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8073 更新時間:20-07-25 17:57
四十七
現在黑子認定方鵬飛是朋友了,天天光顧知青屋,方鵬飛也不討厭這畜生,每天把殘羹剩飯全都留給這畜生,它也不嫌棄、不客氣。
方鵬飛在公社受到“認真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紮根農村表現積極”的表彰後,請周隊長和鍾會計喝了一台酒,周隊長不計前嫌,沒有生他的氣,關係算是得到了緩和。鍾會計不用說了,白天有事無事都往他這裏跑,美其名曰怕他一個人孤單,來陪他說說話啥子的。其實鍾會計就是偷懶,不想在家裏做事情和聽婆娘嘮叨,跑到他這裏來躲個清閑。
三四天平安無事,三嬸也一直沒有出工和現身,方鵬飛在想等她出來現身跟自己照麵的時候該咋個應對?還跟過去那樣裝模作樣,就當啥子都沒有發生?這已經是不可能的了,那一巴掌仇她絕對忘不掉的,自己也忘不掉。還是從此不當她一回事情,老死不相往來?一想到這些就五味雜陳的心慌,心裏空蕩蕩地煩躁,寢食不安。這段時間生產隊就那麼一點不痛不癢的活路,每天太陽升老高了周隊長的出工哨才響起,晌午過後睡到太陽偏西,周隊長才又吹響哨子把人叫醒起來幹一陣子。出工的稀稀落落,沒精打采,不出工的周隊長也不強求,願咋個就咋個的。這樣的出工生產隊按半天記工分,方鵬飛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每天胡亂弄些東西豁到自己的肚子,日子過的亂七八糟。隻有“國舅”家那畜生和鍾會計天天來他這裏報到,黑子不聲不響可以在他屋裏一呆就是半天,鍾會計一來嘴就不停,也不嫌方鵬飛一直在討厭敷衍他,一說就說到硬是要鍾嬸支起女娃子來喊他回去,他才意猶未盡的走了。這種莫鹽莫味的日子對方鵬飛來說就是一種煎熬,更是一種懲罰。
方鵬飛心裏一直在揣測,揣測現在一直沒有出門的三嬸在咋個看他?他想她現在也許和自己一樣,也是倍受煎熬和難受。煎熬過去的事情不能釋然,難受該咋個麵對。也許時間能平複一切,他現在已經平複下來,心裏也沒有好咋個嫉恨她了。反倒是有些責怪自己對她耍橫,出言不遜和下狠手那麼對待她,甚至還設身處地替她作想,想自己還不都畏懼那個老王八蛋的淫威,被降服的阿諛諂媚。何況她那些事情被老王八蛋死死逮住不放,要挾恐嚇加威逼利誘,那處境肯定不言而喻,簡直就沒有給她留條活路。她說“要不是因為有妞妞在,我都死了一百遍了!”,這話現在想來就是這麼回事情,她是身不由己,而且很可憐。時間都過這麼久了,自己一切太平,這說明三嬸肯定沒有告發他,而且三嬸也不敢這樣去做。那天晚上自己出那麼重的手對付她,她肯定不僅碎心裂膽,想必還萬念俱灰的傷心。看她這麼長時間都沒有現身,他開始有些擔心她是不是病了。但怎麼說還是心存芥蒂,轉念一想她病了也好,膽怯了也罷,跟自己又有啥子關係,她既然能幹出那樣的事,還要啥子臉呢?生病都是活該。方鵬飛一直在告誡自己,以前被人耍弄,現在就不該心生憐憫,同情任何人。
這天周隊長沒有安排出工,半晌午的時候鍾會計又來了,一來就問方鵬飛說:“上次生產隊分給你的那十斤幹胡豆呢?”方鵬飛指著牆角一個化肥口袋說:“都在那裏,硬邦邦的還不曉得咋個弄呢。”鍾會計從衣裳口袋掏出半瓶酒,說:“老子就曉得你娃不會弄,今天教你咋個做激胡豆,保管你吃了又香又好吃。”鍾會計也不等方鵬飛同意不同意就自己動起手來,拿一個大碗舀了一碗幹胡豆倒進鍋裏,叫方鵬飛趕緊燒火,又自作主張從泡菜壇子裏撈一些泡海椒和薑,說:“老子今天陪你娃。”方鵬飛曉得他今天晌午沒有著落,說:“咋個,你又遭攆出來了嗦?”鍾會計大言不慚地吹牛,說:“笑話,敢攆老子出來的人還沒有生出來呢!”方鵬飛一邊往灶裏添柴火一邊編排奚落他,說:“那你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肯定不安啥子好心。”鍾會計在灶台上炒著胡豆,嘿嘿一笑,說:“你娃竟把人家往壞裏想。”方鵬飛說:“說,又有啥子事情要求我了。”鍾會計繼續炒鍋裏的胡豆,說:“給你說件好事,保管你不淘神費力還有利可圖。”方鵬飛曉得鍾會計是無利不起早的人,就說:“沒得那麼安逸的事情。”鍾會計一本正經地說:“哎呀,你不相信就算了,就當老子沒有跟你說。”鍋裏的胡豆已經炒的差不多了,鍾會計往鍋裏添了些水,再把切好的泡海椒和薑倒進鍋裏,放鹽放醬油和一點豆瓣醬,最後還放了些清油,再蓋上鍋蓋,頓時滿屋子飄香四溢。他叫方鵬飛把火撤了,十分得意地說:“燜它五分鍾即可。”
兩人擺好桌子,鍾會計又從衣裳口袋裏掏出兩把炒花生,然後心平氣和地對方鵬飛說:“跟你商量個事,我保證你無本翻騷。”方鵬飛說:“那你直接說,不要彎來彎去的。”鍾會計給方鵬飛倒上酒,說:“是這樣子的,我送你一窩半大子的雞娃子你要不要?”方鵬飛終於曉得鍾會計安的啥子心了,笑起說:“是不是昨天鍾嬸背的那筐雞兒到新繁去沒有賣脫,你想栽給我啊?”鍾會計說:“啥子栽給你哦,老子又不要你一分錢,送給你總對了嘛。”方鵬飛一點都不相信鍾會計說的話,說:“沒得那麼好的事,我才不信你有這麼好的心?”鍾會計說:“真的,哪個豁你是王八蛋總對了嘛。”聽鍾會計這麼一說方鵬飛更加警覺,斷然拒絕說:“要不得要不得,我現在連整飽我自己都惱火,還喂啥子雞哦。再說一窩雞,我拿啥子喂哇?”
鍾會計馬上接嘴說:“你腦殼咋個那麼方哦,拿啥子喂?鄉下說的是喂雞,其實就是放雞,你根本就不用喂它們。你當門是曬壩,後麵有那麼大一個林盤,雞是啥子東西?雞都是刨來吃的東西,根本就用不到你淘神費力地去喂,最多我再幫你壘個雞圈,你白天都把雞敞放出去叫它自己去刨食吃,天一黑它自己都曉得跑回來,慢慢它自己都曉得長大。我那些雞娃子都大半斤重一個個的,到年底就是五六斤一個個的了,叫你娃想起來都安逸。”方鵬飛起身把鍋裏的激胡豆鏟到碗裏,放上桌子,說:“你說得那麼輕鬆,那你自己家咋個不喂呢?”鍾會計一邊撚著碗裏的胡豆往嘴裏塞,一邊說:“嗨,我婆娘今年心大,抱了兩窩雞兒,自己喂一窩想賣一窩。昨天拿到新繁街上去賣,想打個堆賣十塊錢,結果人家都隻給五塊,想劃不來又背回來了。”“那你白給我,我更不得要了,我才不得占哪個的欺頭呢。再說了,再隔兩個多月就打穀子了,哦……你叫我敞放這些雞,周隊長還不把我吃了啊!”方鵬飛依舊不鬆口。
鍾會計笑著說:“我說你腦殼方你還翹呢,你每次打米不是有糠得嘛,你把那些糠都攢起來,到打穀子那半個月你弄些紅苕藤藤拌糠把雞關起來喂就是了,妨礙到哪個?真的,老子給你說的是老實話。”方鵬飛覺得鍾會計還說的有點粑普,鬆了口,說:“你不得整我冤枉嘛?還有你總不得這麼好心就白給我了哇?”鍾會計來了勁仗,說:“絕對不整你冤枉,一共二十一隻半大子雞,本來想賣十塊錢的,我現在一分錢都不要你的……”“直接說你到底打的啥子主意?”方鵬飛打斷鍾會計的話,不願意買他的麵子。鍾會計顯得有些尷尬,說:“所以我才說和你商量呢?”方鵬飛很幹脆地說:“說噻?”“這樣哈,我一直看你那兩分多自留地是亂整的,可惜了!我跟你出個主意你看要得不?你把你自留地都栽起紅苕藤藤,現在雨水多發的快,基本一個禮拜就可以割一茬。我屋頭今年不是喂了四頭豬嘛,到時候我喊我婆娘來割,年底賣了肥豬我再分給你十斤豬肉你好醃臘肉。你在你自留地的邊邊撈撈種些菜肯定也夠你自己吃了,這樣年底你還可以挖些紅苕,我們兩全其美你看要得不?”鍾會計一口氣倒出了他的如意算盤。方鵬飛聽得眼睛都發直了,說:“就這麼簡單,你還白給我二十一隻雞兒?”“對啊,簡單得很。”鍾會計急不可待地回答他。方鵬飛大笑起來,笑的眼淚水都流下來了,說:“你龜兒子兩口子也太會打算盤了……不不不,這個肯定不是你婆娘的主意,鍾嬸腦殼肯定沒有這麼滑刷,肯定是你打的爛主意……”鍾會計急忙說:“啥子爛主意哦,老子還不是為了你娃好。”方鵬飛收起笑來,說:“你想的好安逸哦,那不是生產隊劃給我那兩分自留地就成你們家的了,生產隊其他人看到了不罵你嗦?當然,肯定也要罵我。”“罵個錘子,老子們的紅苕藤藤又沒有栽到生產隊的地頭。”鍾會計喝一大口酒,胸有成竹地說。方鵬飛說:“我還要去買紅苕藤藤來給你栽起?”鍾會計說:“這倒不至於,我地裏有的是,哪天我割些過來我們一起栽起就是了。我也不要你費好大的勁,隻是每次割了紅苕藤藤後,你到生產隊牛圈茅房頭挑兩挑糞水飲一下就可以了。”方鵬飛看鍾會計把啥子都想好了,想了想也對,反正自留地荒起也是荒起,於是答應說:“那好嘛。”鍾會計一拍手,高興地說:“這就對了,來,喝酒!”方鵬飛心裏還是有些不安逸,杵他說:“對個錘子!隻能說算你陰謀得逞了。”
鍾會計雷厲風行,第二天上午就過來幫方鵬飛把雞圈壘好,下午割來兩背篼紅苕藤子和方鵬飛一起去栽起,晚上鍾嬸就把那二十一隻半大子雞娃子背了過來。雞圈壘在進屋右邊門後麵,鍾嬸跟方鵬飛說這二十一雞娃子中有七隻公的,其它都是母的。方鵬飛第一次看見有這麼多雞娃子關在雞圈裏很開心,鍾嬸看他高興的樣子,說:“咋樣,你高興了嘛?今天你把我們那口子腰杆都累痛了。”方鵬飛轉臉對鍾嬸說:“哪個喊他那麼狡猾呢,活該他背時!”等鍾嬸一走,方鵬飛找來一塊木板,用這木板擋在雞窩門前,再用一塊火磚斜頂住木板,這樣也就算把雞圈門關上了。突然,他腦洞大開,找來一根很長的麻繩,一頭拴在頂住木板的火磚上,麻繩另一頭繞在上麵的屋簷檁條竹竿上,再順著繞進屋裏一直牽到床頭,再使勁一拉,頂住木板的火磚被拉開,雞圈門的木板倒了。
第二天天不亮,公社喇叭一響,方鵬飛躺在床上一拉麻繩,就聽著餓了一夜的雞娃子們爭先恐後地擠出雞圈門,瘋野般地撲向外麵野地裏去打食的動靜。他覺得這樣很有意思,很好耍,忘乎所以跟神仙一般的自在。到晚上天擦黑時候,果真像鍾會計說的那樣,雞娃子們一個個都自覺地回到雞圈裏,逐一清點發現少了五隻,就到曬壩上一喚,那五隻雞娃子從後麵林盤裏風一般跑出來,然後乖乖地拱進雞圈裏。方鵬飛以前見過別人養鴿子,覺得隻有像鴿子那樣有靈性的飛禽,才會被人類馴化能記住回家的路。現在看來不僅如此,雞也一樣,而且不用馴化,在雞圈裏關一晚上就記住了自己的窩在那裏。
方鵬飛數到日子過,終於在第七天看到三嬸默默無聞地夾雜在幹活的人中間。沒有人去關注她這麼些天的消失和有啥子變化,更沒有哪個注意到她的憔悴和消瘦,隻有方鵬飛能看出她忐忑不安的樣子。他們之間就隔一塊田遠,她依舊像以前那樣仿佛置身於無人之境,一個人悄無聲息地埋頭幹活路,但明顯感到她好幾次都在朝方鵬飛這邊窺探。於是,他也想抓住時機猖獗一下,不管她那麼多,先試探一下她再說。他抬頭向她那邊看去,一直到她再一次窺探自己的時候也不收斂。她眼神閃爍不定,麵色慌亂,一副做了虧心事的局促不安,馬上埋下頭去再也不敢抬頭張望。方鵬飛認為自己猜測對了,也疾惡如仇對了,這樣的女人沒有啥子可以原諒的。
歇氣的時候,方鵬飛看見周隊長朝他這邊走過來,掏出煙來討好說:“周隊長,吃煙嘛。”周隊長接過煙,說:“我看到你咋個整了一窩雞來喂嗦?”他答應說:“啊。”周隊長說:“你一個知青喂啥子雞嘛,好淘神哦。”方鵬飛曉得周隊長憋在心頭的意思,說:“我覺得一點都不淘神。”周隊長向他要了火,點上煙說:“我就隻是給你說喂雞可以,隻是你要把你那些雞看好哈,不準亂跑出來糟蹋生產隊田裏的莊稼。再過個把月田裏的秧子就要抽穗揚花了,到時候老子要撒樂果的!你不要說沒有跟你娃打招呼。”方鵬飛不以為然強嘴說:“你撒就撒嘛,到時候我曉得關起來喂,再說就是鬧死幾隻我也不找你,正好海椒煎雞兒子!”“國舅”婆娘在旁邊聽到方鵬飛說的話,竟然笑話他,還招呼那邊獨自一人的三嬸說:“嗨,三嬸你聽到沒有,這娃硬是想吃肉想瘋了,吃鬧死的雞兒都不嫌惡心。”方鵬飛側過臉去看,看到三嬸裝著沒有聽到一樣,就故意杵“國舅”婆娘說:“啥子惡心哦,比這個惡心的還有呢……”三嬸起身拿起釘耙走開,顯然是聽出了他說話的意思。
方鵬飛看到自己的二十一隻雞娃子長得風快,一個月的時間就日漸羽翼豐滿,公的腦殼頂上長出了紅色雞冠,母的小嘴尖尖,玲瓏活潑。雞娃子們滿曬壩的跑,有的還往後麵林盤去撒野,越來越喜歡這些雞娃子。鍾會計說的對,鄉下說的是喂雞,其實就是在放雞,那些雞娃子全憑自己滿世界的跑,自己刨食長大。方鵬飛現在唯一要做把細的事情,就是每天晚上天擦黑時候,必須清點自己的這二十一隻雞娃子,遇上有不聽招呼在外麵耍忘回來的,就到曬壩邊和林盤裏去呼喚它們回來。那些雞娃子們也很聽話,一聽到他呼喚聲就拚命地向他這邊跑,然後圍在他身邊打轉,跟他一路回家。方鵬飛每次到後麵林盤裏去喚雞,總要下意識往三嬸家那邊看上一眼,她家那扇門也總是關閉的。
一個多月形同路人,甚至連路人都不如,完全相互仇視。方鵬飛心裏有一點是明確的,那就是她沒有跟老王八蛋告發自己,她不敢自找麻煩,更不敢敗露她和自己之間事情,她是真怕那老王八蛋下黑手整治她。那老狗日的畢竟是大隊書記,人前人後都是大爺,要安心整治哪個都不用動聲色,找準機會和借口就會一招置人於死地!這些她比自己更清楚,所以他們之間才會出現這樣的窘況。方鵬飛已經基本相信她說的那些話,認定是那老王八蛋用卑鄙無恥的下作手段,威逼利誘她就犯。隻是自己不能原諒她一直隱瞞這種事情,跟自己假模假樣眉來眼去,勾引自己與其幹柴烈火,叫自己深陷泥潭丟盡臉麵。他更害怕自己跟一個大好多的四類管製分子寡婦混在一起的醜陋事情大白於天下,那“認真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紮根農村表現積極”的自己,不成了天大的笑話。方鵬飛把事情想穿了心裏倒不怕了,她有她的不敢,自己有自己的擔心,他們這樣兩不相幹,又相互牽連,暫且無事。即便現在自己恨她,她怨他,以前她溫婉柔情和百般遷就他的那些事情,還是在方鵬飛心裏烙下深深的印記。現在想來一邊是彷徨不安,一邊是深惡痛覺,自己真他媽就是一個不識好歹的東西!
進入八月的夏季,接連好長一段日子都沒有下雨的兆頭,每天藍天白雲,烈日炎炎,曬壩和林盤裏連一絲風都沒有,熱的心慌要命。田裏的秧子已經長過腰間,開始抽穗揚花。站在曬壩邊一眼望去,整個新農堰高坎下麵和花牌坊地界真有點“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底低見牛羊”的意思,隻是這一大片綠色不是草原,而是豐收在望的一片片稻田。沒有一絲的風,風不曉得到哪裏去了。更可惜的是在這片地界上沒人養羊,就是有牛也都隻是生產隊養來耕田犁地的水牛,這個季節都被當成寶貝一樣圈在圈裏,好吃好喝的經由,長膘添肥,指望到大春收割後還靠這些牲畜耕田出力。這個季節正是鄉下活路最見稀疏的時節,難得這麼清閑。
妞妞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回新農堰高坎了,按理說現在是農閑,三嬸應該把妞妞接回來住一段時間,不然等過一陣農忙了,妞妞就更不可能回來耍了。三嬸不接妞妞回新農堰高坎,方鵬飛猜測出的唯一理由,就是她沒有臉麵看見妞妞,怕妞妞不明事理來找自己耍,或者是自己黑臉給妞妞看。應該是她顧慮太多和看自己小肚雞腸,反正妞妞跟自己無冤無仇,自己絕不會齷齪到拿妞妞出氣,他還是願意妞妞這個時候回來。再說了,現在自己也很苦惱和寂寞,要是妞妞能在,能來找自己說說話,肯定還能從妞妞嘴裏套出些啥子話來,看看她現在究竟是咋個一回事情。這些都是方鵬飛自己的臆想,這個時候就是妞妞在,她也絕對不會讓妞妞到自己這裏來耍。他太曉得她的心思,看似柔和心軟,真要是硬起心腸來比頑石還硬。
方鵬飛無事可幹,天天挺在床上昏睡,鍾會計也像閑得無聊,有事無事地都跑來想跟方鵬飛套近乎,而且跟方鵬飛說得最多的就是他婆娘又割了一茬紅苕藤藤,催方鵬飛趕緊再去挑兩挑生產隊牛圈茅房裏的糞水去施肥。方鵬飛懶得理他,每次都說:“你不曉得去啊?”每次鍾會計都勉為其難地說:“我咋個可以哦?”方鵬飛就罵他:“盡想在幕後指使老子幫你占生產隊的欺手!”
這天晌午公社廣播剛停,鍾會計又來了,站在窗台跟前說:“又攤屍啦?”方鵬飛照樣回敬他說:“你不攤屍你又行屍啦?”鍾會計說:“趕緊起來,一會兒要開會了。”方鵬飛躺在床上說:“開啥子會喲,沒事找事嗦?”鍾會計說:“趕緊起來,啥子沒事找事哦,說大春預分配的事情。好事情哦,要給你娃來數數了……”鍾會計話還沒有說完,周隊長的哨子聲就響了。鍾會計衝他說:“你看是不是?”。
說到預分配的事情,方鵬飛心裏倒是感興趣,他想自己累死累活辛苦一年,到底能值幾何?現在既然開會說大春預分配的事情,各家各戶都要參加的,肯定三嬸也要來參加。方鵬飛不願意叫鍾會計看出啥子,繼續裝出一副極不耐煩的樣子,扭捏半天才起身跟鍾會計一起來到隔壁大公倉房。大公倉房裏已經坐滿了人,說大春預分配的事情,各家各戶都很積極,按老規矩還是一家一個代表參加。周隊長三言兩語說完開場,就把後麵的事情交給鍾會計,要他給大家說預分配的打算和計劃。鍾會計走到前麵,掏出他那個小本本,一臉嚴肅地說:“我先個大家報一下生產隊的收入情況,第一筆賬是今年我們生產隊的塘秧收成不錯,刨開正常花銷和上繳大隊的那些錢,我們生產隊淨收入是一萬七千八百九拾六元一角五分錢。第二筆賬是小春麥子收成三萬二千四百斤,菜籽收成九千二百斤,扣除分配後上公糧返還一共是二千一百九十二元。第三筆賬是今年年景還好,周隊長和我預估大春穀子收成按一十一萬斤左右,扣除全生產隊分配後上公糧按三萬二千斤算,應該返還不低於二千五百元。再加上生產隊的其它零星收入,今年生產隊總共的收入大概在二萬七千元左右。接下來是支出部分,去年全部分配下來,整個生產隊倒掛一千零四十五元七角五分,這筆錢今年應該首先補起,上繳農灌費二千八百五十元,今年化肥和添置農具開銷是三千零三十五元,公社和大隊提留一共是三千二百五十元,生產隊提留和五保戶留成一千八百元,其它的我預估在一千元左右。這樣下來今年的總支出應該是一萬三千元上下,按整數說就是一萬三千元。總收入減總支出,餘下一萬四千元。現在預計今年的總工分是二萬六千個工,這樣下來預估每個勞動日投五角三分八,不到五角四分。當然,這裏要說明一下的是,以上說的都不包括女勞力在塘口上掙現錢的那一部分,那一部分年年都是單列在一邊的,大家都是曉得的,我也不多說了。周隊長的意思是我們預分暫時就按五角錢框算,小春的時候已經按每個勞動日分了一角五,現在再按每個勞動日給大家預分配一角五。先給大家把收大春的油加起,把勁鼓起,最後決算要等大春下來再說。到時候我會仔仔細細地把賬目明細寫出來貼在大公倉房牆壁上,就這麼一回事情……”
鍾會計說的口水飛濺,頭頭是道,甚至有些得意和激動。方鵬飛心裏一直在暗算自己這次應該預分到三十元錢,我想三嬸也該跟自己差不了多少,剛才進大公倉房的時候就看到她坐在最後麵,一直不好轉身去再看她。這時候周隊長突然說話了,還指著方鵬飛的鼻子說:“方娃,這個田裏的穀子已經出穗了,你那一窩雞要是再這麼給老子敞起放,老子就真的要給你娃撒樂果了哈,就在你娃曬壩邊邊上撒一圈!”方鵬飛一聽就急眼犯神經地跳起來,大聲搶白說:“那我就把你撒的樂果都掃一堆倒到你們家的豬圈裏去!”大公倉房裏笑聲一片。周隊長看都不看他一眼,說:“那你就試一下嘛!”這時,他看到坐在最後的三嬸一直在看自己,兩個人的眼光還悄不然地撞在一起。就這一瞬間,他看到她一臉的淒楚和悲涼,也看出她的孤苦和無奈。他也馬上失去再跟周隊長爭持下去的興致,說:“好好好,我都聽你隊長大人的,我把雞都關好。”周隊長勝利般地說:“這還差不多。”
坐在前麵的周駝背大聲唔氣地說話了,他說:“哎哎哎……你們不要把話岔開哈,今年塘秧比那一年都整得多,小春收成也好,這個大春嘛,大家也都是看到的,這年生也應該不錯。你們咋個算來算去預分比昨年子還底呢?昨年子的工分還五角七得哇……我們不能搞轉去了噻!”滿屋子的人都麵麵相覷,還有人暗自竊笑,這樣一來把鍾會計惹毛了,他給周駝背打燃火說:“嗨,你年紀一大把了,故意裝莽嗦?今年做塘秧的時候不是給大家都說好了的,大隊買那兩台拖拉機我們生產隊要出大頭,現在我們錢都出了,大隊拖拉機也買了,大家幹活路也省力氣了,你現在來個不認賬嗦?”一屋子的人哄堂大笑,周隊長說:“難求的理他,散了散了……方娃子,你娃記到老子說的話哈!”鍾會計還在大聲補充說:“今天說的是預分配哈,大春完了到底是咋個樣的,一分錢都不得少哪個的!還有預分配的錢過幾天新繁趕場我取了回來就分給大家……”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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