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580 更新時間:08-08-30 13:13
“哦,那倒請兄台說說此壺有何特別之處啊!”隨後是一聲不屑的笑聲。
可在場的歡客既進得來流蘇苑,多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也大都聽說過青花舞樂胡人紋扁壺的名號。沒有人跟著起哄,倒是很有興趣地看著那位公子的反應。
大汗急紅了臉,他就是替自家公子喊一嗓子,隻知道自家公子拿出手的必定是稀罕之物,哪裏真知道這東西的寶貴之處。
這流蘇苑有個特別的規矩,從來不收錢,歡客若是想一睹姑娘芳容或是與姑娘切磋技藝必須得獻上一樣名貴物件。書畫可,古玩亦可。書畫非名家不要,古玩非千金不要。
紅袍公子不徐不慢地說:“扁壺唐突了佳人,在下便加贈一物。”遂拿起桌上一卷軸拋向台上淩氏。
淩氏展開卷軸,堂下客人紛紛交頭接耳,不知雲雲。
上官曦感歎道:“竟是《千裏江山圖》!氣勢恢弘,筆法強勁,王希孟果真不愧是大家!”他合扇,此刻眼中隻剩下對名畫的熱忱。看得白卓竟是一驚,聽聞上官曦醉心名家書畫,現在看他的眼神,倒真是所言非虛了。
蘇雨謠淡淡一笑:“畫是好畫,可惜的是,非真跡。”
上官曦驚詫地看向蘇雨謠:“姚兄何出此言?”
蘇雨謠指指紅袍公子,說:“你見他,是一幅書生相麼?恐怕連工筆水墨都分不清呢。”見上官曦探究的眼神緊緊鎖在自己身上,蘇雨謠歎口氣,隻得說了真話,“真跡在我手裏。”
“什麼?”
上官曦驚呼出聲。《千裏江山圖》早於多年前流失民間,他明察暗訪多年竟不得音訊,對於書畫他一向精通,今日在此見到此畫雖心裏不免疑問,可細細看去倒看不出什麼破綻。若說此畫非真跡,他倒不是不信,隻是,真跡在這小生手中,他真是有天大的疑問!
白卓也是一驚。他聽說過此畫,知道此畫是難得的珍品,天下有多少人想要珍藏,怎麼會落在自家小妹手裏。她一向愛開玩笑,可此時蘇雨謠眼裏滿是認真,心裏之稱奇,她究竟從哪兒得到了這麼一幅珍品。
蘇雨謠解釋道:“此畫說在我手中,實不相瞞,也非在我手中。兩年前,我偶得此寶。在下一向敬重梅姑娘,素知梅姑娘喜好書畫,去年梅姑娘生辰之時,便贈予美人了。”這話卻是實話,梅曄是個難得的詩情女子,對古畫的喜愛程度近乎癡。名畫看過就已足夠,她蘇雨謠對收藏可沒興趣,理所當然便成人之美了。
“也因此,小弟才能成為淩媽媽的座上賓嘛。”她得意笑道。
上官曦已恢複冷靜,道:“名畫配佳人,也美也美。”
蘇雨謠笑說:“江山美人,日後誰娶了咱們梅姑娘,竟齊全了天下男兒夢。”
無心一說,說得上官曦心中一顫。
江山美人。
白卓為三人斟茶,說:“姚兄總愛說笑。可惜此畫雖非真跡,也唬住了所有人。紅袍公子竟有幸再聽梅姑娘一曲。”
蘇雨謠笑道:“白兄為何歎氣?白兄若想聽琵琶,令妹的技藝恐怕比梅姑娘更勝一籌。可惜,該是小弟說可惜,可惜未能有幸認識令妹。”
白卓見蘇雨謠一臉的惋惜神色,無語。哪有人這樣誇自己的?這丫頭,可真是不害臊。
上官曦問:“姚兄說的可是天下第一美人蘇雨謠蘇小姐。”
蘇雨謠正色道:“正是。上官兄也對美人感興趣麼?”
上官曦對白卓的身份早已了然,對其與蘇雨謠關係毫無驚訝。但說他對天下第一美人感興趣,真是天大的誤會了,知道他的人都知道除了書畫,他對一切事情都是漠然的。人見他,乍一看,是個冷麵之人。就好像蘇雨謠初見他時,那種有點恐懼的感覺。
白卓適時說:“二位兄台過獎,小妹盡得蘇姨娘真傳,琵琶上的天賦卻是奇佳。也好歹在閨中,練了數年,才能有些造詣。”
話題又扯到蘇雨謠身上。上官曦對蘇雨謠本沒有興趣,當聽姚語一個勁地誇讚這個第一美人,白卓又一個勁自謙,可言語間又是滿滿的得意與讚賞,心下對蘇雨謠開始有幾分向往。
白卓對蘇雨謠的讚賞並非作假,他確實佩服小妹,從小喜歡溜出家去玩,似乎心思全不在那些琴棋書畫上,可每每爹爹要考,她哪一樣是拿不出手的?大姐、二妹日日在房中苦練,可大姐最得意的也隻是女紅,二妹能上場麵的隻是古琴。看看這個雨謠,哪樣不精通?她從不在爹爹考驗大夥兒時好好表現,混個過關就行。白卓與她走得近,自然知道她這是不讓兩位姐姐失了麵子。
也許是爹爹偏心給雨謠請的都是名師的緣故。可白卓相信,若不是雨謠的天賦極高,要掌握那麼多技藝是不可能的。絕色的紅顏,再加上這才藝。白卓每每會想起一個詞:紅顏禍水。可仔細想想卻怎麼也聯係不到雨謠。你看她白衣束發的樣子,素麵朝天,爽朗的笑聲,哪裏像個禍國的妖顏?分明是個,呃,紈絝子弟麼。
不管白卓腹誹什麼,這當子,蘇雨謠與上官曦早把話題放到書畫上去了。上官曦對曆代名家的研究確實出乎蘇雨謠的意料,從《聽琴圖》、《安晚帖》到《沛台實景圖》、《枯木竹石圖》,他每樣都細細揣測甚至臨摹過,對筆法了解甚透,聽得蘇雨謠一楞一楞的。她對書畫的了解都是從師傅那兒聽來的,自己再看看,也不深究,有了自己的看法,或褒或貶就行了。不求甚解,自在隨意。她打心眼裏同情上官曦的皓首窮經。
欣賞即可,鑒賞就成負擔了。
上官曦卻認為蘇雨謠的見解是難得的別出心裁,心下對他是佩服得很。
白卓真是不知道該歎氣還是該笑。
有一黑衣配劍男子上樓來,俯在上官曦耳邊低語幾句。上官曦稱家中有事,這邊卻意猶未盡,臨走向姚語討教住處。
蘇雨謠道:“在下本是江南人氏,從小寄養在姑母家,已是叨擾得很,不便告之外人姑母家址。還請上官兄見諒。”
白卓立即道:“在下與姚兄幾年前結識,遂成知交,今日見上官公子更是相見恨晚。若兩位有約,可別忘捎上小弟。我與姚兄許久不見,念得緊,想請姚兄到寒舍住段時日,上官兄可來白府相見。”
上官曦走後,蘇雨謠靜靜地看著白卓,知道他有話想問,就叫人安了屏風,屏退所有伺候的人。
白卓淡淡道:“流蘇苑的主人不為為兄爭取見佳人的機會麼?”
蘇雨謠哈哈大笑,指著白卓說:“還以為三哥多聰明呢。你真以為流蘇苑是我買下的嗎?”
“難道不是嗎?”白卓胸有成竹地說,“流蘇苑,紀念蘇姨娘而設,再加之這梅姑娘的《月上柳梢》與蘇姨娘酷似三分,不是你教的麼?我斷定,你便是流蘇苑的新主人。”
“那三哥可真錯了。梅姑娘本是牡丹閣前主人愛女,我以《千裏江山圖》與《月上柳梢》作為交換,她才同意改名為流蘇苑的。”蘇雨謠笑道,“梅姑娘才是流蘇苑的主人。嗬嗬,三哥也有看錯的時候。要說麼,這醉雨樓的主人才是我,三哥難道沒看出來麼?”
白卓淺笑:“難怪碧姑娘也在。”
蘇雨謠點點頭:“我還在想碧姑姑的琴聲你聽不出,難道聲音你也給忘了?”
“可你開酒樓做什麼?”白卓疑惑,“難道爹爹給你的月銀還少?”誰不知,老爺偏心得明顯,大小姐、二小姐的月銀加在一塊兒都沒三小姐的多。老爺隻道是三小姐出門在外用錢的地兒多。這,這,不是明顯的偏心是什麼?
蘇雨謠搖頭說:“醉雨樓是給碧姑姑的,多賺點錢,好給碧姑姑養老。可她沒答應,所以我就請她在樓上彈琴,她這才安心。”
白卓道:“那千兩銀子還要為兄付麼?”
蘇雨謠笑得一本正經:“兄妹歸兄妹,生意歸生意。”
白桌歎道:“真是個鬼丫頭。”
“不過,你可千萬別把這些事告訴大哥啊。他知道了,一定會說,咳咳,”蘇雨謠清清嗓子,挺起胸脯,作出大哥的樣子,“‘小姑娘家家懂什麼經營酒樓啊,還不趕緊把鋪子盤了,安生地逛逛街就是了。’咦,他老是把我當小女孩,這也不許那也不能的,爹爹都沒他管的多呢!”蘇雨謠嘟起嘴,此刻的她儼然一個任性的小女孩。
前兩年烏雅國大軍來犯,大哥白誠被封為西征大將軍迎戰,去年終於大敗烏雅國。後來一直與烏雅國磋商議和事宜,不久前才回到京城,昨日得以回家。
白卓輕啜口茶道:“恐怕大哥此刻無暇管你的閑事。”
“為什麼?”蘇雨謠回想起昨日從霈兒處聽來的八卦。難道是真的麼?
白卓道:“皇上給爹的壽禮之一,就是一個兒媳婦。”
“固倫公主上官裕儀?”
“不錯。固倫公主親自向皇上請的婚。”白卓眼裏閃過一絲戲謔。
蘇雨謠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大歎:“她是先皇後所出,皇上的心頭肉。冰雪聰明的一個大美人,真沒想到,竟然傾心大哥這個木頭!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你說誰是傻人啊?”
白誠早上去向爹娘請安的時候,還指望見著三弟和小妹來著。哪知道,霈兒來說,兩人一前一後一大早出門去了。差了人來尋,隻道是來了風月場所,爹娘那邊問著,他隻得打馬虎眼說是去了城郊佛寺為爹祈福了,自己趕緊跑出來。沒成想,剛走到門口,就聽見這倆閑人說自己的壞話。
蘇雨謠一聽是大哥的聲音,不慌不忙地問白卓:“白誠將軍能將烏雅大軍節節敗退,情報該不是偷聽來的吧?”
額頭上一個爆栗,白誠在蘇雨謠坐下,說:“胡說什麼哪。小姑娘家家,上這兒幹什麼?”
蘇雨謠撇撇嘴,指指自己身上,道:“白將軍請看,在下乃姚語姚公子,非姑娘家。若要問在下此刻為何身在流蘇苑,恕在下冒昧反問一句,白將軍已是內定的大駙馬,怎麼不在家好好準備迎娶公主呢?”
白誠聽這話,眼神閃爍,臉上露出可疑的紅色,拿了白卓的酒杯,灌了一口,說:“這是兩碼事。”
蘇雨謠與白卓相視一笑。這白誠,雖是個將軍,卻不是三五老粗,麵皮薄得很。白卓嗬嗬一笑,又為他斟上一杯,問道:“大哥真準備成家了?”
白誠點頭,正色道:“裕儀等我多年。本應我去向皇上說的,可爹是宰相,大姐又許給了二皇子,說我們白家得勢威脅聖上的人比比皆是,裕儀怕我們又被說閑話,就親自向皇上請婚了。”
蘇雨謠道:“裕儀公主果然是情深義重。大哥,我看你們這段姻緣一定是我大鑰朝的一段佳話。”
白卓卻不這麼樂觀:“皇上能將固倫公主下嫁白家,確不知是我幸還是我禍。”
白誠神色黯然:“爹也這麼說。”
蘇雨謠聽得明白個中奧妙,仍裝傻說:“這是天大的恩寵。你們這些大男人,受寵若驚,誠惶誠恐的,哎,大哥,你早不成親晚不成親,偏偏在爹過壽這檔兒。我哪有那麼多私房錢貼給你們啊!”
見她裝的一臉淒然,白誠哭笑不得:“大哥給你一個大紅包,行不行?”
蘇雨謠道:“新嫂子給不?”
白卓打趣道:“你嫂子是公主,一個紅包,不在話下。”
蘇雨謠一臉燦爛,對白誠說:“那好,今晚我做東,請二位哥哥上醉雨樓好好享用,咱們三兄妹可好久沒聚在一起了。”
白卓一聽是醉雨樓,暗下搖頭。估計又想拿那四碟菜敲大哥一頓吧。
是夜。
月光皎潔。
某人心血來潮,到處逛逛。於是睡下的,沒睡下的,都被挖出來,匆匆整理儀容,集中在院子裏,呃,恭迎聖駕。
“白宇攜白家上下恭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子殿下千歲!”
這樣的事每年總有一兩次,雖然府裏頭上上下下都習慣了,白日累得很的此時被挖起來,心裏頭說沒怨言是假的,可這門麵工夫總得做足了。
微服造訪白家的皇帝,隻帶了貼身內侍、二皇子、三皇子。
聖宗爽朗一笑,道:“愛卿平身。今夜朕興致所至,來你這兒逛逛,也向愛卿提前祝壽!”
白宇趕緊作揖道:“臣謝皇上。”
聖宗瞧著白家眾人,偏不見那小小的身影,遂問:“你那寶貝女兒哪?”
白宇想起蘇雨謠晚飯後那樣子,隻得搖頭道:“小女不知皇上駕臨,歇息了。”
聖宗知曉這丫頭必定白日裏出去瘋了,心想朕來看你你倒先睡了,朕的麵子往哪兒擱啊。於是,皺眉道:“朕問的是你大女兒,白玉薇。朕把二皇子帶來了,她怎麼不出來見見未來夫君麼?”
白玉薇鵝蛋臉,一雙丹鳳眼,眼波流轉間更顯得嬌媚,一身蘭色長裙,在夜色朦朧中更顯得脫俗。白夫人趕緊把她從身後牽出來,向聖宗說:“皇上,讓他們年輕人玩去。咱們進屋,備下酒菜,好好聚聚。”
聖宗與白宇、蘇洛本是舊識,對蘇洛這樣的才情美人本是欽佩有加,此時他對白夫人的套近乎顯得抗拒,淡淡道:“白宇,咱們去聽雨閣。其他人沒事就散了吧。老三,朕帶你去看看當年你白伯母設計建造的聽雨閣。”
聖宗口中的“白伯母”即是蘇洛。白夫人的笑臉瞬時垮下,礙著麵前的是當今聖上,不敢造次,隻得忿忿地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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