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704 更新時間:08-07-07 13:37
這次無論如何,都得說清楚了。秀秀想。
她就坐在那裏,趿著雙素白的拖鞋,手頭裏隨便捏著本雜誌,暗紅色的沙發在燈光下顯出無聊的昏暗來。身前紅木茶幾上浮起茉莉花茶的清香,隻剩下淺淺的半杯,身後長長的淡綠色絲質窗簾拖到地板上來,簾底滿是皺褶。對麵白色牆壁上石英鍾時針清晰地指向Ⅸ偏左的一格、兩格上,時間是晚上。室內乳白色的高吊燈開著,看不出人影。
秀秀有耐心,她有時間慢慢去等,慢慢等。
這耐心起初也是他培養起來的。秀秀想到這個,便有些後悔。最早他們戀愛的時候,他便是這樣的,總是在考驗她似的遲到,而她當時多少有些死心塌地了的,一直容忍著他,發展到現在——他終於放肆了,常常夜半回家,甚至回來也不知道回來。
如果當時對他狠一些的話,也學俗常女人那樣,給他點緊腳鞋穿,或許又是一番景象了——秀秀也不忘這樣的假設,可關鍵是,現在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了,回不了頭了。而依著她的性情,即便給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或許也不會真的像想象中那樣給他厲害的。總之,現在,問題出來了。
問題出在他的身上。
還說耐心吧,其實,他帶給秀秀的好耐心也並非一無是處的。譬如上次,和一家公司合作時,在價錢方麵產生了分歧,秀秀便很有耐心地,一直堅持著自己的報價,甚至對方提出另找買主時,她也沒有鬆口,而最後,對方耗不過,隻得低頭,她自然也因此賺了個滿盆。當然,這其中,秀秀是算準了他們短時間難以湊齊足夠的貨,之前也摸清了對方的底,知曉他們的心裏價位——商場如戰場,知此知彼,方能百戰百勝。這道理秀秀自然是懂得的。
她得意之下,原本想將這事說給他聽的,且準備說成是“其間成功,占了你不少的光”一類的玩笑話,孰料剛剛起了個頭,便被他給打斷了:“你隻知道錢、錢、錢,那樣勾心鬥角的事有什麼好?”秀秀聽了,當時便火的很,臉色瞬息間變了,冷笑說:“是啊,都是我勾心鬥角的不好,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了哪個?”他聽了後不吭聲,一貫的沉默來回敬她。
其實他素來就是這樣的,何曾幫過她一把?而這樣倒也算了,卻整日裏在她耳旁聒噪起來,總是沒頭沒腦的一句兩句,聽著心裏也鬧得慌。秀秀偏偏看不慣他那樣說話的表情,似乎不將她當是自己人看待一般。起初還好,都容忍了下來,但漸漸便覺得沒意思的很——
便是現在想起來,也來火。
秀秀將拖鞋踢著茶幾的支腿,看著那杯子裏浮浮沉沉的茉莉花葉發呆。
她是狠下心來了,這次無論如何都要講清楚了。
她想起這些年來的苦。別人都說夫妻同心,但他似乎總體會不到,這且罷了,卻常常沒來由地撩撥她——當初秀秀想到創業時候,他還是默許的,至少是這樣說了:“我倒想看看我們家秀秀能折騰出什麼模樣來?”雖然有些玩笑的成分,但多少並無惡意的。而秀秀服裝店剛起步的那一陣子,他也常常會問一些事情,雖則多是些愣頭愣腦的問題,但亦可見關心了。後來生意不景氣,更是勸慰有加,常編些笑話來逗她開心。秀秀也是在他鼓勵下重新站了起來的,可如今生意紅紅火火、有聲有色的時候,他卻唱起來對台戲。
“夫妻同心,嗬,他的心不知道被什麼吃了——”
但他總是大大咧咧的,雖然師範出身,如今又是人民教師,按理說,憑著這工作,便該有些細心的樣子,該知道負責、關心體貼別人了,可秀秀從未感受得到,尤其近來的一段時間。他不僅回來的晚,而且似乎總有理由的,頭也不肯低下,仿佛隻有他知道麵子,仿佛沒有他秀秀就不能活了一般——你說惱人不惱人?
想當初——嗬,都提升到“當初”的概念上去了,亦然可見有些曆史了;但的確是當初的,大學畢業這麼多年,無論如何親切,隔著這麼遠長的辛苦路回頭望,不是當初,也有了當初的味道了。記得臨近畢業時候,一個班級要好的幾個姐妹們談心,問著各自將來的打算。秀秀起初並沒有多想的,隻是玩笑著說了句:“也不要太好,隻要不被他當成空氣就是了。”沒想到如今竟被說中了,他將真的愛理不理的,當自己空氣了一般!
想到以前大學裏的姐妹,不禁有些傷感,眼下有聯係的也就葉子菁一個了——小寒、姍姍、阿巧、珠珠……一把的,曾經歡鬧嬉戲的形同一家的,她們,都在哪兒呢?往常雖然也曾想起過,但從沒有今天這麼強烈、這麼熱切過。葉子菁也很長時間沒有聯係了,三五個月才偶爾想起來的一個電話,維持著似斷不斷的友情;到現在更有點四麵楚歌的味道,竟似連個說話的都沒有了。
想給葉子菁打個電話,猶豫了一下,到底放棄了。三五個月沒有聯係,忽然打個電話,和她講這些,這算是什麼呢?再知心再覺得要好也有點單方麵的意思,一相情願的像是,這算什麼呢?秀秀放不下這個麵子。她撇了撇嘴,懶懶的,將手頭的雜誌放到一側,微微躺下去,窩在沙發裏,抬頭去看頭頂的天花板,白天時候雪白的牆壁到了晚上也顯得暗淡無光了,仿佛知道她的心情。
嗬,當初裝修這房子的時候多熱鬧!一幫朋友都來了,都是他的,一幫——眼看著他們在新裝修的客廳裏引盞碰杯,開懷暢飲,自己忙壞了也是高興的。中間陪著笑意,一句一句地應承著,累了時候微微靠在一邊茶色的立地櫃邊,忽然就想起要是葉子菁一幫人在的話那該有多熱鬧。正想著,一個客人過來敬她喝酒,撲麵的是酒氣,夾雜著含糊不清的話語,聽得出,那更像是在表白。她是微笑著的,對他的朋友她從來都是友善的,隻是那次酒還沒有喝,那人就差點栽到她懷裏來——秀秀唬的一身冷汗!便是換到現在想起,還是心有餘悸。後來才知曉那人對自己是有點意思的,平時看上去也是溫文爾雅的樣子,隻是那日酒喝多了才滿嘴胡話的,但酒後真言,無論這真的成分有多少,還是令人有些感動。
秀秀想得有些耳赤,臉上辣辣的,手忍不住去端幾上的茶杯,輕輕啜上一口,這才發覺茶水已經涼了。習慣地抬頭去看牆壁上的鍾,時針模糊地指著Ⅹ字上——鍾聲響起,鐺、鐺……充斥著空而闊的室內,回音從四下的牆角裏開始發散,逐漸彌漫,心跟著顫巍巍地提到喉嚨間,仿佛房子也被震的搖晃了。
這樣不經意間就想起一句話來,怎麼說的呢?記得是關於家的,好象是說,“家是放‘心’的地方”,如今,人都回的遲了,心還會放在家裏麼?秀秀想著,胸口莫名就悶熱起來,身子羽毛一般輕飄飄的,眼睛也有些潮濕——她忽而感覺這感情很無趣,而且做作,有點自己做給自己看的意思,似乎冥冥中又讓人窺去了一般,不禁懷疑這感情的真實。
可是、可是,眼角的淚水又算是什麼?
她意識到有些失態,想以笑的方式來衝淡,卻提不起情緒來,嘴角剛露出幹癟的笑意,沒成形,便散了,倒感覺鼻子酸酸的,難受。伸手去摸身邊的雜誌,並沒有成功,側身低頭一看,才知道雜誌已經掉地上來了。俯身去揀,帶動著的身子不由劇烈地一顫……
秀秀突然發覺自己有些傻,莫名其妙地就是覺得自己有些傻。起初以為的惡心、疲倦隻是和工作壓力有關的,從沒向那上麵想過,說白了是實在沒有那個時間去想,多是喝兩口咖啡提提神繼續工作;而其實前一段時間,也實在是忙壞了,服裝店那邊裏裏裏外外都要她來,說實了,別人做她真的不太放心。家裏從來也是這樣的,他一個男人丟三落四毛手毛腳的,她總放心不下,方方麵麵都要親自去打理,累倒是並不覺得的,起初隻是發困、乏力,漸漸感覺頭暈惡心,慵懶地沒半點精神。
今天早上的時候,也是沒有任何征兆的,忽然就有去醫院看看的想法,原意是想要他一起陪著去的,但想著近些天裏和他幾乎是冷戰了,如今在這上麵可不能隨隨便便就低頭了,因而並沒有和他說。依著秀秀素來的作風,這樣的小事情她是從來不去驚動別人的,雖然他不是“別人”,但憑著這些天的他的所作所為,即便秀秀不拿他當“別人”,他也是有拿秀秀當“別人”的意思了——想到這個鼻子就發酸……
想起小時候,那是在姥姥家度過。每到夏秋交接的時候,天氣都熱得不行,似乎晚上的月亮都化作成白日裏的太陽,地麵上的熱氣沒有退盡,姥姥家的那並不寬敞的茅草房裏也悶的慌。村子裏的人都出來乘涼,拖著席子,拿著凳子,來到村東首的那座老橋邊,近水的地方總是清涼些的。記得最深的是姥姥將她摟在懷裏,一句一句地唱:“……鳳兮鳳兮,扶搖而上;白雲盡頭,彩霞滿天……”姥姥嘴裏麵反反複複的隻是這四句,別的地方都是在哼,她起初並不知唱的是什麼意思,隻曉得和那青鳳橋有些關係的。姥姥每唱完一次都會摸著秀秀的臉,一句一句地念叨:“秀秀以後可要好好的,秀秀以後可要好好的。”村子裏的人都說,姥姥是被母親的死給急傻了。
雖然從記事起便沒有母親的印象了,但一直在夢裏夢到過:母親該會是個溫柔的女子,會有著和秀秀一樣不寬的額頭,烏黑的頭發綢緞似地披在肩上,眼睛水一般清澈透明……隻是,秀秀實在記不得母親的樣子了。她常常為此自責,悔恨不已。姥姥並沒有傻,那隻是別人的錯覺,秀秀一直這樣認為。在秀秀離開村子的那年,姥姥送了一隻她戴到現在的青鳳鐲。那是一隻很不錯的銅手鐲,看上去年代很久了,有點銅綠在上麵,但絲毫掩飾不了它的美麗。尤其上麵的那條青鳳,逼真得幾可亂真,眼睛是那種貓眼綠的顏色,雙翅開展,羽毛間隱隱透出一股清氣,遙遠年代透出不遙遠的現在來。
而現在,秀秀再看手腕上這與衣服並不相稱的青鳳鐲、這能捋到胳膊上的青鳳鐲、這似乎有著某種召喚的青鳳鐲時,想著的是該不該把懷孕的事跟他說,又會不會招他的白眼,其間的多少遷就多少委屈霎那間堵到一起,隻覺得胸口一陣緊、一陣鬆,眼淚再也止不住,順著臉頰無聲流下來。
這時,門鈴忽然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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