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560 更新時間:08-10-26 17:14
三十七
新曆三月初九,天氣微暖,冰雪漸融,萬物複蘇,百花待放。
北方四城收回之後,武忠軍的主力轉入了易守難攻的卡良霍夫。阿納柯西在眾人的簇擁之下,登頂城門,俯瞰蒼雄。披風抖甩間,數以萬計的軍民俯首叩拜。
至此,阿納柯西在北方的勢力得以確定,他亦自立為王,名號“麟珈”,世人稱之為麟珈王。
與此同時,??內戰也正式打響。從北至南,由東往西,但凡??國土,無一不被戰火侵襲。許多飽受疾苦的百姓自發地拿起武器,投身至麟珈王旗下,與曾經的武忠軍,如今的麟珈王軍一起抗擊王軍。不消數月,北方土地盡數落入麟珈王的手中。
消息傳到宮中,塞拉諾驚慌失措,連夜命人遷都,往南後退數百裏,以避戰火牽連。相比於正統王室的懦弱舉動,麟珈王的氣勢顯然更加鼓舞人心。即使已為王者,他依然親自領兵上陣。人們常常可以看到身披金甲戰衣的麟珈王出現在戰場上,他挺著身子穩穩坐於馬上。縱然萬箭射來,也依然毫不退縮。他無數次將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中,無數次揮舞手中長劍一馬當先衝入敵軍……他不僅用兵如神,更加膽略過人。
一時間,麟珈勢力無人可擋,世人皆為傳頌。不過數月,童川以北已為麟珈國土。
然而隨著定都童川,阿納柯西也遇到了開戰以來最難做的決定。一些人建議乘勝追擊,一舉奪下整個疆土;一些人則覺得戰爭勞民傷財,不如偏北而居,學習奇拉亞建立國中之國,以求祥和。
阿納柯西心中明白,會有分歧是因為他遇到了和安西瓦?斯同樣的困境,那就是戰線拉的太長,內部供給不足。戰爭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長期開戰卻又不征收戰爭稅來實現以民養兵,戰爭必然無法長久持續。與此矛盾的是,人民之所以積極投身於戰爭中,並不是因為他有多麼深得人心,而是因為塞拉諾統治之下的??賦稅沉重,人民生活苦不堪言,他們希望新的帝君可以有所不同。倘若他執意征收戰爭稅,那麼隻會失去人心。可是如果就此駐足不再進攻,卻也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與眾將討論多日,始終得不出結果。心煩意亂之下,他換上便裝走上童川街頭。
童川的街市尚且算得上熱鬧。當日攻打童川,守城將領裏霍自知以己之力難敵麟珈王軍,故而未等開戰就棄城逃跑,所以他沒有折損一兵一卒就將童川拿下,也使得童川繁盛如故,擁有戰爭之下難得的安寧。
在城中轉悠了半天,理不出頭緒依然還是理不出,望望天色已到正午,算算差不多該是時候回去。歎了口氣,剛想邁步離開眼角瞥見一物,忽而眼睛一亮,使他停下了腳步。
這是一家並無半點起眼之處的書屋,隻因店中擺放著一支通體雪白的筆,讓阿納柯西不由地心動駐足。以前在穀底看神幽寫字,見他也有一支這樣的筆,後來匆忙離開,也沒能帶在身上,想想多少有些愧對於他。
“店家,這筆多少錢?”
“不好意思,這筆是本店鎮店之寶,不賣的。”店主人看起來是個落魄的讀書人,但是骨子裏卻有一股傲氣。
阿納柯西無奈地笑了笑,他本無心奪人之愛,隻是一想到神幽,就令他不舍就此放棄。說起神幽,自那次之後,他好像已有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不如你開個價錢。”
“你這人怎麼這樣,都說了不賣了。”店主人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一臉的厭煩。
欺身靠近仔細看了又看,不禁再次感歎是難得的好筆。阿納柯西沉吟半晌又道:“這樣的好筆理應配個懂得、愛它、惜它的主人,就這樣放在此處未免有些浪費。我的朋友寫的一手好字,對筆又極為珍惜,還請店家割愛相讓。”
店主人皺起眉頭,剛想發作就聽那邊有人大呼一聲,急急跑來。
西塞一見阿納柯西,立刻上前匆匆行了一禮,隨即有些抱怨道:“王,你怎麼一個人不聲不響就跑出來了?害我們找了半天。”
“你找我有事?”阿納柯西不理店主人一臉驚訝,一邊把筆捏在手中細細觀察,一邊漫不經心地應著西塞的話。
西塞小心地望了望四周,才低聲道:“奇拉亞王已到,目前正在行館等候。”
“哦”了一聲,示意自己明白。又將筆把玩了許久,方才不舍地放回架子上。轉身離開。
店主人見他們要走,連忙叫住。有些尷尬地搓著手,慢慢道:“我剛才不知你就是麟珈王,不然也不會……這筆,你要是喜歡,請盡管拿走。”
阿納柯西麵帶笑意看著他道:“我是麟珈王,又不是土匪,怎能仗著權勢就奪人所愛?”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店主人一時語塞,白淨的臉憋的通紅,“世人誰不知麟珈王心係百姓?你為我們做了這麼多事,區區一支筆算得上什麼?”
“可是你方才說過此乃鎮店之寶。”
“正如麟珈王所言,好筆也要配得上好主人。我猜你一定是想把這支筆送給聞名天下的神幽神醫,如此的好主人,恐怕世上再難有第二個。”
店主人的話不僅誇讚了阿納柯西的心意,也誇讚了神幽。阿納柯西雖然不是喜歡被人奉承拍馬之人,但是這番話卻也聽的舒心。高興之下欣然接受了店主人的好意,再三謝過才趕往行館。
在行館待了一下午,就目前的形勢以及自己的想法和安西瓦?斯做了探討,可惜仍然沒能得出想要的答案。這些日子,他與安西瓦?斯因為同盟之約走的很近。他可以如此安心地進行內戰,也多虧安西瓦?斯在赤焰東界不斷騷擾,吸引了赤焰的注意,才使得他在很短的時間內完成了半壁江山的統一。
安西瓦?斯對於現狀雖然也沒有很好的主意,但是他的一句話卻讓阿納柯西心中一震。
他說:“治國之道,神幽比起你我,更勝一籌。”
阿納柯西不免疑惑,但見安西瓦?斯已轉過身去不想再談,便明白自己再問下去也是徒然。反正今天白天的時候也想著要去看看神幽,何不走這一趟,到時疑慮自然會消。
思量間,他已出了行館,翻身上了愛馬,命隨從先行回去,獨自一人去了神幽的住處。
神幽的住處位於童川城中的一處豪宅內。當日定都童川,他曾特意封賞神幽,賜了這座宅子給他。原本以為他多少會厭惡地皺皺眉頭,卻沒想他至始至終都清冷如水。沒說接受,也沒說不接受。後來順理成章地住了進去,自己倒是因為公務繁忙,一次都沒有踏足過。
夜色有些深了,天空的星子開始閃耀光芒,而映射在這戰後的童川,卻顯得尤為冷清。阿納柯西不由地歎了口氣,想起賽斯死後,他與神幽便如同陌路之人,心中難免有些疼痛。
一轉眼,已來到神幽住處。下了馬,輕步走近大門,想要叩門,卻發現大門根本沒有上鎖。童川治安良好,盜竊事件不太可能發生,況且誰不知道此處住的是他麟珈王極為看重之人?這世上當真不知他心意的,恐怕也隻有神幽自己吧。
搖了搖頭,推門而入。如他所料,偌大的房子裏連一個侍從的影子也沒有。看來那些賜給神幽的侍從,都一早被他譴回家鄉了。
彎彎繞擾走了幾圈,越走心裏就越難過。花園許久沒人照顧,庭院內落了厚厚的一層樹葉,也隻有池中的魚尚且能讓人看出這裏有人居住。
不知不覺間,他已忽略了他那麼久。他瘦了沒有,有沒有好好吃飯,是否會思念亡兄,自己一人是否孤單……這些,他竟是從未想過……
“是誰?”驟然而起的一聲質問,令阿納柯西遐想的思緒來不及收回,整個人就定在了原地。
側屋的門徐徐打開,一個隻著了紗衣的男子緩緩出現在他的麵前。四目相對,兩人都久久地震驚,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阿納柯西癡迷地看著那張熟悉的麵孔,他真的瘦了,臉色比起從前更加蒼白,身型看起來更加單薄,隻有那雙漆黑的眼睛還是和從前一樣閃著晶亮的光芒。
意識到什麼,神幽收回了視線,避開那讓自己心亂的目光,微一抿唇剛想說話,阿納柯西忽然一個箭步上前,緊緊將他摟入懷中。
他的臂彎很溫暖,頃刻間就讓他微涼的身體熱了起來。肌膚相觸的同時,神幽聽見了他一聲勝過一聲的心跳聲。那聲音仿佛在說,我很想你,我真的很想你……
神幽的心像是被人掐了一把般疼痛起來,他咬住下唇,深吸入一口氣,猛一用力推離了那具結實的身體。
不理會阿納柯西錯愕的目光,他轉過身去,冷冷道:“天有些涼,進屋再說吧。”
兩人一前一後,各懷心思地進到屋中。神幽走到桌邊多挑亮了一盞燈,屋裏頓時明亮了許多。
阿納柯西從懷中掏出那支極其精致的筆送到他的眼前,說道:“今天在街上看到的,想著你或許會喜歡,就買了下來。”
神幽接過筆,簡單的看了兩眼,輕輕放到案上,說了句“多謝”,聲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阿納柯西強忍住心裏的酸澀,點了點頭道:“關於戰爭,我有些困惑怎麼都解不開。我很想一戰到底,可是目前的情況似乎並不允許。戰線拉的太長,物資匱乏,如此下去即便我得到整個江山,也不能穩定天下的局勢。”
“既然如此,你為何執意要得到整個江山?”
“為了天下人。塞拉諾的政權一日不除,被他掌控的百姓就一日不會得到安寧。況且,一國分做兩國,終究不是一件幸事。”
神幽抿住雙唇,臉色有些發青,思量半晌忽而問道:“為何要來找我?你手下謀士千萬,難道還抵不上一個我嗎?”
“任何人都無法與你相比。”阿納柯西盯著他的臉,一字一句道。
聽出他話中暗藏之意,神幽不覺楞住。望向他時,看到的是一張極其認真的麵孔。
垂下眼睫,神幽繞至案前,信手拿過一支筆沾了沾墨汁,在紙上揮灑下幾個字。
阿納柯西走近一看,隻見上麵寫著:以兵養兵。
不由地有些疑惑,抬眼看著他,希望窺見端倪。
“其實很簡單,讓士兵們自行耕種,收獲而來的糧食可以用來供應戰爭所需。”
阿納柯西聞言蹙起眉頭:“讓士兵們耕種?可是士兵是用來打仗的,讓他們耕種會疏於訓練,使他們的警惕之心鬆懈,將來如何還能再上戰場?”
“我以為不會出現你擔心的情況。耕種土地也是一種鍛煉,隻要舉措得當,賞罰分明,不僅不會使他們鬆懈,還會使他們更加明白人民疾苦,從而在戰場上擁有愈挫愈勇的不敗精神。再者,所謂以兵養兵並不完全在於耕種,還可以自掘河道,使眾河相連,形成便於糧草、裝備運輸的水路,為將來深入作戰提供更為有力的幫助。”
此言一出,阿納柯西頓覺眼前豁然開朗。對於此時的他來說,以兵養兵無疑是最有效的方法。
心生讚賞,臉上自然露出笑容。剛想和他進一步探討,卻見神幽一甩衣袖,決然道:“我能想到的也就隻有這個方法。麟珈王既已得到我的回答,便無需再多做逗留,還是趁早回去吧。”
好不容易生出的喜悅就被他冷冰冰的一句話壓了回去,阿納柯西神色一變,痛心道:“你我之間難道一定要這樣嗎?”
冷哼一聲,並不回頭,抗拒之意表露無疑。屋中漸漸陷入一片死寂,待到神幽察覺出異樣轉過身去,阿納柯西不知何時已立於他的身後,一伸手就將他納入懷中。而在轉眼之間,那一臉的疼惜之情也毫無遺漏地落入他的眼中。
可是他還是刻意不讓自己去感受他的心意,拚命掙紮,拚命捶打那具他明明就很貪戀的懷抱,這些日子以來積壓在心中的憤怒、不滿在這一刻統統發泄出來。
直到阿納柯西俯身吻住他的唇。激烈的熱量瞬間融化了他心底的冰涼,那些點點滴滴的回憶慢慢湧現心頭。逼得他不敢、也不能去忽視兩人之間微妙的情愫。
在意識脫離控製之前,神幽猛然開口咬上他的唇,頓時一股腥甜衝入喉嚨。阿納柯西直覺的後退了數步,伸手摸上自己的唇,攤開手來竟是觸目驚心的血色。
為了抗拒這一吻,他竟然開口咬他。
心中隱隱作痛,阿納柯西凝望著他道:“我對你是真心的。”
“真心?”神幽嗤笑,“有多真心?像是對賽斯一樣真心嗎?阿納柯西,你變了,不再是當初我在穀中救下的男子。這些年你為達目標,不惜殘害手足、虐殺敵人、陰謀算盡,簡直無所不用其極。我真的害怕,數年之後,當你功成名就之時,是否也會賜我一杯毒酒為我做個了斷?”
阿納柯西沉默不語,目光飄過他送給神幽的那支筆,筆身白璧無瑕,好像不論怎樣的墨汁都無法使它沾染上一絲瑕疵。
他啞然道:“神幽,這個世界有太多我們無法掌控的力量,我們終是要長大、要改變,要學著麵對這一切,可是不管怎樣改變,對你,我卻是從未變過。”
癡迷地笑了笑,他不再堅持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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