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新農堰高坎十三

章節字數:9658  更新時間:20-07-11 1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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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為這個事情方鵬飛曾經轉彎抹角洗刷過鍾會計,意思就是說鍾會計淨說些言不由衷的,根本就沒有拿自己當啥子真心朋友。鍾會計是個精靈人,眼珠子一轉,支支吾吾半天,故意狡辯說:“你要曉得那麼多幹啥子嘛?你一個知青又不得在我們新農堰高坎呆一輩子,你好好接受幾年貧下中農再教育,二天還不是要走的。啥子叫貧下中農你娃曉不曉得哦?貧下中農就是在農村裏的大多數,人家大多數都對嚴家有異議,你叫我咋個說呢?那些外頭的人曉得個球,他們還不是一知半解道聽途說的啊。還有你娃曉得不曉得孔聖人有句名言哦?叫叫……”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你娃要不曉得老子今天給你當盤義務老師,一字一句翻譯給你聽,孔子說的意思就是有些事情需要曉得,那就去曉得,有些事情沒有必要曉得,那就最好不要曉得,就是曉得了也最好裝到不曉得。你娃弄懂了孔老二這句話的意思,才會跟老子一樣在新農堰高坎算個明白人。不然的話,你娃二天想走都沒有幾個貧下中農舉你娃的手!”

    方鵬飛也故作謙虛地給鍾會計奉起,說:“你一說不就把我教明白了噻,既然你都把我教明白了,那就是我們兩個明白人之間的事情了。其實,你就是不說我也曉得好多事情,就考你一下,我也曉得你不會跟我講實話的,算了。”鍾會計那裏架得住方鵬飛這樣說他,最終還是買弄起對方鵬飛說:“周老十他三伯在交班給他的時候,再三叮囑過周老十兩件事情,一件事是在這個生產隊裏的周、鍾兩家人多勢眾,欺負嚴、宋兩家不奇怪。但要周老十當了生產隊長以後,每逢關鍵的時候必須站出來說個公道話,有時候甚至還要偏袒一下嚴、宋兩家都不為過。因為,這兩家人中都出過見過世麵的人,有好多本事人家不一定都顯露出來,說不準哪天人家就又翻過來了。第二件事情就是塘秧把式這個事情,非嚴家人不可。因為,雖說高坎上大家年年都見過他們是咋個弄的,但看到的那一星半點都是瞟皮,一知半解球經不懂,嚴家人的秘密藏得有好深哪個曉得?他們為了立足謀生是絕對不會輕易跟哪個露底的!”

    “周老十現在當生產隊長,就把周三伯跟他說的這兩點當成秘訣,他也隻跟我一個人說了這些,別個不曉得的還以為他有好精靈呢。因為我們兩個算是毛根兒朋友,小的時候一起念書,一直坐一張桌子,每次考試都是老子把試卷偷偷給他抄的,幫他過關無數,他也不曉得少挨了好多打。他剛接班當生產隊長的時候還有些不以為然,對周三伯為啥子要他偏袒一下嚴、宋兩家人理解膚淺,也把塘秧把式看得好簡單一回事,想其中的一些竅門可以自己慢慢去摸索。還是老子想到他都那麼信任老子的,才給他指點迷津說周三伯是你本家老輩子,從合作化開始就當生產隊長,道行深,交班給你說那些話絕對不會整你的。多聽老人言不會受饑寒,他這麼說我都信!當幹部的嘛,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這個就叫高瞻遠矚,深藏不露。關鍵是不要把路走絕了,我想周三伯就是這個意思,後來事實證明老隊長周三伯就是英明!。”

    “大慨四五年前嘛,也就是狗日的嚴老三遭槍斃,嚴家危機最惱火那年,高坎上別的生產隊不服氣,也要做塘秧來賣。大隊王幺伯正對嚴家鬼火衝,不愛理的這些事,也就沒有說啥子要阻攔的話。後來,那幾個生產隊做出來的塘秧賣相不咋個好看,就相因賣,人家買回去種了收成差一大截,買家都說是騙人的東西。尤其是東山上那些大客戶,買塘秧一買就是萬萬隻手,甚至十來萬手,要栽幾千上萬畝地,那產量一減就嚇人了。人家遭了冤枉肯定不甘心噻,就鬧到大隊王幺伯那裏去要賠償,那咋個賠得起哇?王幺伯也沒有法,隻有耍橫說你們自己圖買相因貨呢,人家三隊有的是你們又說貴了,想簡省幾個錢沒有那麼好的事情,你們怨哪個哇?要怪就怪你們自己因小失大圖個相因是不是!後來這個事雖說不了了之,但大隊上開了個會,王幺伯發話說,喊其他幾個生產隊以後都不準再做塘秧了,隻許我們三隊幹這件事情。王幺伯的理由也很充分,說:”塘秧是我們新農堰高坎的一塊牌子,就周老十他們有這個本事,你們都做不僅亂了三隊的生意,還倒賠錢,你們倒的是我們整個新農堰高坎的爐灶,老子才不給你們撿那些球莫名堂的腳子呢!””

    方鵬飛聽鍾會計說的有點意思,就一直扭到鍾會計說,鍾會計也意猶未盡地看了他一眼,又說:“這個……這個嘛,我們生產隊裏是有年年做塘秧的傳統,啥子叫塘秧給你娃說了也不懂,簡單說就是培育海椒秧、茄子秧和番茄秧秧。然後主要把它賣給東山丘陵地帶的莊戶人家,我們生產隊年年都做這件事情,沒有啥子好稀奇的。不過做塘秧倒是我們生產隊的一項固定副業收入,大隊上也要從我們生產隊提留一大筆錢做大隊費用,這肯定就成了我們生產隊年年要做的大事了,大隊也很重視。我們生產隊的工分值之所以要高出其他生產隊一截,就是因為我們生產隊有這個獨門手藝。在我們生產隊有嚴家、周家和我們鍾家,後來又有了”國舅”他們宋家,但就集體經濟來說就不分這些了,人人都是人民公社生產隊的一朵向陽花。在這個新農堰高坎你個人咋個能幹和精靈,都是集體智慧的一部分,曉不曉得?你娃在外麵聽人家說嚴家有特長,啥子叫特長?老子這麼跟你說你娃就懂了,集體要用你是你抬舉你,要不用你狗屁都不是!就這麼簡單一個道理,在新農堰高坎這是一大規矩,也是王幺伯一貫要我們共產黨員堅持的原則!你啥子特長哦,用你叫有,真要是恨一口氣不用你啥子都不是。所以,我要提醒你娃”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鍾會計說這些話好多都是強詞奪理,不過他的這些強詞奪理,肯定不是他個人的本意,人家不說穿方鵬飛心裏也明白了。“在新農堰高坎這是一大規矩,也是王幺伯一貫要我們共產黨員堅持的原則!”這話就道出了大隊王幺伯的厲害和霸道,在新農堰高坎一言九鼎。不過說來說去,做塘秧是新農堰高坎的獨門手藝,說是生產隊的也好,集體的也罷,繞來繞去這門手藝還不是掌握在嚴家人手裏。新農堰高坎的人不想把這個話說穿和承認,出了新農堰高坎人家外麵的人其實都曉得,要不鍾會計拿生產隊的塘秧到新繁鎮去買,咋個不說是自己鍾家做的呢?嚴三叔死了,現在就剩下嚴二叔,這門關乎到整個生產隊乃至於大隊利益的獨門手藝,現在就隻掌握在嚴二叔一個人手裏,這就是生存法則,就是老隊長周三伯說的“嚴家人的秘密藏得有好深哪個曉得?他們為了立足謀生是絕對不會輕易跟哪個露底的!”嚴二叔他們嚴家,能夠在那麼多赤口毒舌,戳心灌髓中生存,這種法則至關重要。各自站的角度不同,鍾會計再有文化和聰明也免不了做一個“明白”的俗人,他要避諱一些事情和說法也是很正常的。生產隊做塘秧叫走集體經濟道路,要是嚴家人打自己的招牌那就是走資本主義道路小農經濟。這就是規矩,就是新農堰高坎的規矩。再說嚴家出了那麼多叫人唾麵自幹的事情,肯定隻有逆來順受守這些規矩。

    要說嚴二叔做塘秧的這門手藝,那話就長了,那得從嚴家的大大說起。嚴家原本不是新農堰高坎的人,是青白江大河對岸還要往裏走好幾十裏地,白水河山裏麵的人。嚴家的大大,也就是嚴家三兄弟的爸爸,十七八歲的時候到山裏一座洋教堂裏做短工,洋教堂的洋神父看他忠厚老實,就留他下做了一個長期看門掃地的雜役。嚴家大大在山裏呆的時間長了,閑暇無聊的時候就刨出一塊地來種菜、種花。無奈山裏冬季太長、時有大雪封山,夏季偏短,氣溫涼爽,春秋兩季陰雨連綿,陰冷地濕,跟山外的季節完全兩回事。嚴家大大頭一年種菜不長,栽花不開,教堂的洋神父見了笑話他,說他不懂植物的科學栽培,更不曉得種植也要因地製宜。也是,一個鄉下毛頭小夥子那裏曉得啥子植物的科學栽培和因地製宜這回事情呢。於是,他虛心地向洋神父請教,洋神父耐心地給他傳授了一套科學育苗培種的方法,教他咋樣在嚴寒的冬季防禦植物被凍傷凍死,在陰冷地濕的春秋兩季咋樣利用溫室效應育種栽培和避免作物種子苗芽發黴爛根。等到作物育苗培種成活生長到一定程度後,又咋樣移植栽種和選培優良種子。其實,嚴家大大到死都沒有弄明白那些植物育苗栽培和移植栽種的科學道理,隻是死記下了洋神父教給他的那些具體做法,從中摸索到了一些奧秘。

    嚴家大大在洋教堂一幹就是小二十年,那年川西壩子鬧“崇義瓦窖農會”抗捐,後來那幫人中有一撥被官府攆到了彭縣山裏繼續鬧事。那撥人打砸大戶,燒洋教堂綁洋神父,不準信徒信洋教。嚴家大大當差那座洋教堂被那撥人放火燒毀,洋神父也被攆跑了,他也丟掉了那份輕鬆安逸的差事。那一通鬧騰把嚴家大大嚇慘了,因為怕那撥人說他在洋教堂裏給洋人當差做狗腿子,會把他也抓起來整治,連夜跑下山來四處躲藏。好在那時候嚴家大大光棍一個,沒有拖累和顧忌,隻身一人跑到青白江大河這邊來另謀生計。嚴家大大用在洋教堂當差時積攢下來的一點錢財,就在這邊土堆高坎上置辦了兩畝多田地,還搭起一個草棚子安身下來。以後,每年冬月,嚴家大大就按照洋神父教的那些方法做起了塘秧,到第二年開年正月破五,嚴家大大把頭一批出苗的塘秧挑到新繁縣城和周邊幾個集市上去賣。剛開始的時候莊戶人家隻是覺得稀奇,說:“現在就栽這個早點吧?”他跟人家保證說:“不早,你要買回去栽肯定管用,我還敢說到時候你是頭一個有收成的,還能趁早到這集市來買個好價錢。”可是,他再咋個說,挑子前都是看的人多,真正下手買的人少,人家都懷疑他的塘秧沒有那麼管用。於是,他就半賣半送,甚至賒賬,跟人家說:“你要是實在不相信我說的也好辦,你先拿回去栽了試試看,等你有個好收成碰上我了,你再給我錢也可以。”

    就這麼一來二去幾年下來,四鄰八鄉的莊戶人家都曉得了他,曉得嚴大大做的塘秧是個好東西,種出來的海椒、茄子和番茄不僅能早一個多季節上市,而且品相還好,個頭又大,收成也高。嚴大大年複一年做他的塘秧,名氣越來越大,聲譽也越傳越遠,就連遠地方東山丘陵地帶的莊戶人家,一過完新年馬上都披星戴月地趕路,來到青白江大河邊的土堆高坎上,爭先恐後買他的塘秧。嚴大大就這麼漸漸發了跡,還娶上了婆娘,以後有了嚴老大,快五十歲的時候又得了嚴二叔和嚴三叔這麼一對雙胞胎兒子。日本人戰敗那陣,嚴大大已經置辦田地二十來畝,還蓋起嚴家院子,日子過得殷實富足。

    解放後土改劃成分時,按理說嚴家起碼該給劃成個小地主成分。可是,就在成都解放那年年初,準確地說應該是五零年一月初,當嚴大大剛剛搭好塘秧圍子的時候,他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情,後來這件事情傳遍了整個花牌坊和新繁縣,以至於嚴大大還受到新政府的邀請,參加了新繁縣人民政府和人民政協的成立大會呢。

    那年的冬天很冷,解放軍在川西平原的南部新津和邛崍一線,截斷並消滅了向南逃竄的國民黨軍隊胡中南部。成都的大部分原國民黨軍政要員攜下轄軍隊和下屬,向解放軍起義、投誠或投降,整個成都戰役瞬間結束,成都隨之和平解放。隻有個別被解放軍打散的國民黨殘兵敗將,散落在偏遠的鄉下和山裏與各路土匪混跡在一起,潛伏在成都周邊的鄉下和山區伺機反撲鬧事,妄想負隅頑抗。因為,青白江邊這塊土堆高坎地界,過了青白江大河幾十裏地,就是彭縣裏的崇山峻嶺。所以,一些摻和了國民黨軍隊殘雜餘孽的土匪些隱藏盤踞在大大山裏,他們進可以竄到青白江大河這邊來襲擊騷擾成都周邊的新解放區,禍害民眾恐嚇人心,退可以龜縮到青白江大河那邊山裏匿藏隱沒,與新生的人民政府形成對峙之勢。那些和國民黨殘兵敗將攪合在一起的萬惡土匪垂死掙紮,猖獗一時,一時鬧得四鄉不寧,雞飛狗跳。

    那天是冬月十八,正好是小寒,早上的大霧還未散盡,嚴大大跟往常一樣,披著皮襖獨自一人來到塘口準備幹活。突然,幾聲清脆的槍聲打破了土堆高坎的寧靜,接著就有四五個拿槍的解放軍從林盤裏跑出來,在塘口跟前跟嚴大大打了個照麵。一個拿短槍像是領頭的解放軍跑上前來跟嚴大大說:“我們是解放軍工作組,原本想過青白江大河那邊去,剛到河邊就跟一群土匪撞上了,他們人多跟在我們後麵。”嚴大大總覺得那個領頭的解放軍有點麵熟,似曾相識,但事情來得太突然,沒法細說。那解放軍問嚴大大:“這裏除了高坎下麵的那條小路,還有沒有別的路到新繁縣城嘛?”嚴大大說:“沒有了!”解放軍問清楚了情況正準備要離開時,嚴大大急忙叫住他們說:“你們這樣下去咋個行哦?這裏是高坎,居高臨下,你們下去往那條路跑肯定就成後麵土匪的活靶子了!”嚴大大來不及細想,急中生智,趕緊對解放軍說:“來來來,你們都聽我的。”他手忙腳亂地揭開幾個塘秧圍子的蓋子,把幾個解放軍按進去藏起來。這時候,嚴老大正好挑了兩桶豬糞過來,兩爺子又急忙往解放軍身上蓋了一層厚厚的稻草,順手往稻草上澆上了幾糞鐺豬糞。

    嚴家兩爺子剛弄得差不多,一群土匪急急慌慌從林盤裏攆了出來,土匪凶神惡煞用槍指到兩爺子,吼叫道:“人呢?”嚴大大戰戰兢兢指了指高坎下麵那條小路,結結巴巴地說:“是……是不是剛才跑過去的那……那幾個丘八哦?往下麵跑了。”土匪些望到還霧蒙蒙的高坎下麵,二話沒說,提起槍就往高坎下麵那條小路方向一陣亂打,然後一邊放槍一邊一窩蜂地攆了下去。

    這事正好被躲在林盤裏的周家駝背看見了,等那夥土匪一跑遠,周駝背才拱出來衝嚴大大叫喚說:“嚴大,你膽子也太大了,剛才那夥是明槍實火殺人不打嗯騰的土匪……你就不怕啊?”嚴大大驚魂未定,說:“是還是……有點怕,也不咋個怕,老蔣那麼多軍隊都遭人家共產黨解放軍打垮了,我看那幾爺子也凶不到哪裏去了。”

    周駝背和嚴大大正說話,那幾個藏在塘秧圍子裏的解放軍拱了出來,對他們說聲:“老鄉謝了!我們回頭再說……”就尾追那夥土匪下了高坎。大概過了兩三袋煙的功夫,就聽見花牌坊方向槍聲大作,還有好響的爆炸聲。高坎上住的人家都跑出來看熱鬧,其實也看不到啥子名堂,隻是聽得見那麵打得熱鬧歡實的。看熱鬧的人中有說嚴家這下子惹了大禍,要是那幾個解放軍整不贏這夥土匪,吃了虧那還得了!更有人說,解放軍吃不吃虧還另說哦,那些土匪個個都是亡命徒,殺人不眨眼,那才是惹不起哦,回過頭不來報複我們高坎上才怪呢……說得嚴大大心慌意亂,後背直冒冷汗,不曉得咋個辦才好。

    一直到了半晌午,大霧也散盡了,花牌坊那邊的槍聲才慢慢地停歇下來,人們不曉得是解放軍整贏了還是土匪占了上風,個個都顯露出忐忑不安,提心吊膽的樣子。看熱鬧的都跑回家躲了起來,有好心的還勸嚴大大一家趕緊跑。嚴大大也六神無主,一臉哭喪地說:“我跑哪兒去哦!隻有聽天由命……”

    又過了大約半個時辰,隻見一大隊解放軍扛著機槍和炮火筒子,從小路跑步向青白江大河那邊去了,其中還押著兩個綁起的土匪。高坎上的人又都跑出來看熱鬧,都在說看樣子是解放軍整贏了。還說難怪不得解放軍這麼凶哦,人多勢眾就不說了,你看那個架勢,人家個個精神抖擻,還有炮火筒子和機關槍,簡直就像猛虎下山一樣……這下子人家嚴家又正端了哦!

    有幾個解放軍上了高坎,一看正是早上在嚴大大塘口裏躲藏的那幾個解放軍。領頭的那個解放軍到處找嚴大大,周駝背讚花兒一個,主動上去帶路,把解放軍引到嚴家院子,還討好解放軍說:“我看到你們藏在塘口裏的,那個樣子好懸哦……”解放軍找到嚴大大,緊緊握住他的手說:“謝謝,太謝謝你了,我們真要好好地謝謝你大叔!”原來,被嚴大大救下來的那幾個解放軍下了高坎後,就一直悄悄尾隨在土匪後麵,到了花牌坊,正好和得到報信從新繁縣城攆出來馳援的解放軍大部隊會合。於是,解放軍來了個前後夾擊,把那一夥烏合之眾的土匪全都殲滅了。現在解放軍大部隊趁熱打鐵,押著俘虜的土匪過青白江大河那邊去了,要一鼓作氣端掉彭縣山裏的土匪老窩子。

    這事說開了,懸在嚴大大心裏頭的那塊石頭才算落了地。嚴大大老淚縱橫地謝謝解放軍:“哎呀,謝天謝地總算是你們整贏了哦,要不然我這一家子就要遭大殃了!”那個領頭的解放軍是個大幹部,他手下的解放軍叫他李參謀長,他跟嚴大大說:“你不要怕,怕啥子?現在有新生的人民政府和解放軍,你還怕啥子?就憑你為新生的人民政府立了一功,人民政府就會給你撐腰的!”

    解放軍李幹部說話的口音和嚴大大的口音有些相似,都帶有青白江大河那邊彭縣的口音,這事就巧了,嚴大大越看李幹部就越覺得他像一個人。後來一問就清楚了,原來李幹部就是那年領頭放火燒洋教堂那個李鐵匠的小兒子。當年,李鐵匠帶一夥人鼓搗砸開嚴大大死頂住的洋教堂大門,還朝死地狠狠扇他一大耳光,罵他:“你狗日的假洋腿子!”李幹部說他老漢當年領頭鬧抗捐,後來又打砸大戶,燒洋教堂綁洋神父,一直遭衙門追殺死,最後死在綿竹那邊。他娘怕衙門下黑手,領著他們兄弟姊妹幾個逃回到邛崍大山裏邊的娘家,後來共產黨的紅軍隊伍來了,他不到十四歲就跟著紅軍走了,參加革命到了延安。李幹部還說現在成都解放了,他帶領解放軍的部隊接管了舊新繁縣城,他這個解放軍工作組的組長今後就管整個新繁縣的事情,他跟嚴大大說:“中華人民共和國去年十月一號就成立了,原來的民國政府已經被徹底打垮,新的新繁縣人民政府也要馬上掛牌成立了,你老輩子以後有啥子事情竟管找縣人民政府,我們縣人民政府會給你撐腰的!”

    這話叫站在旁邊的周駝背聽了羨慕死了,幾次想插話向李幹部表白一下都沒有找準機會。為這件事情過好多年周駝背都耿耿於懷,一直都跟高坎上的人說,他那個時候就是太老實了,他要是鼓起膽子跟李幹部說,他沒有被土匪嚇到,沒有出賣解放軍,那掩護解放軍有功這事也應該算有他一份。周駝背還到處跟人家說:“狗日的嚴大大硬是會吹,怪球不得他那個塘秧好賣呢,幾句話就把人家李幹部吹暈了,他要不是跟人家攀上了上輩人的那點關係,人家李幹部那麼大的官要理他算我輸!”

    不管周駝背咋個不安逸和嫉妒嚴大大,嚴大大救解放軍工作組的事情,當時就在土堆高坎和整個花牌坊地界,乃至於整個新繁縣傳開了,名噪一時。半個月後,新成立的新繁縣人民政府,還為這事專門給嚴大大發了光榮證書,上麵書寫著:“嚴順軒同誌:因你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新政府成立初期的卓越表現和貢獻,特頒發此榮譽證書。希望你繼續為新中國的建設事業努力!”這件事情在當時是一件很了不得的體麵事情,嚴大大因此成了一方的名人,縣上召開第一屆人民政協會的時候還成了代表,有人說那時候的嚴家大大走路都帶風聲響。

    再後來,李幹部當上了新繁縣首任縣委書記,土改劃成分的時候,他特別跟土改工作隊交代,說嚴家就是一戶老老實實的農民,靠種田養家,沒有剝削的事實,對革命有功,貢獻很大。土改工作隊當然領會上級的指示,就按中央《關於劃分農村階級成分的補充規定(草案)》,指定給嚴家劃了個上中農成分。而最叫周駝背氣不過的是,他家的田地隻比嚴家多幾畝,卻被劃了個富農成分,成了被監督勞動的四類管製分子。所以,周駝背羨慕嫉妒恨嚴家一輩子,後來一直都說:“狗日的嚴家把功勞都搶占完了,按理說老子還是應該有一張那樣的光榮證書。老子要是也有那張光榮證,看你們幾爺子哪個敢把老子看扁了,更不得遭你們把老子劃成富農成分。”

    樹大招風,槍打出頭鳥,嚴家的事情後來是有不少人找閑話說,說嚴大大原先幫過洋人,見過好多一般鄉下人都沒見過的世麵。解放軍一來他當然能看出國民黨樹倒猢猻散的那陣仗了哦,救解放軍工作組,純屬投機取巧,沒得啥子好了不起的。以後,李幹部調到省裏農業廳工作,有一次到新繁縣鄉下檢查工作,還專門到新農堰高坎來看過嚴大大。那次也正好趕上開年做塘秧的季節,李幹部觸景生情,對嚴大大說:“你這門手藝還真就是科學育苗培種呢,現在搞合作化,更是你大有作為的時候。你要好好把你這門手藝總結總結,以後傳給你的三個娃兒,不要保守了把這門手藝帶進棺材裏去哈!”

    嚴大大記住了李幹部說的後一半句話,就把他這門手藝中訣竅的東西,仔細地想了想,算是總結。那時候嚴二叔和嚴三叔還小,嚴大大就傳給了嚴老大一人,幾年後嚴大大和他老婆子相繼去世。困難年景嚴老大臨死之前,又把他曉得的東西悄悄說給了嚴二叔和嚴三叔,還跟他們兄弟兩個說:“有這門手藝你們兩個就餓不死……”就這樣,做塘秧的手藝成了嚴家人的絕技傳下來。

    嚴三叔犯事死了,嚴家做塘秧的手藝更成了嚴二叔的獨門絕技,他把這門手藝的訣竅捂得嚴嚴實實,理所當然成了新農堰高坎最正宗的塘秧把式。鍾會計給方鵬飛講這些,最後還是含糊其辭地跟他說:“其實我們生產隊的人都沒有把嚴家這門手藝看得那麼玄,更願意把這個看成是生產隊裏集體的東西,怎麼不是呢?你是不曉得五幾年農業合作社那個時候,不管你家裏有好多田地和有好幾口人,反正是土改那時候大家分地分田基本都平均了的,更不管你家裏有沒有耕牛和大農具,反正是有東西的出東西,沒有東西你總有力氣和種田的本事哇。這樣說你人都是合作社和現在生產隊的了,所以說大家那點種田的手藝和本事也就是集體的,再也不是啥子你個人有好大的能耐和本事,這中間當然也就包括他們嚴家那些做塘秧的手藝了。”

    方鵬飛實在有些聽不下去了,脫口而出,說:“你這個顯然是強盜邏輯!”“啥子強盜邏輯!人都是集體的,他未必還敢東想西想的嗦?你娃曉不曉得為啥子原來那麼風光的嚴家咋個整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哇?”鍾會計想用拷問方鵬飛的方式把他的強盜邏輯進行到底地。方鵬飛沒有接他的話,還想看聽他咋個說,鍾會計接到說:“這中間有一個最大的原因就是嚴家”失道寡助”,你想從剛一解放周駝背就開始羨慕嫉妒恨嚴家,那就是嚴家大大把啥子風光得意的事情都占完了,周駝背連一點好處都沒有得到,後來還被劃成富農成分,他咋個對嚴家不羨慕嫉妒恨嘛?周駝背是整個周家院子的長輩,不管他現在是啥子身份,他說點啥子周家人都還是要聽的,周家又是新農堰高坎的大戶,這個就叫”得道多助。””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這是毛主席和共產黨從秋收暴動那天開始就用好用活的真理,哪個搬的彎哇?這樣說你就該曉得這中間的厲害關係了嘛!再說嚴家一直對做塘秧的訣竅守口如瓶,年年都當塘秧把式,掙大家都說的耙耙工分,就等於是嚴家把大路都走完了,弄得大家都隻有走小路,你說哪個安逸嚴家,這就是”失道寡助”。當然了,在我們新農堰高坎幸好還是有像周三伯那樣的明白人,曉得這中間的厲害關係,但周三伯這樣的好人也都隻有暗中”寡助”,周老十要接周三伯的班,就必須按照周三伯的話做,不然還麻煩呢。那些在生產隊不當家不曉得柴米油鹽貴的人,還瓜戳戳地以為自己好精靈呢。所以說還是周三伯最凶……你龜兒子還說老子是啥子強盜邏輯,那些又不是我的意思呢!像周三伯這樣的明白人都隻能暗中“寡助”,周家的勢力有好大、好厲害整個新農堰高坎哪個不曉得。所以嚴家人別無選擇,隻能服軟守新農堰高坎的規矩,心頭不服是肯定的,那又有啥子法呢,都是嘴大壓倒鼻子的事情。”

    “那王幺伯肯定也是個明白人哦?”方鵬飛連想都沒有想就問了鍾會計這麼一個好敏感的問題,鍾會計仔細看了他一眼,嗤笑他,說:“你咋個說出這麼幼稚的話呢?王幺伯當然是我們新農堰高坎最明白人哦,這一點無可置疑,人家扛過槍過過江,在新農堰高坎當大隊書記比你娃年齡都大,現在公社的梁書記和武裝部肖部長都在他手底下當過兵,王幺伯在新農堰高坎跺一腳那就是地震,公社那邊都感覺得到你信不信?他當大隊書記不要說哪個敢撼動,簡直有點委屈了!剛才我說的貧下中農是農村裏的大多數,這就是王幺伯農村工作的精髓所在,新農堰哪個是大多數哦?我總給你說明白了嘛!”

    方鵬飛終於明白了,新農堰高坎的人之所以敢如此放肆地貶低和拿嚴家說事情,甚至把嚴家的事說得一塌糊塗,這都是有曆史淵源和群眾基礎的。淵源的其中之一就是從周駝背那裏開始的,在周家人眼裏解放那陣他們周家幺伯周駝背的家境和嚴家差不到那裏去,嚴家人因為救過解放軍工作組,得了太多的實惠,而他們幺伯周駝背卻啥子都沒有撈到,最後還給弄了個四類管製分子。一筆寫不出兩個周字,自家人哪有不袒護自家人,歸根結蒂就是周家人心裏不服那口氣。這種不服氣就導致周家所有人一直排斥嚴家,看嚴家事事不順眼。嚴家有個風吹草動周家都自有一套他們的說法,更不要說嚴家出了那麼些犯忌的事情。周家是新農堰高坎的大戶,人多勢眾,尖嘴薄舌,其他人家隻是隨聲附和,這就是所謂的群眾基礎,嚴家勢單力薄,百口莫辯。方鵬飛曾聽周駝背叫囂過:“老子原來還以為嚴大大那張狗屁證書是張免死證呢,好了不得呢,狗日的還是不遭槍斃了,真是大快人心!”王幺伯這個大隊書記在新農堰高坎依靠的大多數,無非就是新農堰高坎那些大姓大戶,那就沒有啥子說的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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