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21 更新時間:20-08-29 17:24
穀地範圍多岩石,而且土地狹窄。能耕之地都充分利用來作農地。因此穀地自古以來便沒有土葬,而是流行火葬。貴族們在自宅地牢裏修建石築或磚製的壁龕,將先人骨灰放置於其中,並在骨灰陶罐旁放上一個銅製的大眼雕像,以示死後仍可觀看這整個世界,觀看他們的後代在穀地生息。這種習慣在中原人看來怪異非常,但在穀地人眼裏卻是平常的傳統。例如任氏大宅的地牢,規整劃一,兩邊壁龕分成一層一層,每層放著裝有骨灰的陶罐,和銅製的人像。即使涅王接管此宅後也沒有冒犯過那些任氏的先人,但卻在地牢的中央養著瞿之幼子。
但是平民百姓沒有這麼多奢侈的空間,他們隻能將先人骨灰葬於公共的墓場。作坊鎮在三鎮中地勢最低,鎮的下方充滿蜿蜒曲折的隧道,有些通向西邊的夜郎國,有些通向穀底的古溪。隧道兩旁更有大大小小的洞穴。很久很久以前,深穀之主便命泥水匠們修築加固這些洞穴,在洞穴內砌出一層一層的壁龕,供穀地民眾擺放先人骨灰,祭祀悼念。那些壁龕內的儀式銅器,也自然出於作坊鎮的能工巧匠之手。甚至是因為這些墓穴,這個不起眼的村鎮才發展成穀地三鎮之一。
而在更深處的隧道內,還有一些洞穴被用作監牢,穀地的囚犯,也關在這些不見天日,陰森潮濕的監牢內。這些監牢在麵向隧道的一麵是鐵門鐵柵,另一麵通常沒有牆壁,隻可以看見懸崖的邊緣。懸崖一片漆黑,甚至連對麵有沒有岩壁也看不到,除了懸崖的邊緣,什麼也看不見。
穀地牢房給人的並不是窒息壓抑,而是無邊的黑暗帶來的恐懼。這種恐懼,有時反而導致囚犯們縱身一躍,擁抱那無限的未知,與死亡。
那天,老蔣也站在牢裏的懸崖邊緣思考,深淵就像一隻巨手,不斷地伸出來將他向下拉。
“你知道嗎?穀地人的觀念裏,死亡從來不是最高的刑罰,最普通的刑罰也是刖刑之後苦役勞作致死。”老蔣望向無邊的黑暗,背對著近衛隊長說到。
“老蔣,若你沒有勇氣的話,我可以幫你一把。將你用力拋出,或輕輕推下都可以,隻要你考慮清楚。”
近衛隊長與老蔣都知道,涅王死後,他們非常可能被判以刖刑後苦役,甚至更加殘忍的肉刑。
“就此跳下去,說不定可以死裏逃生,成為深穀的子民。”老蔣接著說。
“如果要變成那些畸形的怪物,我寧可和我們向下麵拉的屎尿葬在一起。”衛隊長故作輕鬆地打趣。但那些將千人大軍撕碎吞噬的怪物帶來的恐懼仍然在他心中纏繞。
他們聽見有人走下來,以為是來送飯的獄卒。但那不止一個人,腳步聲也和平常不同,那不是獄卒草鞋發出的聲音,其中一人的是上好的木屐敲擊在冰冷岩石上發出的沉穩回響。
他們眼前的是盛裝的深穀主祭,主祭左右是羋先生與任氏長男。羋先生打開牢房的大門。老蔣絕望地長歎,他後悔剛剛自己猶豫不決,沒有縱身一躍。隻要一跳,什麼恐懼煩惱都不再存在,哪管世界洪水滔天。
深穀主祭彎腰穿進低矮的鐵門,說道,“你們兩位,是否願意為深穀大殿效力?”
主祭開門見山,近衛隊長卻目瞪口呆,以為這是什麼陰謀。但老蔣馬上反應過來了,他知道二王之戰後,深穀大殿能人如何短缺。他早該料到大殿會來招降,隻是被牢房恐怖的氛圍衝昏了頭腦,瞎害怕了這麼幾天。
老蔣到達大殿後的當務之急,當然是處理流放地黨眾的問題。他料到六家族對三鎮防衛隊的投入也隻是意思意思,各家族互相依賴而又互相推搪。白氏和姚氏財力豐厚,但其餘四家確實也力不從心,沒有被滅族已是萬幸。
“切,涅王的走狗如今竟又為盲王效力,你們真是,還有臉來見我們?”
“是是,我們的確是豬狗。但盲王確實比那瘋王明智得多,難道不是?我們心甘情願作盲王的豬狗。”
那時連大殿眾多易瞳師弟子都不知道盲王已經出逃,何況是六家族的長老。老蔣幾經艱辛,才被老姚接見。他費盡唇舌,以各家族的財產安全共同利益為由,說服了老姚要人。
“我們最多隻可給你二十人,不能再多了。”
“不不不,姚長老實在慷慨,在下隻需要五人,五人便足矣。但此五人是您最好的人。”老蔣連忙舉出五根手指,搖著手說到。
“要經驗豐富的鏢師,或是有從軍經驗,強壯而服從紀律之人。”
於是,近衛隊長帶著五人在三鎮明察暗訪。酒館,作坊,旅店,鎮郊民居,他們的足跡幾乎踏遍三鎮每個角落。自由小販,市井農人,獵人屠戶,作坊工會,小偷私妓,都有他們的眼線。穀地信鴉在三鎮上空來回穿梭,消息不斷帶回大殿裏主祭和老蔣的手中。
一旦確認可疑的團夥,三鎮的民兵衛隊便出動將其逮捕。軟硬兼施將頭目逼供,簡直是老蔣最擅長的事。他們供出更多而且更可靠的據點。被捕之人處以刑罰,遊街示眾。嘍囉黨羽感到害怕,或逃出穀地,或繳械投降。
大殿與六家族衛隊合作無間,短短一個月時間,混進三鎮的流放地老鼠便幾乎被清掃幹淨。六家族長老們似乎也相當滿意,老姚甚至也試探著拉攏老蔣過來為姚氏效力。
”老姚說給你兩倍的薪金?”
“小聲一點,不要說出去。”
這一個月裏,主祭,老蔣與近衛隊長公事上不斷交流,而羋先生像一個局外人,以他的經驗和資曆實在插不上話。他深感自己的無能,覺得慚愧又有些嫉妒。
而圓滑世故又敏銳的老蔣怎會忽視羋先生的神情?他們在議事時,老蔣的餘光還不忘經常向羋先生撇去。老蔣為免樹立一個敵人,因此也經常邀羋先生喝酒,他們漸漸成為好友。老蔣教他的甚至比姬先生還多。這天晚上,他們又相約在鎮裏的酒館喝酒。
這酒館兩麵臨街,在東西向的主街與第二縱街的交界,位置極好。酒館有兩層,樓下一層已關門,隻留著樓梯的入口。那時晚上還營業的地方並不多,周圍店鋪漆黑一片,街上幾乎空無一人,隻有這家二樓還亮著油燈。老蔣在為瘋王效力時便常常光顧此店,店裏的老板娘是一位年輕的賣酒女,經常在店裏彈奏秦琵琶。
“雖然深穀大殿薪金微薄,但畢竟比那瘋王靠譜多了,我暫時並不想離開。”老蔣接著對羋先生說,“當然,你們易瞳師那種神神怪怪的氛圍有時真令人受不了,哈哈哈哈哈。”
老蔣有些醉了。經此一役,老蔣變得有些得意忘形。店麵兩層臨街兩麵都沒有牆,二層隻有雕著方形幾何裝飾的矮矮的木欄杆,木板門折疊著放在一旁。室內火光昏黃,他身旁下方便是陡峭縱街的石台階,他望向空無一人的室外,街道和外麵的建築在火光的對比下變成一片暗藍色。他的仕途就如這穀地的地理般曲折坎坷。
他知道,深穀大殿必定不是他仕途的歸宿。
而深穀主祭,覺得有必要親自去一趟流放地。
主祭與任氏長男登上流放地七層高塔的塔頂,那兩個怪異的男寵仍在那裏。他們在陶盤裏點著罌粟葉,整個七樓的大廳彌漫著煙霧。女巫與那俊美的男寵躺在地上昏昏沉沉,俊美的男寵下身器具高高地豎起。那精瘦黝黑的男寵仍然抱著帶牙齒的鐵劍坐在門邊,似乎絲毫沒有受罌粟煙霧的影響。
主祭皺眉咳了兩聲。那門邊的男寵站起來,將鐵劍握在手中。
“哈哈哈哈,真是稀客,配得起這發簪華服的,想必是深穀的主祭。”女巫也坐起身說到,“退下吧,他們是我的客人。”
女巫邊說著邊將視線轉向主祭身旁的任氏長男,眼神變得嚴肅而警覺。此時主祭一定也留意到,女巫的長相與她的任兄有幾分相像。那男寵聽到女巫的命令後也回複那慵懶的坐姿,另一男寵半躺著將火盤弄熄。
“不知道主祭大人駕臨,實在來不及準備茶點。在場有什麼可以令主祭大人高興的,可以盡管拿去使用。”女巫說著這樣的話,那俊美的男寵竟鄭重其事地坐起來鞠了一躬。而主祭隻是淩厲地撇了他們一眼。
“我們已經知道行刺深穀之主的是流放地的人。我自然大膽地推測,您便是那幕後的主事。”主祭說話一向簡單直接,開門見山。
“無憑無據構陷他人,我是否有聽錯,此為深穀大殿的作風?”
“我們在刺客的身上找到罌粟葉,氣味就和現在此廳內的一樣。”主祭說著,任氏長男掏出一個布袋,裏麵裝著葉片。
“哈哈哈哈哈哈,主祭或許有所不知。穀地人本來貧苦,而屈居此流放地沼澤的人民,生活更是狼藉悲慘。若沒有這些特殊的煙草,怎麼活得下去?”
說著,女巫拿起任氏長男仍在地上的草葉,包在破布裏,借著銅盤的餘火點燃。
“主祭大人,你可以認為在下與深穀之主有些舊日的恩怨,有充分的動機。“女巫說著,將卷煙深深吸了一口。”但深穀之主身處險境,在下也覺得非常抱歉。”
主祭一時不知道如何回應。對於這一指控,她的確沒有充分的證據。
“若真如此,請您勸服流放地的黨眾,停止對三鎮的侵擾。即使他們仍要一意孤行,他們也必將自食其果。”
“在下僅遵主祭大人的吩咐。但主祭大人啊,請聽在下一逆耳之言。”
“請說。”
“請收起您那高高在上的氣焰,我在您身上看到了死去的涅王。雖然你身上流著瞿母之血,但你不過也是一屆凡人,最終無法逃脫遞歸律。”
主祭理解前半句話。無論為王的是誰,奴役,戰爭,壓迫,幾千年來這樣的結構從沒有改變。權力就如一頭巨獸,無論是誰,隻要身處高位,都被這巨獸擒獲,身不由己。誰代入哪個位置也沒有關係,就如大自然的食物鏈,兔子生來永遠是兔子,虎狼生來永遠是虎狼。
但她不能理解“遞歸律”這三個字。
“我會好好理解你所說之話。但我還是要以深穀主祭的身份說,若流放地黨眾再來侵擾,也請你做好受罰的準備。”
女巫鞠了一躬,此刻她定定地看著一直低頭的任氏長男。
”哼哼,哈哈哈哈,真是諷刺。任氏血族,不是被深穀大殿流放,便是成為主祭的裙下之臣。哈哈哈哈哈,真是諷刺。好了,送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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