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916 更新時間：09-07-24 17:17
林家的鄰居們可能會覺得會很奇怪，今天既沒有看到蝶澈和她的阿木哥哥一起上山，也沒有聽到曉海洗藥剁藥的聲音，寂靜得有些令人窒息，讓人懷疑這裏麵是不是還住著四個人。
蝶澈單薄的手臂抱住自己的膝蓋，幾乎一天滴水未進，可憐的小姑娘早已哭不出一滴眼淚，長長的睫毛幾乎一動不動，目光木然地望向前方，依舊澄澈的大眼睛裏，透出一種與她的年齡極不相稱的悲哀；佳薇靜靜地坐在蝶澈身旁，她低頭盯著自己的裙角，長長的劉海遮住了她的臉，令人看不清她此刻的容顏；曉海背對著榻上的兩個女孩，一動不動地俯在桌子上，把臉埋進自己的臂彎，夏然眉頭緊鎖，沉默地立在門口，久久地盯著腳下的地麵，橘色的夕陽從他的身後斜斜地照射進來，將他在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屋內一片死寂，除去眾人呼吸的聲音和淚珠落地的輕響，沒有人開口說任何的一句話。他們不是不想安慰蝶澈，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徹底凍結了他們的思緒，他們根本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可憐的蝶澈猶如秋晨早尖上一顆晶瑩的露珠，脆弱得仿佛輕輕一碰，就會重重地跌落在地，魂飛魄散。
四個人就這樣從晨曦初露呆到了紅霞漫天，甚至沒有一個人意識到他們已經錯過了午飯。直到太陽快要落山，夏然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邁著沉重的步履走出房間，半柱香後，他將做好的晚飯擺上了桌。畢竟是四個人中最年長的哥哥，夏然知道無論在什麼情況下，身體都比其他任何東西更重要。
碗筷清脆的相碰聲在一片寂靜中顯得分外響亮，佳薇甩了甩劉海，抬起了頭。她怔了一會兒，活動了一下幾乎麻木的手腳，從榻上跳了下來，幫起了夏然的忙。布碗放筷的間隙，她抬頭望望依舊如同雕塑一般的蝶澈和曉海，道：“蝶澈妹妹，曉海兄弟，事情既然已經出了，再難過也沒有用，過來吃點晚飯吧，咱們沒必要為這件事情把身體給糟蹋了啊？”
曉海伏在桌上的頭沒有動，蝶澈依舊抱著雙膝，仿佛根本沒有聽到一般。佳薇和夏然對視一眼，無奈地輕歎一口氣，回身重新坐到蝶澈身邊，溫柔地撫著她有些淩亂的發辮，麵對著曉海，輕輕地說：“蝶澈妹妹，曉海兄弟，你們看，姐姐這個對醫術一竅不通的人都知道不吃飯對身體不好，你們醫術懂得比我多，這道理當然比我清楚，阿木哥哥都把晚飯做好了，你們再不吃，豈不是太對不起他了？乖，快過來吃飯吧！”
蝶澈木然的眼神輕輕動了動，緊緊抱住雙膝的手臂慢慢鬆了開來，曉海也慢慢地抬起了頭，低頭拿起了身邊的碗筷，佳薇高興地回頭衝夏然一笑，夏然也輕輕地鬆了口氣，不料，蝶澈剛剛從榻上跳下來坐到桌邊，還沒去拿筷子，望著桌上的飯菜怔了一下，睫毛一閃，抬頭對他們說道：“我們把堂屋裏的那個叔叔放了，可以嗎？”
此語一出，頓驚四座。
夏然和曉海對視了一眼。他們太熟悉蝶澈的稟性，她會說出這樣的話，完全是她的天性，使然絕對不是因為被早上受到的打擊衝昏了頭腦。一種分不清是憐惜還是悲涼的感情縈上心間，他們不由自主地輕歎一聲，默默地低下了頭。
然而，一旁的佳薇和這兩個少年的感覺完全不同，她做夢也沒有想到蝶澈妹妹清醒後說出的第一句話居然會是這麼荒唐，難道剛剛那個狗東西會什麼妖法，此刻的蝶澈已經被妖怪附體了嗎？她被突然冒出來的怪誕念頭嚇了一大跳，急忙晃晃腦袋，把手中的碗筷往桌上重重一放，高聲叫道：“放了他，蝶澈，你瘋了？如果我是你，現在我都恨不得拿刀把他剁成七八段，你居然要放了他？”
“佳薇姐姐，你不要生氣……我隻是覺得，無論讓誰去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誰都不會願意去的，可那個叔叔是江府的家丁，那個江夫人說什麼，不管他願不願意，都要去做的……我想，他來殺我的時候，心裏也肯定很難過很難過，剛剛我在堂屋，看他也已經很後悔自己這樣做了，他……他是無辜的啊……”
蝶澈清甜的嗓音裏流露出的渴望，讓佳薇的心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顫。
是，蝶澈的性情，真的太純了，像是晶瑩剔透的水晶，像是生於幽穀的白蓮，不染纖塵，不經風煙，擁有的，隻是人性最初的那一點天真和善良。
佳薇的眼眶不禁微微一酸。
可是……
“蝶澈妹妹，你……你想得太簡單了……如果你把他放走，他就會回江府，江夫人會派更多的人來花泉找你，到時候逃不掉的，是你自己啊……”
佳薇輕輕按住蝶澈的肩，說話的語調宛如無奈的輕歎。
她真的不願意把世故的石子投進蝶澈清潭一般的心靈，可是，這個世界，畢竟不是山清水秀的幽穀，真實的天下，處處都彌漫著讓人心寒的冷酷和黑暗啊……
“我看，他恐怕不會回江府。”
一直沉默不語的夏然突然發話，把屋內的的其餘三人都嚇了一跳。他也有些為自己的突兀感到吃驚，他一向習慣把自己的話藏在心底，但看到佳薇無奈的神情，那些藏在心底的話便不由自主地冒了出來，他忘掉了自己的尷尬，冷靜地分析道：
“大戶人家的夫人，做這種事，肯定是越掩人耳目越好，他沒有完成任務就回江府，江夫人自然會在派高手過來，而他呢，最好的情況下，可以跟著新來的高手再回到花泉，可即使他們完成了任務，江夫人自然不會讓知道這件事情的人活在世上，而且最後可能的是，江夫人會直接命人把他殺掉。相比之下，不回江府雖然危險，但至少可以有生還的機會。如果把這些給他講清楚，他是不會傻到回江府送死的。”
“有道理哎！”曉海眼睛一亮，“我們不如真的把他放掉吧！”
“是，是很有道理。”佳薇攤開兩手，一臉無奈，“不過我們覺得有道理有什麼用？萬一那人就是個江傻子怎麼辦？”
“不會的。”夏然漆黑的眸子望著佳薇，認真地說，“即使是行過惡的人，內心深處也肯定還保留著人性最初的一點善心，隻要他能體會到蝶澈的善意，就應該不會褻瀆她的好心的。”
佳薇的眼眸微微一顫。
即使是行過惡的人，也不會褻瀆其他人的善心……
細白的牙齒輕輕咬住嘴唇，佳薇沉默地思忖片刻，輕輕舒了口氣，道：“好吧好吧，你們也別三對一了，阿木說得確實有道理，就聽蝶澈妹妹的——”她習慣性地伸出手指，將自己的劉海一揚，笑道，“吃完晚飯，姐姐我就去把那個幸運的家夥給放了，怎麼樣？”
“太好了！”蝶澈興奮地兩手一拍，隨即衝佳薇甜甜地一笑，“謝謝佳薇姐姐！”
“算了算了，比起你嘴上的蜂蜜啊，我可是更喜歡這晚裏的湯。少耍貧嘴了，快吃飯吧！”佳薇衝蝶澈一笑，端起湯碗便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正如佳薇沒有想到蝶澈會央她放走那大漢一般，她更沒有想到自己今晚的噩夢才剛剛開始，見佳薇的臉色已經緩和了下來，天真的小姑娘紅了紅臉，便提出了一個更加大膽的要求——
“我想去翡翠見見那個江老爺，可以嗎？”
蝶澈話音未落，正埋頭於湯碗裏的佳薇身體一縱，便噗地一聲把還未來得及咽下去的湯噴了出來！
“佳薇！”
看著佳薇摁住胸口，俯下身去，咳嗽得滿臉通紅，夏然的心驀地抽痛，急忙上前替她輕輕捶著後背，蝶澈也慌忙衝過來想幫夏然的忙。出乎眾人意料，不等蝶澈伸手，還沒喘過氣來的佳薇猛地抬起頭來，一把摁住蝶澈的雙肩，盯住她的眼睛大聲吼道：“江蝶澈，你瘋了？你在花泉那臭婆娘都會派人來殺你，你還要親自送上門去，是想給她提供方便嗎？”
蝶澈沒有想到佳薇的反應會這麼強烈，她嚇得猛地向後一退，差一點點撞到身後的凳子角。夏然急忙扶住臉色煞白的小姑娘，衝佳薇低聲喊道：“你聲音小一點不可以嗎？我們聽到就夠了，你打算讓全花泉的人都知道有人要殺蝶澈嗎？”
夏然的低喊還真管用，佳薇一怔，失控的嗓音頓時低了下來：“對不起，蝶澈，可是……”她睫毛一揚，“可是我沒有說錯，你現在到翡翠去，不就……不就等於是去送死嗎？”
“佳薇姐姐！”
夏然感覺蝶澈身體一顫，她猛地掙開夏然扶她的手，衝到佳薇身邊，抬頭凝視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對，我是要去翡翠，我要見見那個江老爺，我要當麵問問他，他到底是不是我爹爹，如果是，我要問他為什麼不告訴我他究竟是誰，為什麼把我一個人丟在花泉好幾年才過來看我一次，我到底是他和誰的孩子，我想知道這些已經想了十三年，對，也許我是給那為江夫人提供了機會，可是蝶澈就算死，也要把我想知道的事情弄個明白！”
房間裏所有人的心猛然一顫！
蝶澈仰視佳薇的目光依舊清澈如水，明淨的眼眸深處，卻分明透出一股讓人痛徹心扉的堅定與渴望！
最先忍受不下去的，依然是曉海。這個從記事起就和蝶澈生活在一起的少年，還從來沒見過他天真善良的蝶澈妹妹用這樣語氣跟別人說話，一股怒火猛地在他的內心燃起，不光是蝶澈，連他都想親眼看看，這個江老爺究竟是何方神聖，能把他的蝶澈妹妹傷害到這樣的地步！他的心一熱，拳頭猛地砸在桌子上：“好，蝶澈，我陪你去翡翠，看看那個江老爺究竟是什麼樣！”
“曉海哥哥……”蝶澈怔怔地望著曉海，輕聲道，“可是林大娘回來……”
“沒關係！我會給她留下書信，她不會著急的！”曉海拍拍胸脯，“蝶澈，別忘了，我是林曉海，是什麼忙都可以給你幫的曉海哥哥呀！”
蝶澈望著曉海，美麗的眼眶微微一紅，又記起曉海不願意看她掉眼淚，她閃閃睫毛，把眼淚收了回去，感激地衝曉海微微一笑。
“你你你——”佳薇被眼前這兩個“頭腦簡單”的孩子氣得語無倫次，她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目光突然瞥到了正站在一邊的夏然，便急忙開始搬救兵，“阿木，你呢？你不會也要陪蝶澈一起去吧？”
“我……”剛剛的伶牙俐齒蕩然無蹤，剩下的又是一個笨嘴拙舌的夏然，仿佛有一塊燒紅的木炭塞到了喉間，他怔怔地望著眼前三雙急切盼望的眼睛，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他知道，如果他說他願意，佳薇肯定會氣到七竅生煙；可是他又分明說不出那個“不”字，蝶澈畢竟隻有十三歲，她很有可能被她的親生父親蒙騙了十三年，十三年啊，她該多想見到她的父親，多想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想到這裏，夏然腦袋一熱，一句話猛地冒了出來：“我陪她一起去。”
佳薇的臉陡然變色，她怔怔地望著夏然，呆愣了片刻，右手猛地往桌子上一拍，轉身踢開凳子，大步跑了出去！
被她踢開的凳子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因為有一雙手閃電般地把它扶了起來，不等蝶澈和曉海反應過來，夏然已經把凳子放好，起身敏捷地衝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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