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771 更新時間：09-07-24 17:18
黃昏的小院已經是紅霞漫天，怒氣衝衝的佳薇徑自衝向院門，隨後而來的夏然幾步趕了上來，他緊緊盯住那個紫色的背影，焦急地喊道：“佳薇，你不要這樣，聽我解釋……”
“聽你解釋？鬼才聽你解釋！”佳薇頭也不回，甚至還加快了步伐，“少在這裏纏我，你還是抓緊時間收拾行裝陪她回翡翠吧！”
“佳薇！”眼看佳薇就要衝出院門，夏然急了，一把攥住佳薇的手腕，“你怎麼這麼任性？”
“我任性？！”佳薇的腳步驀地凝住，她猛地回過頭來，盯住夏然的眼睛，厲聲喝道，“你居然還說我任性？！好，我倒要問問你，蝶澈這個時候去翡翠有多危險你難道不知道？蝶澈是想見她爹爹想瘋了，難道你也被衝昏了頭腦？你明明知道此行凶險，為什麼還答應陪著他們去送死？！他們還是孩子，難道你也是孩子？！”
“佳薇，你不要一口一個‘送死’好不好？！”
夏然忍無可忍，他猛地扣過佳薇的手腕，雙手摁住她的雙肩，衝她高聲吼道：“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還沒有弄清楚，就算蝶澈姓江，就算她從小被丟在花泉，她也不一定就是江中天的私生女，或許這一切根本就是一場無中生有的鬧劇，我隻是想去幫蝶澈弄清真相！就算蝶澈真的是私生女，她就必須要躲躲藏藏地過一輩子嗎？她難道就沒有權利去找她爹爹，問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她還隻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她已經被拋在林家過了十三年，她長到這麼大從來沒有見過她爹爹幾次麵，好不容易有了這麼機會，她怎麼可能不想抓住它？依戀父母，不是每個人的天性嗎？別人不說，就說你，佳薇，半個月之前，是誰剛剛從昏迷中醒來就一個人跑到漓星江邊，想靠自己的兩條腿從花泉走到翡翠看她的母親？！”
夏然的一番話像是猛地點中了佳薇的死穴，她的下頜微微向上一揚，凝視他的眼眸驀地凝住！
如血的斜陽映著她淺紫色的裙袂，蕭索的秋風輕輕揚起她搭在額前的劉海，精致的麵容卻是那樣的蒼白而僵硬，深深的淒涼和絕望在她美麗的眸中暈染出大片大片朦朧的深紫，睫毛輕輕一閃，眸中驀然閃過一絲流星般晶瑩璀璨的星芒！
——她、她哭了？
像是全身的血液轟一聲湧了上來，夏然急忙鬆開自己摁住佳薇雙肩的手，結結巴巴地說：“佳、佳薇，你、你不要哭啊、剛、剛剛是我話說重了，你、你別放在心上……”
天啊，為什麼像是有條鎖鏈把他的舌頭捆住了一般，夏然越急越說不出話來，他恨透了自己的笨嘴拙舌，不客氣的說，他簡直恨不得立即投胎轉世，隻要能夠擁有一副伶俐的口齒，能夠在一瞬間止住她眸中讓他六神無主的淚光！
“我、我向你道歉好不好？……剛、剛剛的事，咱們就當沒有發生，行不行？”
“不行！”
歪打正著，本來夏然根本沒指望自己能夠止住佳薇的淚水，他隨口安慰她的一句話卻不知道觸動了佳薇的哪根心弦，剛剛還暗自飲泣的女孩子猛地一揚劉海，突如其來的一聲低喊反倒把他給嚇怔了過去！
“不行，剛剛的話，你必須給我記住。”佳薇凝視著夏然，眸光清冷深凝，她一字一頓地說，“依戀父母是每個人的天性，你說的這句話，永遠也不能忘。”
雖然一時讀不懂佳薇此話的深意，但好歹佳薇已經不再哭了，夏然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口齒也終於伶俐了一些：“好，我一定不會忘。”
佳薇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凝視著夏然，半晌，她劉海一甩，從夏然身邊擦身而過，大步向麵前的房間走去。
擦肩而過的瞬間，一陣淡淡的發香掃過夏然的鼻尖，回想剛剛她眸中神秘的深紫，夏然輕輕皺了皺眉頭，還是快步跟了上去。
房間內。
“佳薇姐姐，對不起……”
佳薇大步走進房間，蝶澈便怯怯地迎了上去。
剛剛他們在院子裏說的話，蝶澈和曉海都聽得一清二楚，小姑娘也很為自己剛剛失控的舉動後悔，她明白，雖然佳薇姐姐話說的尖銳刺骨，可究其本質，還不是為了她江蝶澈能平安無事嗎？
“蝶澈妹妹，沒關係。”不等蝶澈繼續，佳薇幹脆地接了上來，她一掀裙擺，在蝶澈身邊坐定，道，“你們去翡翠吧，我不會阻攔的。”
“真的？”蝶澈雙手一拍，甜美的笑容還沒展到一半，忽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垂下眼簾，輕聲試探道，“姐姐本來要去翡翠……姐姐可是願意與蝶澈同去？”
“蝶澈，快吃吧。”佳薇未置可否，隻是抬手為蝶澈夾菜，玉腕輕挑，語氣平靜如水，“快些收拾行裝吧，知道你都快等不及了。”
天真的小姑娘以為佳薇已經應允，她粲然一笑，聲如落珠：“是！”
佳薇淡淡一笑，又轉身為夏然添飯，夏然急忙接過她手中的碗，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她手上的動作麻利精準，唇邊的微笑如水恬淡，而他卻分明感覺到她靜若處子的外表下，隱藏著他無法估量的巨大波瀾。
那，到底會是什麼呢……
漓星江邊。
正值一天中日夜交替的時刻，江水在天空的映照下現出一種幽深的暗藍，蕭瑟的秋風挾裹著破敗的枯葉，秋蟲的鳴叫聲此起彼伏，走在江邊的亂草叢中，便有一股涼意貼頸而生，讓人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好快些離開這淒涼詭異的地方。
秋意蕭瑟，寥無人聲，江邊的草叢裏，卻漸漸傳來“撲通”的聲音，像是重物墜地的聲音，隨即便是少女朗聲的嗬斥，聲音漸漸向江邊靠近，草叢一動，三個人影頓時顯現了出來。
剛剛被關在堂屋的大漢此刻被粗繩反剪著手腕，在夏然和佳薇的監視下，踉踉蹌蹌地向江邊走著。他已經被捆了整整一天，手腳都麻得幾乎沒了知覺，又突然被帶到這樣荒無人煙的地方，身後那位凶神惡煞般的“姑奶奶”不發一言，另一位身手不凡的少年更是沉默不語，他越行越是膽戰心驚，越驚手腳越不聽使喚，從蝶澈家到漓星江邊隻有六七裏，他幾乎是一步一跤，別說佳薇與夏然，就連他自己恐怕都說不清楚他到底摔了多少個跟頭。
天色擦黑不久，那大漢終於連滾帶爬地走到了江邊。佳薇輕令一聲“停下”，他便直僵僵地站在原地，眼望著眼前的兩位“神仙”，那神情比見了閻王爺還要驚恐三分。
佳薇回身望夏然一眼，夏然低頭抽出掛在腰間的柴刀，她輕握刀把，衝大漢一抬下頜，朗聲道：“你，上路吧。”
大漢臉上的肌肉猛地一抽，佳薇右手一揚，眸中刀鋒一閃，隻聽大漢身上“啪”一聲輕響，整個人徑自衝著佳薇和她手中的柴刀砸了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夏然急忙護住佳薇向後一退，刀鋒自大漢胸前猛然閃過，大漢一聲不吭地倒了下來，佳薇也一個站不穩，重重地跌坐在河灘上。
“你有沒有受傷？”夏然餘驚未散，一怕佳薇被砸，二怕柴刀傷人，剛才那下可是把他嚇得不輕。
“沒事，嚇死我了！”佳薇搖搖頭，正欲站起身來，卻又被猛地拽了下去，她望望腳邊的大漢，揚起拳頭砸了砸他的肩膀，“笨蛋，起來啦！”
大漢靜靜地蜷縮在她腳旁，麵色發青，紋絲不動，佳薇推了他半天都毫無建樹，她氣急敗壞地揚起眉毛，衝愣在一邊的夏然大聲喊道：“阿木，幫我掐他虎口！”
“啊？好！”夏然急忙提起大漢軟綿綿的右手，輕輕發力，未及三分，隻聽“嗷”一聲，大漢猛地睜開雙眼，不等佳薇發話，他猛地抬起上身，一把抱住佳薇的膝蓋，放聲哭叫道：“姑奶奶，您大人有大量，您手下留情，饒小的一命，您手下留情啊……”
佳薇冷不防被他連哭帶叫的陣勢嚇了一跳，她一陣惡心，真想向後大退三步，目光不驚異地向下一瞥，她柳眉一揚，急道：“你先別說這些，快起來！”
“姑奶奶，小的上有八十歲的老母，下有還在吃奶的孩子，若殺了小的，他們老的老小的小還怎麼活呀……”
“你——你起來再說——”
“姑奶奶——”
佳薇忍無可忍，她一甩劉海，大吼一聲：“你壓到我的裙子啦！！”
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大漢猛地怔住，他慢慢低頭，不禁目瞪口呆：自己的膝蓋下麵，赫然壓著“姑奶奶”紫色的裙擺，更令他恐怖的是，她的裙擺已經被他的眼淚鼻涕打的水跡斑斑，他大吃一驚，慌忙抬起膝蓋，佳薇立馬拽出自己可憐的裙角，迅速站起身來，不等大漢重新發動攻勢，她已經雙手叉腰，高聲衝他喝道：“蠢東西，誰說過要送你上西天啦？！”
大漢吃驚的樣子像是剛剛吞下了一把上好的辣椒，他甚至都忘了從地上爬起來，結結巴巴地說：“可、可您剛剛不是說要小的上路——”
“我們是要放你走！”佳薇低頭瞥瞥自己濕漉漉的裙擺，強壓著怒火叫道：“我出刀是為了幫你砍斷繩子！沒看到你的手已經被鬆開了？你自由了，可以走了！“
大漢一怔，這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剛剛縛著雙手的繩子果然已經被切斷，此刻它正靜靜地躺在自己的腳邊，他呆呆地盯著自己的雙手，大概是為了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吧，他猛地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剛才那下可真是夠響，望著他傻愣愣的樣子，佳薇不禁笑出了聲，她衝他揮揮手中的柴刀，故作慍怒地嗔道，“怎麼，不願意走這條路，還是喜歡往西走？”
“不！不！願意！願意！”大漢猛地回過神來，身體向前一縱，似乎又要去抱佳薇的膝蓋，幸好夏然眼疾手快，拉住佳薇向後一撤，大漢撲了個空，猛地來了個嘴啃泥，不過他反應倒也迅速，立馬擺好膝蓋，衝佳薇磕起頭來，“謝謝姑奶奶，謝謝姑奶奶……”
“得了吧，要謝你去謝蝶澈妹妹好了，是她可憐你，說你無辜，才讓我們放你走的！”佳薇衝大漢刮刮臉頰，俏皮地笑道，“不過嘛，我就是不想放也得放，才關了你一天，就吃了我們四個三天的飯，養你比養豬都費勁！”
夏然忍不住笑出聲來，那大漢頭也不敢抬，依舊磕頭如搗蒜：“是是是，姑奶奶教訓的是……”
“行了行了，快走吧，不過我可提醒你一句，可別再回江府，你那夫人的脾氣你可是知道的，沒完成任務就回去，恐怕我們不送你上西天，她就要送你去了，你這可是祖宗給你積的陰德，好不容易保下的命，要是就這樣丟了，可就太不值得了吧？”佳薇衝他揚揚下頜，眼神突然淩厲刺人，“就算她移了本性留你一命，這筆帳姑奶奶我就可要和你親自算了，記住沒？”
“記住了，記住了，小的一定不忘姑奶奶之囑，此生絕不再踏入江府半步！”大漢像是心有餘悸一般，身體一顫，隨即又是幾個響頭，然後爬了起來，一步三摔地往若葉方向去了。
“呼，這頭豬還是蠻聽話的嘛，就是——”佳薇鬆一口氣，忽然感覺腳踝一涼，她俯下身子瞧瞧自己的衣角，輕輕咬了下牙，“走了還要留點臨別紀念，簡直和豬一樣邋遢！”
望著大漢漸漸離去的背影，那種不祥的預感不知為何又被挑抹開來，夏然眼眸微顫，他轉眸望著佳薇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
“佳薇，你——”
不等餘話出口，剛剛還低頭擺弄裙角的佳薇驀地回轉身來，她微抬下頜，盯住夏然的眼睛，朗聲道，“阿木，我有幾句話要說，你一定要記住。”
“什、什麼？”
夏然眼眸驟然緊縮，不是因為佳薇突然回頭，而是因為她注視他的眼神和說話的語氣——
“林家沒有馬車，去翡翠隻能走水路，現在是航運淡季，無論多大的航船在漓星江上都會有十二分醒目，一定要讓曉海駕船，你和蝶澈呆在船艙裏，千萬不要出來。”
“……”
“不要靠近翡翠碼頭，在離它還有三四裏的時候停船，然後從陸路繞到翡翠城門。“
“……”
“不論江中天怎麼說，見到他之後都要立刻回來，千萬不要在翡翠耽擱太長時間，尤其是江府裏的那位新夫人，無論她怎麼邀請你，都絕對不能去見她，要速速離開，明白嗎？”
“……”
聲如碎玉，擲地有聲，明亮堅定的眼神，不容置疑的語氣，那種熟悉的感覺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強烈，他真想一把按住麵前女子的肩膀，大聲告訴她：他見過她，他以前絕對見過她！
“佳薇……”
他的呼吸急促起來，眸光漸漸迷蒙。
“林阿木，我在問你話！”
佳薇右手一伸，竟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
“剛才我說的話你聽清楚沒有？”她緊盯著他的眼眸，高聲叫道，“那些你一定要記住，你必須要記住！”
我一定要記住……我必須要記住？！
心底一顫，他微揚嗓音：“為什麼我必須記住？難道你……不和我們一起去嗎？”
話音剛落的一瞬間，他感覺佳薇右手一鬆，猛地將他放了開來。他剛剛站穩腳跟，她便垂了眼簾，驀地轉過身去，就在那一瞬間，夏然看清了她此時的眸光。
如滄星一般淒涼孤寂，如寒月一般清冷無奈。
佳薇……佳薇……她的背後究竟有多少故事，她又為什麼從來不對別人提起哪怕是一絲一毫呢？
“佳薇，你……”
“阿木！”
佳薇驀地回轉身來，劉海一揚，衝他歪頭一笑。
“我現在叫你記住，是怕路上我來不及提醒，我路上來不及提醒，你就會忘嘛！”
夏然怔怔地望著佳薇，她此刻的微笑是如此粲然，和剛才的模樣判若兩人，讓他不由自主地懷疑剛剛她憂傷的眸光，是不是自己一瞬間的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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