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521 更新時間：22-02-18 19:56
二人從船上下來，穿過石橋，彙入熙熙攘攘的人流，往戲園子方向走去。他們在船上溜了三圈，左右也不過一個時辰，連正午都沒到，此刻回客棧等著吃飯也是無聊，索性不如再逛逛。
戲園開在城西的一處近郊，幾乎位於鬧市的尾部，卻離本地最大的伎館——瀟湘館很近。二人經過瀟湘館時，被裏麵的脂粉混合著酒水的味道著實熏了一把，頭暈腦脹地。白日還未營業，幾個如花美眷斜倚在二樓的欄杆處，半露酥xiong，朝街上往來的男子丟浸了香粉的繡球。
繡球砸向沉帆，被他一抬手擋住了，咕嚕嚕滾到了地上，不然就要落到他臉上了。他抬起頭，對著那幾雙柔情似水的眼，打了個哈哈：“本公子可是窮光蛋啊，諸位姐姐的美意我可消受不起，下次，下次一定！”
“公子別妄自菲薄。你這樣的小帥哥來了，我們姐妹幾個不收你錢！”鶯鶯燕燕還在朝他下迷魂湯。
謝晉相信她們說得是真的，這小子的確有這樣的魅力。但身邊的人卻毫不留戀地加快了步伐，逃離了這裏，她也隻能選擇跟上去了。
看他狼狽的樣子，她不由得想起最初不就是從映月樓裏把他救出來的麼。難道是那次給他造成了心理陰影，導致他此生都不敢再進煙花之地？那他一開始是怎麼想到要進去的呢。
她踱到他身旁，撞了撞他，詢問著自己的困惑：“又不是沒去過，你跑什麼啊，人家又不收你錢。難道你嫌這裏的姑娘沒有蜀郡那群女妖美？”
“這哪兒能一樣？”沉帆被她一提醒，也想起之前在蜀郡那段不怎麼光彩的經曆了，臉色青一陣紅一陣：“我那會兒不是捉妖去了嗎，實屬無奈之舉。飛鴻宮宮規嚴禁弟子犯色/戒，師兄和師姐沒有過問我這件事，我已經燒高香了。謝師妹，你就別挖苦我了。”
“那你怎麼還說下次一定？這種場麵話我以為隻有慕容磊會說。”謝晉想起那呆子的臉，心想他最近迷上沉蘇以後仿佛很久沒有去過這種地方了，真是浪子回頭呀。
被她戳破了，他也不惱，隻是說：“也不可能有下次了嘛，所以場麵話說說也無妨。下山曆練的機會本就不多，下次來餘杭，還不知猴年馬月呢。”
倒也在理。原來是有宮規限著，所以一個個都這麼聖人。要是沒了宮規，還不知道怎麼樣呢。她又想起入映月樓時沉焱臉上那股子嫌惡的勁兒，突然感覺很有趣。
仙界，一直以為妖者性淫也，難與一個伴侶到白首，往往情感生活複雜而又沒有道德。可是沉焱那模樣，倒像是個例外一般。他，應該成年了吧，還真有妖在這方麵能做到清心寡欲？
跟燈紅酒綠的瀟湘館比，戲園就顯得破敗多了。它位於一處廢棄的酒樓中，台子用的似乎是酒樓長板凳拆下來的木頭搭起來的，既不規整也不美觀，這裏缺一角，那裏缺一塊，看著像是夜裏會鬧老鼠的。幾個名伶穿著戲服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著梁祝，雖是老掉牙的戲碼了，台下的群眾依然聽得如癡如醉。不足半畝地的空間，居然站滿了人，一眼玩過去全是黑漆漆的後腦勺。這其中，就屬領著孩子的婦女老嫗最多。凡人的娛樂生活很單調，就那麼幾樣。從小就會聽戲，也是每個孩子的童年。
算了算沉畔他們來的時間，如果他們還沒走，此刻應該是在前排，他們倆也擠不進去了。“師兄和師姐應該不喜歡聽這種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他們肯定走了。”沉帆摸了摸鼻子，說。
“那他們一般會聽什麼？”謝晉順著他的話問下去。
二人不約而同地轉過身，離開。沉帆撓了撓頭，方又繼續講道：“你這麼一問，我才感覺，我也不知道師兄喜歡看什麼。跟著他來看戲，仿佛還是第一次。至於師姐，她沒流露過自己的喜好，總是師兄提議幹什麼，她就立馬跟上。她對師兄的心思，雖然從來也不說，但滿門上下沒人不清楚。”
他會喜歡看戲麽？不，他應該不喜歡。謝晉想起，前世有一次自己鬧肚子疼，大夫給開了藥也不見好，疼得直掉眼淚，課都沒法上了，躺在家裏抑鬱。他當天下午結束了其他孩子的課程以後，便牽著她的手，帶她去了臨縣的集市買了糖葫蘆和湯圓，之後又帶她去聽了戲。她還記得，那出戲是牛郎織女。他還沒聽到一半，就靠在椅子上睡了過去。隻有她聽完了全程，在結尾散場的時候把他叫醒了，他還笑著問她，牛郎織女講了什麼故事。
那是發生在她十一歲那年的上元節。也隻有那年，他陪著她一起過了。之後，她想找機會約他一起出門，他總是推脫說她長大了，該知道男女之間要避嫌了。她其實那個時候，就知道他根本不喜歡看戲，隻不過是為了哄孩子，才陪她來看的。
上一世的他，到底喜歡什麼，她似乎也想不起來。
從沉帆口中聽說沉蘇喜歡他的這個事實，她其實也沒有多少驚訝。這麼明顯的事，她也早就發現了。那兩個人光是站在一起，就自成一道風景，豈有不般配的道理？更何況，二人這麼多年在仙門裏日日相對，應該也早就培養出感情了。師兄配師妹，也是一道良緣。如果沉蘇真是他的正緣，那她也會成人之美衷心祝福這兩個人的。
見她愣愣地，不知在彷徨些什麼，沉帆伸出五指在她麵前晃了晃，點醒了她：“你在想什麼？那邊有家典當行，我們去看看吧。”
謝晉抬頭，“有價無市閣”幾個字映入眼簾，這店名起的有點意思。
二人邁入店中，才發現這裏似乎跟普通的典當行不太一樣。首先，店內陳設極為簡單，隻有掌櫃的算賬所用的方桌，並無任何商品陳列，因此雖然小小空間但也不顯得局促。其次，店內除了掌櫃，並無多餘夥計，這根其他的典當行完全不同。在這裏，可見不著小二跑前跑後的伺候客人的模樣，看來所有的服務都由麵前這位掌櫃的直接提供了。
“掌櫃的，你們這店麵看著真是稀奇啊，怎麼一件商品也沒有？你們做什麼生意的？”沉帆巡視了一圈，才跟掌櫃的搭上話。
店內隻有一個身穿青褐色麻衣的白麵書生，想來便是這裏的掌櫃。這人淺淺看了他一眼，目光又快速掃過謝晉，便又低下頭繼續查他的賬目了。他手裏指著桌角上的一本冊子，說：“本店名叫”有價無市閣”，顧名思義，任何不尋常的東西在本店都可能出售或者購回，物品名類之廣不拘於人界。沒有付不起的價格，隻有買不到的商品。我是千城，會為您解答所有問題。二位若是有興趣，看一看這冊子便知道了。”
聽他說得有模有樣，似乎很有趣的樣子，謝晉起了興致。見那冊子封皮上寫著“假一罰萬”四個小字居於中間，右下角還印了一個花紋複雜的章，一翻開，便是如同賬目一樣，琳琅滿目的商品名稱被勾勒在條條框框之間，後麵跟著商品介紹、數量還有價格，倒像是記錄庫存所用。
沉帆也湊了過來，與她共看一本。
“狐媚子，取自紅狐狸皮脂與麝香混合所製成的香料，香味特異，具有催、情之功效，沐浴後塗抹在身上經久不散，可令心上人對自己情有獨鍾、不離不棄。每小瓶可用一個月左右，售價為一百兩。”
“一見定情符，采用苗疆巫術與仙門符咒相結合，將符紙溶於水中哄騙欣賞之人飲下，可令其對下咒之人一見定情，再難移情於別人。每張售價五百兩。”
再往下的幾張，也都是這些特殊用途的玩意兒。謝晉看得心塞，快速地翻了過去。沉帆嘿嘿笑出了聲，驚覺失態又趕緊捂住了嘴。
“過目不忘丹，星移宮秘製丹藥，食之可令記憶短期之內突飛猛進，一目十行，過目不忘，適合重大考試之前服用，每人每次僅可限量購買一丸，售價八百兩。”
“不知疲倦水，星移宮秘製藥液，飲之可令七日之間不知疲倦，精力充沛，適合重大考試之前服用，每人每次僅可限量購買一小瓶，售價八百兩。”
後麵又是幾頁也全是幫人作弊的東西，謝晉草草掃過，心想這星移宮怎麼總是出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未免也太橫行霸道了些，公開售賣幫助考生作弊的神藥，居然都沒有官府來管管。簡直太猖狂了！
又過了幾頁，商品才算正常了些。
“千年玄鐵，產自北疆鐵礦，堅硬無比，乃製作門派令牌及神器不可缺少之原料，即使在煉丹爐內受高溫火焚燒七七四十九天也不會融化。每塊大約可以製造一個匕首，售價為二十枚枚中級妖丹或者七枚高級妖丹。”
“上等靈草，產自星移宮後山，製作丹藥的必備材料。每五十株售價十枚中級妖丹或者三枚高級妖丹。”
這賬算的也太糊塗了吧，玄鐵何其珍貴，豈是靈草能比的，如此定價豈不是賤賣？沉帆皺了皺眉，忍不住問道：“掌櫃的，你這個定價有點胡來了吧？玄鐵產自北疆鐵礦，世人都知道珍貴無比，從北疆一路運來也要耗費不少人力物力，一塊玄鐵隻值二十枚中級妖丹，靈草卻可以抵十枚，是個人都能算得出買玄鐵更劃算，你這麼定價，靈草還賣得出去麼？”
千城頭也不抬，手下算盤劃得噼啪響，似是被問過無數遍：“這裏所有商品均不是我們提供，而是由其他賣家，本閣隻充當中介和管理，為交易雙方提供一個不見麵即可交易並且錢貨兩訖的機會，並收取少量手續費而已，定價參差不齊的原因便在這裏，全憑賣家心情。但是在商品入庫之前我們會經過仔細的核對，確保正品，如有疏漏，假一罰萬。”
“假一罰萬這種話也敢說？誰知道是不是真的。”沉帆有些不信。他以前可從未聽說過還有這麼做買賣的，賣家居然敢把自己的貨物就這麼放給店家，也不怕錢貨兩失。而店家呢，隻負責保管和出售，若是貨物丟了，又有誰能保證他不是監守自盜呢。買家麵臨的風險更大，自始至終接觸不到賣家，倘若貨物出了什麼問題，要找誰說理去呢。又或者，店家私吞銀錢，賣家遲遲收不到錢找買家負責的話，又當如何？
再看這店鋪，區區十幾尺，連個後院也沒有，也不知庫房在何處，這冊子上的所謂商品又放在何處。該不會，眼前這人是個騙子，這店又是家黑店吧。他扯了扯謝晉的衣袖，眼神示意她。
謝晉讀懂了他的意思，也理解他不相信這樣的做生意方式。不過她卻覺得很新鮮，很刺激，倒是想再看看。想起之前被自己忽略掉了什麼，她又翻回封皮，仔細看了看右下角那個印記，眯著眼睛瞧了瞧，看出幾個小字：忠義盟。
千城再度開口解釋：“您所擔心的問題，根本不是問題。本店由忠信盟作保，壓了五十萬兩作為保銀。本店在入庫之前負責商品核對之後，忠義盟會派人再核對一遍，確保無誤施以咒術封閉以後方才入庫。若是在出售之前，商品就已經提前被什麼人經手了，咒術就會失效，這件商品就會停止出售，並及時通知賣家。所以關於商品，您無須有任何顧慮。”
謝晉和沉帆麵麵相覷，彼此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驚訝。很顯然，他們之前完全沒想過原來做生意還能這麼來。
“至於銀錢方麵……”他清了清嗓子，繼續補充：“舉個例子，今日您在冊子上看中了什麼商品，想要購買，便要付下定金，留下您的個人信息和收貨地址，待庫房那邊清點好便會親自送上門，並收取餘下貨款。庫房和送貨之人都由忠義盟和本店各出一名人員指派，因此雙重保險，是絕不會出什麼問題的。倘若真的出了什麼問題，比如您收到的商品跟冊子上描述有出入，又或者您壓根沒有收到商品，而我們這邊也沒有任何的解決方法，那麼這五十萬兩保銀就會作為賠償悉數奉上。”
聽起來倒是無懈可擊，果然還是蘇杭這邊的人會做生意，也難怪古往今來無論朝代怎麼更迭，經濟命脈始終在南不在北。能出五十萬兩作為保銀，就說明這店鋪有足夠的信心確保盈利能力是遠遠超過這個數字的，畢竟商人怎麼會做賠本買賣呢。謝晉咽了咽口水，心想自己那麼多年做驛使也攢了一筆小小的積蓄，等她曆劫回去，也要在冥府開一個這樣的店，專門給冥府和仙界的人賣東西賺傭金。冥界驛使那種有苦又累錢還少的活兒，愛誰誰，她可不幹了。
沉帆還在為玄鐵的事耿耿於懷，對於掌櫃的之後所說的話一點也聽不進去。他始終覺得星移宮這邊是故意壓低玄鐵的價格，好讓世人覺得玄鐵跟高級靈草的價值相差無幾。放眼九州，能產玄鐵的礦，不過兩座，一座在北疆，一座則在昆侖，昆侖那座早已荒廢，隻剩北疆物以稀為貴。因而不論哪個仙門，都需要從北疆采購玄鐵礦用以神器的鍛造。飛鴻宮的主要收入就是來自於這裏。引得其他門派眼紅詆毀也是見怪不怪了。星移宮從以前，就數次以鐵礦雜質太多鍛煉出來的兵器硬度不夠為由拖欠付款，屢屢跟飛鴻宮產生摩擦。從前他不懂為什麼星移宮總是針對飛鴻宮，喜歡沒事找事，今日白天在船上聽了那說書人關於寒門與豪門之間的針鋒相對以後，才覺得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
謝晉的腦瓜已經飛速轉動起來，開始思考如何生財有道了。她進一步詢問道：“這麼說，我也可以成為賣家，在這裏買東西換我想要的嘍？”
“這是當然。您要賣什麼，要定價多少，全憑您自己定奪。我們不會做任何幹預。隻是會在成功出售以後收取百分之一作為手續費而已。”
“百分之一到底怎麼算呢？”她摸著下巴，另一隻手指著冊子上的定價，望著千城道：“有的商品，賣家采取以物換物的方式，就像這個玄鐵和靈草，賣出去了收回的是妖丹，如何能取百分之一呢？妖丹一旦切割就廢了。”
千城眉眼一彎，似乎覺得她問出了一個極好的問題，便將手下的冊子推過去給她看。
這是他剛才一直在算賬的冊子，不是賬本麼，給她看什麼。謝晉接過來，見這本冊子上所列條目又更清晰了，幾乎是在統計上個月的每一筆生意。比如，玄鐵一單，買家付了七枚高級妖丹，按照有價無市閣對這批妖丹的衡量，價值一千兩。百分之一就是十兩，是賣家需要付給有價無市閣的傭金。雖然一單單看似不多，但積少成多，肯定也會是非常龐大的一筆。
原來是這樣，謝晉豁然開朗。
千城的目光越發柔和起來，他喜歡跟聰明人談話“您若是打算在我們這裏登記您的商品，我們會提前出示傭金的數目，您若是同意，我們就會擬定一份協議，一式兩份，我們雙方各自簽字蓋章，並各執一份。也作為此單生意的保障。方才隻提到了對買家的保障，其實賣家這邊我們也會盡量保護。如果您的商品在出售前，就意外遺失，或者損毀，又或者發生了什麼情況不能再售賣，我們會第一時間通知您，並折算成銀錢的方式給您補償。”
真是妙啊。謝晉蠢蠢欲動起來，興奮地舔了舔嘴唇，下定了主意：“我想好了，我要當賣家。”
“歡迎您成為有價無市閣第一千七百八十一號賣家。”千城笑道，飛快地從身旁的小櫃裏取出一份協議遞了過去。
“哈？”沉帆不敢想象她到底要幹什麼，趕忙推了推她，勸阻道：“你清醒一點，你有什麼可賣的？我看你也沒帶什麼行李啊。”
“噓，這是秘密。”謝晉將食指放在唇邊，便轉過身去填寫協議了。
沉帆還想再說點什麼，結果就見千城一抬手，一道結界立時出現在了麵前，將其跟謝晉圍在裏麵，獨獨留他一個人在外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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