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852 更新時間:20-02-23 18:14
三個月的孝期尚未服滿,宮中便傳出父皇駕崩的消息。
姑姑終於將我身上的齊衰悉數換作了斬衰。
此次需整整守三年的孝,父皇的妃子們,沒有生下皇子公主的,統統要求殉葬。
我站在墓陵之外,看著那些一個個被行刑者以白綾勒死的女人。
她們尖叫著四處逃竄,然後被抓回來,一抹抹細頸遭白綾糾纏上,除了死,沒有其他出路。
其中不乏年齡跟我相當者。
要為一個從沒見過麵的男子殉葬,若換作是我,定然也是不願的。
除了我母後之外,後宮妃嬪,無一有後。
故而此令一下,父皇的後宮亦無一幸免。
我見著那些貌美的女人,麵目逐漸變得猙獰。
纖纖玉手在空中亂抓,朱唇轉白,而原本白皙的臉色卻變得無比鐵青。
這樣的狀態約莫持續了半柱香的功夫,直到那充勁的手倏爾垂下。
行刑官才將手指放在她們的鼻息間探試,確認其無氣息,扯下頸上的白綾,拖到早早放置於此的棺木中,在簿冊內記上名字,蓋棺上釘。
原來,死竟是這般容易之事。
也有不願選白綾,另擇死法的。
另一邊,站著數十個嬪妃,看那服製,大約是昭容、修容之品,度其因著要殉葬,品級自會封升一到兩階。
估摸著之前也隻是才人、婕妤之階罷。
太監端著一盞盞早已斟滿的酒水,每將酒端至一人前,那女人便捧起來,捏於指腹間。
待到每人手中皆端上杯盞,領頭大監口中道:“飲!”
聲令一下,這十數位女人一齊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
不過半刻功夫,我便見有人口吐鮮血,有人眼睛上翻,有人癱倒在地,抽搐不已。
這樣的狀態,竟持續了將近半個時辰的功夫,才見消停。
接下來的,如上一轍,確認過咽氣,抬到棺木中,記名封棺。
唯有一個年輕女子,看起來不過二十左右,竟踢翻了酒盞,站起身便往外跑。
我問:“她是誰?”
姑姑回我:“是個女官,無甚封號,當初先皇醉酒,便將她留在宮內住了一晚,後來便在禦前伺候了,聽聞先皇十分寵她,竟然,竟然……”
“竟然什麼?”
“竟然有直逼先皇後之勢。”
我露出嘲笑的表情:“笑話,一個小小女官,也能撼動母後之位?倘若父皇當真疼愛她,如何連個名分也不願授封?”
“先皇護她,明著並未給其任何封號,暗中命人賜她的珍寶玩物,皆同貴妃無異。且先皇曾有言,若她生下皇子,便立為太子,入主東宮。”
“照姑姑這般說,如此得我父皇寵愛,竟無一子嗣,想來也是薄命。”
“她被用了刑的,此生都不再會有孩子。”
“哦?”
我見到那女子已跑至墓陵邊,若是再幾步,便可逃出看守的範圍。
“她受了淨身之刑。”
這是內宮刑法,將女子綁在柱子上,灌其麻湯,用鉤子鉤住女子胞,綁住重物用以垂拉,同時命人重重擊打其腹部,一見女子胞掉落下來,隨即用刀子割除。
隻是這樣的刑法,大都用作犯了重罪的女人。
她一個弱女子,不過是多受了些父皇的寵愛,如何就罪及至此了?
我見她拚命逃跑的模樣,心裏竟起了一絲惻隱,巴望著她能逃脫此處。
可那些兵武者手持利劍駐守在外圍,她想要活命的念頭,實乃癡心妄想。
隻見兵者揮動手中的劍鞘,以示警告,她仍舊不予理會,直愣愣地往前衝,下一刻,兵者利劍出鞘。
她的腦袋便似一個熟透了的西瓜,“咚”地一聲滾落在地。
瞬間,血噴得約有丈把高,我張嘴拚命想喊什麼,卻什麼也喊不出來。
倏爾間,一個身影擋在我前麵,抬手遮住我的眼眸,隨之而來的,是師傅的厲聲責問:“誰把她帶到這兒來的!?”
姑姑忙雙膝跪下,道:“不知誰告訴公主今日是後妃殉葬之日,公主硬要來看,婢子實在拗不過,便就……”
我早已嚇得失聲,隻被師傅抱在懷中,身體抖個不停。
“你自去領罰,事後來懸世藥廬伺候。”
師傅言語中冷礪許多,拍著我肩背的手卻輕柔十分。
我記不起自己是如何被師傅帶來藥廬的,腦海中總浮現著那個眼珠尚在轉動,屍首卻已分離的女官。
“為何要去那種地方?”
師傅將安神湯端過來,一璧攪動湯藥,一璧坐在我身邊。
“我想看看,死是何種感覺。”
早先我問師傅,死是什麼感覺,師傅說自己沒死過,並不知道是什麼感覺,可我總是好奇。
今日聽聞後宮嬪妃皆要為父皇殉葬,故而想去探之一二。
“那你可探明白了?”
“絕望,”我緩緩吐出兩字,“原來死就是絕望的感覺。”
“差不多,”師傅將我扶起來,替我試了試藥溫,“喝藥罷。”
我又想起了先生那個故事。
先生口中的神,雖並未死,然其所受之絕望,想來並不比死少幾分罷。
“師傅,元笙先生的那個故事,你也聽過麼?”
“聽過,“師傅將湯匙遞過來,“先喝藥。”
我不接,隻道:“師傅以前總讓我靠在你懷中喝藥的。”
師傅將湯勺放回去,走到我的榻邊坐下,讓我靠在他懷中,又重新將藥盛到我口邊,問:“這回,可願好好喝藥了?”
我索性將碗端過來,一口氣全部喝下去,隨即轉身看著師傅,笑:“師傅,我都喝完了。”
師傅淡淡地笑笑,將碗放在床頭的桌上,準備起身時,卻被我抓住衣角,傾身上前親吻。
自被師傅吻過後,我越發沉迷於師傅的唇間。
隻是我動作尚有些生疏,便是想伸手去解師傅的衫帶,找了半天也未得逞。
師傅大約是察覺到我那雙在他身上四處摸索不得果的手,像是有些焦躁了。
他不得不鬆開抱著我的手,親自替我將衫帶解開,我似得了獎勵般。
隔著師傅薄薄的內衫,隱約已經觸到他的肌膚,並未像我之前所想的熾熱,照舊是冰涼涼的。
當我正欲再進一步時,師傅突然抓住我的手,問:“葵兒可知自己在做什麼?”
好像我第一次吻他時,他也這般問過。
我點點頭。
他道:“葵兒尚在孝期,不可這樣。”
我鬆開原本要解開他內衫的手,師傅說不可,那便是不可。
可我心內還是有一絲不悅:“好……”
我重新坐回榻上,眼瞧著師傅把衣衫穿上。
秋月冉冉,照得庭院裏一片皎白,春日時,原本覆滿枝頭的桃花,現下已有結果跡象。
“師傅,等到白帝之季,桃果是不是就熟了?”
師傅將衣衫的帶子係好,聽到我說這話,也傾身而望。
“元笙這院子裏的桃樹也有些時日了,隻怕是不會結果了。”
我重新爬到他懷裏,想著方才手碰到的肌膚,輕輕撒嬌:“師傅,我還是想要……”
師傅低頭看看我,緩緩鬆口氣,道:“罷了,待你孝期滿了,師傅便給你。”
我穿上鞋子,走到室外,頭頂烏雲遮月,心中卻是少有的明朗。
便是要嫁樓蘭的二皇子,我的初夜必定要給師傅,那位二皇子,想想便覺厭惡。
因著我守孝,暫時不得同他回西域,原以為他會先回去,沒成想這位皇子卻留在京畿,說等到我孝滿,便可直接將我帶走。
……
新皇上位,自然是我那位三皇叔。
聽聞他成日不理朝政,竟然還將皇宮改造成一個大型狩獵場。
命宮人們將野物捕來散在皇宮中,率眾武士於皇宮內公然狩獵,拔得頭籌者,重賞之。
我自十四歲入南安王府後,已不再住皇宮了,便是如今成了嫡公主,亦不願再回那宮牆深院裏。
不想三皇叔竟荒唐至此。
即位的第二個月,他率宮人在中和殿擊球,於宮中大擺筵席,樂伎鼓笙、舞姬揮袖,通宵達旦地尋樂。
皇帝例行的早朝,更是從不放在心上。
聽得有一日,原本應當卯時上朝的三皇叔,一直到日上三竿都不見蹤影。
著人去請,竟是因著前夜飲酒玩樂至天明,直到寅時方才休息。
朝臣們早早在朝廷等候,見皇帝遲遲不來,上了年紀的臣僚們有些已堅持不住,暈倒在地。
便是如此,三皇叔依然我行我素,一副荒唐做派。
即便有諫議大夫上諫,他不過是嘴上表示,定當痛改前非,做一個勤勉的好皇帝,行為上,照例無一絲改變。
直至如今,三皇叔一個月的上朝次數,已不足三五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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