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443 更新時間:22-02-27 11:55
謝晉他們下榻的這家客棧布局呈半開口的方形,開口的一側連接的是厚約一丈的牆壁,餘下部分形成了一南一北互不幹擾的局麵,就像一條咬不到尾巴的蛇。走廊和樓梯位於外側,客房則位於內側,因而當南北兩側的客人同時開窗時,是可以隔著中間長長的庭院,互相欣賞到對方房中的景象。這麼設計的巧妙之處是所有客房的窗戶都是朝著景觀庭院打開的,可以欣賞到最佳的景致。同時窗戶不朝街道,也減少了賊人從外部侵入的風險。
中間的景觀庭院,說來也是布置的極為花心思。條形的人工挖出的荷渠在盛夏時分能提供不遜於私家園林的美景,荷塘中央則栽著一棵腰身那麼粗細的四季桂,樹冠大如華蓋。初秋時節,荷花雖有凋敗,四季桂卻開得極好,風一吹,飄飄揚揚像下雪一樣,香氛馥鬱,縈繞了每一個角落。
忙完了有價無市閣的交易,謝晉與沉帆拖著疲憊的身軀返回了客棧。回來的路上,她想起沉帆提及手頭的錢花光了,想著可能他們劍修手頭都很緊,便自費買了些零嘴回去給大家打打牙祭。
去於府小住幾日的慕容磊也來客棧探望他們了,不僅如此,身邊還跟了一個年歲跟他相仿的姑娘。那姑娘生得柳葉眉、杏眼,麵皮白嫩,身姿婀娜,倒是個美人坯子,圍在他身邊不停地喊著“表哥”如何如何,聲音像黃鶯一樣婉轉悅耳。
謝晉回屋時,就看見對麵的沉畔房內傳來一陣女子的笑聲,一探身便看見了那四個人的修羅場。慕容磊手裏舉著些許小玩意想要逗身旁的美人開心,沉蘇卻有意回避他,目光一直往沉畔身上掃。而那位嬌滴滴的表妹感覺受到了表哥的冷落,就一直纏著他,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反倒是沉畔,夾在這其中,似乎被吵得很無奈。
謝晉心想,如此良辰美景,又剛好這麼多人都在,不如行酒令好了。於是喊了沉帆提了買回來的東西也過去湊熱鬧了。因六人中女子便占了一半,行通令的話,女眷喝得醉醺醺的不大好,大家便決定行飛花令,淺酌幾杯附庸一下風雅。
規則不消片刻便商議好了,以沉畔為首位,往下依次是沉蘇第二位,慕容磊第三位,於鳳儀第三位,沉帆第四位,而謝晉則是末位。由首位的沉畔開始,隨便說一句帶花的詩句,自作或者吟誦古人佳句皆可。他的句子中,花字排在第幾位,便輪到了哪一位繼續。繼續之人所說之句不可對應到自身,否則便要罰酒。若是吟誦不出,當然也要罰酒。
“既然從我開始,那我就不客氣了,諸位小心。”沉畔清亮的嗓音猶如一盞剛泡好的清茗,細潤而又綿長。視線在眾人之中掃視了一圈,似乎在挑選接題之人。
為了這遊戲,謝晉可是在心裏盤算了好一會兒。座次是她自己選的,之所以選末位,是因為她回憶起詩句裏花字排第五位的實在是少,所以她大多數時間應該都是安全的。
她解開了裝著零食的簍子,將裏麵的桂花酥糖拿出來分享。酥糖整整齊齊地包裹在油紙裏,分成一堆長條狀的小塊,色澤瑩白透潤,入口即溶,酥得掉渣,沉帆很喜歡吃這種甜食,一個人拿了好幾塊。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接龍開始了,意味著懲罰也即將開始。
花字在第四位,那就意味著接題之人是座次排名第四的。沉帆口裏的酥糖還沒咽下去,就見大家的目光都朝他集中過來,頓時明白這是輪到自己了,立馬答出一句腦子裏早就準備的:“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
難題又拋回了沉畔那邊。他微微一笑,毫不猶豫的脫口而出:“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很好,問題又拋回到沉帆這邊了。沉帆剛飲下一口清茶,便又趕緊想了一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
“花……”沉帆沒想到一局剛開始,師兄居然就逮著他一個人霍霍,情急之下腦子裏的存貨全用了上來“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這倆人似乎杠上了。謝晉拖著下巴,拿了口酥糖放在嘴裏,一呡,淡淡的甜味兒在嘴裏化開。如此一來,其他人是安全了,可是遊戲的可玩性也大大降低了呀。
她給了慕容磊一個眼神,示意他主動爭取一下將戰火引到他那邊,好讓他在沉蘇麵前好好表現一下。
慕容磊卻隻是眨了眨眼,無聲地抗議著:小爺肚裏可沒那麼多墨水,巴不得輪不到我呢。你行你上啊。
這個慫貨。謝晉不再理他,又打開了另一包油紙,裏麵包著的是糖漬梅子。這種梅子雖然是用糖醃好的,卻也帶著一股子鹹味兒,吃起來沒有酥糖那麼膩。就連沉蘇這種平常不怎麼吃零食的,見了也要拿兩顆嚐嚐。
而那位於姑娘,慕容磊的表妹,也跟著拿了兩顆。
謝晉將梅子推到桌子中間,向沉畔推薦:“沉大哥,這種青梅吃起來一點都不酸,也不會牙齒上沾上黑黑的顏色,試試吧?”
“也好。”沉畔莞爾,捏起其中最小的一顆,放在嘴裏,麵上卻是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讓人看不出來他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師兄,差不多得了,你還真想罰我酒啊。我這人酒品可不好,喝多了會亂講話的。”沉帆趁這個機會,趕緊打起感情牌。
這都一盞茶的功夫了,其他人都沒輪上呢,就他一個人被窮追不舍。他腦子裏那點存貨都快用完了,可不慌了麽。
沉畔搓掉了手指上沾著的糖粉,看著窗外,不依不饒:“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
“哎……”沉帆頹唐地趴在桌上,雙手抱著腦袋求饒:“行啦,我錯啦,我認輸,我喝,我喝還不行嘛!”
說罷,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第一輪以沉帆識時務者為俊傑,主動認輸告一段落。
馬上,第二輪由上一輪的輸家開始。沉帆打量了一下這六個人,心裏覺得玩這遊戲的秘訣應該是速戰速決,而不是拚誰的知識儲備更多。而這六個人裏麵,慕容磊看起來像是最弱的那個,於是柿子當然要挑軟的捏啦。“慕容兄,得罪了。”他抱拳道:“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無人在意的瞬間,謝晉給他豎了個大拇指,誇他選得好。
慕容磊別提有多鬱悶了。他連這句詩是誰的都不知道,更聽不懂詩句裏的意思,隻是聽到“花”排第三位,扒拉指頭數了一下自己是第三,便隻好接了下來:“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這句完全是他下意識想到的。
謝晉被噎了一下,趕緊給自己順了杯茶水鬆鬆氣。心想他這是還沒搞懂遊戲規則嗎?哪兒有人自己搞自己啊。
慕容磊會錯了意,以為自己的這句詩大家都沒聽過,所以才都盯著他看,便得意洋洋解釋道:“不會吧,陸放翁的詩,就這麼冷門嘛?你們都不知道?”
眾人一時之間都默然,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提醒他才好,盼著他自己能早點反應過來。偏得慕容磊得意洋洋地又問:“你們要是都不知道,是不是都該罰酒?”
沉帆像看傻子似的看他,提醒道:“你自己算算你這句該罰誰。”
“誰接不上罰誰唄。柳暗花明,花字排第三,那當然是……”他的聲音越說越小,到最後細如蚊蚋。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在丟人這件事上的造詣有多深了。啥也不多說了,一口悶了杯子裏的酒,逼得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太他嗎的丟人了,還是在自己的女神麵前丟人。他今兒個非把麵子找回來不可!
第二輪,以慕容磊的“獨孤求敗”告終。
第三輪,慕容磊想了又想,這把可絕對不能再丟人了,於是也想到了那個速戰速決的策略。而在他的眼中,經過之前的兩輪,早已看出沉畔此人是惹不得的。至於沉帆,肚子裏墨水應該也比自己多。表妹於鳳儀,自小便是被姑媽按照名門千金來培養的,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選她當對手無疑是自掘墳墓。那麼就隻剩下了沉蘇以及謝晉。
他可舍不得為難自己的女神。所以嘛,謝晉,哥們兒的麵子還是要從你這裏找回來了。
隻是一瞬,謝晉便從他的眼神裏讀懂了他複雜的腦回路,也知道他肯定會選自己來接題。來切磋,她歡迎。要是這呆子針對她,那她可就不客氣了。
隻是,謝晉排第五位。這詩句裏“花”字排第五位的,著實不怎麼常見,他能想到的也就那麼兩三句。姑且先用著吧,興許用不了兩三句她就敗下陣來了呢。許是酒水開始上頭了,他一時之間有些亢奮,感覺這局自己非贏不可,便胸有成竹道:“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出乎他意料的是,謝晉沒有跟他對壘,而是把題拋給了於鳳儀。這下子,更令慕容磊得意了。他心想,她肯定是怕了,所以才換對手了。但是表妹那文采,怕是他們幾個都沒得比,要是跟她對上,不來個幾百個回合可完不了。
於鳳儀微挑的杏眼在謝晉身上掃了幾眼,目光又遊離到沉蘇那邊,她的目標始終是坐在表哥身邊的這個冷美人。其餘的人,她才不想費精力去對付呢,沒意義。
“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沉蘇眸光閃閃,剛剛吃了梅子的唇染上了一抹淡紅色,看上去嬌豔欲滴,看得慕容磊心癢癢。她略一沉吟,說:“吳宮花草埋幽徑,近代衣冠成古丘。”
又是第三,又回到了慕容磊這邊。慕容磊心中大喜,心想女神還是中意他的,不然怎麼會選他來接題呢。他可一定要好好表現,不讓美人失望了才好。於是一鼓作氣,又朝著謝晉發難:“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
這是打算拿她當軟柿子了?謝晉冷笑,立馬還了回去:“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
不同的兩句,卻是出自同一首詞。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妙哉妙哉。她料定,這呆子也想不出別的句子是“花”字排第五位了,除非他現編,否則他就隻能另選對手。
沒料到她能回得這麼快,慕容磊一時之間肚裏墨水告急。這要是換了平時,他肯定立馬就說我不玩了,不好玩!以前,他在蜀郡的時候,跟那些富家公子們一起玩牌,猜拳,賭錢,從來都是別人讓著他的。如今,沒人讓著他了,他真是不習慣啊。這五個人裏,玩起遊戲來,也忒認真了,一點不知道給他點台階。他難道要在女神麵前連輸兩把麽。
“喂,需要想這麼久嗎?”沉帆跟謝晉對視一眼,立馬心領神會,開始催他。
“催什麼。”慕容磊惱火的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發出拷問:“你們倆該不會是結盟了吧?怎麼就針對我呀?”
“說什麼呢?區區幾杯酒,不想喝就直說,怎麼還玩不起了。”沉帆也來了脾氣。
“我說的有錯嗎?你從來不選她當對手。她也不選你。你們倆八成連起夥來了!”
這是話裏話外都想著借轉移話題這招賴賬啊。這呆子八成是知道自己又要輸了,在這耍破皮無賴呢。
“慕容公子。”謝晉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反問道:“你說我跟沉帆結盟,那我還說你跟蘇姐姐還有於姑娘結盟呢。你不也從來不選她們做對手嗎?”
“對啊,遊戲明明才剛開始,才比了三輪而已。”沉帆晃了晃三根手指,一臉鄙夷:“你就看出來我們結盟了?你看外頭太陽還沒下山呢,你就醉了。”
慕容磊被兩人合起來懟,自知理虧,隻好自罰一杯。但還是不甘心:“就算是我誤會了。但是的確有人鑽了遊戲的漏洞不是嗎?花字排第五的詩句就是很少啊,她的座次明明可以躺贏。我不服。”
於鳳儀慢條斯理地在一旁幫腔:“我同意表哥的看法,比賽規則的確有失公允。”
謝晉可不會覺得於鳳儀這話是故意針對她的,自然也不會計較。這種年紀的小姑娘,正是姻緣大過天的年紀,對遠道而來的表哥心生愛慕,進而努力維護是很正常的。她不會為區區小事掛懷。
許久沒有開口的沉帆,見眾人逐漸起了爭執,終於出言勸阻道:
“那依慕容公子看,規則該如何定,才算公平呢?”
真叫他說,他反而嘴笨說不出來了。慕容磊還是惦記著喝酒劃拳來得痛快,但那種玩法的確也不雅觀。要是隻有謝晉在也就罷了,偏偏女神和表妹也在,大男人玩的東西帶著兩個小姑娘總歸不太合適。於是,他扭頭去看於鳳儀,示意她來說。反正,她一定會順著他的心意來講。
“表哥是想……”於鳳儀又沒提前跟他串通好,哪裏知道他想說什麼!她對於飛花令沒什麼大的興趣,反倒想跟慕容磊多相處一會兒。便不顧他炙熱的、期盼的眼神,單方麵表達了自己的想法:“飛花令玩久了著實沒什麼意思。餘杭的賞花節在夜間有燈會,是很有趣的,大家要不要用過晚膳以後去遊玩?”
慕容磊愣了愣,心想我可不是這個意思。但表妹的提議倒也真說中了他的想法,他是想邀請沉蘇一起去遊燈會,可她卻總是避著他。若是大家一起去,雖不如兩個人去有更多獨處的機會,但也能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他借梯上牆,忙說:“對啊,賞花節多熱鬧啊,大家多出去走走吧。沉畔兄弟,沉蘇姑娘,咱們也別老是閑在客棧裏了。”
這人上一刻還在耍無賴,下一秒又開始想餿主意了。謝晉懶得點破他那點心思,靜靜看他表演。
她白日跟沉帆已經逛了不少地方,走得腿都酸了,此刻隻想舒舒服服地回去沐浴一下,早點睡了。而且,這位於姑娘怎麼看,都知道本意不在她們身上,隻是為了跟慕容磊一起出去拿他們當幌子罷了。她沒有跟這種人結交的意願,也不跟他們客氣,表達了自己想要留下來休息的打算。
於是,飛花令的遊戲結束之後,謝晉一人留守在客棧。其餘人則上街去遊燈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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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安排後廚燒了好些熱水給她送到房內。她把門窗都落了鎖以後,褪去了衣物,鑽進浴桶裏,舒舒服服地泡了會熱水,洗去了身上的汗汙。掌心處,先前在有價無市閣劃破取血的地方的傷口被熱水泡開了,飄散出縷縷血絲。她望著傷口處,心裏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等她的血賣出去了,換回來的東西是可以改變她現在被動的局麵,是值得的。
她在商品名稱那裏寫的是“馮虛靈淼”,用途寫的則是此物乃仙門第一大派馮虛宮秘製,可以解妖毒。標價是三十枚中級妖丹。
修道之人走修行一路,有兩種法子。一種是腳踏實地,踏踏實實堅持每日問道,一步一步攢下修為,突破各種境界,最終飛升,這種無疑耗時很久,也很依賴於各人的天賦;而另一種則是為修仙界所不恥的捷徑——生吞妖丹來強行轉化為自身修為,以期達到短時間內快速突破境界的方法。這種法子沒有任何限製,任何人都可以做。隻是風險較大,因為妖丹內含有妖血,人若是吃了便有可能受妖血影響成為半妖,偏離正道。因而,鮮少有修士會真的敢走這條路。大家都生怕修仙沒修成,反而修成了妖,到時候就真的要被喊打喊殺了。
而她的仙人血,是可以淨化妖丹的,也就能抵消風險。所以這法子,她思前想後是行得通的。如今曆劫,需要積累八本天書的功德才行,沉焱根本不可能為她所用,沉畔他們早晚又會與她分道揚鑣,總是寄希望於別人來幫她不大現實。她已經決意,從今往後,要靠自己的本事去積累功德。
作者閑話:
飛花令所用詩句出自《曉出淨慈寺送林子方》《春夜喜雨》《憶江南·江南好》《春曉》《琵琶行》《月下獨酌》《鳥鳴澗》《春望》《遊山西村》《過故人莊》《題都城南莊》《登金陵鳳凰台》《琵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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