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054 更新時間:22-02-28 21:47
氤氳的熱氣向上蒸騰著,桶裏的熱水漸漸變涼。謝晉從水下浮上來,把貼在臉上的濕頭發全部抹到腦後。她泡夠了,打算穿了衣服去床上躺著,早早熄燈睡下。
一窗之隔的街道上,已經過了酉時,依然傳來鼎沸的人聲。賣絲竹的小販奏樂的聲響混雜著其他商販的叫賣聲如同盛夏草叢裏不絕的蟲鳴,濃濃的節日氛圍下,年輕男女們幾乎都在街上歡慶。
“你怎麼不去跟他們一起遊燈會?”有人問她。
“我又不是沒遊過,沒啥稀奇的。”她拿換洗下來的衣服擦著頭發上的水,跟“鯰魚”嘮著家常:“我包袱裏還有點酥糖跟梅子,想吃自己拿吧。”
雖然是吃剩下的,但是一條魚嘛,哪兒那麼多講究。
又聽她說:“賞花節這種節日,等於變相地又搞了一次七夕。最喜歡過這節日的是誰啊,少男少女唄。可以大大方方去街上偶遇自己的心上人,去姻緣樹那邊綁紅絲帶祈願好姻緣,甚至於邂逅一段佳緣也說不定。但我跟他們又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那聲音又問。
“小鯰鯰,幹嘛明知故問?難道你對賞花節感興趣想出去看看?”謝晉擦完了頭發,順手將濕了的舊衣丟到桌子上。
可是接下來,她卻聽到了撲扇翅膀的聲音。很大,很清晰,就像房間裏有一隻鳥。可她沐浴前明明關了窗的。
她頓時脊背一陣發涼,驚覺剛剛跟自己聊天的那個聲音似乎跟鯰魚以往的聲音不太一樣。隻是她太習慣了房中有另一個聲音的存在,一時之間沒有察覺。想到這裏,她手臂上不禁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你的警惕心還真是低。”
她循聲望去,見到窗框那裏赫然站了一隻黑色的烏鴉。隻是那雙眼睛像琉璃一般在燭火的映照下扇著淡淡的藍色熒光,那是妖才有的特征。
窗戶仍是緊緊地閉著的。也就是說,它是直接穿牆進來的!是妖沒錯。
她還沒有自作多情到以為一隻鳥妖貪圖她的美貌,特意選在凡界賞花節的時候來偷窺她沐浴。眼前這隻鳥,隻怕是熟人了。
“沉焱?”她試著猜了一下。也沒有什麼特殊的依據,純粹是因為凡人謝晉認識的人裏麵,除了他,也沒旁的妖了。
答案準確,就像對上了暗號一般,黑鳥瞬間散作黑霧,隨後又聚攏起來形成了一個模糊的少年的身形。看得出來,這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一個分身。
“你還不算無藥可救。”少年的兩條腿垂在那裏,屁股緊挨著窗台那一條窄窄的邊沿坐下了,眼神朝她看來,似乎聚焦,又似乎沒有對上。
他這個時候選擇來找她是什麼打算,謝晉想不出來。他剛剛第一個問題就是問她,怎麼沒跟其他人一起去遊燈會。也就是說,他知道其他人去了哪裏。而按照以往的情況來看,他跟她往往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今次卻主動來找她,還是用的分身,不得不令她懷疑,他是不是遇上了什麼麻煩,需要找她來幫忙。
可是,她這點能力,又能幫得上什麼忙呢。他倆的修為可謂是天差地別,如果一個麻煩能把他困住,那她肯定也束手無策。既然如此,他為何不去找沉畔他們呢。找他的師兄師姐不是更方便些麽。
好在,他現在隻是一個分身,一個幻影而已,對她造不成實質性的傷害。她隻需一張符紙,就能把他趕走。她看向桌子上的包袱,心想那裏麵應該還有好多誅妖符。
她的神色在一瞬之間閃過諸多變化,落在沉焱眼裏,卻是不用想也猜地到。他也不是吃飽了撐的非選在這個時候來,而是因為他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我需要你幫忙。”他沒有時間拖泥帶水。
“你確定我幫的了?你既然知道沉大哥和蘇姐姐就在街市上,為何不去找他們?”
“此事,非你不可。”少年淡淡講道。他隻是在等她同意而已。若她不同意,他便馬上離開。
“那你先轉身,我要穿衣服。”即使是化身,也不能偷窺她的軀體。
影子很聽話,轉了過去,但也就是一團黑霧掉了個頭而已。謝晉便趁著這個功夫,從浴桶裏爬出來,火速穿好了衣服。
“我被困在星移宮的蟲蠱陣,受了傷。你到此地來尋我,記得此事不要讓師兄師姐他們知道。你一個人來就行。”沉焱背對著她,仿佛交代自己的後事一樣,聲音冷冷的,不帶一絲情緒波動。
謝晉這才想起,他們剛到餘杭的時候,沉畔就一連發了好幾張通訊符,可都如泥牛入海,沒有任何答複。沉焱平時就總是神出鬼沒,她早就習慣了,也沒當回事。如今才知他是遇到了麻煩回不來了。
他之前擅自決定自己去還劍的時候,沉蘇他們曾經阻攔過。但他還是一意孤行。如今他遇到了危險,被困在裏麵,難道是怕被沉畔指責所以想瞞著?他到底在星移宮做了什麼才會被困在陣裏麵?
謝晉心頭疑問重重,她麻利地係好了腰帶,照例詢問:“聽起來很危險啊。你怎麼證明你是沉焱本人,而不是其他妖來騙我的?”
影子丟過來一個紙鶴,正好落在她麵前,懸浮在空中。謝晉之前偷過此物,曾多次把玩拆解,這種東西在她麵前是作不了假的。她隻是有些驚訝,這小子的分身居然可以攜帶實物。那它應該也具備一定的攻擊能力。幸虧,她方才沒有輕舉妄動,要不然怕是會血濺客棧。
她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也沒看見他具體哪兒受傷了,便不放心地問道:“蟲蠱陣具體在哪兒?星移宮內部嗎?”
“星移宮後山禁地。”
“我不是星移宮的弟子,怕是很難混進去吧。你為什麼執意不肯讓我告訴沉大哥和蘇姐姐他們呢。你明知,憑我的本事,可能壓根接近不了那種守衛森嚴的地方。告訴他們,大家夥兒一起想辦法,不是更好嗎?”
影子的兩隻眼睛仿佛兩個漆黑的窟窿,望著窗外天上瑩白的月,臉上霧氣彌漫:“我是被星移宮掌座識破了妖的身份,才被困在蟲蠱陣。”
竟是這樣。謝晉已經明白他想說什麼了。修仙門派一般不跟妖來往,遇到了也是必除之而後快。沉焱的身份,卻有些棘手,他明麵上可是飛鴻宮的弟子。如今,星移宮掌座將他困在禁地的陣中,不讓他離開,但卻沒有大肆聲張,很明顯是在打什麼主意。看那天沉帆在有價無市閣蠻不講理的樣子,就知道飛鴻宮跟星移宮的關係不怎麼樣,連帶著弟子都對敵對門派印象不佳。抓到了飛鴻宮跟妖來往的證據,按照常人的思維來講,星移宮應該恨不得馬上昭告整個修仙界,壞了飛鴻宮的名聲才好。可他們沒有這麼做。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們要不是在顧忌些什麼,要麼就是在圖謀更大的。
此事的確不能跟沉畔他們講。按照他們的性子,師弟被困在別的門派,定是按捺不住要去救的。他們不去,飛鴻宮還可以咬死說沉焱是妖故意假扮成他們的弟子誣陷他們;可他們若去了,沉焱這飛鴻宮弟子的身份也就坐實了。無異於上趕著給仇人遞刀子,到時候沉焱才是真的活不成。
“你的傷嚴不嚴重?我恐怕需要點時間才能找過去。”謝晉感覺心裏麻麻的。
她如今跟個廢物似的,卻突然被人委以重任,不擔心才怪!
“星移宮還有其他的妖,那個妖就跟在掌座身邊,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你小心點。”影子說完這話,便散開了,沒有再留下一絲痕跡。
謝晉將紙鶴收入袖中,坐立難安。沉焱的話對她來說,任務艱巨,重比泰山。她也不知道自己答應下來,是對是錯。
一瞬之間,她又在後悔自己不該答應。她有本事偷偷潛進星移宮的山門,神不知鬼不覺躲開弟子們摸到禁地附近,找到蟲蠱陣嗎?這簡直不可能。
自她來凡界以來,還沒有離開過沉畔他們自己單獨成事過。沉焱說此事非她不可,未免也太看得起她了吧。
而且,這小子怎麼敢堂而皇之地告訴自己他的妖的身份被人識破了呀。他就不怕自己聽了以後會害怕?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也識破了她的身份。
她懊惱地撲到床上去,在柔軟的被子上翻來覆去,心亂如麻。一想到自己的身份有可能暴露了,她簡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熱鬧的燈會也進入了尾聲,街上遊人漸漸散去,重歸安靜平和的夜晚。小二敲門進來給她添了新蠟燭,又把用過的浴桶和水抬走了。卻隻見屋裏的姑娘麵朝下,鑽在被子裏,像個撥浪鼓似的折騰自己。
謝晉他們一行人在客棧住了也有幾天了,又經常一起吃飯,小二早就認識他們幾個了。她白日裏還是興致很高跟同行的一個公子出去遊玩,怎料晚上卻在這獨守空房。小二心想,大家全都出門過節去了,這姑娘卻一個人留在屋裏。定是她的朋友們丟下她去遊燈會去了,她心裏難過得緊,一個人躲在房裏偷偷地哭呢。哎,可憐的姑娘,那些朋友不把她放在心上,她的心上人也跑出去找別的姑娘了,還是別打擾她了。
謝晉難受完了,從床上爬起來,就見桌上不知何時放了兩個洗的幹幹淨淨的梨子。是小二送過來的。
她不知道在小二眼裏自己已經成了被朋友和心上人拋棄的可憐蟲,隻當過節的時候這裏的客人人人都能收到,便欣然收下了。
啃完了梨,那股子消極情緒下去以後,她才端正地坐到桌前,又開始畫符。
任務艱巨,今晚不畫完五十張,不能睡覺。
畫了一會兒,她才想起什麼似的,打開茶壺蓋,想要問問鯰魚的建議。從她今天回來,這死老妖就一直悶著沒講話。剛才沉焱來,它更是一直裝死。
有些事,不能讓沉畔他們知道,它倒是無所謂。反正,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這家夥知道的還少嗎。
怎料,茶壺裏空空如也,別說魚了,水和茶葉也愣是看不見一星半點。
她不敢相信,趕忙把茶壺整個倒扣過來,手掌用力地拍了拍壺底,依然什麼都沒有。
它去哪兒了?逃跑了?她立馬想到的是,鯰魚是什麼時候消失的?又是怎麼消失的?它現在隻有一條金魚那麼大一點,如果不借助外力,根本跑不了多遠。今天白天一整天,她都在外麵瞎逛,屋門落了鎖,唯一能進出過這間屋子的,應該就隻有小二才對!
思及此,她火速跑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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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如實交代,他確實進入過客房打掃過,將隔夜的茶水倒掉了。除此以外,沒敢動客人的東西。就連早上那床沒疊得被子他都沒敢碰。本來茶壺裏應該換好新茶的,但她一直沒回來,茶水添了也要變涼,於是就擱置了,到最後幹脆忘了這回事。
小二以為她是追究自己忘了添茶之過,又想到她今日心情不好,趕忙給她道歉,添好了茶水,又多送了倆梨子。
謝晉卻始終在想他說的那句“隔夜的茶水當然是倒掉了”。有沒有一種可能,鯰魚沒有逃跑,而是不小心隨著隔夜茶水一起被倒了呢。完全有這個可能啊!
雖然這種蠢事,不應該發生在一個千年老妖身上。但她還是不想放過每一個可能。
被問及隔夜的茶水都倒去哪裏的時候,小二扒拉著指頭回憶著:“去處很多的,有的被拿去澆花了,有的被小販收去和麵做饅頭了,再多餘的應該是就是從茅廁衝走了吧。”
凡人對於水的利用,可謂是到了極致,一滴也不肯浪費。
謝晉已經不抱希望了,她深知不管是哪一種可能,似乎都無從找起,就當它是自己跑了吧。她現下沒有功夫去尋它,得先管沉焱的事,以後有機會再說。
她又返回到屋中,繼續抄寫符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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