吧,我聲音更甜更婉的說:“小女子聽到過一個案子,不知該怎麼辦好,要請教公子了。”蕭靖江看著我,一幅要說話的樣子,我悄悄的一扯,他看了我一眼,便骨都了嘴不言語了。那綠衣少年看著我的動作,臉上出現一絲譏誚。

    “一家主娶二婦,正房生一男,次妻無所出。次妻性妒,常設計陷害正房。一日,次妻將瀉藥放正房粥碗內,想看她笑話。不料,家主想多吃粥,便將正房碗內的一同吃下。恰家主身子正弱,因瀉藥而體虛致死。兒男不忿,竟將庶母打死,請教公子,此案該如何斷?”

    “噫,”輕狂綠少年沉吟了一會兒,皺了皺眉,“依我大宋刑律,謀殺母親為以下犯上,合該淩遲處死。但該男為自己父親報仇,如按淩遲,似亦有違德之要義……。”

    我不說話,衝著蕭靖江悄悄的一笑,又伸了伸舌頭,那綠衣少年嚷了起來,“哼,你這野丫頭,哪裏編了這麼個糊塗案,你倒是說說,怎麼個解法兒?——怕是你也說不出吧?”

    “什麼野丫頭——”蕭靖江要說話我一拉,他有點委屈的望著我,又不說話了。

    “這位公子,小女一向誠實,是就是,非就非,素昧平生,騙你也沒必要,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隻問問,公子說我說不出,但若我說出來了,你又當如何?”

    “哼。”他甩了袖子,頭昂向了天。

    我撇了撇嘴,一拉蕭靖江,“我們走。”

    蕭靖江還有些猶豫,我一瞪眼,一拽他,正準備走,那綠衣少年叫道:“你別走,你快說,怎麼個解法兒?”

    “一個小案子,這也是難的?”我學著他的口氣回了過去,“我隻上過幾年學,不像我身旁的這位公子飽讀詩書,但是,此案我倒聽到一個解法。庶母與子間本無血緣情分,亦本不為母子,母子相稱,全因父親。今庶母親手弑父,父已死,母子情分頓消,故該兒男殺死庶母,隻應按普通殺律處理。”

    我嘻嘻笑著瞧了蕭靖江,總算報了個仇,以為了不起?綠衣少爺骨碌轉了轉眼睛,忽然莫名的笑了,“讓你鑽了空子。”

    我不甘示弱的說:“公子不也是鑽了空子?不過,公子也算聰明了,若剛才引刑律按淩遲處置,隻怕……”我輕笑了一下,不往下說。

    “想必我如果真那般斷了,你就會因此羞辱我,以報他對我之敗!”

    還挺有自知之明,不過,你反正輸了,也沒什麼好說的。我非要討這嘴上的強,“讀書是為了怡情,而不是為了爭勝。以自己之知而淩他人之不知,非君子之為也。如是這樣,再好的才學,亦為飽蠹而已。”

    我拉了蕭靖江要走,一個黑衣打扮的家奴不知從何處出現,行禮道,“少爺,老爺已等待多時,請少爺回轉。”

    少爺聞似未聞,隻繼續對我說,“你這狡獪兒,再狡獪也是個流浪兒,若有個正經身份,才配和少爺我說話。至於他,”他極輕蔑的掃了一眼蕭靖江:“眉宇之間,毫無男兒軒昂豪氣,也不過爾爾。”說罷,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在後麵趕了一句,“爾爾複爾爾,總比眼睛長到頭頂強,走路是要跌跤的。至於正經身份,我寧願沒有,不高攀著和少爺說話。”

    綠衣住了住,沒有回頭,繼續前走。我偷偷的瞄了一眼蕭靖江,他滿臉通紅的杵在那裏。我也一時尷尬,不知說什麼。

    好半天,蕭靖江淡淡的說:“走吧,該回去了。”我們一前一後沉默的離開了後山,他說要回家,便走了。

    我一個人在寺裏溜達,見寺院當中停著一乘官轎,幾匹駿馬,一些下人模樣穿梭其間。我打聽了寺裏的小和尚,說是一京官攜家眷來寺裏進香,我遊蕩一圈,便又回了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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