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774 更新時間:08-07-19 20:58
尚書府在冀州一隅建起來了,匾是太子親筆所題,不少人經過大門時都停下步來,嘖嘖的讚上兩句,晏安站在台階上,滿麵春風的作著揖:“諸位,同喜,同喜,請進,請進。”這一天的太陽高懸在澄藍的天上,爆竹噼裏啪啦的響過,一聲又一聲,接連著的肆無忌憚的銳鳴像是要那太陽也爆出煙火來,烈烈的來光耀這一朝折桂的狀元的門楣,賓客絡繹不絕的擠滿小園的宴桌,喧鬧聲把樹葉都搖晃的簌簌發聲,一聲鑼響之後,園子裏突然一片寂靜,大門口,一頂轎子款款落地,丫環掀開簾子,扶著蒙著蓋頭的公主出轎,鑼鼓又鬧騰騰的敲起來了,震的人耳朵嗡嗡直響,晏安略略的愣一下,便綻開了一臉的笑容,迎了上去。
……該拜的都已經拜了,晏安被賓客們灌著酒,醉眼朦朧的嬉笑著,人群突然一下子又靜了下來,晏安一驚,身不由己的向廳堂的門口看去——宛如杜康樓裏一般,文台和文期又一前一後的走了進來,穿著平常百姓的衣服。晏安連忙站起身來,溫岱上前一步,道:“晏兄的大喜日子,我怎麼能不來?”晏安還未回過神來,溫岱已經從桌上拿起一杯酒,向著眾人轉了一圈,道:“從今以後就是晏兄步步高升的時日了,我要與晏兄共享榮華!”賓客寂然,也不知誰帶的頭,一刹那間,竟嘩然的響起掌聲來,聒噪的掌聲人聲充盈整個屋子,晏安似是聽到溫祿在他身後,極輕的冷笑了一聲,那笑聲剛一出口,就輕飄飄的散逸在熱鬧的空氣中,不知所蹤了。而那掌聲仍如巨大的水流的漩渦一般,要把他吸入不見底的暗河的深處,有那麼一刻,他想要掙脫這絲絲纏繞的聲音,奔出尚書府,奔出冀州,一口氣奔到天涯海角去——然而最終他隻是接過了溫岱手中的酒杯,大笑著,盡了。
溫倩此刻獨自一人坐在新房中,透過紅紗,她隻能看見紅燭搖曳的朦朧光影。不知哪裏微微的飄來一絲風,豔紅的色彩便逼麵而來,像是要順著光陰流淌下去,直到化作一天縵爛的雲霞,給她織出一片溫暖的晚照來。
榆涼來的八百裏急報一路翻山越嶺,進了冀州城,入了上清宮,終於遞到玄德帝手中。正殿中的一班大臣屏息而立,一個個的眉頭都隨著天子皺起來了。“啪”的一聲,天子一掌擊在龍椅雕金的把手上,太監連忙湊了上去,被玄德帝一把推開,半晌,皇帝抬起頭,沉著聲道:“殷州已經被淹了。”
正殿裏立馬響起一陣大臣們交頭接耳的嗡嗡聲,晏安站在人群中也是一陣驚惶——殷州,他似乎覺得在那裏他還有什麼事沒有完結,然而是什麼呢?,像一抹忽閃著的光在某個角落亮一下,他正要眯著眼去看個究竟,那光卻又滅了,他於是緊趕著追上去——天外有聲音傳了來,叫道:“晏安!”他一驚,下意識的抬起頭來,天子高高在上的發了話:“就這樣吧,晏愛卿任欽差,盡快動身。”天子歎了口氣,站起身來,旁邊的太監喊一聲:“退——朝——”留下一群竊竊私語的大臣,還有夾雜在人群和私語聲中茫然無措的晏安。
他步履沉重的進了家門,溫倩帶著笑意迎了上來——就和她那個太子皇兄一樣。晏安偏過了頭。溫倩的笑容漸漸收了,沉默著隨他到了正廳裏,晏安終於抬起了頭,茫然的四顧一周——瑣窗朱戶,方桌圈椅,香爐簾幕,像是一夜之間憑空冒出來的,上一刻的真實遠在那個寒冷刺骨的冬夜,而此刻的他,晏安,就像那些陳設的器物一樣,突兀而虛無,他重重的歎口氣,坐下了。再抬起頭的時候,正迎上溫倩清澈如水的目光,他皺了皺眉,解釋道:“朝廷要我去榆涼賑災。”
“這麼快?”溫倩聞言一驚。晏安點點頭,溫倩垂下了目光,遲疑了一陣,斷續說道:“您要是不想去的話……我可以去求皇兄寬限幾天……”晏安聞言,挑起眼瞼哼一聲:“別給你皇兄惹麻煩了,”溫倩有些畏懼似的望他一眼,低著頭再不出一言。兩個人沉默著,在這沉默之中卻又有什麼東西在晏安的腦中緩慢的蘇醒,他殷殷的等著,榆涼,殷州,澇災,這些詞一個個的閃過去了,然而還有什麼——江夕!晏安驚的跳了起來,在屋子裏打著轉,他早該想起來的,在上清宮的正殿上——不,在杏園邊的小樓上!在那兒他就該想起來的,公主——他望了一眼溫倩,後者的目光憂慮的跟著他在屋裏打轉,他連忙轉過頭望向屋子的角落——江夕,江夕還在殷州等著他,他可以還她的金元寶,五個,十個!晏安的手握成拳頭捶打著桌麵,溫倩怯怯的上前一步,像是想要抓住他的手,卻終於沒有,隻是囁嚅道:“您要是實在不想去……還是不要……這樣勉強……”晏安住了手抬起頭,道:“什麼?”溫倩又要重複,晏安卻搶在她頭裏,冷笑道:“你懂什麼?”溫倩一驚,連忙低下頭去,不自主的退了一步,咬住了下唇。晏安又坐了下來,屋子裏重新陷入一片寂靜,仿佛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
然而在這寂靜之中,晏安漸漸地感到莫名的恐懼,他四下底望了一圈,目光最終還是落在溫倩身上。他思索著,突然一驚,咬了咬牙,也不抬頭,沉悶而迅疾的說一聲:“冒犯了。”溫倩猛地抬起頭來,不敢置信的望著他,接著便是欣喜,垂目,極溫柔的笑一笑,晏安的牙咬得更緊了,卻故作若無其事,說了一些不相幹的話,丫環在外麵叫道:“老爺,夫人,吃飯了。”溫倩向他望一眼,晏安點點頭,道:“就在這兒吃。”溫倩嫣然一笑,拉開門,接過丫環手裏的食盤,轉過身來,晏安見狀一驚,霍的站起身來:“你怎麼……”話還沒說完,溫倩走到他麵前,竟盈盈的跪下身去,把食盤向上舉起,晏安倒吸一口涼氣,嘶聲道:“你做什麼!”溫倩抬起頭來,一雙眼亮晶晶的望向他,道:“這是舉案齊眉呀。”
“胡鬧,亂來!”晏安一把撥開食盤,怒氣衝衝的跨離了溫倩麵前,向門外的丫環喊著:“你們還愣著做什麼,快把夫人扶起來。”丫環遲疑著走了進來,突然住了步,睜圓了眼望著溫倩慢慢放下食盤,站起身來,晏安站在一邊,還猶自說著:“像什麼樣子!你一個公主,怎麼能隨隨便便給人下跪,叫別人看見了我還活不活了?”一轉頭,卻看見溫倩垂首站著,已是滿腮的淚珠,晏安一愣,隨即歎了口氣,打從丫環身邊經過,徑直出了大門。
殘冬已將要盡了,冀州卻又忽然籠上了深寒,就連白晝也有薄霜覆在屋瓦上。風從一條街蕭颯的蕩到另一條街,不見一個行人,浩浩的蒼空之下,似隻有上清宮的諸樓闕還巍峨的立著,回廊雕欄間偶然有宮人的身影,兩隻手插在袖子裏匆匆走過,嗬出的白霧如嚴霜般,更凍結了那一片冷洌的空氣——殷州的災情一日緊似一日,晏安的行裝也快打點好了。
太子的東宮殿在上清宮深處,晏安隨著太監繞過翡翠池——池上本是有座小拱橋的,隻是橋上結了冰,滑的不能走,太監照舊停在東宮的門口,晏安獨自一人走了進去,過了前庭,便是扶雲齋了,溫岱笑吟吟的立在門口,見他來了,也不說話,返身走進了屋裏。
暖茶端上來了,晏安把杯子握在手心裏,溫岱拿起茶悠閑的啜一口,隨口道:“什麼時候動身?”
“後天。”晏安心不在焉的回答,把茶杯舉到眼前,像是在端詳上麵的花紋——四麵白璧,隻東向的牆上掛了兩幅山水畫,倒像是臨摹的,案幾上有一瓶白梅,梅是好梅,瑩然怒放的飛雪,在氤氳的茶氣中將融未融,然而瓶卻是極普通的瓶,素淨的白瓷,隨意點染了幾痕墨跡,像水又嫌拘泥,像雲又嫌沉重,晏安略略的皺了皺眉,咽下一口茶,茶也隻是淡淡的有一點清香,少了一份好茶的韻致,晏安放下了茶杯,愈加的疑惑起來。然而他卻又突然悟出了什麼似的,眉頭舒展開來,不易覺察的笑一下,一抬頭,卻正迎上溫岱含笑的目光。
“不錯,就是這樣。”溫岱點點頭,簡短道:“父皇尚儉樸。”
晏安陡然一驚,茶杯重重的磕到桌子上,茶水濺了出來,溫岱像是沒看見一樣,仍舊悠閑的笑著,漫不經心道:“晏兄也是個聰明人。”
隻這麼一句,就已經足夠。
晏安的手抖著,不敢抬頭,眼睛像是蒙上了茶氣,什麼都看不分明。他偏一偏頭,餘光卻瞥見另一張案幾上,置著一塊雕成鳳形的玉,在這徒然四壁的太子東宮裏光芒四射。皎然晶瑩的礬南玉,鳳凰雕的栩栩如生,尾羽與翅羽間的玉色還透一點清綠。隻是頭頸微微的低垂,似是沉吟未休。晏安正看著,未妨溫岱又有意無意的歎一聲:“彩鳳枝頭獨不鳴啊。”
晏安連忙回過頭來,在茶杯上虛啜一口,一時竟找不到話說。溫岱慢悠悠的苦笑一下,道:“最近受了點風寒,出門不便,晏兄走的那天不能去送了,今天就算是辭別吧,祝晏兄馬到成功。”晏安連連擺手,道:“您早該好好調養調養,賑災的事,還請您不要擔心。”溫岱哈哈一笑,道:“你是我點的狀元,怎麼能辦不好事?”晏安心裏一凜,賠笑道:“那是,那是。”
尚書府裏,晏安一把推開房門,溫倩應聲抬起頭來,麵前滿堆著大包小包,屋子裏擺了幾口大箱子,個個都掀開了蓋,餓極似的等著東西填進肚子。晏安轉過身,衝著園子吼:“丫環呢?都死哪去了?”溫倩的一個貼身丫環,叫做剪燭的,卻從屋子裏掀簾子走了出來,怯怯道:“老爺,在這兒呢。”晏安一轉身,指著她便罵道:“你們這些丫環怎麼當的?讓夫人在這裏收拾東西,自己跑去睡大覺?”剪燭嚇的頭也不敢抬,隻偷偷的拿眼去瞄溫倩,溫倩站起身來,小聲道:“我怕她們收拾漏了東西。”晏安掃了幾眼屋子,指著那幾口箱子,皺眉道:“又不是去遊山玩水,帶這麼多東西做什麼?”溫倩噤了聲,隻把頭低低的埋著,晏安喘了幾口氣,沉著聲音道:“少帶點東西,你也跟去。”溫倩手裏的包“啪”的掉在了地上,她像是沒有聽清楚,殷切的望著晏安,晏安卻一拂袖出了屋子,她於是又望向剪燭,小丫頭歎了口氣,走上前去扶她坐下了,一麵說:“夫人這樣嬌貴的身子,哪能跑那麼大老遠的,老爺也真是——”她忽然詫異的低下頭去,是溫倩抓住了她的手,溫倩眼裏點點的淚光閃著,一連聲地問:“你也聽到了?他要我一起去,是不是?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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