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722 更新時間:20-02-26 20:52
微穀地處流瀾大陸南部邊界,位於一片茫茫山林的深處。這裏既有林木參天、千溝萬壑,又有沼澤遍布、毒瘴彌漫,故而終年人跡罕至,孤僻如同一座遺世獨立的荒島。
可沒人知道在這座荒島的中心坐落著兩間不被毒瘴所擾也終年不見日光的青竹小居。
小居中住著兩個人,一個名赫蘿,一個名白染。
在白染眼中,赫蘿是個很厲害的人,微穀的一切毒瘴對她來說都如同虛設,她能輕易飛身躍上萬仞高的山崖,給他帶回很多穀內吃不到的美食,也能觀測星象,預言禍福,就連光陰在她身上似也失了作用——十八年來,他已從當年孱弱的嬰孩兒變作了如今的高挑青年,她卻還是初見時的雙十模樣,不曾衰老分毫。
所以白染一直不明白,明明赫蘿這般厲害卻為何不願親自出穀,偏要遠不如的他去肩負起什麼拯救蒼生的使命。
拾階而上,停在門口,修長的手指彎曲,在闔起的門扉上輕輕叩了三聲。
今兒個是冬月二十五,是白染十八歲的生辰,也是他的加冠禮。
一早兒便被赫蘿喚來青竹小居,白染實在說不清心中是期待多一些還是忐忑多一些。可赫蘿顯然並不打算給他太多的思考時間,幾乎是在叩門聲響起的同時,屋內便傳來了一聲淡淡的“進來”。
懷著惴惴心思,白染推開了虛掩的門。
門後是一片昏暗的暮時景象,當中雖有一盞白色宮燈長明,可那不過方寸大小的光明羸弱的就像無力的孩童,實在難抵四周黑暗巨獸的侵蝕。立於宮燈下的女子更因罕見的換上了一身絳色華服,而隱隱似要與黑暗融為一體。
白染心底驟然便升起了一股咫尺天涯的距離感,原本與期待旗鼓相當的忐忑亦因此而猛然發力,瞬間反撲吞食了大半的期待,讓白染禁不住生出了一個不安的念頭:今日過後,他或許會離著赫蘿越來越遠。
“又是一個十八年。”
略帶感慨的話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宮燈下的女子帶著一貫的淡漠緩步走來,又在一步之遙駐足微微仰視著他。隻是當那霜天雪水般的眸落在他身上時,白染卻總有種她在透過他看著另一個人的感覺。
“明明不久前你還隻有丁點兒大,一轉眼便又成了這般模樣。”
這番話委實沒有半點溫度可言,言語中還透著些許不掩的深意,白染卻隻聽的鼻頭一酸。
曾在出生之時便被人遺棄在雪地中的他若非遇到赫蘿,怕是早已被凍死在那覆體的積雪中。
所以對他來說,赫蘿不僅僅是赫蘿,更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可不知為何,赫蘿從不許他喚他娘親或是姐姐,便連師尊之名都不願擔下。他不知緣由也不願違背,故而從小都隻遵著她的意願喚她“赫蘿”。
赫蘿的眼底難得的起了幾分淺淡笑意:“你不會又要哭鼻子吧?”
臨泄的眼淚被生生憋了回去,白染頂著耳根浮起的紅暈,慌慌張張地移開了視線:“我哪有哭過鼻子。”
他長這麼大,明明一次都沒哭過的好嘛。
赫蘿微默,眼底的笑意也斂了去:“蹲下一點兒,我來幫你束發。”
十八歲的少年聽到這話後,耳根明顯更紅了,可到底還是貪戀這期盼已久的溫柔,乖乖地蹲下了身。
抬手解下他平日裏用來束發的草繩,赫蘿用白皙的手指插入白染烏黑的發中,以手為梳,一縷一縷梳的仔細。末了,又從袖中取出了一條發帶。
那是一條雪色的發帶,上麵用紅色的絲線繡著精致的流雲紋,恰如白雪染血,亦如白染之名。隻是發帶看著稍有些陳舊,似曾被人用過。
發已束好,赫蘿稍稍退後了一步。
白染亦在隨後默契起身,轉身麵對著赫蘿。
十八年來遠離世俗的隱居生活讓白染雖已成年,眉眼卻依舊幹淨的猶如山間清冽的泉。琥珀色的右眼如同一輪暖陽,帶著明媚的霞光,還有沉沉的餘暉,一念光芒萬丈,一念山河永眠;左眼處卻生著一塊印有紋路的黑色印記,如同一個詭異的符印覆住了左眼無法看見。
赫蘿倒是見怪不怪,視線隻在那黑色印記上輕輕一掃便已離開:“還是很俊秀呢。”
這話倒不是作偽,拋開左眼處那詭異的黑色印記不看,白染的樣貌確實很俊:五官溫潤,唇紅齒白,恰似芝蘭玉樹,又如雪山白蓮。烏黑的長發被白底紅紋的發帶整齊的束起後,更顯俊逸出塵。
白染被誇得再次紅了耳朵,隻是還未想好要如何回答,便見赫蘿已轉身望向了前方香案。
香案落在小居東側,置身在一片更為濃重的陰影中。
借著宮燈微弱的光芒,隱約可見香案前方擺著一個古銅色的香爐,爐中有信香在冒著嫋嫋的煙;煙霧後是九塊黑色的牌位,立在陰暗的房間中就像是九口漆黑的棺。古怪的是那九塊牌位上皆空無一字,光禿禿的像是不曾完成。
“白染,”赫蘿背對著白染幽幽開口,先時短暫的柔和用盡,語氣愈發的疏離:“我曾告訴過你,你是天選之子,身上肩負著救世的使命,而如今星辰亂象已現,你亦年滿十八,也是時候離開微穀去承擔起該承擔的使命了。”
“……”白染呼吸一窒。
人說世有輪回,故物極必反,盛極必衰。商宴王朝統治流瀾大陸近千載,到頭來卻也沒能逃過衰敗的宿命。
在這個龐大王朝苟延殘喘的如今,貪婪、暴虐、殺戮……種種罪惡充斥其中。世人有苦不能言、有苦不敢言,到最後便成了有苦不再言——為虎作倀、仗勢欺人、奸淫擄掠……成了這個濁世最最平凡卻又最最貼切的代名詞。
所以赫蘿確曾告訴他,這個濁世需要救世之人;也曾告訴他,他就是那個天選的救世之人。
但自小居於遠離世俗的微穀,白染其實並不在意天下分崩離析如何,世道汙濁不堪又如何。他隻知赫蘿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若拯救蒼生意味著要與赫蘿分離,那他情願天下大亂。
可他也知道,赫蘿定不會允。
果然,赫蘿連開口拒絕的機會都沒給他:“此次出穀是你的使命也是你的宿命,我不會幹涉更不會隨行。隻提醒你一點:如今世道汙濁,人心不古,你定要小心,切莫輕信他人。但有一人,若你遇到可以相信。”
“誰?”
“魏燃,委鬼魏,火然燃。”
……
白染離開微穀時,終年被陰影包覆的微穀罕見的落了天光。穀中流水潺潺,竺花豔豔。豔陽高照下,有和風送來十裏花香,還有蟲兒忙著歡唱。青竹小居卻依舊置身在大片濃重的陰影中,仿佛隔了陰陽。
赫蘿隻身站在被陰影裹覆的小居門口沒有出來,隻告訴白染說那天光是上天給他的指引,隻要順著天光一路前行,便能離開這幾如絕境的微穀,回歸紅塵濁世間。
白染雖心有不舍但更明白赫蘿所做的決定從不會更改,故而默立許久,終是深行一禮,轉身離去。
身後的赫蘿默立片刻,緩緩闔上了小居的門。
此後天光蜿蜒,引著白染一路向前。等最後一個彎兒轉過,四周忽而換了景色:沒了瘴氣漂浮、毒花豔豔,隻有一片枯了枝椏、覆了冰雪的巨木圍困四周,還有一隻在穀中從未見過的白色毛絨小動物瞪著紅紅的眼睛警惕的瞥了他一眼,然後一蹦一跳的躥回洞中,消失不見。
白染這才想起如今已是隆冬。
穀中景致果然隻是穀中獨有,可惜如今與他已暫無關係。
茫然回首,才發現身後的天光小路亦已消失不見,隻有同樣枯槁的巨木立在身後,仿佛有一扇無形的大門被人闔上,將他徹底阻隔在了微穀之外。
白染雖驚卻並無慌亂,他一直都知道赫蘿的通天手段,也明白赫蘿此舉是決意不許他回頭。遂強行壓下了心中酸澀,對著身後看不見的微穀再次深鞠一躬後,循著隱約水聲,獨自踏上了未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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