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23 更新時間:20-09-10 15:19
二十年前,清晨,張家雖然不大卻布置得溫馨雅致的客廳裏,長發及腰的俏麗女子緩緩彎下腰,將繈褓中正熟睡的嬰兒遞到唇紅齒白且眉目間綴著許多神似她的風采的男孩麵前。“筱雲,你看,從今以後這就是你的弟弟。”
“弟弟?”男孩眨巴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聽了母親的話,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嬰兒柔軟的臉頰,甜甜一笑,“嘿嘿,我有弟弟了。媽媽,他叫什麼?”
父親在旁用厚實的大手撫上他的頭頂,溫然答道,“篤棟,張篤棟。”
“筱雲。”母親看男孩的全部心思都已經放在小嬰兒的身上,含笑囑咐道,“筱雲,你和篤棟以後一定要相親相愛才行呦。”
男孩正努力做出個鬼臉想要逗笑嬰孩,縱然嬰兒沒有笑,隻是眯著眼睛好像在靜靜觀察自己,他也並沒有氣餒,繼續擠眉弄眼,這才沒有及時回應母親,不過她的叮嚀他卻一字不差地記在了心上。
十五年前,午後,小小少年托著圓鼓鼓的腮幫子坐在窗台前發呆,突然聽到身後響起一陣奔跑的聲音,由遠及近。他應聲回頭,看到小自己好幾歲的弟弟嬉皮笑臉地跑進了他的房間裏,兩隻手背在身後,不知藏了什麼。
“篤棟,你又調皮了。”他露出寵愛的笑容。
要說他的這個弟弟,實在酷愛搗蛋,冷不防就要闖個小禍,他的父母工作很忙,正值寒假,就把照顧小屁孩的任務交給了他。所幸他非常疼愛自己的弟弟,能把對方的頑劣統統視作率真可愛。
“率真可愛”的小壞蛋咧著掉了好幾顆牙的嘴,朝前幾步湊近他,忽然就把手裏的東西朝他丟了過去。
他隻覺得眼前掠過一抹白影,下意識地就去捧接,再等他低頭去看,隨即又驚叫著把那東西丟了出去。
地上,一條足有半臂長的白蛇在虛弱地蠕動著。
“你、你、你……”少年指著那條蛇瞬間語塞。
“哥,你是不是想問我是打哪弄來的?”男孩對於他的表現相當滿意。
他則驚魂未定地拚命點頭。
“路上撿的,感覺快死了,就帶回來送給你。”男孩笑眯眯地聳肩。
這話的邏輯很有問題,換做旁人都會想要胖捧一頓眼前這個明顯在惡作劇的熊孩子,不過他不是旁人,是這臭小子的哥哥,自小受母親耳提麵命要對弟弟好,所以臉上沒有不快的表情,聽話音也把重點落在旁處。
“快死了?”他鼓足勇氣蹲下身子,小心觀察著那條幹脆一動不動的白蛇,正想用手戳戳它的尾部,蛇頭卻猛地轉向它,原本閉合的雙眼倏然睜開,射出警惕的精光,口吐腥紅的信子,似乎想要向他證明自己隨時都可以撲上來一口咬上他的脖子。
但它畢竟是強弩之末,蛇頭逞強地昂了少頃,便又蔫蔫地耷拉下來。
“你看,是不行了吧。你會做頓蛇羹嗎?”男孩蹲到他身邊,一邊砸吧嘴一邊打量白蛇。
平時連罵他一句都不舍得的少年輕輕拍了下男孩的腦門,接著循循善誘道,“不能吃它,蛇冬天本身就虛弱,看它的樣子也許是生病了,萬物皆有靈,我們得救它。”
男孩似懂非懂地撓了撓頭,嘀嘀咕咕,“不能吃的話,就隻能養嘍。反正是送你的,隨你。”
“養、養條蛇?”經對方這麼一提,少年又開始猶豫,“爸爸媽媽不會同意的吧……”
男孩挑起半邊眉毛,順勢歪嘴一笑,“他們不同意,我們就偷偷地養。”
少年看看弟弟再看看白蛇,向來乖巧聽話如他,也終於動搖了。
十一年前,除夕夜,醫院急診大樓從入口到手術室的地麵上還留有重傷者送來時蜿蜒滴落的血跡,手術中的燈牌亮起幽光,宛如生與死的臨界點。
少年目不轉睛地盯著燈牌,對於走廊裏匆忙往來的動靜視若無睹,縱然穿著厚重的棉衣還是在不停瑟瑟發抖。
“剛才送進來的時候我看了一眼,實在太慘了。”
“你看到啦?!我就看到血流了一地,聽說是走夜路遇上劫道的?”
“那劫道的可真是心狠手辣太缺德了。那對夫婦,男的也不知是被什麼砍的,從肩膀到腹部,要不是還連著胯骨,整個人都要被劈成了兩半,送來的時候血就基本都流幹了,哪裏還有命在。裏麵搶救的女人,整張臉都被劃爛了,兩隻眼睛是被砸瞎的,那模樣,我無意中一瞥,差點魂都嚇飛了,我看也是凶多吉少。聽說凶手沒抓到,真是禍害!”
“我的天,光想想我就頭皮發麻。還好和他們一起被發現的小孩奇跡似的毫發無傷,就是不知要昏迷到幾時?”
“你們快別說閑話了,我剛剛聽護士說了,這家人的大兒子就坐在那裏……唉,聽說正好和同學出去了,所以沒跟家人一道……哎呦喂,大過節的家破人亡,真是慘呀。”
不知是誰在竊竊私語,就算他多不情願,還是隻字不落地全聽到了。人的心髒到底能承受多大的痛楚,為什麼他痛得渾身打顫、淚眼模糊卻還是能維持正常的呼吸和思覺。
少年顫抖著抹去眼淚,下唇被他自己咬得滲血,他就這樣在痛苦絕望中忍耐了許久,直到手術燈黯滅,醫護人員魚貫而出,其中一人摘下口罩,露出蒼白疲憊的麵孔,哀憐地搖了搖頭。
終於,少年淒厲的悖哭聲在走廊裏回蕩,聞者悲矣。
十年前,清明節,病房的門被人從外麵推開,衝進來一個火急火燎的纖細身影。
“醒了嗎?他真的醒了嗎?”
少年激動的詢問似乎驚憂了病房裏的其他病人,家屬和護士不約而同地把食指豎在唇間,示意他噤聲。
少年歉意地躬身,卻抑製不住焦急的心情,隨即緊張地向最裏側的那張病床走去,床前還站著長相斯文的年青醫生和總是板著臉的中年護士長。
他們正守著一個靠坐在床頭的男孩,男孩的頭發因為久未打理已經及肩,數月未進食的他看起來格外瘦弱,直愣愣地看著他走近,麵無表情、不悲不喜。
“篤棟?”少年的心情從激動又變得忐忑,經曆了父母慘死,對方此刻的反應著實讓他擔心。他連忙追問醫生,“我弟弟怎麼樣?”
“你放心,我們有定期為你弟弟進行全身檢查,他的身體狀況很正常。隻是……”
“隻是什麼?”少年坐到床側,猶豫了一下,還是一把將弟弟摟進懷中,感受到對方心跳的聲音才踏實了些,繼續追問。
“令尊他們……的情況你也知道,事發時他畢竟在場……而且年紀又小,受了相當大的刺激,我們發現他有失語的狀況,可能還會有其他的心理問題,比如應激反應之類的。
少年聽後心疼不已,輕輕用手指為他梳理頭發,喃喃道,“篤棟,你還有哥哥。媽媽說過我們一定要相親相愛,所以今後就由哥哥照顧你。沒事的,沒事的。”
一直表現得有些木然的男孩這時終於有了反應,他微微將頭歪向一邊,半晌後竟然開口說出醒來後的第一句話,“哥……哥……”
“是我!是我!”終於重新聽到弟弟的聲音,少年激動得哽咽,又一次用力擁住對方。
旁邊的醫生也有些意外,沒想到自己關於失語的判斷是錯誤的,當然這樣的失誤於他還是喜聞樂見的。
誰知幾人剛因為男孩說話而稍稍鬆懈的心弦卻因為那弱小的身軀突然毫無預警地急劇抽搐而再度緊繃。
“篤棟!你哪裏不舒服?醫生!醫生!”少年驚慌失措,隻能求助。
醫生示意他先讓開,隨後小心地讓抽搐不止的男孩重新躺平。男孩梗著脖子,頭扭成一個詭異的弧度,眼球突起,始終死死瞪著某個方向。
不單醫生,少年也發現了異常,目光順著弟弟的視線平移,最終落向角落裏的一輛銀色推車。推車上除了幾瓶藥劑和注射器之外,還散落著幾段剛拆下的繃帶,露出沾染著鮮血的那一麵……
張篤棟不能見血,這件事知道的人並不多,而背後經年來兄弟倆皆選擇緘默的原因更是鮮為人知。所謂隱密大多都是這樣,盤根錯節,越纏越深,若是抽絲剝繭,藏的最深的那個恐怕隻有自己知道。
張筱雲心裏藏著秘密,他連張篤棟都瞞著。
他不說,是因為這個秘密亦真亦幻,卻叫他總是懸著心,說起來那隻是個遙遠卻清晰的夢。
夢裏他迷失在蒼茫的荒野,不知來路和歸處,漫無目的地遊走。天際青白卻看不到日頭,時間不能朔源也沒有盡頭,他未曾惶恐,卻有太多的悲戚和悵然。
生命中經曆過失去的人最難麵對孤獨,可惜夢裏實在身不由己。
我還有弟弟,不是嗎?
這是他唯一的慰藉,所以才不至於在夢裏被絕望吞沒。
他的心聲清晰可聞,隨風盤旋,直入天際,回音延綿。而天邊亦有個聲音響起,“你很在乎你的弟弟?”
他腳下一頓,四野還是隻見荒蕪,他不知該對哪裏回應,無措地凝望著灰蒙蒙的遠方。
“你若真的在乎,我便給你一句忠告。”
什麼忠告?
張筱雲沒有開口,心底的話卻自動化成了語言。
“千萬別讓他見血。否則……”
“否則什麼?!”張筱雲莫名緊張了起來,遂朝天邊喊叫。
但是他還沒等到回應,地麵就開始巨烈地晃動,他腳下的荒原驀然開裂,他頓時失去了支撐,整個人墜入深淵。
這個夢沒頭沒尾,原本驚醒後的張筱雲並沒有放在心上,直到那天在醫院裏好不容易蘇醒的張篤棟隻因為瞥見綁帶上的血跡竟然又昏迷了兩天,他才終於上了心。
張篤棟不能見血……否則肯定會發生不好的事情。這便是他深藏心底多年來揮之不去的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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