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1275 更新時間:08-10-17 19:45
十七、求學澳洲
經過“聽濤亭”的接觸、聊天,唐飛燕回家後在日記中興奮地寫道:啊,一個多麼體貼、溫文爾雅的人!後麵還有一些話要寫,然而有些害羞,怕被別人偷看後要嘲笑。
文字不好表達的東西在腦海裏就可以盡情地馳騁,不禁想起溜冰場裏溫瑞東在一群人的簇擁下無限風光地向自己走來、想起溫瑞東百裏挑一地首先向自己獻花說話、想起他匆忙中為自己和表姐置備的手鏈、想起車廂裏彌漫著的他那成熟而獨特的氣息、更想起大家在“聽濤亭”裏的無拘無束。。。。。。這一切的一切多麼令人新奇、除非傻子才會對這一切置若惘聞!不禁又在心中把溫瑞東與學校裏的學生一一對比,才驚覺以往的日子真是太虧待自己了,校園裏來來往往的學生充其量都是一些規矩有序的小動物、那些油頭粉麵目空一切的男生更不過是白菜裏的卷心蟲,都那麼幼稚與不可言語!相反在溫瑞東的身上卻讓人看到了一種特立獨行的生活,它包括熱鬧、富有、成熟、自信與自由。
以後的日子,不斷地有一個臉上被煙頭燙過、鼻子上有塊花斑的年輕人始終開著溫瑞東的車子在校園裏給自己送花,溫瑞東也經常開著車子來接她出去幽會。這天忍不住好奇,主動要求花鼻子帶她到他們公司裏去玩,花鼻子滿臉——除鼻子外——都是受寵若驚的神情,他小聲地恭維說唐小姐這麼尊貴的人,肯屈架到我們的公司裏視察工作,那真是我們公司莫大的榮幸——唐飛燕糾正說隻是想去看一看,哪裏扯得上“視察”兩個字,花鼻子笑咪咪地並不爭辯,一邊把車子悄無聲息地向前開去。
最後在一幢很漂亮的寫字樓下停了下來,兩個人下車穿過大堂,經電梯上到十四樓,一出電梯門就看到溫瑞東所在的“飛天娛樂有限公司”。花鼻子跟接待員打招呼時被告知溫總有事剛剛出去了,並說若是有時間的話可以到會客室裏等會兒,溫總一回來會立即通知他們。於是兩個人便來到會客室裏小坐,唐飛燕哪裏是個能坐得住的人,然而不好意思立即走,怕花鼻子暗笑她是專門來看溫瑞東的。花鼻子幫她倒了一杯茶後,怕她寂寞,隨手遞給她一份有關“飛天娛樂有限公司”的簡介,簡介上的圖片印刷得非常精美,其中有一幅溫瑞東正坐在大辦公桌後流露迷人微笑的照片、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都不失為一個成功人士;接著往下翻,在公司的發展規劃這一欄裏,唐飛燕居然看到了軍工廠招待所的名字,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她發現在招待所項目法人(她爸爸)的名字後麵被人用紅筆接連畫了三個驚歎號,禁不住心懷好奇地問花鼻子這是怎麼一回事,花鼻子歎了一口氣,臉上流露出一種有苦難言的神色,唐飛燕更加困惑,越發地催著花鼻子快講。
見唐飛燕催得緊,花鼻子鄭重其事地盯著唐飛燕說:“唐小姐您知道我是個直人,反正說直話也不怕醜,總而言之解鈴還須係鈴人,我們公司的事情呢您爸爸知道得最清楚,目前我們公司在發展上有很大的障礙,需要仰仗他老人家給予支持,您可不能袖手旁觀喲!”
唐飛燕心想這種人與人之間相互利用的事情自己見得太多了,早就見怪不怪,可是怎麼猜也猜不出來溫瑞東的娛樂公司與爸爸的軍工廠到底有什麼聯係,抬起眼睛想繼續追問,眼睛裏看到的卻是花鼻子那張除了鼻子坦蕩誠實、剩下的皮肉全是諱莫如深神色的臉!知道再也問不出更多的東西,隻好岔開話題閑聊,聊了一會兒見外麵仍然沒什麼動靜便站起來禮貌地向花鼻子告辭,花鼻子慚愧而誠惶誠恐地堅持要開車送她回去,隻好由了他。
回到家裏,晚飯後沒什麼事便把“飛天娛樂有限公司”的事拿出來問爸爸。唐廠長對女兒的問題向來都是有問必答,他隨便講了些有關的社會見聞給女兒聽,唐飛燕聽得並不過癮,直接把今天的見聞對爸爸講了;唐廠長聽得心裏一緊,一瞬間發現女兒已經長大成人了,再也不是原來那個總跟在自己身後亦步亦趨的小丫頭了,她怎麼會跟“飛天公司”攪到一塊呢?。。。。。。更多的細節容不得他仔細逐磨,唐飛燕在旁邊隻是催促他快些講,實在拗不過女兒,唐廠長便給女兒講起了一個充滿腥風血雨的故事:
兩年前,某軍區在武漢市的招待所第一個改製,允許私人或企業對其進行承包管理,一夜之間,這個原本名不見經傳的招待所搖身一變成了集餐飲、桑拿、KTV等於一體的高檔娛樂城,一時間商賈雲集、燈紅酒綠,不知道羨紅了多少人的眼睛!
有了這一次成功的經驗,軍區另外的一些招待所紛紛仿效,於是不斷有軍民共建的娛樂城拔地而起,豐富著人們的物質精神生活;這其中,軍工廠的招待所由於位置地段較好,不曉得被多少人覬覦。然而,由於軍工廠本身就是企業性質,它無需向社會“納賢”,完全有能力自己把娛樂城興辦起來,籌備之初,為了遮人耳目減小影響,廠領導決定把未來的娛樂城不叫“娛樂城”而稱“某某花園”。消息一散發出來,立即引起“業內”很多人不滿,大家才不管你是不是企業,一致認為由軍方直接經營娛樂城非常不妥(社會影響不好),並以此為借口強烈要求軍工廠把招待所承包出去;而軍工廠的人自持這是家事,堅決拒絕把招待所拱手讓給他人經營,雙方的矛盾一觸即發。
軍工廠這方出麵負責娛樂城建設的是一個山東軍人,他高大威猛熟讀兵書敢做敢為,手下聚集著一幫肯死心塌地替他賣命的兄弟,在軍工廠很有勢力,大家背地裏都稱他神仙放屁不同凡響,由此得了個綽號“魯神仙”。魯神仙在軍事上的研究方向開始主要是包抄與登陸,可是和平年代裏戰事少、摧城拔寨的機會並不多,於是他果敢改變研究方向為固守與堅持,他的遠見卓識終於收到了成效——在招待所何去何從的爭論上,他力主軍工廠自主建設娛樂城:一方麵由於政府連年裁軍軍工用品的產銷量都大幅削減,廠子裏麵的工人要從第三產業找飯吃;另一方麵,作為軍人,他們有責任誓死悍衛軍工廠的疆土寸土不失。
這兩條理由聽在軍工廠職工的耳朵裏都大快人心,於是廠領導代表職工委托他負責娛樂城的籌建。快馬加鞭地運作起來,才發現此城與兵書上的彼“城”隔著十萬八千裏沒一丁點兒聯係,兵書上“每修城池,應者雲集,皆人與城為一體也”,而如今這“順應”天道民心的娛樂城尚未動工,“城”外已經鬧翻了天,不斷有各種人前來滋事搗亂,派人暗中調查,發現他們多為數家娛樂公司的老板指使,其中鬧騰得最凶的就是“華美娛樂有限公司”。
“華美公司”的老板姓嶽,是個不折不扣的地頭蛇,壯著天時地利人和跟本沒把那幫大兵放在眼裏。他開始的時候使“軟”、派人與魯神仙協商提出合股共同修建娛樂城,魯神仙深知他的底細,半軟半硬地隻同意給他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老嶽聽後大為光火,因為按照魯神仙的說法,軍工廠還要預留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以作它用,這顯然低看了“華美公司”的實力;耐著性子不斷與魯神仙談判,甚至拉下臉皮使“硬”,派一些小混混每天到娛樂城的施工工地上尋滋鬧事,沒料到派出去的人反倒被同仇敵愾的軍人們打得落荒而逃,結果怎麼談都沒有進展!談到最後這個條件竟然定格成了朝鮮半島上的“三八線”,任是“華美”使盡了心思,魯神仙那邊再也沒作一丁點退讓。這種“強龍要壓地頭蛇”的事情真是一萬年也難得遇到一回,老嶽氣不過,覺得在圈子裏丟了人,很沒麵子,咬咬牙撤回了談判小組,聲稱一個點的股份也不要了;當然在表麵上少不了要說一些拿腔拿調假仁假義的托辭,說什麼魯神仙為軍為民操持這個娛樂城也不容易,雖然沒能與他達成協議,並不防礙兩個人是“好朋友”。
魯神仙自然不會和老嶽是好朋友!他當的這個“神仙”並非徒有虛名,說實話,他知道老嶽的能耐,然而“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座娛樂城從廠裏接過來的時候,廠裏說明了要占百分之五十的股份,他肯把剩下股份裏的百分之二十五交給老嶽合股,已經是最大的付出與最後的底線了。老嶽不能明白這一點,總以為自己在刁難他,認為別人都能一帆風順地承包娛樂城,臨到他老嶽來承包的時候卻變了味,隻能當四分之一的老板,吊在這個利益圈裏上不能上下不好下,很沒麵子。他也知道老嶽的心思,就是不服氣那百分之五十的股份為什麼空掛在廠子裏,老嶽是在懷疑這個股份的真實去向,然而在這方麵自己如何能說服他相信呢?廠子裏的職工大多是軍工子弟,軍人兄弟間那種鐵打的情誼是老嶽這種城市老地痞理解不了的,這個股份說白了就是在軍工企業經濟不景氣的情況下大家的養命錢之一,當然萬萬打不得主意;至於那些留存的股份,再怎麼說自己手下也有那麼多的戰友、兄弟,大家緊緊地跟了自己這麼多年,就憑一個軍人的血性來說,也是應該回報的時候了。現在老嶽口密腹劍,挑明了不會善罷幹休,可是當兵的哪裏怕“打仗”?再說越是硬仗來了廠子裏這些血氣方剛的人就越能抖擻精神,“兵來將擋、水來土淹”,自己以靜製動,老嶽終究也是兩條腿走路的動物,想來並不真地害怕他什麼!
老嶽從魯神仙那裏撤出來後,心裏多少有一些後悔,然而在場麵上放了話,吐出去的口水不能又舔回來,隻好在圈子裏幹受別人的嘲笑,一天到晚都氣咻咻地,覺得心抑難平,每時每刻都在打壞主意。他的這種境況被手下一個叫溫瑞東的徒弟看在眼裏,揣摩在心上,暗暗地幫著他使勁。
老嶽這人放浪形賅獨斷專行,骨子裏唯一的優點就是舍得花錢,所以在他身邊留不住正直而有才華的人,隻能收羅一些整天無所事事其實是有事而不肯做的人做徒弟;老嶽也知道這些徒弟的底細,在心裏不大看得起這些人,隻是常言說“一根小鳥也要有幾根羽毛襯著”,燈紅酒綠的生活裏總不至於當個光杆司令吧,所以由不得他不擺高姿態容人。
可是在他心裏終究與這些徒弟隔著銀行防盜門般的距離,不怎麼喜歡與他們交流感情與想法,碰到真要表達自己想法的時候,他通常就用錢而不是語言說話!以至於象溫瑞東這樣從十八歲時就開始跟隨他、已經跟了他有五、六年之久的小馬仔,至今還要靠利用“揣摩”的方式去了解他。
久居人下畢竟不是什麼好滋味,快樂生活是靠拚出來而不是靠守株待兔等出來的,這是溫瑞東在某個晚上看港台片時忽然產生的想法,一晃五、六年的時間就過去了,別人都生活得快樂而忙碌,偏偏自己的生活就過得好象天蓬元帥投錯成豬胎般地不能出人頭地。現在眼看著師父陷入困境,正是自己竭力一拚的時候了。
這天溫瑞東閃進老嶽的辦公室裏討好獻計,老嶽正在辦公桌上附庸風雅地寫毛筆字,他這天寫的是柳宗元的一首絕句: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筆觸就停在這個“孤”字處,鋪天蓋地的孤獨感仿佛正勾起了寫字人的無限感觸,他怔怔地提著筆在那裏出神;再看紙上的那些文字都被老嶽寫得貌合神離,仿佛寫字人要進行一場漢字革命似的,又仿佛老嶽的漢字已經日臻至境,達到了字畫合一的絕頂境界——那些漢字已經不再單純地隻是文字,而是字裏有畫畫裏有字——實在是難得一見的書法絕學!
理想裏老嶽是想通過這種方式把一代宗師柳宗元從墳墓裏羞醒,然後奮身一跳,由仙界直接跳到人間好從此陪他老嶽論經講道,再也不去理會這俗世裏的孤獨,結果一代宗師他沒等到,卻等來了一個鬼鬼祟祟的徒弟!
老嶽放下毛筆仰坐在大皮椅上,示意徒弟有話直說。溫瑞東說魯神仙這個人這麼頑固不化,不如找幾個弟兄把他做了算了。老嶽縮進大皮椅裏沒有表態,溫瑞東揣摩出師父是默許了,大腦開始興奮起來,他獻計說魯神仙總會有喝酒喝得醉醺醺獨自一人回家的時候,那時候找幾個弟兄躲在他家附近,確定是魯神仙後大家一擁而上,捂嘴巴的捂嘴巴扭脖子的扭脖子,然後塞進蛇皮袋子“咕咚”一聲扔進江裏——隻是一定要有一輛沒有掛牌照的黑車子運屍。。。。。。
聽得老嶽連連擺手,說你們這幫小子毛手毛腳的,哪有那樣的能耐!隻怕事情沒辦成,反倒會被那幫當兵的捉個現行,然後把你們吊在樹上一通死打,隻怕立馬會供出我是事情的主謀。
溫瑞東訕笑了一下後用右手反複摳後腦殼,停了一會兒又獻計說:剛才那是“釜底抽薪”之計,當兵的通曉兵書,也許的確不適用,但我現在又有一計保管當兵的想不到,那就是三十六計之外的“魚死網破”:理想裏魯神仙快樂逍遙,每天都駕著車子到處尋歡作樂,自己帶一幫兄弟想辦法整一遙控炸彈,瞅著老虎打盹的時候在他的車子底下塞一顆,保管做得神不知鬼不覺,——隻是把他死得太便宜了!
老嶽眯起眼睛打量著自己的徒弟,不相信他有那種能耐!在老嶽的心思裏,他的確深恨魯神仙的固執,卻根本沒有置魯神仙於死地的想法,生意場上的起起伏伏如同潮漲潮落,矛盾與紛爭無處不在,並不能把每個矛盾都鬧到你死我活的程度。自己在江湖上遊走多年,心狠手辣的人沒少遇見過,真不知道眼前的這個徒弟是幼稚無知呢還是天性如此,禁不住隨口問道:哪有那樣的炸彈?!
溫瑞東還以為師父同意了這個方案,不假思索地說他有個朋友曾在日本學機械,專門搞遙控的,曾經對他講過遙控炸彈是怎麼一回事,現在向他谘詢,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老嶽覺得遙控炸彈之類的東西在中國的城市裏簡直那麼遙不可及,而眼前的這個人居然說他會造,真是不可思議,好奇心在這個時候遮掩住了造炸彈的初衷,半是不相信半是激將地說你造一個出來看看效果再說吧。
十幾天後,反正不知道采用什麼方法,溫瑞東硬是造了個遙控炸彈,塊頭象個西瓜稍嫌得大了些。試爆後威力尚可,若是扔進車廂裏,把一車廂的人都炸死肯定沒有問題;問題是如果隻能安放在汽車底盤上,它能不能炸翻整輛汽車及車廂裏的人,就無從知道了,因為沒得人舍得拿一輛小轎車做試驗品!老嶽這裏沒料到溫瑞東還真能弄出那個東西,不禁對自己的徒弟有些刮目相看,但是實在不願意拿那拿玩藝兒去炸人,同時也因為溫瑞東在獻計的時候稱此計為“魚死網破”,隱隱地覺得兆頭很不好,所以遲遲不肯吩咐溫瑞東和一幫弟兄們去實施。
溫瑞東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鼓搗出遙控炸彈,那炸彈真跟他身上掉下的肉一樣珍貴,明明到了建功立業的好時候,老嶽卻遲遲不讓他下手,不用說,心裏猴急得恨不得要炸老嶽!眾兄弟們在見到炸彈之前,跟老嶽一樣地都拿魯神仙沒得好辦法,一個個得過且過,現在忽然地有了這麼一個好寶貝,立即象美國人在二戰時擁有原子彈一般地傲渺一切,同時對空中樓閣般的娛樂城更加垂涎,每個人都躍躍欲試,非常支持溫瑞東。大家偷偷地聚在一起商量,決定神不知鬼不覺地先除掉魯神仙再說,魯神仙不在了,看誰還敢當絆腳石,這樣一來老嶽便能順理成章地承包娛樂城;再說,老嶽一直沒吩咐大家辦這件事,並不代表他心裏不想,做師父的肯定有他的難處,都說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萬一哪一天魯神仙忽然死了,大家傳出去說是老嶽做的手腳,軍工廠的那幫子人還不把老嶽往死裏整,就算沒人出頭要老嶽的命,軍工廠也斷不會再把娛樂城承包給他,這麼一來,大家豈不是白忙一場?師父沒有想到的,徒弟們要幫著想到;師父想到但不方便說的,徒弟們要幫著說;師父想到說到但不方便做到的,徒弟更該賣力氣地做到,這些才是做徒弟的本分!
秘密地分了工,分頭采取行動,師兄弟裏不乏撬門、盜車之類的高手,大家齊心協力,居然真地瞅到了機會把炸彈埋伏到魯神仙的轎車裏,隨著一聲巨想,魯神仙借著火藥的力量一飛衝天,早早地離開了這個令人千般迷戀、萬般愛恨的花花世界,複歸到天庭裏納福去了。
魯神仙死後,軍工廠裏幾個曾經與他插歟為盟的老戰友誓死要替他報仇,大家一致把目標鎖定在老嶽身上,終於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乘老嶽酒醉夜歸的時候,他們幹淨利落地扭斷了老嶽的脖子。從此,兩班人馬你來我往,械鬥不休,娛樂城的建設項目就此拉下,成了一個誰也擺不平的亂攤子。
在這場曠日持久的較量中,“華美公司”逐漸走向蓑落,大部分人都另謀出路去了,隻剩下一批超級混混不甘心就這麼退出江湖,他們積極擁戴溫瑞東力挽狂瀾,重新組建了“飛天娛樂有限公司”,這個公司隻繼承了老嶽的小部分資本,又新租了辦公的地方,接手幾筆小生意後,漸漸地站穩了腳跟。
唐飛燕在爸爸的敘述裏不停地扮演著各類飛禽:一開始她象一隻輕靈的翠鳥,不停地圍繞著柳絮嘰嘰喳喳地上跳下躥;隨著故事進入主題,她就變成了偶有鳴啾的雲雀;再往後就變成了隻會把眼睛掄得圓圓的、等著父母喂食的小貓頭鷹;等到爸爸把故事講完,她已經虛脫成深山老林裏愁腸百結的鷓鴣——“天晚正愁餘,山深聞鷓鴣”!
她原以為結識新朋友後生活會進入一片嶄新的天地,在那片天地裏,她可以自豪地向世界宣揚愛情,從此再也不用象小女兒一樣隻在日記本上寫滿密密麻麻的心事!沒想到憧憬了大半天,溫情華美的邂逅裏竟隱藏著這樣不可原諒的現實!爸爸講述的故事如果是千真萬確的,那麼她寧可重新變回為校園裏孤單的蝴蝶、或者‘聽濤亭’下粉身碎骨的小魚、更或者再在校園卷心蟲麵前上當受騙一萬次也決不能跟一個殺人凶手交朋友!生命是多麼珍貴啊,憑什麼動輒就要奪去別人的生命呢?溫瑞東他既然如此暴虐沒有人性、如此無視別人的生命,誰能保證他哪一天不會把屠刀對準他曾經贈以鉑金手鏈的女孩呢?更可氣的是他明明是個大壞人,卻偏偏要裝出斯文的樣子來討好自己,更令人唾棄的是他居然心懷叵測地要利用自己!哼,真卑鄙!真虛偽!!
可是,一旦想到要從此與溫瑞東絕交,她的內心裏就湧動著巨大的失落感!這麼多年來,她一直生活得象一隻富有的醜小鴨,我行我素我酷我在!讀小學的時候,同學們喊她“幽靈公主”,緣因於她上學放學都有轎車接送,平時又不喜歡說話,存在得象童話裏得了自閉症的幽靈,所以男生女生都不喜歡跟她玩;到了初中,別的女孩子都開始發育,她偏偏象沒有被春風吹拂過似的毫無生機,由此又有了“太平公主”的綽號;及至到了高中,她父母在某天看出了些許苗頭,覺得這孩子在心理及生理上都有欠妥當,於是帶她去看心理和生理醫生。
心理醫生與她交流後發現這孩子既不癡又不傻,隻是過於欠缺與同齡人相溝通,於是給她開了兩劑“藥方”:一是要練“膽”,要勇於在陌生或尷尬的場合大聲說出自己的名字;二是要練“量”,就是要大量地寫日記,不管是高興的、委曲的還是秘密的心事,一定要在當天晚上睡覺前全部寫出來,千萬不能積悶在心底裏!
繼而去看生理醫生,那醫生收了藥商的黑錢,正在積極地到處推銷“鈣片”,他裝模作樣地對唐飛燕問診一番後,大筆一揮,不用說這一趟遊曆唐飛燕一家真是滿載而歸。接下來依了兩位醫生的教導,唐飛燕開始頻頻在各種場合大叫自己的名字,周圍的人聽了開始都覺得新鮮,認為女大十八變,如今這女孩子可變得活潑大方了,後來聽來聽去,唐飛燕橫豎隻會這一招,禁不住怕了她;有好心人知道原委後開導她說多問別人問題一樣能夠練膽,於是唐飛燕就學會了笑意岑岑地向別人提問題,等到她把問題提出來,那些問題大多不著邊際,一般的人都會善意地笑而不答,她心地單純並不在意。
再說她吃了生理醫生的那些鈣片後,沒見長骨骼卻長了黑乳暈,而且在右乳暈與右腋下都長起了黑毛,慌得她那顆魯鈍的小腦袋一夜之間開了竅,十七年來終於有了她人生的第一個決定,要去偷偷找醫生理論。生理醫生一看也傻了眼,不曉得罪了哪尊菩薩,令他醫出如此“絕品”!好在醫生忖著這小姑娘怕羞,一時半刻還鬧不出什麼笑話,趕緊穩定心神翻尋“祖傳祛邪秘笈”,終於在某章節中看到“解方”,是說將北方的某種玉石碾碎衝服數日即可!醫生掐指一算,那塊玉石他身上就有,正用一根紅繩串著掛在頸脖上,這時候再也顧不得害人,連忙取了下來,千叮嚀萬囑托地叫唐飛燕趕緊回去砸碎服用,並不敢收取玉石錢。
經過這麼一折騰,高中的時光已經過了大半,懵懵懂懂的年紀也與那塊砸碎的玉石一起在幾碗冷開水中一去不複返,唐飛燕徹底地醒了!她開始知道用功讀書,知道生活裏除了寫日記外還有考大學。。。。。。
這麼多年過去了,生命裏仿佛從來就沒有遇到過刻骨銘心的朋友,更別提還會擁有那種刻骨銘心的愛!好不容易等來了溫瑞東,以為終於找到了適合自己的生活圈子,如今卻又是這種現狀!她內心隱隱約約地覺得溫瑞東應該不會那麼壞,他若真的是萬惡不赧的凶手,自己跟他幽會了那麼久,不會看不出一點睨端;再說如今畢竟是法製社會裏,溫瑞東真有什麼不可饒恕的罪過,在爾虞我詐的冷血江湖中他如何能逍遙至今?反過來說,爸爸的故事裏一定有非常誇張的成分,也一定摻雜了他太多的個人主觀情感,爸爸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難道他已經知道了自己與溫瑞東的關係?而溫瑞東對自己究竟有何企圖呢?如果他的確在企圖軍工廠裏的招待所,那麼自己在其中究竟充當著什麼角色呢?
不管怎麼說,解鈴還須係鈴人,答案都在溫瑞東那裏,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象霧裏的白天鵝一般令人看不真實,內心隻企求他的企圖不要太尖銳、太現實。
波光瀲灩的東湖是江城武漢的明珠,她如出浴的少女,溫馴又張揚,溫馴於那一泓煙波嫋嫋的水麵、張揚於雷霆萬均的“聽濤亭”。天下的水域與之相比,西湖更為婀娜柔順、洞庭湖更加蒼茫浩渺、天池則有種涼徹骨髓的冷豔、雁蕩更有不為世人所知的神秘……也許西湖更象新娘、洞庭湖更象豪傑、天池象名模、雁蕩象俠客,所以都不似東湖這樣不諳世事清純無暇!她就那樣通紅著笑臉一波一波地對你淺笑、不拘泥不做作,你忍不住用手指去撫摸一下、她便會一漾一漾地逃離而去;如若你拿一顆小石子去輕佻地侵擾,她便會一臉的驚怒,把全部的氣憤毫無掩飾地渲泄到“聽濤亭”下;她有潔白的沙鷗做朋友、有夕照的鸕鶿作長者、有盤旋的花鷂作護院、有漂亮的翠鳥作侍女、有飲水的白馬作王子、有白馬旁的遊人作詩友、有竦峙的“聽濤亭”作軍隊、有石壁的罅隙作號角……她是多麼無憂無慮啊!
生命裏唯有值得期待的東西才顯得厚重,比如你期待娶得如花美眷或者嫁給青年才俊!如果那美眷或者才俊左等右等總是不來,你難免會泄氣,於是要退而求其次,結果男的總埋怨娶到的隻是三心二意老婆而女的則幽怨與老公過於貌合神離,可有可無的婚姻生活裏全是後悔,每一秒鍾都浮躁有加厚重全無,如此婚姻怎能長久?這個時候,人的心靈是最空虛的,任何一個異性都可能成為自己逃離婚姻的動力,何況還有別的動力比如臆想!而且老天在這方麵特能“逗你玩”,你千辛萬苦竭盡心力都等不到的東西,通常在你的婚宴上他(她)就不期而至,更別提還有廣漠的婚後日子,那些不約而至的婚外情與樂此不彼的五彩繽紛的邂逅,統統都會令人既悔又恨,人生的無常,絕非文字能夠詳言!
唐飛燕想來想去還是把溫瑞東約到“聽濤亭”裏見麵。她與溫瑞東的交往,除去表麵上光怪華麗的浪漫,她對這個男人實在有一種發自心底的迷戀,床第之歡早已退居到很次要的位置,彼此之間誰也沒有向對方討要或者許諾婚姻,幸福生活原本就該這麼簡單單純,一切任其自然、水到渠成,她甚至在心底裏隱隱地渴望著能為溫瑞東付出些什麼,隻是沒料到一切到來得這麼急迫、功利。
兩個人在亭子裏各想心事,誰也不想先開口,一觸即發的靈魂審判比之肉體之愛更為赤裸、也更能堅強或者摧毀人的意誌!又是一個多麼美麗的黃昏時光啊,一望無際的水域在遙遠的地方與天際連成一線,象一隻張大了嘴巴的鯨魚在不斷地吞噬著自然界的恢宏色彩,在它那不動聲色的伏擊下,金黃色的波浪投降了、清澈明淨的空氣屈服了、遠天的紫霞也漸漸被嚇破了花容逃回了閨房,一切開始暗淡下來,未知的黑暗就要顛覆光明。
唐飛燕醞釀了很久的疑問再也容不得被黑暗吞沒,在大自然的光明就要墜入永夜的瞬間,她盯著溫瑞東說:“我幫不了你!”
溫瑞東用黑寶石般的眼睛注視著她——天下怎麼有那樣一雙能夠穿越時光隧道、隨時隨地都能令人的靈魂顫粟的眼神啊——想要看透她靈魂深處的膽怯與虛偽,執著地答道:“你能幫我!而且你是唯一能幫我實現願望的人!”
唐飛燕痛苦地閉上眼睛:“那你告訴我,你殺過人沒有?而且你將來還要殺我爸爸?”
溫瑞東斬釘截鐵地說:“沒有!不會!”
“那為什麼傳聞裏把你說得那麼凶惡?而現實中的你又的確是黑社會大哥?”
“既然是傳聞,則必不真實!我帶著一幫弟兄久在社會闖蕩,其中滋味,隻能用一句話來形容:打落牙齒和血吞!如果你認為黑社會不好,就更應該幫助我們棄暗投明!”
“再說一遍,我-幫-不-了-你!”不知道是那根神經突然斷了弦,唐飛燕開始淚流滿麵:“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腦袋裏一片空白!在此之前,我從不知道男人還會有如此神采;等到你送我鉑金手鏈時,我已暗下決心要好好結識你,哪怕是做一隻撲火的飛蛾;因此,我真的好愛你,也發自內心地想為你付出我的一切!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你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凶手,更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小人,更要命的是你既然與我爸爸有不可化解的仇恨,卻仍然要利用我,你能了解我現在的感受嗎?我現在真的情願在你麵前死去,隻希望你不要傷害我的家人……”
溫瑞東去握唐飛燕的手,被女孩子發瘋地打落掉,他一把將女孩摟在懷裏,唐飛燕不再掙紮,靠著他那幅寬厚的肩膀“嗚嗚”地哭出聲音,溫瑞東輕輕地拍著女孩的後背一直到她平息下來;唐飛燕停止哭泣後漠然地離開溫瑞東的懷抱,在他對麵坐下來,然後從衣袋裏掏出一串鉑金手鏈,冰冷地說:“我知道接下來誰也不能阻止你繼續打軍工廠招待所的主意,與其偷偷摸摸下黑手,不如堂堂正正做交易。以往的是是非非,今天都借著這串手鏈一刀兩斷——你知道這串手鏈上有多少顆珠子?”
停頓一下望著溫瑞東,溫瑞東搖搖頭示意她接著說下去。
“很簡單,你現在隻需要猜出這串珠子是單是雙。如果你猜對了,我會用生命作擔保幫你實現願望,不過這裏有個條件,你得到招待所後,立即出資三十萬元供我去澳洲留學;如果你猜錯了,我勸你永遠不要再打招待所的主意,你覺得如何?”
溫瑞東閃爍著眼神盯著唐飛燕看,這個信息來得太突然、太令人欣喜若狂了!說實話,在軍工廠招待所這個問題上,他與智囊團們實在覬覦得太久,這兩年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動,老嶽的教訓是個主要原因外,軍工廠那邊的嚴防死守也實在太令人望而生畏了!若是有一丁點突破口,他們絕不會在這個問題上遷延絲毫時間,現在聽唐飛燕這麼一講,曾經的忍耐、謀略、堅持、渴望在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回報。他平靜地說:“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大家願賭服輸,我猜‘單’,為的是我的願望隻有這一個,而‘一’是個單數!”
唐飛燕輕輕解開那串綴滿鉑金珠子的銀線,所有的珠子霎時撒落在‘聽濤亭’的石桌上,她低下頭認真一數,結果正好為‘單’!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溫瑞東已經一把抓住了她的左手,一邊親吻著那枚無名指上的戒指,一邊滿臉誠摯地問道:“為什麼要幫我?”
唐飛燕淡淡地說:“有些問題是不必要回答的,就象你已經知道了珠子是雙的為什麼還要猜單一樣!是的,我的確是在戒指裏藏了一顆珠子,我這麼做可以說完全因為我愛你、我一直在深深地迷戀你!但從此以後我們就會遠隔天涯,希望你能重諾守信!”
溫瑞東追問道:“如果我心裏的確認同你的第二個條件呢?”
唐飛燕徐徐從凳子上站起來,她把石桌上的珠子一顆顆拈到手掌心裏,平靜地說:“那隻能說明我把你的人以及這串珠子都看錯了!”說罷一揚手,那些晶瑩剔透美侖美奐的鉑珠立刻劃著優美的弧線墜落到‘聽濤亭’下。
回到家裏跟父母談起要去澳洲讀書的想法,二老自是極力讚成,然後就提到招待所的事,老唐的神情有點反感,更多的則是淒涼。在招待所這件事上,魯神仙已經死去兩年多了,自從這麵大旗倒下之後,招待所的經營狀況每況愈下,已經接近四分五裂的局麵;早已沒人將心思放在經營上,即便有人有心去經營,也是不停地鬧內訌,退伍軍人的全部價值就剩下那幅強脾氣,一旦群龍無首,不過是一幫烏合之眾。也曾想過將招待所委托給別人經營,鑒於魯神仙的先例,實在不敢貿然出手,一是害怕惹火上身,二是害怕窩裏反,所以這兩年他拚命壓製;現在看來,窩裏的這幫人已經鬧騰得差不多了,大家都有些筋疲力盡,此時若將招待所委托出去似乎正是順理成章的事,想到這些,老唐答應了女兒的要求。
溫瑞東這方麵也表現得極為謹慎、大方,他們公司與軍工廠招待所的所有合約都辦理得井然有序,私下裏,他派人送給唐飛燕五十萬元錢。
飛機滑離跑道鑽進雲層,澳洲之行由此拉開序幕,唐飛燕不禁思緒萬千,想著想著她開始淚流滿麵,不知道未知的旅程裏哪裏才是幸福的家園,隨身攜帶的手提包裏裝有一本日記,心情平靜後打開扉頁,一首小詩跳入眼瞼:
黑夜裏
我摒住呼吸
用紫瞳緊盯悄沒聲息的窗戶
心中默念窗欞上木條的根數
我的眼睛睜得好大
空靈的心裏一片寂靜
木條上掛滿冗悶
窗下有蟲兒在瑣碎地啁詠
蟲兒的啁詠是我最熟悉的聲音
這個世界上隻剩下這一點溫情
我擦去眼角婆娑的淚
婆娑的還有牆角那一襲飄搖的樹影
DaD為什麼要帶我來到這個世界
沒有你的懷抱我少了多少歡笑
DaD,為什麼要帶我來到這個世界
沒有你的懷抱我說話小了多少聲音
DaD,為什麼要帶我來到這個世界
沒有你的懷抱我活得多麼脆弱
DaD,為什麼要帶我來到這個世界
沒有你的懷抱我在每一個黑夜裏都睜大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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