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賣身

章節字數:5342  更新時間:08-06-28 2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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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住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我身上也好的差不多了,我打算再過三天就離開方廣寺。下了黑,我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尋思著蕭靖江受了挫敗,也不知怎麼樣了。正在想著,他從外麵慢慢的走了進來,見我在收拾東西,“你有去處了?”

    “沒有。隻不過方丈既說了話,我身上也好的差不多了,該打算行程了。”

    他沒說話,一會兒問:“你今日所說的律例,哪裏聽來的?”

    這是我從民國一法學家的法學隨筆中看來的,他當時是想舉例說明古代中國法律相當活,完全不是死腦筋,相比之下,現代法學則失之機械,應該學習。可我怎麼可能說出來呢?於是我便說:“我聽來的,你別忘了,我可是沿途乞討,什麼故事聽不來?”

    “律法艱深拗牙,難為你記得住。隻是個女孩兒。”

    “公子莫記掛白天的事,寸有所長,尺有所短,律例不懂的人多了去了,”我小心翼翼的說,“再說,解試、省試、殿試,哪個會考那麼細?真要放了官,自然會懂得了。少爺不必過於掛懷。”

    他點點頭,“我哪裏不懂?隻是那少年太過盛氣淩人,看不過去,想必是做官的出身,又何必這樣淩人?不說這個了,先說你,你這要往哪裏走,有打算麼?”

    “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總會有個去處。”

    他沒有接話,似乎在想著什麼。好一會兒,才慢慢說:“丫環,你願意當麼?”

    “丫環?什麼丫環?”難道他需要個丫環?他那庶母?

    “咳,是這樣的。”他幹咳了一聲,似乎很難為情的說:“下午我回去,正趕上那姑姑——就是上次和你說的那位姑姑——還沒走,她說,她說,”他看了看我,繼續說:“她說,君府裏少一個給她做下手的粗使丫環,隻是,”他又頓了頓:“君府的規矩是隻要賣身的丫環。”

    丫環?去揚州當丫環?進君府?我茫然了。

    “我不去。”

    “為什麼?”

    “賣給人家,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將來能再出來麼?”

    “能吧?也沒有做到老的?這也隻是權宜之計,攢了銀錢就再贖出來,本朝也是允許做工贖身的,去君家也好,多見識些世麵,你是個伶俐的,這麼討下去,可惜了。況且——你現在還有更好的路麼?”

    我不答話。好半天長歎一聲,“攢了銀錢?什麼時候能夠攢夠銀錢?”

    “這個,——”他搔了搔頭,“車到山前必有路吧,真想出來,總會有辦法的,我現在也不敢說什麼——。要不,你眼前怎麼辦?再討飯?”

    一夜沉默,我在思量。當丫環,我要把自己賣了?不當丫環,我又能討多久的飯?……當了丫環,我便不算個人,做不得我自己的主,打罵由人。最可怕的是,真碰上個惡主子,受了欺負,除了死,也不會有第二條出路,甚至嫁給誰都不能自己決定……他說給他姑姑當粗使丫頭,應該離主子比較遠,就是做做粗活就行,那還可以考慮一下。……君子不圖時而圖勢,即便我有智慧,我也要先養命。

    東方既曉,那邊又傳來草鋪翻滾之聲,蕭靖江起床了,看來,我必須做決定了,我坐了起來。

    “公子,我,我願意去君府做丫環,勞煩公子替我說一下。”

    “你?真要去做丫環?”

    “除了做丫環,我還能有第二條路嗎?”我強笑了一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也許將來我可能囫圇的出來?”

    他看著我,“你想好就行。我也覺得,你小小年紀,手無寸鐵,既然能獨身一人從登州流浪過來,活下來必定不存問題。一個女孩子,與其在外麵流浪,還不如做做丫環,也許能盼個出路。我那姑姑說,君府家大業大,也許,你能過的更好。”

    我笑了笑沒說話,他卻認了真,“司杏,我知道你不是普通那些個俗女子,你有想法,也知書明禮,去君家,雖然做下人,也未必全是件壞事。本朝也有女子出頭的,你去寄個身養個命,也見見大戶人家的世麵,早晚會好的,又不是一輩子在那兒了。”

    我笑了,“希望吧,希望吧。”我真不知道大戶人家當丫環究竟是怎麼樣子的,蕭靖江說的,也是個道理。退一萬步說,我總也得找個地方養命。也是,將來總是要出來的,一切以出來為目標。

    蕭靖江本來說要先去探探他姑姑的口風,想了想又說還是一起去,人都在跟前了,一般不會當著麵拒絕。看他那積極的樣子,我心裏很感動,他似乎比我更盡心打算我的前途。唉,隻可惜呀,我要離開了……,要是將來真能出來,一定要來找他,我在心裏暗暗的想。

    他帶著我七拐八拐到一家看起來已經很多年的房子前站住,

    “怕麼?”我搖搖頭,他笑了,安慰的口氣說,“不要緊,我姑姑是個好人,你叫她李二娘就行,我知道你肯定會好好對付過去的。”我笑了,蕭靖江是個好人,怎麼也不能把這事弄砸了。

    他叩了門,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出來應門。身著布衣,盤花扣,滾花邊,頭發一絲不亂,晃著一支珠叉,麵色白皙,渾身透著利落。

    “小侄見過姑母。”蕭靖江深施一禮。

    “原來是江兒,快進來,這位是……”李二娘臉上帶著笑,疑惑的眼光望著我。

    “哦,姑母,小侄前幾日路過橋頭,看見這丫頭正在乞討,覺得她可憐,也施過幾頓飯。昨日聽說姑母所在的君府少個粗使丫環,小侄想,姑母要是看的中這丫頭,也少了姑母再托人尋找,對這丫頭也是個善事。”

    李二娘的眼光在我身上轉了兩遍,把我們讓進了小院。我不敢四處打量,隻低著頭跟著進了正屋。

    “你叫什麼?”

    我趕緊行了禮:“回二娘,我叫司杏。”

    “哪裏人氏?家中還有什麼人?”

    “登州人氏,家中原為出海漁民,父母出海再沒回來,家裏再沒人了。”

    她點了點頭,“你會做什麼?”

    “我……”我會做什麼?打字複印不用說了,宋朝女子該會的繡花描紅我都不會,我靈機一動,“我會掃地。”

    “哈哈”,李二娘聲音宏亮的大笑了起來,就連蕭靖江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蠢,掃地誰不會,我抬起胳膊抹了抹汗。

    “你這女娃兒倒實在,”我有些尷尬的李二娘滿含笑意的說,“一旦進了君府,便是要隨君爺君夫人打發了。你真願意賣身?”

    “司杏九歲,不進君府做丫環,也沒有別的去處,求二娘可憐見。”

    “嗯,”李二娘又對蕭靖江說“江兒,你覺得如何?”

    “姑母,侄兒小,不懂事,隻是覺得她雖然是個叫花子,倒也不是什麼壞出身,看她的手腳,做個粗使活兒應該還可以,姑母與其托人再找,不如收下她,兩邊都好。”

    “倒也是,隻是不知她的根底——司杏,你把身世再說一遍,別想誑我,若有破綻,我聽得出來。”

    “司杏不敢,一定說實情。”我原原本本的又把我的身世、我的父母、我的流浪說了一遍,她抓住幾個問題盤問了一番,對蕭靖江說:“女娃兒牙口倒還伶俐,做事情應該也有幾分眼色,讓她在我這兒住幾天,我留著看看。”

    我偷眼看看蕭靖江,他也麵露喜色。他們兩人又閑聊了幾句家常,蕭靖江便告辭回家,我跟李二娘送他出門,因為二娘在場,我也不敢說什麼,隻在她身後,給他了一個大大的笑臉。

    起程的日子終於要到了。這天,蕭靖江來說他爹爹第二天要為二娘送行,李二娘答應了。看著蕭靖江離去的背影,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於是我去找李二娘。她正梳頭,我過去跪在地上。“司杏受二娘恩情,帶我進府,感激在心,但仍有一個不情之請,說出來請二娘體諒。”

    “你說。”

    “司杏父母雙亡,流落在外,乞討為生,途中又染疾病,若不是方廣寺方丈慈悲,司杏可能就活不到今天。以後,司杏進了君府雖免掉風餐露宿之苦,但不知何時能見到方丈再致謝意。故司杏難以啟齒,但仍不得不說。”我頓了頓,接下去:“司杏賣身,應有賣身的錢財。司杏父母雙亡,自己又進了君府為奴,要銀錢也無多大用處,按理兒應把銀錢給二娘作答謝。但方丈於我有活命之恩,司杏想把這銀錢留給方廣寺,以表達我對佛祖的誠心和謝意。對二娘,司杏以後再找別的機會孝敬。司杏自知提前向二娘討銀無理,但在此一別,再見就不知要什麼時候。求二娘可憐,暫借我些,待賣了身,再還給二娘。若府裏不收,二娘亦可將我賣與他人,司杏絕無怨言。”

    李二娘盯著我,點點頭,“你倒是個有心的。隻是你說的雖在理,但萬一你拐了銀跑了,我又當如何處置。”

    “司杏不敢”,我仍跪在地上,“司杏一會兒要去向方丈辭行。二娘若不信,可跟了司杏去。如二娘自重身份,明日蕭公子來為您送行,散席後您也可讓他跟著我。”

    李二娘盯著我又想了半天,然後說,“我可憐你是個孤兒,且信你這一回。你要多少錢?”

    我按捺著心中的喜悅,小心翼翼的說:“憑二娘賞賜。”

    李二娘緩緩的說:“我亦是君府的下人,隻是做的年歲多了,工錢比其他丫環略微多點兒罷了。這樣吧,君府新進小丫環,一般是七兩銀子,我照數給你如何?將來君府多給你我不多留,隻取回七兩。但君府少給了,那從你的工錢裏扣。君府不收你,我也便隻好照你的說法,將你轉賣他人了。這裏是湖州,江兒的爹爹又是衙役,隻怕你拐了銀也跑不出去。”

    我狂喜,“司杏多謝二娘。”

    第二天,蕭靖江跟著他父親前來給他姑姑送行,我這才見到他父親,和蕭靖江十分的神似,都是長瘦臉,小眼睛,隻是他父親更粗壯一些,兩眼通紅,一望便是常年喝酒之人。李二娘和蕭靖江說了,他望了望我,我點點頭,他便答應了。散席後,我收拾停當,拿了李二娘給的銀子,和蕭靖江出了門,這次他與我並肩走著,沒有再一前一後。

    不知哪年再能見到自由的陽光?我感慨的望著陽光下走動的人群,熙熙攘攘,有人笑著,有人苦著臉,有人在散逛,有人在忙生計,眾生百態。一路無語的走到了方廣寺,我讓他在大殿等我,我先去見了方丈。

    “見過方丈。”我一行禮。

    方丈雙掌一合,“阿彌陀佛。小施主身上見好?”

    我點點頭,“小女自北流浪而來,途中染病,幸遇方丈收留,大恩大德,小女感激於心。如今,小女得到一個機會給人家做丫環,明日啟程,想著方丈的大恩,特向方丈拜謝。另外,”我從懷裏拿出三兩銀子,“有勞方丈慈悲照看,這是我的賣身銀,小女願捐給寺裏做個香火錢,求方丈莫嫌微薄。”我將銀子擱到桌上。

    方丈一震:“阿彌陀佛,遇難施救乃我佛的慈悲,小施主不必太掛心。況且,施主賣身之錢,貧僧萬萬收不得。”

    “小女本是孤兒,要入府為奴了,留銀錢無用。情願捐給寺裏,希望方丈也能多救救幾個似我這樣的人。”

    “阿彌陀佛,小施主你……”方丈有些不忍。

    “求方丈成全。”

    “小施主,你也隻是個女童兒,以後路長,還應仔細收著銀兩,以備不時。”

    “小女既賣身為奴,生死便不是現在能想的了。今日既然蒙方丈所救,這銀錢也算我為自己積德了吧。小女名司杏,要是方丈實在可憐我,可教人在寺裏植一棵杏樹,權當我在受菩薩庇蔭,也讓司杏心裏上覺得自己有個根基。”

    “阿彌陀佛,小施主真該是結緣之人,貧僧答應你。”他喚進一個小和尚,收了銀錢,又吩咐去後山尋一棵杏樹幼苗,移在院裏。我謝了他,便出去尋蕭靖江,兩人走至後山,隔了一個人坐了,我把用布纏的銀子塞給他,“你拿著。”

    “這是什麼?”他打開一看,有些驚訝,“哪來的?給我做什麼?”

    “公子,司杏是流落來的。蒙公子相助,施飯在前,又伴住在寺廟中,公子於司杏,實有大恩”。

    他截了話,“你別這樣想。我從小無母,親娘待我心狠,我常常覺得心裏憋屈。和你也是同病憐同病,分外話多,兩人互相倒倒,心裏也好多了。你莫要再這樣說你自己,我也是可憐人,不是可憐你,你就當我們是互相可憐吧。”

    我盯著地麵,“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能相見。這銀子,非偷非搶,是向李二娘提前支的賣身銀。雖然少,卻是幹淨的。我給了方丈三兩,算我捐的香火錢。剩的這點兒錢留給你做個剃己用度,哪日家裏不便,也可做個應急。”

    蕭靖江又塞給了我,正色道,“司杏,你這是做甚麼!難道我幫你就是為了你的錢財?你這般不屑我?”。

    “你誤會了。司杏在心裏隻有感激的份兒。你收著錢,有一天家裏不寬敞或庶母不仁慈,這錢或者可湊個學費。”,

    “司杏,你想的真細,”蕭靖江眼裏充滿感激,“你的心意我領,但錢你留著,以後就給人家做丫環了,怎麼地還不知道,怎麼會把這錢都先灑了出去?你不想贖身了?你這丫頭……”蕭靖江的聲音也有點哽咽。“至於我,你不必多慮,一個男人,怎麼都好對付,倒是你,要多加小心,富人家的丫環也不是那麼好當的——可也別灰心,出得來,隻要有了錢,你便可出來。我若有空,我也去看你。出得來,一定出得來。”

    我點點頭。他接著說,“與你相處這幾日,我也知道,你也非尋常見識的女子,隻是生不逢時罷了,因此,更要好好活著。進府當幾天下人沒什麼,反正咱要出來。司杏,你一定要記住,沒有人能打得倒你自己,隻要你自己不放棄,一定要好好活著,好好小心,我們這等平凡人,沒有什麼靠山,但隻要我們自己的努力,我不信老天不給我們活路。”他目光充滿堅定。

    “嗯,你的話我記住了。”

    “隻是以後,我也不知再在哪裏能尋個說話的伴兒了。”他的聲音暗了下去。我一時也不知再說什麼,兩人默默相對了一會兒。

    “天要晚了,再不回,二娘要著急了,別真的驚動了我爹,就不好了。我們回吧?”我跟著他,回到了前殿,正遇小和尚們栽新移的杏樹,我向他講了杏樹的緣由,他也目光溫柔的看著杏樹。我跪在佛像前,在心裏悄悄的許願:“此杏樹雖托名為我而栽,但希望福蔭落在蕭靖江生上,願菩薩保佑他,考取功名。”

    回李二娘家的路上,他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話,都是讓我好好珍重自己,少說話,少惹事,並一再說,有可能他就去看我,讓我好生照顧自己,真想出來必有法子。

    雖然前世無數次有前途茫茫的時候,但還從來沒有失去過人身的自由,我看看身邊不斷羅嗦著要我好好照顧自己的灰布衣男孩,心裏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我會再見到他嗎?覺得君府很遙遠,很朦朧,那個暫時供我落腳的地方,會好嗎?我將來,真會出來嗎?

    我心裏很忐忑,雖然誰都沒有說出來,但兩人都很傷感,為了緩和氣氛,我和他玩打鼻子打耳朵的遊戲,贏的人往前跑十步。玩鬧之中,我乘他不注意,把那四兩子包成一小包,悄悄的別在他的腰上,四兩銀子不起眼,希望小偷不會看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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