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篇  020帝王

章節字數:4263  更新時間:20-11-18 0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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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人陣仗不小,宋一墨從他們進周家大門時就結束了打坐,睜開眼睛,看向他麵前的周陵。不知道周陵是不是算到這位會來,才特意留在周家?

    周陵一早就坐在矮塌另一邊等他收工,見他結束,卻假裝未曾看見,轉過頭去飲茶:“不過是皇帝,你不想見就不必見。”

    “茶涼了。”

    周陵這才發覺,哦了一聲,挽著袖子將茶杯放下了。其儀態萬方,誰能想到他其實在走神。

    宋一墨將茶杯推開,搭上了架子開始煮茶:“你不想讓我見,我就不見了。”

    周陵達成心願,扯開嘴角輕輕笑了。

    “阿陵,我總是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宋一墨歎息。

    周陵嘴角的笑意一僵,隨即掩飾般轉過頭看茶罐。

    “不想說就不說了。”

    “沒有。”周陵下意識否認,等他反應過來又想掩飾,卻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隨後釋然了:“你想知道什麼?你問,我答。“

    “你對現在的周家什麼看法?“

    他問得過於犀利,周陵聽了,思索片刻才回他:“厭惡。”

    宋一墨到沒想到是這個詞,他將清心蓮與萬古青一道放進罐子裏,聽他的後續。

    “爺爺在的時候,總是約束子弟,費了功夫去請許多人前來教導家中幼子,就連幾位爺爺也有課業,便是盼著他們能正直明理。彼時家中雖隻有祖父與父親二人在朝,其它叔伯卻被尊為名士,人人稱讚。如今……周家種種算計我都看在眼裏,汲汲營營,卻與正途漸行漸遠。我有心提醒,卻顧及二爺爺……其實是失望居多吧。”

    他的聲音很飄渺,就像是捉不住似的。

    宋一墨手中不知何時取了一個紅色的小石頭把玩著:“你對周家是什麼打算?”

    這話出口,周陵思索的時間更長。

    直到茶好了,宋一墨將紅色菱石放在一邊,為他斟了一杯,他才握著茶碗慢慢回他:“周家是我本家,周姓人都是我的族親,我不能眼看著他們走進火坑卻不提醒,隻是……隻是不論我做了什麼,我一走,周家不出幾日,便要故態複萌。掌舵的幾人裏,數來數去,也隻有我二爺爺能勝任家主一職,因而,我整頓後的家族與現在的家族,其實並無區別。”

    他說:“宋一墨,我無能為力。”

    “你為他們想好的出路是什麼?”

    “隱居。”周陵脫口而出,“大鄴已經是強弩之末,主上信奉方士,殘害功臣。你見徐三郎此人,若是在五十年前,徐知州定會將他約束在府上,或者直接放棄他。如今此等人橫行,便是因為主上不計較,百姓無處發聲。這不是個例,處處都有。周家與皇室有宿怨,隻有趁著現在仙人的遺澤尚在,激流勇退,才能保存周家全家的性命和聲望。等到明主降世,三催五請後再風光入朝,方為周家發業之時。”

    “你對我什麼安排?”

    這話問的太突然,周陵被嗆了一口,連忙喝了口茶穩了穩。

    “不能說?”

    “沒,沒有。”周陵緩了緩神,反問,“那你呢?你對我什麼安排?”

    宋一墨是有想法的,可是不論哪一個說出來總覺得都是冒犯他,一時語塞。

    周陵還要不依不饒:“怎麼,不能說?”

    宋一墨能說什麼?說我想帶你回去,讓你嫁給我,從此把你關在一墨閣?還是勸你同我一道踏上仙途,從此斬斷親緣?

    他不說,周陵也不說,兩個人就這樣杠上了。

    ……

    “周卿,仙人為何不應門?”皇帝被關在結界之外,已經十分不耐,但又十分興奮——他追尋大道多年,此時終於又見到仙人手段,便覺自己離仙途不遠了。

    周宴冷汗直冒:“仙君自來到周府,一貫深居簡出,想必是正在閉關,不容人打擾。”

    “周大人這話說得有意思,仙君今晨方才去了一品樓,帶了一個食盒回來,如何就深居簡出了?”一個道士模樣的人反駁。

    皇帝的神色冷下來:“周卿,朕命你速速前去開門,不可拖延。”

    周宴隻能應是:“聖上,您奔忙前來,臣準備了茶水點心,請您移坐涼亭,稍待片刻,仙君必定開門相迎。”

    皇帝一走,周宴一張臉也黑了,吩咐應大:“去找一些韻惟與郡主的舊物,給周陵送來。”

    應大覺得這般一來太過耗費時間,建議:“閣老,您隻需吩咐一聲,大公子安敢不孝?”

    周宴如何不知道耗費時間。

    他昨天知道宋一墨將人全趕出來的時候也恨這兩個人不識抬舉,即便成了仙君,一個是他的孫輩,一個是他的舊仆,將他安排的人拒之門外無異於一巴掌直接摔在他臉上!

    他也因此起了火氣。隻是事情還留有轉圜的餘地,究其根本,不過是幾個仆役不聽吩咐,將這幾人處置了,周宴再道個歉,說說自己的難處,也就過去了,他也沒怎麼著急。

    誰料到小皇帝收到消息的時間太早,這麼迅速就親自前來,到把他架在了火堆上。

    此時哪裏還有追究責任的時間,他吩咐一聲,若是周陵聽從便罷,若是周陵再不聽從,豈不是坐實了他不得仙君看重?

    “去做吧。”

    不得不說,這爺孫兩個彼此之間還是比較了解的,應大在門口喊道:“公子,府上整理了一些侍郎和郡主用慣的舊物,請大公子容許老奴送進去。”

    周陵的臉色立即便黑了。

    他是個孝子,對父母的舊物十分珍惜,如同侍奉父母一般。周宴這般做派,分明是往他的心口上紮。

    宋一墨知道他對周家更加失望,也不知如何勸他,隻是道:“好了,有些事情不是躲就能躲過去的。”

    周陵按住他:“你別去,我自己去。”

    宋一墨將自己的手按在他的手上,輕輕拍了拍:“我知曉你總是習慣一個人處理這些,可是阿陵……”

    “嗯?”

    “我說過,我會護著你的。”

    宋一墨的神色鄭重,眼神真摯,放在他手背上的手心傳來他的溫度,就是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心仿佛是暖的。

    “出來了出來了,閣老,他們出來了。”

    周宴不知是驚是喜,見到兩人,隻是照舊行了一禮:“仙君住得可還習慣?”

    宋一墨嗯了一聲,道:“閣老有心了。”

    周宴心中一個咯噔,宋一墨原先稱呼他還是周二爺,如今變成了閣老,親疏遠近,一句便知,看來周家這些恩情,他終究不打算記在自己頭上了。

    隻是此時騎虎難下,他也隻能若無其事繼續道:“聖人聽聞仙君降臨,此時正在涼亭等候。”

    他話音剛落,那邊皇帝已經收到消息,匆匆趕來:“藏鋒仙君駕臨大鄴,寡人有失禮數。”

    宋一墨掃一眼他周圍的方士們,一個兩個黑氣繚繞,看樣子不隻是大惡之兆,還有一些人命在身。

    這些方士被他掃的後背發涼。

    他們自己知道底細,見到了真仙,自然心虛,於是一個兩個縮著脖子不說話。

    宋一墨沉默,這些人也沒個出來打圓場的,周宴隻能自己上:“此處不是談話之地,蒙聖上與仙君不棄,不如前往正德堂一敘?”

    眾人又浩浩蕩蕩前往正德堂。

    周宴刻意落後了兩步,周陵隻能隨著他落在了眾人後麵。

    等與眾人拉開了距離,周宴低聲道:“陵兒,昨日的事我也是方才才知曉,這些下人沒有禮數,我必然會懲治。”

    周陵應是。

    “隻是你昨日的吩咐也實在任性,仙家落踏周府是何等榮耀,你就叫他與你一起住在嬰孩小院中,又不許應管家添置用具,這如何使得?”

    周陵側過頭去看他一眼,沒有想到他還不死心。

    他不知道何時離開,有些話當說便此時說了:“二爺爺,祖父一去,您能重整周家,孫兒知曉其中艱難。”

    周宴的步子一頓。

    老爺子這段時間的勞累辛酸難以詳述,且不提重整周家安置忠仆。隻說一件事,那些不肖子孫隻會處處給自己謀私利,像是放出了籠子的瘋狗,一個兩個仗著這短暫的繁榮作威作福,殊不知他在背後為了維持這一份虛無的盛寵又付出了多少?

    如今竟是隻有周陵一個人知道,隻有周陵一個人對他講一聲:您的艱難我都知道……

    許久,他才抹了眼角的老淚,欣慰道:“難怪乎大哥總說,我周家有陵兒,五輩不絕……“

    周陵卻無動於衷,繼續道:“隻是,靠著外物攀高,總有落下來的一日。“

    周宴沉默了。

    周陵就差直接跟他說,你的野心我知道,我也理解你的想法,但是你為什麼要拿我的命或是宋一墨的能力來為你鋪路呢?

    他聽懂了,被人這麼戳穿了想法,自然是有些惱羞成怒的,但他又清楚,周陵說得對。

    就算是靠著仙君的一些虛無縹緲的仙旨進了朝堂,封侯拜相,他能活幾年?現在的周筠情能撐得起未來成為眾矢之的的周家嗎?還是有別的人能夠力挽狂瀾?若是沒有這樣一個人,他如今所作,並非是在幫周家步步高升,而是在送周家走向亡途。

    可是現在周家人人自詡仙使,叫他此時懸崖勒馬,也得看這個馬願不願意。

    況且,他心底裏也有些隱秘的想法:憑什麼周安手裏的周家走向了頂峰,他卻隻能帶著周家人苟活?他不想做一個周家村的村長,他也想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大難不死,後福何在?仙人救了他周家,這就是他周家的機遇,天予不受,安有此理?

    祖孫兩個未能談攏。

    ……

    眾人落座,皇帝用出了他的口頭禪:“不知仙君因何降臨我大鄴?”

    這位帝王剛剛而立之年,麵容和善,笑容謙和,單看麵相,與尋常撚須而笑的夫子一般親近;衣著華貴,腰間一個盤龍佩穩穩壓著袍子,倒襯得人貴氣十足。他年紀小,成為帝王卻一十又二年,近年來不曾聽聞他下達什麼政令,求取什麼賢臣,也不曾見他親自躬耕或是與民同樂,傳聞最多的,便是帝王與方士的種種對談。

    一般而言,聽聞此言的方士多半會說:因為大鄴有明主降世,我等為輔佐明主而來,或是因為聖上有仙緣在身,我等為接引聖駕而來……

    “帶周陵走。”宋一墨言簡意賅。

    皇帝一噎,不過良好的修養讓他很快換個話題:“寡人聽聞藏鋒仙君是我大鄴子民,不知此來可有意在大鄴多住些時日?”

    “大約十日便走。”

    皇帝放下心來,又問道:“大鄴能有仙君,實乃此地福澤,不知仙君可曾想過恩澤故人,在大鄴挑選有靈根的子弟,前去修行?”

    他說到這裏,宋一墨也有點好奇:“聖上坐擁四海,為何沉迷於修道?”

    皇帝倒是也不瞞他:“寡人年幼時曾經見過一位仙人,他一見我便驚歎:“皇宮竟有這般資質的孩童!”後來,他為我測試靈根,乃是金火雙靈,與我天家真龍之氣呼應,仙人叫我不要執著於皇位和女色,等他前來渡我。”

    他的話不似作偽,宋一墨取出靈石,叫他將手放上去,不足片刻,那靈石中有金紅二色滿溢,中有紫氣繚繞,繚繞的紫氣中又有黑氣盤旋。

    皇帝見過這景色:“與我幼年一般,隻是為何有黑氣?“

    “紫為祥瑞,黑為怨詛。”宋一墨沒帶什麼感情,一五一十告訴他。

    他沒有說的是,生了黑氣的人基本也斷絕了仙路。仙道講求因果,行善者多有福報,行惡者死無全屍,不論是否本意,小皇帝身上捏著的人命都足以讓他與大道絕緣。

    皇帝的臉色青了,他看了一眼廳中,除了這些道士和侍奉的下人,就隻有周宴祖孫二人,倒也還在控製範圍內,於是問道:“不知仙家可有手段助我除去這黑氣?”

    宋一墨自然有,隻是他不欲過多參與這大鄴的興替,想了想,道:“聖上見過的道友可曾說過什麼時候會來?”

    “仙君何意?”

    “世上之事講究一個緣法,聖人已經見到自己的領路人,本座不便出手。”

    皇帝被明言拒絕,心中卻沒有多少氣憤。隨即問道:“仙君如今在何處修行?”

    “奉雲宗。”

    “若寡人有朝一日得等仙途,不知仙君可有旁的指點?”

    宋一墨想了想,道:“行善莫惡,敬畏因果。”

    “隻是如此?”

    “不同宗門教義不同,聖上聽多了,未必是好事。”

    皇帝還要再問,卻聽宋一墨道:“故人前來,恕不奉陪。”

    皇帝點點頭,起身與他告辭。

    兩人這番說法不知道算是其樂融融還是不歡而散。周宴半喜半憂,待要再客套客套,抬眼間已經失去了宋周兩人的蹤影。

    作者閑話:

    冷漠的仙君拒絕引皇帝入道

    皇帝:我坐擁四海,高富帥且霸道,你就說,我還缺什麼?

    藏鋒仙君冷冷看他一眼:你投枝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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