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章節字數:3324  更新時間:08-07-19 21:03

背景顏色文字尺寸文字顏色鼠標雙擊滾屏 滾屏速度(1最快,10最慢)

    沅江從虞崎山中發源,自南而北橫亙整個上梁,最終流入瀾海。從冀州出發,順著沅江走上七天七夜,便是銜羽原,沅江在這裏分岔,支流轉而向西——銜羽河。

    銜羽河一路向西,出了上梁,便是樊臨,兩國交界處是無涯山,山上古木參天。十九天後,冀州來的馬車緩緩駛入無涯林,車上,晏安麵色枯黃,目光渙散。望著車外,封夜弦的眼腫著,靠在車壁上昏睡。“往南穿過林子就到了隨陵了。”寂靜的山林裏,車夫響亮的喊一句,沒有人回答他。幾隻鳥被車子的聲響驚起,撲閃著翅膀飛入林中更陰翳的所在。車夫沉悶的在馬背上狠狠的抽一鞭子。馬車微微一抖,封夜弦睜開眼來,隨即便又閉上。

    “不是探親麼,怎麼像逃難似的。”車夫嘟囔了一句,晏安動了動嘴,終於艱難的哼了一聲。

    “跟你們說,從前大梁和樊臨交好的時候,這條路熱鬧著呢,自從殷宮被燒,遷都冀州,大梁不知怎麼回事就跟樊臨隔三差五的打起來了……”

    “打起來了?”晏安道。車夫見他接口,來了興致:“結果這條路就荒廢了,很多岔路被草埋了,找也找不到了。原先這林子裏那麼多驛站也沒剩下幾座,要不我們哪用的著趕路趕得這麼慌。”

    他等著晏安點頭稱是,然而回答他的隻有車輪軋過碎石的聲響,車夫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也不知是真是假,他竟看到一滴水珠順著晏安的臉滑下,車夫嚇了一跳,趕忙轉回頭去,盯著蜿蜒的小路,伸入濃密陰暗的森林深處。

    很多年以後,當晏安再次進入這一片密林,他還依稀記得,那些繁盛的樹葉,虯曲的枝幹,路邊的深草……忽然模糊的那一刹。

    隨陵是上梁邊塞的一個小村,當封夜弦在一口一口的箱子裏翻出她的銅鏡,胭脂,釵鈿坐在村中廢棄的木屋裏時,晏安正站在門口發呆。

    “以後……唉……以後——”她用犀角梳細細滑過發絲,目不轉睛的盯著鏡子裏的自己。

    “不要吵。”晏安的聲音從門邊傳來。封夜弦的手停下了。“你說什麼?”鏡子裏蒙塵的臉轉了過去。

    “沒什麼。”晏安靠在門邊,看著天上一群大雁在徘徊。

    “你分明是說了!”封夜弦霍的站起身來,“一個月前還是高宅深院錦衣玉食,怎麼一下子就淪落到這地步?你不安分守己的做你的尚書,吃飽了撐的,去謀什麼反?你謀反也就罷了,我本來好好的呆在將軍府裏,要不是你,我何至於在這鬼地方躲躲藏藏!”

    “那好啊,那好啊。”晏安早已轉過身來,用手指點著封夜弦,“你嫌這地方爛,配不上你金枝玉葉。你盡管回去阿,回冀州去,沒人攔你。”他把手指向門外,手因激動而有些發抖。封夜弦不由得順著晏安的手瞥了一眼門外,接著便哭喊起來。

    “好啊,你現在趕我走了,你害的我無家可歸,現在趕我走了?”她把手裏的梳子衝著晏安砸了過去,“啪啪”兩聲,梳子砸到晏安臉上,接著掉落在地。

    封夜弦癱坐在椅子上,手掩著嘴,低著頭抽泣。晏安遠遠的看著,幾聲響亮的哽咽時不時傳入他的耳朵。

    “夕兒……”

    晏安俯下身,揀起地上的梳子,放到嘴邊,吹去了灰塵。

    天正元年的冬,冀州的大街小巷貼滿五千兩懸賞捉拿要犯的告示。而倉皇西去的舊朝尚書,憑借著隨車帶來的五箱金銀細軟,憑借著漫長的衝淡往事的光陰。也終於有些樂不思蜀了。

    閑下來的時候,晏安給隨陵的孩子們教書,念到“民為貴”的時候,他停了一下,很快就續起,順暢的念了下去。

    他也有時在流經村邊的銜羽河邊釣魚,偶爾有婦人在那裏搗衣,砧聲和著水聲,在時光裏漫延。他便閉上了眼睛。

    興致好的時候,晏安從鎮上買酒回來。封夜弦抱出了琵琶,彈《西洲曲》。晏安醉意朦朧,跟著琵琶輕聲哼著:“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單衫杏子紅……卷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州……吹夢到西洲。”

    他跌跌撞撞的推門出去,竟看見一輪明玉盤也似的月亮。暮色四合中,晏安恍惚覺得在這裏,已經過去了一生。

    天正三年的冬也終於來了。

    幾口箱子已經見底,晏安的眉頭也一日日的皺起來了。他想要借著教書來收點錢,但第二天竟再沒有哪家的孩子來聽他講。他把釣來的幾尾魚拿到鎮上去賣,魚太小,隻換來一頓飯錢。

    又是夏天,鳥鳴聲把晏安驚醒。迷迷糊糊中,他隻覺得餓,一種久違了的感受。接著他想起來,已經兩天沒有吃飯了。

    “今兒得去釣魚了。”他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我的魚竿呢?”

    他從裏屋找到外間,在一個角落裏找到了魚竿,他拿著魚竿走出門去,卻迎麵撞上了什麼人。他正要抱怨,那人卻搶在他頭裏。

    “就是他!”那人看著一張畫,對身後的人說。晏安眨了眨眼睛,看清楚麵前是四個官差模樣的人。

    “不是我!”他驚的倒退幾步,“你們是誰?你們弄錯了,不是我!”

    “不是你?難道是老子不成?”為首的官差揮了揮手,晏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被五花大綁起來。

    “你倒還真會躲,居然挨了三年。”那人道,“可惜呀可惜,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可不是麼,今兒個還不是逃不掉麼,早知道就甭逃了,早死晚死不一樣麼?也省得老子天南地北的找了你三年。”

    官差把捆在晏安身上的繩頭一拽,他便踉踉蹌蹌的跌出門,又忽然想起什麼,叫道:“你們好歹讓我跟家人道個別……”一個官差冷笑道:“都到了這地步了還想逃?別以為人人都像那個姓魏的一樣好騙。”他正要說下去,晏安卻忽然叫起來:“夜弦!夜弦!”為首的官差回過頭來:“夜弦?封夜弦?那小娘們是你什麼人?”晏安咳嗽了一聲,道:“賤內。”四個官差麵麵相覷,為首的忽然笑出聲來:“你這個賤內果然還真夠賤的,虧你還在這兒惦記著她——告訴你吧,她現在可比你快活多了,五千兩銀子,夠她花天酒地上幾年的了。”另一個官差打斷道:“一個女人家,有什麼好花天酒地的,你當誰都跟你一樣?”他忽然覺著手中的繩子一抖,便回頭看去。晏安像是被石子絆倒,正蜷縮在地上。官差皺了皺眉,伸手狠狠扇開揚起的沙塵,吼道:“你走是不走?耍什麼花招?想讓老子拖著你走?”

    無涯林的樹葉子上打著霜,草淩亂交錯,在路邊伏成另一條枯黃的徑路。寂靜堵壓著每一個人的喉嚨,連腳步聲都漸漸輕了。到了傍晚,暮煙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腳下的路卻忽然一下子開闊起來。

    “終於出了這片破林子了。”有人長出一口氣。晏安想要抬頭,隻覺得脖頸酸澀,接著,身上的繩索又被人拽了一把,他一個趔趄,險些跌倒。

    “快走,前麵有客棧。”晏安隻覺得繩索一緊,隻得加快了腳步,繼續垂著頭,向隱隱亮起燈火的地方走去。

    無涯林邊荒村野店的柴房裏,一隻肥胖的老鼠爬過晏安的腳踝,他厭惡的動了動腳,身下的柴草便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他把頭前後左右的活動一番,終於勉強的抬起來。柴房頂的小窗口裏,正看見一彎寒霜也似的殘月。

    “五更了吧。”晏安自語道,老鼠吱吱的叫起來,在柴草邊竄上竄下。

    “吵什麼吵!三更半夜的。”柴房門開了一條小縫,一個官差探進頭來。晏安偏過頭,月亮已經不在那小窗裏了。

    那官差在門口看了看,接著走了進來。把晏安從地上揪起,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把小刀來。

    “你幹什麼?!”晏安立馬清醒過來,顫聲問道,“你們不是要把我押解到冀州去麼?怎麼能半路上就……”

    那官差輕輕哼了一聲,拔刀出鞘。晏安躲閃著,靠上柴房的角落,釘合木板的釘子抵在他背上,他痛得閉上眼。

    身上像是去除了一層束縛,突然變得輕飄飄的。死了麼?他想,睜開眼來,他還在那間簡陋的柴房裏,地上掉了一堆繩索。

    “發什麼呆?快走。”官差一把拉住他,躡手躡腳的出了柴房,在黑暗中凝神聽了聽。小心翼翼的推開客棧的門,一股冷風夾雜著幾絲冷雨灌了進來,晏安不由得打了個哆嗦。一時間幾乎失去了知覺。

    門已經大開,他看見月亮就掛在門外的樹梢上,雨正傾盆而下,他還來不及收回目光,那官差便拉著他飛奔起來。夜風呼嘯而過,刀子般刮的他臉頰生疼。雨仿佛還帶著回聲,密密的織出一道寒白的簾。簾外,樹影衝著他撲過來,又從他身邊繞過,被遠遠拋在身後。月光慢慢被黯黑的陰翳吞沒,晏安大口大口的喘氣,凍僵了的心終於遲緩的反應過來,他們又跑進了無涯林。

    “我跑不動了!”他艱難的吐出幾個字來。官差微弱的聲音被風送到他的耳邊,洇濕在瓢潑大雨中:“跑不動也得跑,活命要緊!”

    “活命要緊?”晏安一愣,腳下一個趔趄,整個人摔倒在泥濘中。官差停了腳步,俯下身來拉晏安。一陣風忽然吹落了他的帽子。

    “是你!!”一刹那間,晏安仿佛是死了,血液停止了流動,所有思緒萬籟俱寂。他隻有大張著嘴,風從他嘴裏灌入,他終於低下頭,劇烈的咳嗽起來。

    林葉間透下來的點點光痕,清冷冷的落在晏陵濕漉漉的煞白的臉上。

    搜索關注 連城讀書 公眾號,微信也能看小說!或下載 連城讀書 APP,每天簽到領福利。

標題:
內容:
評論可能包含泄露劇情的內容
* 長篇書評設有50字的最低字數要求。少於50字的評論將顯示在小說的爽吧中。
* 長評的評分才計入本書的總點評分。

Copyright 2024 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轉載本站內容。
請所有作者發布作品時務必遵守國家互聯網信息管理辦法規定,我們拒絕任何反動、影射政治、黃色、暴力、破壞社會和諧的內容,讀者如果發現相關內容,請舉報,連城將立刻刪除!
本站所收錄作品、社區話題、書庫評論及本站所做之廣告均屬其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
如果因此產生任何法律糾紛或者問題,連城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