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398 更新時間：09-03-12 00:24
在我的憐惜、惆悵和欣喜在腦海中交戰之時，禦宴已進行到尾聲。自然不會有人喝得大醉，因為宴後還有更重要的節目：賞花燈、猜燈迷。這對於大部分年老官員來說隻是入宮沐皇恩開眼界，但對那些年輕官員和未出閣的小姐們來說，今天無異是一個改變命運的好機會。
元澤風俗，隻有在辭花節燈會之時青年男女在一起說說小話了、聯詩對句了、甚至私贈表記了都不為逾禮。其實說穿了花燈會就是一個大型的相親會，在花燈會中遇見夢郎夢姑結下金玉良緣的或是譜寫驚世奇情的可是不計其數。宮庭的燈會，則是恒皇擇媳選婿的重要途徑之一。據不完全統計，舉辦宮庭燈會以來，共有七十五名名門閨秀被選作王妃或側妃；共有十名青年才俊有幸成為附馬（沒有辦法，一個王能娶N個妃，一個公主隻能嫁一匹馬，唉~），例如我的大姐夫孫簡之，便是恒皇在十一年前的花燈會上看中的。
由於眾人皆是心知肚明，恒皇挽著我的手去禦花園賞花燈時，那些朝庭重臣都借體力不支遠遠地掉在後麵，緊跟在我們身後的是公爵候爺的世子們和出身高貴的新科進士們，而花團錦蔟擁著皇後及齊妃的，自然是一幫嬌滴滴的貴族小姐。
此時禦花園的邊邊角角也擺上了精巧別致的宮燈，把黑夜映得亮如白晝。這些花燈全是由元澤第一花燈世家張家紮出來的，不僅個個栩栩如生，而且構思很巧妙，讓人不敢相信這是古人的作品。
比如那五穀豐登燈，是由五個仙女用金盤托起五穀。那仙女不僅做得神形俱備，還會緩緩地在原地轉圈，看樣子好似下一刻便會飛回天宮；那荷花燈，花瓣竟能在一個時辰之內開合一次，開時還會散發出一陣陣荷花的清香，看得我眼睛瞪得渾圓。這些拿到現代當然不算什麼，我們有電，有磁，還能電腦編程遙控。但是在古代隻利用燭火、竹篾和紙便能做出如此精妙的藝術品，實在不得不令我歎為觀止。
看到我猶如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模樣，恒皇自是歎息不已。因為這是初蕊病後第一次參加花燈會，他一點也不對我的行為奇怪，隻是看我的眼神裏又多了幾分心疼。
這樣慢慢地一路逛來，我們已經到了燈迷區了。雖然此時大部分樹木已經枝凋零，卻有巧手的宮女們用彩緞紮成各種鮮花纏在樹上，在燈火的照應下，花園裏看上去比春天還要繁華。這裏的粗粗樹枝上懸滿了跑馬宮燈，燈上粘著各宮製的燈迷。到了這裏，大家便可自由活動，去猜燈迷羸彩頭了。身後的人也散去一些，恒皇和我身旁的，是佑承、佑鈺，後麵仍跟著一些看上去人品不凡的貴公子。那個不知死活的齊秋雲則貼在我的身後，怎麼甩也甩不開。
我抬眼看去，那些宮燈上粘的燈迷大都文采平平，淺顯得很，我連費神去猜的欲望都沒有。身後的公子哥們倒是想在我麵前展才，個個搖頭晃腦地邊吟迷麵邊偷看我。很有幾個猜中了的，捧著彩頭得意洋洋，說話的聲音也中氣十足，好似深怕我沒見著沒聽到。
我暗暗好笑，他們和淡定儒雅的佑承比起來，真如一堆蒼蠅那麼討人厭。
我走到一個跑馬燈前站定，那燈迷深深吸引了我：水流絕澗終日。打一字。
我暗一思索便有了答案，悲憫地看向佑承。
恒皇跟著我看向那個迷麵，喃喃地念道“：水流絕澗終日，嗯，這個迷倒是作得雅，可是不好猜。打一字，什麼字呢？”
這一問，可難住了身後那一幫“才子”。看著他們終於閉嘴開始抓耳撓腮地思索，我不禁一笑。恒皇笑道“：莫非蕊兒就已得了迷底？”
我看著佑承，輕輕吟道“：水流絕澗終日，草長深山慕雲。犬吠雞鳴何處？采桑種杏何人？不戀浮雲富貴，唯恐清閑無門。”最後一個字，我的音下得重重地。
“：好詩，好詩！”旁邊那群馬屁精不會放過奉承的機會，當中又數齊秋雲的聲音最響最肉麻。
“：果然好詩，蕊兒果然才華橫溢。但這迷底為何？朕可是越來越好奇了呢！”
佑承眼中有著深深地驚憾，聽到恒皇發問，忙彎腰答道“：回稟父皇，皇妹已經對出來了，迷底就是‘門’字。七皇妹才思敏捷，兒臣自愧不如。”
“：哦？這麼說來，這迷是你做的了？朕竟不知，原來朕的四皇兒也能作如此清雅的燈迷啊。卻不知這迷底為何是門字？”
被恒皇明褒暗貶，佑承的臉色頓時更為低沉。我心裏大為不忍，解釋道“：父皇隻需把這句讀成‘水流絕/澗/終日’便可以了。‘澗’字便是迷眼，澗裏的水流絕了，日頭也沒有了，不就隻是個‘門’了？”
“：蕊兒就是聰明！嗯，隨口作的詩也那樣好，叫朕怎麼能不疼你！”恒皇看著我笑眯眯。
“：是皇兄的迷出得好，兒臣看了便想到村景圖，那些詩句也是脫口而出。從來文由心生，可見四皇兄是個淡泊風雅之人啊！”恒皇明顯要拿齊家開刀，我不想佑承受牽連，抓住機會就想為他辯解，想讓恒皇明白他和齊家並不是一路人。
齊皇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並不接我的話，卻說道“：蕊兒製的燈迷一定很有意思，快帶父皇去看看。”
我無奈地看了佑承一眼，讓小路子帶路去看我製的燈迷。
其實我的燈迷極好找的，因為太與眾不同，雖然擺放在較偏的位置，此時也被人圍了裏三圈外三圈的。
看到恒皇過來，他們急忙跪下行禮，讓出一條大路來。
恒皇到了近前不由得“咦”了一聲，好笑地看著我，笑說道“：朕還萬萬沒想到蕊兒竟如此古靈精怪！”“：這樣才更好玩嘛！”我嬉皮笑臉地晃著恒皇的袖子。恒皇又好氣又好笑，但眼裏卻是滿滿的寵溺。
原來眾人的燈迷都是寫在花箋之上交於內務府粘於跑馬燈之上，我卻別出心裁，問內務府要了一塊二十平方米大小的空地搭起一個“迷宮”，迷宮裏共設三關，著綠蘿綠屏綠池守著，要連通三關方可出得屋子獲得獎勵。其中第一個通關的人還可得到額外的獎品--一副青白玉雕成的圍棋。
守在領獎處的巫婆見我們來了急忙上前請安。我笑著問她共發了幾份獎品出去，她笑著搖搖頭說“：並無一人通關。最厲害的一個不過解出兩道迷題而已。”
恒皇來了興趣，立時就往迷宮裏鑽去，也不管後麵拖了一大群尾巴，會把迷宮擠爆的啦！
迷宮並不大，但是那內務府總管顯然很把我的話當一回事，用精巧彩燈把這迷宮內裝飾別有風味，還在每一關都設了桌椅筆墨。到了第一關。綠蘿見恒皇大駕光臨連忙跪下行禮，恒皇不耐煩地叫她免了快快講出迷麵。那綠蘿原來也是個機靈人，她很快抽出一個新迷麵，朗聲讀道“：遠看山有色，近聽水無聲。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打一物。”
話音剛落，那齊秋雲又怪叫起來“：好詩啊，好詩！福瑞公主莫不是文曲星下凡，不僅出口成章，連做的字迷也如此…”
我簡直懶得聽他亂拍馬屁，便淡笑著說“：多謝齊公子謬讚，然而此刻似乎不是品詩的時候，若是猜不到迷底，可是不能過關的。”
旁邊響起一陣壓抑的笑聲。
這道迷並不難，很快就有某位才子叫出聲來“：我猜到了，我猜到了，是山水畫兒！”
眾人細細一想，果然不錯！於是接口紛紛讚揚我的詩作得極好，把畫的妙處給說絕了。
我唯有一笑。這次的迷底已經被人嚷出來了，自然算大家一起過關，於是我們向下一送試題看去。這是個字迷，綠屏報道“：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打一字。”
這回大家都顧不上拍馬屁了，他們都在對著這絕世名句皺眉頭，兩手無意識地在桌上、地上亂劃。連恒皇也在皺眉沉思。
我一笑，開始四下張望，哪知正對上佑承那溫和若水的眼光。
我心中一動，連忙把頭偏向別處，奮力壓抑就要傾泄而出的感情。
一柱香之後，所有人都無奈地放棄。這時一個溫雅的聲音公布了迷底——是仃字。
佑承，你竟能解開這個迷嗎？那你能不能明了我做這個迷時孤苦無奈的心情呢？
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火已闌珊隻餘丁，那人卻在便成仃。佑承，你與你的王妃雙宿雙飛，我卻一人孤苦伶仃呢。
眾人拍案叫絕，恒皇笑著說“：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真乃佳句也，可惜無頭無尾。”
我笑道“：這句本是兒臣偶爾想出來的，今日花燈會如此熱鬧，兒臣剛剛卻得了一整首詞了。”
“：哦？快快念來給朕聽聽！”
“：辭花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我念一句，眾人驚一句，待念到‘眾裏尋他百千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時，眾人不禁齊齊拍掌稱絕。
恒皇讚道“：若論文才，那幫翰林侍書加起來也比不過一個蕊兒啊！小起子，你把這詞譽抄下去，給眾人傳閱！”
“：是！”
我低下頭，不想讓他們看到我臉紅的樣子。我剽竊了辛棄疾的《青玉案》，因為今夜我要一鳴驚人。然而我可以厚著臉皮接受任何人的奉承或讚揚，卻無法麵對那雙清純如水的眼睛裏的傾慕與讚歎。
恒皇將我誇了個夠方才向第三道迷題走去。隻見前麵暗了許多，他剛要發火時，卻見綠池麵前擺著一株梅花，那梅花當然是用紙紮出來的，花上塗著白著的螢光粉，葉上塗著綠色的螢光粉，在黑暗中閃著幽幽的光，極為別致美麗。稍遠一些的宮燈之下寫著半闕詞，詞下麵是大大的四個字‘拋磚引玉’。
恒皇不由著湊上前去看，隻見那詞寫的是：
黃昏片月。
似碎陰滿地，還更清絕。
枝北枝南，疑有疑無，幾度背燈難折。
依稀倩女離魂處，緩步出、前村時節。
看夜深、竹外橫斜，應妒過雲明滅。
恒皇命劉公公把這半首詞大聲聲念了出來，不等那些馬屁精有時間發揮‘功力’緊接著說道“：哪位卿家能對出下半闕，朕亦重重有賞。”
哪知道恒皇目光所及之處，眾人無不退後。看來別說是對下半闕，他們連試也不敢試一下。
恒皇歎道“：無怪乎無人連過三關。蕊兒把梅寫得如此精妙傳神，那些凡夫俗子，又如何對答得上？”
我笑道“：是蕊兒不才，隻想到這半首嘛！梅花生性高潔孤傲，無人憐愛亦是正常，這下半闕，蕊兒得了空慢慢想出來好了。”
說著，我們慢慢走出迷宮，繼續賞燈去了。中途我忽然內急，當我回來之時，恒皇已經走去別處，在原地等我的，是佑承。他遞給我一匹疊好的錦帕，我疑惑地展開一看，上麵寫的原來是：
窺鏡蛾眉淡抹。
為容不在貌獨抱孤潔。
莫是花光，描取春痕，怕麗譙吹徹。
還驚海上燃犀去，照水底、珊瑚如活。
做弄得、酒醒天寒，空對一庭香雪。
他溫和地看著我，微笑著說“：初蕊妹妹才情高絕，為兄不才，勉強對出下半首，請看可否用得？”
我驚歎不已，我上闕詞寫梅花借用倩女離魂的傳說，用了擬人的手法，他應和的下半闕則是把梅花寫活了，最後一句才指出原來遇仙乃是南柯一夢。兩相合並，天衣無縫。
我讚道“：好詞好才情！想必四皇兄也是愛梅之人。待到梅花綻放之日，願蕊兒能有幸同皇兄一起踏雪訪之，以慰思慕！”
他深深地看著我，說道“：若能和蕊兒賞雪賦梅，定是人生一大雅事。愚兄亦期待之至啊！”
我的臉不爭氣地紅了起來，心跳得極快，我不得不承認，我在為這個約會興奮萬分。
這是一個浪漫迷人的夜晚，在我身邊陪伴我的，又是我真心傾慕的人。我們靜靜地站在一起，仿佛四周絢爛的花燈不見了，來來往往的旁人不見了，暄鬧的笑語也消失了。我們距離是如此之近，近到我以為我觸摸到他的內心。我開始慢慢向他倚去，我好想能靠在他的懷裏，不用再去想怎麼樣才能讓恒皇疼我入心肝，不去想怎麼才能得到鸞音鐲，更不要再費盡心機去想如何才能接近焱帝拿到蟠舞鐲。我們距離越來越近，近到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臉色起了變化。
‘水流絕澗終日’出自唐朝皇甫冉詩《送鄭二之茅山》，最後兩句‘不戀浮雲富貴，唯恐清閑無門’是彼岸無花自己加上去的。梅花詞出自宋代張炎《疏影•；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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