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153 更新時間:21-11-15 11:41
江寧縣隻是九江一帶十分不起眼的一處縣域,總人口不過千餘人。又因其剛好位於三省交界之地,經濟較為落後,地塊也不大,比較邊緣化,因而被幾個知府認定不屬於各自轄區範圍內而長期受到忽視。長久以來,江寧的百姓都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較少與外鄉聯係,從而使得村子越來越閉塞。
一個月前,慈文法師一行人行至此地無意中看到江寧縣衙張貼告示,求得道高人來此斬妖除魔,賞金卻並不豐厚。但他來此考察一番後,斷定此地百姓皆愚昧之輩,很容易斂財,便火速揭了告示,帶著一眾弟子前來騙吃騙喝,還公然住進了縣太爺的府邸。
一個月內,他們假裝要尋找妖氣,實則在江寧的每一寸地界坑蒙拐騙,富人窮人一個也不放過。期間,仍有不少年輕女子遇害,他們卻絲毫不急於查案。他們到底不是真材實料的修道之人,沒有捉妖的本事,也擔心混久了會被百姓識破神棍的身份,正打算到了月底找個機會離開。沒想到,慕容磊在這個時候送上門來了。而那幾個搶走他銀票的地痞流氓實則也是慈雲的部分弟子假扮的,所以他們才能那麼快得到消息趕到現場,撿了個大漏。他們不知道慕容磊並非獨自一人,還以為碰到個倒黴鬼可以陪自己演出捉妖的戲碼,便捉了他打算再去縣衙那邊敲一筆。
而所謂的“誅妖台”,也不過是他們臨時用木樁搭了個煞有介事的台子出來,捉妖不行,捉人倒是夠本。木樁上被塗滿了蕁麻草的汁液,慕容磊被五花大綁上去以後,裸露在外的皮膚接觸到木樁,頓時又疼又癢,渾身開始起疹子。
慈文法師說,那是之前的黑狗血在起作用,妖物就要現原形了。於是,命四個弟子拿著桃木劍,分別守在東西南北四個角上,等待妖物現形便一擊致命。他自己則立於遠處,像跳大神似的,將誅妖台附近的幾口大鼎依次插上了兩米高的香。待數香一起點燃,濃煙滾滾,熏得大家咳嗽不已,又直冒眼淚,不敢向前。
“法師,這個妖物就是迫害我縣數十名婦人的那個嗎?”一個青壯男子指著被濃煙覆蓋中的慕容磊,大聲問道。
“沒錯!大家可看好了?此妖乃男妖,習采陰補陽之術,專害年輕女子。”慈文一雙鷹隼一般的眼珠在火光的映襯下,像兩顆龍眼子一般烏黑發亮。
“隻有這一個妖物嗎?有段時間,一晚上接連有好幾名女子失蹤,我們起初還擔心是好幾個妖哩。”另一個擠在人堆前麵看熱鬧的大娘插嘴道。
“是啊,怎麼會隻有一個呢?他看起來除了頭有點奇怪,似乎毫無還手之力啊。”人群中不知是誰的聲音傳了出來,立即引起了大家的共鳴。雖然大家都很怕妖,但這個妖地捉拿也太容易了些。僅僅一盆黑狗血就把他製住了?這麼廢,居然還能在數月間作案無數起,真不把江寧的捕快當回事。
“大家往後退一退,莫要靠的太近。”說話間,捕快們趕來了。為首的正是剛剛在鬧市與謝晉交談的林權,他行至人群最前麵,命其餘捕快將百姓護住,自己則上前與慈文交涉:“法師,妖既然已捉,何不捆送至縣衙,交由衙門發落?這後山有多處地塊是百姓們種莊稼的,不宜在此地起火。”
“林捕快的消息還真靈通。”慈文眯了咪眼睛,回道:“莫非是信不過老道,想要命老道將辛苦得來的收獲假手於人?”
慕容磊隻是他們抓來當替死鬼的,壓根沒想交還衙門,打算直接燒死。明明縣衙大人都表示將捉妖一事全權交由他處理,如今又跑出來一個多管閑事的捕快算怎麼回事。
被濃煙包圍的慕容磊被熏得幾欲嗆死,他大聲地咳嗽著,身上被蕁麻液沾到的地方又疼又癢,不住地在柱子上扭動著身體。“救命啊!我不是妖!救命啊!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他說話斷斷續續,又伴隨著陣陣幹嘔,令人聽不真切。
林權頓時起了疑心。剛剛鬧市捉妖的一幕他沒有趕上,但是慈文的弟子這些日子在江寧胡作非為的事早已引起了他的注意。盡管縣衙大人已經吩咐過不許幹擾慈文一行人在江寧的活動,可他還是不能稀裏糊塗地就讓這件事翻篇,便又道:“法師誤會了,今日捉妖,在場所有百姓都有目睹,實乃法師與弟子的功勞,林某不敢搶功。隻不過,不管人也好,妖也好,處決是衙門的例行公事,林某不得不過問,還請法師能諒解。”
好一個例行公事。慈文聽出他來意不善,但也不想因此就屈服,便道:“此地乃老道與徒兒花費數日搭建的誅妖台,每一物的布局都根據誅妖法陣所設,尋常人看不出來是很正常的。但是妖若是離開此處,不受法陣控製,出了什麼岔子,在場這麼多條人命,不知林捕快是否能護佑周全?”
“是啊,法師說得對啊,妖隻要死了就好了,何必非得到衙門再死呢……”百姓之中,又是一陣議論。
“況且,今日妖月現世,大家都能看見。古書有記載,妖月出現之時,大妖便會作惡人間。”慈文指著天空中那輪血紅的弦月,反問道:“若是林捕快執意要帶走這妖物,我等也不敢與衙門起衝突。隻是,再出什麼事,老道可就不負責了!”
這老道士還真是知道捕快們的軟肋在哪兒,知道他們擔不起人命關天的責任,就一個勁兒拿百姓壓他們。嗬,臭老頭兒,待會兒就讓你先死。謝晉悄悄從人群最後麵擠了進去,站到了林權的身邊。
“大哥,要不就算了吧?婁大人早就有交代……”林權身邊的小弟被慈文唬得生了退卻之意。
林權示意他住口,眼神依舊堅定,麵不改色道:“林某與道長的想法不謀而合,也擔心橫生枝節。既然如此,不如大家都先回去吧,等妖被誅殺以後,屍體將掛在城樓示眾,到時候大家再看也不遲。”
見招拆招,林捕快真有你的。謝晉在心底為他暗暗鼓起掌來,想道此人倒是個硬骨頭,也算正義之輩,值得一信。有他在,她那匱乏的自信仿佛又找回了一點。
“我知道大家欲處之而後快的心情。但是,你們之中有誰親眼看見它害人了?就連它是不是我們要找的妖都不能確定。”林權越說越大膽,絲毫不顧及慈文的麵子。他這是要把事擺到明麵上來談了,也不跟他們繞圈子了。
“不是咱大家夥兒不信林捕快,而是這妖害死了太多人。不親眼看見它死,大家沒法安心回去睡覺啊。對待妖,寧可錯殺一萬也不可放過一個。”人群裏又有聲音講道。
“對啊,林捕快,殺了它吧!”
“可他若隻是一個無辜的人呢。”林權大聲質問著在場的所有人,“隻是生的麵目可憎,便要被判定為妖,被活活燒死。大家覺得這樣也沒有問題嗎?”
大家全都噤聲了,覷著彼此,沒有哪個敢站出來跟林權對峙。林權平時作為江寧的捕快,為百姓做事殫精竭慮,盡心盡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所以他的威望要遠勝於那幾個神棍,他的話也自然沒人敢不聽。這下,慈文可是遇到對手了。
謝晉開始從心底裏佩服身邊這個男人了,盡管他官職卑微,不過區區一個衙門捕快,但他的勇氣卻勝過在場所有人。敢於不從眾,發出不一樣的聲音,對於一個人來講,是難能可貴的品質。這個人有慧根,也許他日有修仙的可能。她飽含欣賞的目光望著他的側顏,心裏已經開始暗暗算他的命數了。
慈文冷哼道:“搞了半天,林捕快是信不過老道。當日,老道與弟子途徑此處,見江寧被妖物的陰霾籠罩,人人都閉門不出,這才慈悲心起,施以援手。雖然老道能力有限,至今為止隻抓住這麼一個妖物,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剛抓住妖物,林捕快就帶人圍在此處要強行帶走妖物,不得不讓人多想是否縣衙大人要對賞金一事反悔。賞金事小,但是此事傳揚出去,以後怕是沒有哪個修道之人敢來貴寶地。貴寶地又能保證以後都用不上我們修道人嗎?”
喲,他急了,看來是時候該自己出馬了。謝晉勾了勾唇角,搶在林權前麵,拋出一張符紙。那符就在眾人眼皮子底下像條遊蛇一般,繞著四個大鼎轉了一圈,咬了香上的火苗,又飛去慕容磊身邊斷開了捆住他的藤蔓。驚得那幾個看守的弟子各個目瞪口呆,不敢向前。
“這是怎麼回事,那又是何人?”圍觀的百姓見狀,紛紛驚恐退後,議論紛紛。
“何人敢在此造次!”慈文見攪局的來了,頓時怒不可遏,伸著浮塵就要來打她。
“你是……”剛剛那位姑娘,林權看著她,麵露疑惑。不是叫她趕緊回去麼,怎麼又跟來了。
“大家好,忘了自我介紹了。我乃林捕快請來的捉妖大師,姓謝。”謝晉對著身後的眾人簡單地行了個禮,話鋒一轉,直指慈文:“我想大家搞錯了,綁在那裏的哪裏是妖,分明是個大活人啊。”
她那三腳貓的本事,雖然捉妖不好使,但是唬人還是夠的。又因見到林權這麼個頭腦清醒的人,那缺失了的勇氣也回歸了大半,她自覺沒什麼理由繼續畏縮在人群裏,索性便跳了出來,與幾個神棍當麵對峙。
慈文已經怒不可遏了,質問道:“我等在江寧落腳也有一個月了,從沒有聽說婁大人請了什麼別的修道人。你一個女子,休要妄言,你到底是什麼人?”
謝晉打量了一下慈文和他身後的那幾個弟子,雖不覺他們有什麼真本事,但也沒有即刻掉以輕心。這城中妖氣太重,今夜妖月又現,隻怕有事要發生。奇怪的是,慈文一行人在這裏駐足這麼久,妖物卻隻是接連迫害別人,卻沒有對他的人下手,究竟是為什麼呢。以前確實聽說過極其淫邪的妖修習禁術,好采陰補陽,但本質上殺人的妖法在量而不在質。殺男殺女其實沒什麼分別,如果隻是因為女子力弱更好下手,那這城中老弱孩童不是更好下手麼。
“好話不說二遍,莫非慈文法師已經耳聾了,沒聽見我剛剛講什麼?”她雙手抱胸,不顧對方要殺了她的眼神,徑直繞過他,走過去將慕容磊攙扶起來。
看著眼前一身血汙,身上華服被踩爛了的慕容公子,她不禁有些感慨。剛從蜀郡出來的時候,他身著錦衣,是多麼的意氣風發,這才過了不到一個月,就淪落的跟個叫花子似的,還險些丟了性命。她惻隱心起,用衣袖把他的臉擦了個幹淨,又幫他理了理粗如雜草的頭發。
“嗚嗚嗚嗚嗚嗚,你終於來了……小爺差點被他們燒死。”慕容磊看見她,委屈地抓著她的裙子大哭起來。
“大家可看好了,這哪兒是什麼妖,這位是蜀郡富商慕容老爺的獨子慕容磊,日前他不慎捅了馬蜂窩才被蟄成這樣。你們看他手無縛雞之力,跟你們一樣會疼會流血會哭。”謝晉給了他一巴掌,笑道:“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怎麼會是妖啊?”
“對啊,他看起來似乎真的不像妖……”“剛剛在鬧市他好像被人打劫來著……”人群裏,又是一陣討論。
“兼聽則明,偏信則暗。捉妖嘛,又不是就一個人會。大家還是多聽幾個人的,才更可信,你們說是嗎?”謝晉句句如刀鋒,直指慈文。她的目的就是挑釁對方,激怒對方。不管單挑,還是群毆,她都不怕這幾個神棍。慕容磊好好一個大活人,被他們打成這樣,不出口惡氣豈能罷休?
“一派胡言!你們幾個還愣著幹嘛,別人都騎到頭上來了!我看她跟這個妖分明是一夥兒的,還不快把她給我拿下!”慈文對著弟子怒吼道。
身後,四名弟子見狀便要撲過來拿人。謝晉壓根沒把他們放在眼裏,隻是打了個響指,便施法將四人定住動彈不得。
“讓我想想,應該不止這幾個人。”她撚起蘭花指,中指勾起空氣中不可見的一道絲線,一扯,遠處樹上被網兜住的四個頓時像包袱一般被人丟了過來。人群見狀,趕忙避開。四個地痞疊羅漢似的被綁在一起捆在一張網裏,被扔在那裏滾了幾番,摔掉了幾顆牙,各個摔得鼻青臉腫,嗚咽著向他們的師父求救。慕容磊抬頭望去,見那個四個正是剛剛在鬧市搶走自己包袱的人,此刻綁住他們手腳的也正是自己的那塊包袱布。“好!活該!”他大笑起來,仿佛身上挨得那幾下也不痛了,整個人又活蹦亂跳起來。
“怎麼會……”慈文大駭,再不敢小瞧眼前這個貌不出眾的女子。
“這幾個人我見過,他們幾個潑皮最近經常到處偷東西,搶東西。我還看見他們搶了那個公子的包袱呢。可是一群破皮無賴怎麼會跟慈文法師認識呢?”先前質疑法師的大媽站出來道。
懷疑的缺口一旦打開,就會越撕越大。人群裏慢慢地出現了更多不和諧的聲音:“這幾個家夥,好像跟法師來城裏的時間是一樣的。”
“他們偷過我的牛,我認識他們!”
“……快看啊,他們在向法師求救,難道他們跟法師真的是一夥兒的!”
真相已經不言而喻。林權望著眼前這名勇氣膽識異於常人的少女,露出會心的笑。原以為她是個文弱女子,卻沒想巾幗亦可以不讓須眉。想起自己早前還叮囑她注意安全,看來是多慮了。
謝晉冷眼瞪著慈文,對眾人道:“大家可明白過來了,這個人絕非道士,而是神棍,根本不懂捉妖。為了斂財甚至不惜將活人指成妖物,殺人打劫,無惡不作。這樣的混蛋,死不足惜。”
“捉住他!別讓他跑了!”現場的百姓明白過來,紛紛倒戈。
“想殺我,沒門!”慈文突然甩出一團煙霧狀的白色粉末。粉末融進空氣裏,立馬化作一團煙霧,包裹住在場的眾人。
“糟糕,他要逃走了!”謝晉也看不清迷霧之中慈文的去向,隻好朝林權喊道。
“謝姑娘放心交給林某,定不讓這宵小平安離開江寧。大家夥,跟我走!”林權握緊腰間佩刀,對身旁的下屬吩咐道:“我帶一隊人去追慈文,你帶一隊人,護送百姓安全下山,然後送謝姑娘和她的朋友去客棧下榻。”
“是,屬下遵命。”
煙霧逐漸散去,地上,被網兜住的那四個還在掙紮,被定住不能動彈的那四個也在,唯獨老道不見了蹤影。看來他急於逃命,連幾個弟子也不管了。
“林捕快,且慢。”謝晉喊住了他。
慈文雖跑了,但是臨了卻落了把浮塵在現場。看來他的遁地術還差些火候,連把浮塵也帶不走。她撿起地上的浮塵,揪了根毛下來,燃了張追蹤符。“跟著這張符追,哪怕他死了,也能找到他。此人陰險狡詐,詭計多端,還望小心。”她叮囑道。
“多謝。保重。”林權十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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