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173 更新時間:20-04-27 15:25
漆黑之中,是誰在說話。
“你看,祿馬台武家人又死了一個,……。”聲音獨斷跋扈,正是狂人雲璽。
“小僧的命已掐在你手上,殺剮存留,我本無置喙餘地。”另一個坐擁黑暗者,乃是遭困九年的階下囚武長瓔。
“你當真不怕死?”
“你的狂妄荒唐就隻有這麼一點點程度?”
“還想企圖惹我下重手,我一向嗜聽人間的哀號,尤其是觀賞你的慘況,哭吧,叫吧,喊吧,沒人來救你了。”
暗室裏一片漆黑,無影無光,心思相左的兩個人各自示威,狂人掩門離去,腳步蹣跚,將一室黑暗鎖在腦後,至於那名階下囚也沒閑著,他觀察雲璽的腳步,又沉又重,不若先前矯健靈活,侍者一換再換,這又意味著什麼,良駒辭離,駑馬做頭,昔日那不可一世的大勢已去,雲璽,你是不是快完了?
***
狂人也有安靜的時候。
窗外剛剛降下一層薄薄細霰,屋內闃寂微涼,雲璽壓眉不語,麵色枯槁,瞅著牆上三幅亡者畫像──他的妻,他的妾,以及他的妹。
隻要這三禎畫作懸掛白牆,雲璽便難以再展歡顏,他細細琢磨著一百二十八個門派最後提出的請命──交出白嬪兒。
九年光陰就這麼悠悠過去了,雲璽佇立高原,身旁傍著一名女人,涼風習習,青山依舊在,他的馬兒已老,近日有些衰疲,他的鬢發有些發白,遠望衝天窯場,發生太多傷心事,他痛失親人,他痛失情人,他遭門人背叛,他被南盟出賣,等等等等,他的眼中種著一株枯木,英雄難成,壯誌埋落,他隻剩下這個女人白嬪兒。
令人諷刺的是,他認定此生最愛的女人並不愛自己,他可以從白嬪兒不由自主追逐的目光發現誰讓她傾心。
被他禁閉的焚命小僧武長瓔因長相出眾,但凡見過他的人無不對他動心,狂人端倪出白嬪兒每每流露出與武長瓔相見恨晚的神態。
這一年,焚命小僧時年二十八,十九歲遭俘那年天地任我翱翔的模樣已然成為過往,可有誰能逃過他故意勾引女人的手段呢。
女人是狂人的解憂藥,但他怎麼也猜不到,女人是武長瓔的萬靈丹。
時而引出她天生母性:“我肩痛,心痛,連呼吸都痛。”
時而落拓埋怨:“這麼久才來看我,妳不擔心我因見不到妳而身心枯竭。”
如果搭上袈裟就能立地成佛,世上就不該出現苦行僧,武長瓔身上搭著一襲紅衣袈裟,內心擁有比凡人更豐盛的七情六欲,反更像是縱橫情場的情僧、沉淪欲海的欲僧。
***
門扉開起的剎那,會見到什麼人。
有時是狂人。
有時是情人。
有時來自一個已遭撤除的部門,武長瓔的手下。
武長瓔遊走在黑暗坑中不忘執行任務,每個月不時與潛伏者私下聚會,表麵上的他是一名屈服在燭龍門之下的俘虜,實際上他卻從事著破壞行動,無聲進行著分化,一天搬一塊磚,一月挪一堵牆,以滴水穿石之力製造燭龍門內部衝突,分黨對立,紛擾不堪,雲璽經常為解決不時發生的內亂疲於奔命。
撬開這道門縫,一股恨意立刻竊滿密室,這小小的一方天地什麼都缺,惟不缺雲璽的恨,武長瓔他總是雲淡風輕直視,雲淡風輕答他,當自己感受的痛苦悲慘越深切,武長瓔便越篤定,當身上鎖鏈栓得越緊,武長瓔非但不乞憐逃避,反而表現得若有似無,彷佛自己才是勝利者。
跟隨雲璽進入密室的侍者靜靜聽著那兩人的對話。
這侍者混了這麼久才輪到自己靠近雲璽,他注視著武長瓔,憑著天生洞悉力,雲璽直覺身邊的侍者與武長瓔必定有不尋常的關係,命那侍者離開:“你先在外頭候著,將門帶上。”
***
今夜,不知此際何年何月,幽閉在這片難以施展身手的禁地裏,圈地為界,企圖困住一條雲龍,然而,以為這樣做就能將人困住,笑話。
一個如假包換的真正高手不以界小而放棄修練,武長瓔正努力提元運氣,張開雙掌,隻餘八指,兩根被活生生切斷的指頭去了哪裏,閉目,將八指龍手翻騰虛空,驀然,身子打顫得極為嚴重,胸口嘔出一口哽死岔氣,頭暈目眩,自封九處穴道,不得不將功體封鎖九成,留一成保命。
半晌,終於籲一聲。
武長瓔。
被南盟譏笑為最會闖禍的人物,慘遭多年桎梏,年紀不輕經常自稱“小僧”,若有幸將他仔細打量,無不為他俊美無雙之容顏深深著迷,陷入萬劫不複亦無所怨言。
此人貌美,五官鮮明,韻比謫仙虎將,此地的主人雲璽將他鎖在密不透風的禁地,禁止閑雜人出入,禁止任何人探望,禁止書信往來,禁止任何碰觸,禁止與女子交談言語,他太危險,因為所有與他驚鴻一瞥的女子都會情不自禁愛上他,哪怕他是個不能給予承諾的俘虜。
江湖汙穢,被迫穿上僧衣的武長瓔心是凡人,身是凡身,狂人豢養的女子不少,經常對他大方表白愛意,唯一奇怪的是,過去武長瓔一向對燭龍門女子不屑一顧,此番對他獻上殷勤時,他反而開始來者不拒。
哈!該做的都做了,雲璽你設下的禁止來得太晚,偷情這扇門任你有九牛二虎之力也關不了。
從微小縫隙伸進來的暈黃燈光有時帶來希望,有時帶來絕望,或有時帶來的東西是男子都無法拒絕的原始渴望,門扉開起的剎那會見到什麼人?
白嬪兒。
放下飲食漆盤的纖纖素手一落空,若有似無從強健的手背滑過。
濃眉下陽剛的目光含睇,寬大的手掌溫度熾熱,隻要是雲璽的女人都是我收服的目標,將女子拉向寬厚胸膛,鬆開插滿步搖的雲鬢,手指在青絲纏繞。
搭上僧衣的僧人早已破戒無數次,但他也說不上違法亂紀,本不守戒,何來破戒。
他的麵容雖俊美卻是剛強似鐵,與祿馬台之主武紅玉全然不相似,但他的鋼鐵意誌與父親卻有得拚,他什麼不傳承卻傳承了武紅玉驚人的耐性,人說,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他卻思之:
假使,想在人間留下敵手終生的遺憾,令其後悔,令其嗟歎,令其雄心難酬,空留餘恨,是否也得用一生的時光全神貫注去造化?我武長瓔當真願意用全部時光造化出一個悲劇英雄?
自忖:“收拾你,我需要……更多的時間,比方說,我的青春,你的年華。”
有誰會這般浪擲寶貴青春,除非那名對手強大到連天都收不了。雲璽,你斷我兩指,我絆你雙膝,隨我墜入萬劫不複吧!
***
黑暗坑禁門再度開啟,雲璽目露凶光,惡狠狠,命人掌燈,燈火照亮下,狂人不知又想出什麼方式前來羞辱,果不其然,他帶來一份秘密資料,哼的一聲,用力朝武長瓔頂門不客氣砸去,落在眼前的紙片兒寫著好幾個姓名,全然陌生,武長瓔撿起來整理妥當,雲璽嘴角裂成一條弧形,抱胸睥睨。
“你不問我這幾個人是做什麼的?”
“做什麼的?”
“祿馬台最燙手的人物。”
“怎麼個燙手?”
“這是祿馬台的點將錄,我花了大把銀子買來的,上麵的人未來都有可能接掌祿馬台。”
“那又如何?”
“父親不來相救,後繼者也不認識你,你認為祿馬台還有誰會記得你武長瓔?沒有了,也就是說,你完了。”
故意拿名單藉以刺激看來有些效用,武長瓔果然撫額怔了良久,神情卻依然雲淡風輕故作輕鬆答他:“祿馬台早將我給遺忘,你又不是今日才知曉。天不造化我,我便造化天。”
武長瓔獨自禪坐,意誌堅決難以撼動,今生豈是籠中鳥,他冷冷瞅著密門外的變化。
“你已遭禁,哪來餘力造天?”
“造一層火宅地獄天有何難,你認為誰堪任為這火宅地獄天之主呢,正是你呀,雲璽。”一再觸怒對方的恨意,有恃無恐,即使自己已然肢體殘缺,添薪煽火的言詞從沒少過。
執意要讓武長瓔代父受罪,執意要讓他體會人間地獄,青春受謝,英華枯槁,雲璽的殘忍手段沒有一日停歇。
***
名單上,竹影劍聲,龍幫少主。
戊色,鷹幫上翼首席成員。
狩無遺,駐守擎城第一小將,三代將軍之子。
白遙,三千大空派,白不染第九公子。
藍垣,虹幫第五分堂之堂主。
安流朱奕,京都名捕,神鷹飛馬隊小隊長。
以及,黑霧琵琶刀,暫不具名,以一口名刀為代號,身分隱匿,為富商之子。
暗室獨自思量,緊握拳頭,果真!
果真沒有我,果真將我武長瓔全然遺忘,……。
修練武功即將衝破最後一道關卡,此際,心血湧動,不受控製,隨著情緒莫名起伏惡念隨之襲擊自身,武長瓔哇地一聲,紛亂的任督二脈化成一團暴動黑氣籠罩在他的頂門之上、檀中之內,甚至連海底湧泉也不聽使喚。
他所練之功必須以童子之身方能達成,當日信了那東衛無人所說雲璽的弱點是女人促使自己開始接近女人,此時恍然大悟,誰的弱點是女人,正是我啊!
難道東衛無人騙了我?
若非女子,自己怎會破功!
滿腦子飛來飛去甩不掉那一份點將錄名單,父親,您不是說要為我修改血誓,又為何弄出一幹陌生人?您當真忘了我?突然心緒一轉,發出如吼的聲音,“啊───。”
一念之差,全功盡棄,他卻感覺一股大黑天力量充塞胸臆,一雙黑色翅膀伸向兩側,未練成天雷地火,反而引來魔鬼介入,他睜開雙目,眼中所見盡是邪佞的雲璽,邪惡的武紅玉,邪惡的冷骨劍心,邪惡的天,邪惡的地,邪惡的自己,……,此時若有一張銅鏡,他必能撞見一雙如狼似虎吃人的眼睛又邪又魅,他急急收勢,散盡功體隻保留一成功力,未曉自己竟練成了狠戾的魅火!
強勢對付那狂人,難道吾已修煉成邪?
***
黑暗坑中,伸手不見五指,又是誰在說話。
狂人問:“你自稱闖王,可我未見你在江湖上有何功績可言。”
那一年,玄英門雲子桓送給武紅玉冊子,包括千麟門、玄英門、燭龍門、淩天堡、大龍天壁等五大組織全覽圖,這!祿馬台上下為之振奮,此後這五大組織再無秘密,總帥冷骨劍心召集當時五大院總帥,針對這五大組織研擬出相對應的辦法,拉攏,牽製,逼迫,滲透,先遣配置人員到位之後,旋即展開一場鋪天蓋地的全麵滲透,一個都不漏掉。
武長瓔道:“吾不屑區區人間,吾闖蕩的是無間。”
“哈,可笑,你已墮黑暗坑,無力再闖。”
“你當真以為我受你束縛?”
“九年前你執行什麼任務,給我說清楚!”
冷若寒冰,字字鏗鏘,“將你鎮在無間道。”
狂人一怔,頓陷啞然。
武長瓔又道:“拖字訣,星辰翳。磨字訣,龍珠碎。對你,不過拖磨二字。”
想拖磨我?憑你?!不該是我折磨你嗎?!
狂人後退三步,眼珠子發出虎霸青光,“你到底在說什麼,你這是什麼功夫?”驚覺不對勁時,武長瓔以自身邪魅之功劃出一道火光,猝見兩道黑獰的眉毛,白眼狼似的青眼,這哪是武長瓔?!狂人上前一把揪起對方衣領,將他從懺座上拉起身,說,“你這是要嚇唬誰!”
***
紅色袈裟,寧靜禪房,一席木釘懺座,鐵球腳鐐,一張小桌,一床素被,兩盞油燈,小僧被迫閉關的生活非常簡要。
看著武長瓔平靜無波的表情,跋扈高影這走岔的浮雲站在門邊歎息,百感交集凝望袈裟身下走邪的童子。
“想出門看看嗎?”一個聲音詢問,帶著跋扈。
“你要帶我出門?”一個聲音回答。
“我必須看看你,也順勢看看我。”
“你我有何可看?”
“看你造的孽,看我闖的禍。”聲音深沉渾厚,丹田飽滿,苦澀難熬,顯然是個曆經滄桑的主子。
油燈已竭,熄滅剎那,闃黑的暗室伸手不見八指,隻聞一道沒有勝利喜悅的雄音振響,“雲璽,您變了,你總是說,看這闖禍王造的孽,數落我這闖禍王闖的禍,您今日何以要將這闖禍之端攬在自己身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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