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770 更新時間：22-08-15 12:42
“老頭，你確定是在這兒麼？”球球看著趴在泥地裏聽聲的閣老問道。
閣老聽了半天沒有動靜，一屁股坐起來，扯著自己白花花的胡子，愁眉苦臉道：“白家小少爺說是在火鳳神像之下有個黑池，黑池之下便是蛟龍所在，我確定這個位置便是當時火鳳神像之處，可怎麼挖了那麼久卻不見黑池呢？”
她們此刻身處無憂閣的書房，雖說白無憂走後這裏再無人問津，球球還是設了個障眼法，聽著閣老所指奮力往下挖，挖了好些天，刨出好大一個深坑，卻還是一無所獲。
“你確定尋到蛟龍，便能尋到我家太子殿下？”流火見他起身便又開始往深了挖。
“白小爺說那蛟龍有大神通，自然是能幫上忙的。”閣老說著忽然看到流火剛刨開的土下麵掩著黃紙一角，“姑娘莫急，看看這是何物？”
球球聽聞也湊了過來，三個人圍著黃紙跪趴在地上，閣老輕輕撣去塵土，發現這竟然是一張黃色紙符，繪著九天神雷，球球一時好奇，伸手想要揭下，這還沒碰到，仍有寸餘便聽得刺啦一聲一道細小雷光乍現，瞬時就燒黑了球球的手。
“娃娃小心。”閣老大驚，見球球未露痛苦之色，隻是將焦黑的手指放入口中，再拿出來一看，手指不過些許燎傷，並無大礙隨即鬆了口氣。
“這是天雷法咒，多是鎮壓妖邪之用，陣法如此強橫，可見下麵不是普通的大妖。”閣老看著那黃符道。
“不是說下麵是蛟龍，怎麼又成妖邪了？”流火看著自己千辛萬苦刨出的大坑，很是無語。
“可能是挖錯了地方吧。”閣老歎道。
“沒錯沒錯，就是此地。”坑中忽然冒出另一人聲，嚇得三人猛地起身退後，抬眼一看，竟是前不久才見過的白家老三白無塵。
白無塵搖著扇子，看了看黃符上的雷紋，歎了口氣，自語道：“幾百年了，人心不變，要陣法又有何用呢？”說著便輕輕一跳，那厚實的泥土地便似是成了水潭般柔軟任他跳了進去。
大夢醒來，陸九九滿頭汗珠，他將一坐起便看見床邊等候多時的東方常玉，這人偏好紫衣，今日也是一身的紫，唯有胸前花紋是一團金的牡丹，開得煞是燦爛。
“你看到了什麼？”見陸九九盯著自己發怔，東方常玉忍不住開口道。
陸九九微微仰頭，迎上他的視線，緩緩開口：“紫衣斬蛇。”
東方常玉扯了扯自己的衣擺道：“我的紫衣？”
陸九九點頭：“是這種金絲纏裏的料子，胸前也是這魏紫金絲牡丹。”
“什麼蛇？”
“黑色巨蟒。”
東方常玉忽然笑道：“你這一夢不靈，第二夢又是何時？”
“明日。”陸九九見他不信，也不辯駁，隻是淡然回答。
“希望明日你的夢能讓我滿意，若如今日一般，星辰珠你便不用留了。”東方常玉忽然就冷了臉。
陸九九從容而視，緩緩開口：“星辰珠從不出錯。”
東方常玉冷笑一聲，隱去了身影。
陸九九不知這東方常玉當年手持君王策，還有白無塵輔佐，坐擁周天江山，乃是正兒八經的真龍天子，承天之位那日金龍化體，便脫了這肉體凡胎，沒成想皇位沒坐多久便被一法陣困於這黑水之中，時不時雷刑加身，如此磋磨數百年，金龍化蛟，漸而蛻化，如今蛟龍又落了角，真身便蛻成一條黑色巨蟒。
東方常玉心想，那個陸九九說夢裏見紫衣斬蛇，這皇城裏卻根本找不到另一件魏紫牡丹紫金袍，自己又怎麼可能斬了自己呢，足以見什麼星辰珠可通後事，真是言不符實。
他正要繞回自己寢榻，隻聽得身後似有響動，還未轉身，一把未開的折扇便抵住了咽喉，一陣暗幽幽的香味便飄入鼻中，他眨了眨眼，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發紅，似有淚含在其中，卻又盈盈積蓄不肯落下。
“無塵，是你嗎？”東方常玉輕聲道。
身後的人微微傾身終是露出了臉，是那風流俊逸的白家老三，隻是表情卻不似往日嬉皮笑臉的模樣，那總是帶笑的眼角微垂，此時帶著一絲傷感，一絲不忍，他歎了口氣：“那麼些年，你還是沒變。”
東方常玉摸了摸臉頰，含笑道：“一如初見那時麼？”
身後的人搖了搖頭：“一如你登基之後。”
“不都是我麼，有何不同？”東方常玉麵露疑惑。
“那一日，你失去了你的悲憫之心。”白無塵歎了口氣，“至今你都沒想明白自己為何在這黑水災厄之中麼？”
東方常玉身子一僵，心中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對，他麵上漸漸浮現一絲懼色，他控製住自己微微發抖的胳膊，聲音有些幹澀，“為什麼？”
“因為你就是周天王朝的最大的災厄，這黑水不僅僅是世間的罪，也是你在位幾年造的殺孽，是生靈之命，是死靈之怨。”白無塵手一抖，扇子微微打開，扇葉劃破東方常玉頸間肌膚，滴落一絲豔紅，無人喚痛，白無塵手一緊合了扇子，才繼續道，“我以為用這雷霆陣法困你一時，你便能獨自反省，待你知錯，便渡你轉世，可幾百年的時間，你隻想著出逃，卻不曾有片刻反思，看這無邊災厄，便知你心中隻有恨意，並無善念。”
“所以這法陣是你給元弟的？”含在眼中的淚最終還是掉了下來，隻是初時欣喜，如今卻是悲傷。
“這天雷大陣既不用傷你性命，又可完全斷絕你與君王策之間聯係，我一直以為害你如斯的是那讓人心生貪欲的君王之力。”白無塵並未否認，“阿玉，你可願回頭？”他開口問道。
“如何回頭？”東方常玉苦笑。
“把陸九九給我，莫再牽扯這世間之事，在這黑水中靜思己過，隻要你大徹大悟不過百年便能再入輪回。”
東方常玉哪裏聽得進後麵的話，隻聞陸九九的名字，便道這男人好生薄情，數百年不見，才一見麵不說敘下舊情，關心自己一二，開口便說當年殘酷真相，還與他討要別的男子，心中之火不由熊熊燃燒，他不管不顧地徒手抓住頸前折扇，那扇子真氣加持，他手掌剛接觸便被灼傷。
白無塵見他受傷心中不忍，便收了扇子，“阿玉，你該知我不會傷你，如此又是何苦。”
“以前的無塵不會傷我，可後來的無塵設了這雷霆之陣，我便看不出來他願不願意傷我。”東方常玉轉過身，看著那人，那眉眼如舊，卻不是他認識的白無塵了，再往下看，心中一驚，乃是因為眼前白無塵一襲紫金袍，魏紫牡丹灼灼盛開，好不炫目。
是了，魏紫是他們在百獸泉邊尋到的，見那花兒生得好看，便做了一對袍子，因自己獨愛紫色，便選了紫金袍子做底，這樣的袍子，東周皇城沒有，人世間沒有，白無塵卻有，那陸九九沒有說謊，紫袍斬蛇，原來要殺自己的人竟是白無塵。
東方常玉苦笑起來，等了幾百年這人，終於得見，沒成想卻是來索命的：“是你讓我做這周天的帝王，我屠盡天下，方可天下歸一，我殺戮成王，皆是君王策指引，如今你卻說我錯了，你們白澤到底是天降的瑞獸，還是奪命的凶獸。”他雙眼通紅，笑聲淒慘。
“救你和阿元性命，你便要登基稱帝，這是你和君王策的交易，君王策不過是一卷書，沒有善惡，君主是善，君王策便善，君主為惡，君王策便惡，你有無數方法稱帝，至於屠戮天下，難道不是你的選擇麼？”白無塵靜靜站在黑暗中，兩片薄唇一張一合，緩慢而清晰地告訴東方常玉他的日日夢魘，本就是他自己的選擇。
“我說過我要放棄，我說過我不要君王策。”東方常玉抓著他的衣袖，語帶哽咽。
“可那時，東周疆土已是血流成河，你心已入魔，哪裏還放得下讓你稱霸天下的寶卷。”
那一天分明是他毫不猶豫地砍下少女的頭顱，耀武揚威地看著麵如死灰的首領，待他再度揮刀之時，是白無塵攔住了他，他麵上的血液，凝成了血痂，他的笑也凝成了詭異的弧度，卻在看到白無憂失望的表情時，唇角才垂了下來。
他慌張地說是君王策害他失了心智，那一天白無塵也說了相同的話，君主是善，君王策便善，君主為惡，君王策便惡。
他成了白無塵口中的惡君，他見著白無塵失望之餘欲揮袖離去，他害怕被他拋棄，更勝過失去君王策，那一天他做了一個選擇。
最後一刻他蜷縮在白無塵懷裏，看著那原本決絕的臉出現了一絲憐惜，他那時真真是覺得，值了。
待他醒來，已在皇城之中，身側依舊站著那長身玉立的人兒，最後他以為自己贏了江山，也贏了愛人，隻是原來這都是他的錯覺罷了。
東方常玉笑的慘然：“所以，你是不要我了嗎。”
白無塵看他如此模樣，又歎了口氣，“隻要你願意洗去一身災厄，重入六道輪回，我便不會棄你，無論你轉生何處，我必天涯海角去尋你。”
“所以，你還是要我死嗎？”東方常玉站在一片寂黑之中，一身紫袍幾乎溶於這無邊黑幕，唯有一張俊逸的麵容潔白如紙，一雙眸子泛著悲慟的暈紅。
“我不曾……”白無塵看他如此模樣，想起初見，麵容蒼白的少年，獨自麵對著一群嗜血的賊匪，明眼人都知道他沒有絲毫勝算，可縱使如此，他眼中也不見一絲懼色。
而如今他也是孤零零的站在自己麵前，卻脆弱的宛如秋日裏正在凋零的殘花，又如何不讓人想要疼惜幾分。
東方常玉手中忽然多出一把黑刃，毫不猶豫刺入腹中，“即是你之願，滿足又何妨。”白無塵不及阻攔，隻能接下他倒地的身軀，將他護在懷中。
“我一直以為我會恨你，可如今即使知道是你將我困在此處，我卻沒辦法有一絲怨懟，無塵，我終究是愛慘了你。”東方常玉苦笑道。
白無塵手中熒光乍現，用盡靈力想要替他治療傷處，卻沒成想，那黑刃竟是一柄神器，以他的靈力很難在人間界進行救治。
這黑水陣法是化解邪祟消除災厄的大陣，若是邪祟盡除之前在陣中死去，那魂魄也將隨著邪祟一起被淨化，最終便是魂飛魄散的下場。
白無塵正在發愁，捂著傷處的手被東方常玉抓在了手中，懷中人掙紮著親了親他的唇，適然笑道：“死在你懷中，我一生便是圓滿了。”說罷便昏了過去。
白無塵知要救東方常玉就必須帶他出陣，可是東方常玉走了便無人鎮守災厄，災厄一出整個東周乃至整個周天地界怕是都要毀於一旦，除非有人能替他暫時守住陣眼。
白無塵深知隻有一個辦法能解決現下困境，隻見他伸手往自己胸中一掏，抓出白幽幽一條神魂，那魂魄立在他麵前，朝他點了點頭，便兀自飄往陣眼處，代為守陣，白無塵又從懷中取出一件護體的法器，將東方常玉收了進去，他才起身，走進了眼前越發深沉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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