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849 更新時間：09-05-10 21:08
小冬從來沒有這麼驚訝過。
即使撞見秋月和未來的姑爺私奔，雲正拉著她走那條突然冒出來的暗道，從流沙裏陷入這樣一個奇怪的地方，都沒有像現在這般驚訝。
因為她絕沒想到她的主人會殺她。
小冬慌忙後退，南宮痕卻一步一步逼了上來，小冬開始發抖，她顫巍巍地從背後的腰間拽出燒火棍橫在麵前，但是右手卻在不停的顫抖。南宮痕麵無表情，淡淡道：“你可知你睡了多久。”
小冬一愣，緩緩搖了搖頭。
“三天。”
小冬略微吃驚，沒想到自己竟然整整睡了三天。雖然她不知道南宮痕在這個分不清白天黑夜的地方是怎麼知道時間的，但是她相信南宮痕說三天就一定是三天。南宮痕繼續淡淡道：“在這三天裏我找遍了整個玉龍山莊，你可知我找到了什麼。”
小冬隻好又搖了搖頭，她雖然不知道南宮痕找到了什麼，但想來定是讓他突然性情大變來殺自己的東西。
南宮痕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這種空洞看起來更加讓人覺得絕望。他一字一字道：“什麼都沒找到。”
小冬一愣，南宮痕又重複了一遍：“什麼都沒找到。”
什麼都沒找到才是讓人最絕望的東西。南宮痕看著小冬道：“與其渴死餓死在這裏，不如自行了斷，我想你不敢下手，才來代勞。”
渴死餓死在這裏，渴死餓死在這裏，渴死餓死在這裏……小冬腦子裏隻重複著這幾句話，又突然是南宮痕的那句“不如自行了斷，不如自行了斷”……她定定看著南宮痕一步一步走向自己，心中一片空白，直至南宮痕右掌高高舉起，“倏”地落下，小冬突然大叫：“不要！”向左後方彎腰，速度出奇地快，竟然避開了南宮痕的一掌。南宮痕本來見她木訥立在原地，以為她不會躲，這一掌也沒用多少功力，誰知小冬竟在臨死前突然避開，他隻略一皺眉，接著又是一掌橫劈了過去。
小冬從沒想過與自己的主子動手，她知道若這個人要殺她，她是萬萬躲不過去的，隻得馬上蹲了下去避開掌風，站起來拔腿就跑。
小冬拚了命地跑，沒有目的，沒有方向，慌亂中根本不知道自己跑向了什麼地方，她隻知道如果不跑自己就會沒命，她的主人在身後追趕著她，她隻要跑得稍慢就會被南宮痕一掌斃命。小冬左轉右轉跑進了一間從沒見過的石室，這間石室沒有門，小冬一跑進去就被石室裏的景象驚得傻了眼。
這間石室裏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除了一排整齊的棺材。
棺材是石製的，但是極為精美，每一副棺材上都鑲嵌著模樣不同的玉龍，每一條玉龍都是用不同質地的寶玉雕成。小冬雖不懂玉，但她看得出來這幾副棺材光是製作就要耗費大量的人力和財力，更別提棺材上的玉流光溢彩，奪人眼目，想來一定是價值連城了。小冬就怔在原地這一瞬，南宮痕已經追到她身後，對著小冬的頸子一掌劈下，小冬隻覺背後一陣涼風，立刻撲到了地上，掌風順著她的脖子劃過，劃破了她的皮膚，殷紅的血順著衣領流下。小冬站起身來狼狽地躲避，南宮痕的掌卻越來越淩厲，追了這麼半天他已經開始厭煩了，所以他漸漸認真了。認真的南宮痕極為可怕，小冬不多時就被逼到了牆角，她的左麵是另一堵牆，右麵是一具石棺，麵前的南宮痕讓她無處可避。南宮痕已舉起了掌，他淡淡地看著小冬，輕聲道：“你為什麼要逃，難道渴死餓死比被我殺死好嗎？你怕死嗎？”
小冬緊緊抓著燒火棍，顫抖著把它橫放在胸前，她的聲音裏盡是哭腔，她哭喊著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南宮痕的語氣仍然是那麼平淡，：“你是我的婢女，你難道不應該和我一起死嗎？”
小冬搖頭，她隻知道拚命搖頭，一邊大叫：“不是！不是！是雲正的！是雲正的！”
“什麼？”
“我的命不是自己的，是雲正的！我的命是雲正的！”小冬的眼淚奔湧如泉，她終於知道自己在夢中流淚的原因。她不願去想雲正現在是不是安全，不願去想雲正最後拚了命救她的樣子，但是她還是不能不想，她終於流出淚來。
南宮痕愣住，手掌舉在半空中許久也不曾落下，半響後終於緩緩放下，呐呐道：“看來，我的命也不是自己的了。”說完，轉身走到最近的棺材旁，沒回頭對小冬道：“你救我一命，我卻要殺你，當真如人所說，逍遙王乃冷血無情之人。”他頓了頓接著道：“從現在起你不是我的婢女了，我的命是你的，你何時想讓我死就說一聲，那時自是南宮痕的死期。”
小冬驚訝極了，忙道：“我怎麼會那麼說呢！不論怎麼樣，總還是要活著啊！”
南宮痕並不答，小冬見他沒有再動手的意思，終於鬆了口氣，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許久之後方才漸漸緩過神來。她四處環視，看見這石室裏擺放的幾具棺材，覺得很奇怪，便對南宮痕道：“這裏為什麼會有棺材？”
她本來是絕不會對南宮痕用這種詢問的語氣說話的，甚至連同南宮痕說話也是不敢的，但是經過剛才的一番追殺躲避，反竟讓小冬對南宮痕的態度發生了變化，盡管小冬自己都沒察覺到，但是她竟然敢主動開口對南宮痕講話了。也許世事就是這樣，雖然剛剛明明是生死的糾結，但是接近生死的糾結更直近人心，糾結之後反倒是情感上的貼近。就算是一對仇人，幾番廝殺下來，總也會產生一種奇妙的感情，比起每天在一起生活沒說過幾句話的仆人，與之廝殺的仇敵更讓你惦記在心。
南宮痕聽見小冬這樣問自己，低頭看向身邊的石棺，這一看之下竟是愣住，喃喃道：“竟然是他。”
“誰？”小冬奇怪。
南宮痕竟認真回答小冬說：“你可知我為什麼一到這個地方就知道這裏是玉龍山莊？”
“因為石壁上的玉龍？”
“那玉龍是玉龍山莊的標誌，天下沒有第二個地方有這樣的標誌。”南宮痕開始緩緩敘述了一個不長不短的故事，這個故事並不是什麼出奇的故事，因為江湖上每幾十年就會有一個類似的故事，但是這個故事也算得上是驚心動魄，所以小冬這個從沒聽過任何江湖故事的人聽得入了迷。
這個故事是從七十年前開始的。七十年是一個很長的時間，這樣的時間裏會發生很多很多的事，武林會換很多個盟主，有很多門派會興起，很多門派會衰落，這本是江湖的規矩，也沒什麼好驚訝的，但是玉龍山莊的故事卻是江湖上值得人人傳揚的故事了，盡管過了七十年，每個江湖中人還是把它當成江湖經典的故事在茶餘飯後談論著，講述著。
七十年前，江湖上還沒有玉龍山莊這個地方，那時的武林正派名門第一的當屬“歸化門”，“歸化門”有一種獨特的武功，練了這種武功的人都臃腫肥胖，但是武功極高。據說這種武功是從佛家經典之中悟出的，所以越練就越像彌陀的樣子。後來“歸化門”中出來一個被趕出門派的弟子，叫盛玉龍，盛玉龍天資極高，自己悟出另一門劍法——“玉龍神劍”，憑借一把劍闖蕩江湖，竟無人可及，後來建了玉龍山莊，聲勢漸大，二十年後成為武林第一的門派。盛玉龍死後，他的兒子盛興繼承了玉龍山莊，但是盛興天生體弱，沒多久就死了。盛興育有三子一女，大兒子盛遠征老實敦厚，二兒子盛景逸風流倜儻，三女兒盛雪倩貌美聰慧，四兒子盛清儒博學多才，盛興死後盛遠征就接手了玉龍山莊，盛景逸性本風流，自己遊曆天下去了，就在遊曆時遇到了一位紅顏知己閔蘭。盛景逸攜閔蘭回家後不久，盛遠征便死於苗區蠱毒，盛景逸隨後發現閔蘭既是苗區中人，盛遠征的死閔蘭有很大嫌疑。麵對弟妹的仇恨，大哥的不明死因，江湖中人的種種質問，盛景逸終於相信閔蘭是殺害盛遠征的凶手，閔蘭在江湖眾人的麵前刺了盛景逸一劍逃逸，從此盛景逸便一蹶不振，淪落成乞丐。他的弟妹並沒有完全學會玉龍劍法，隻好各奔前程，而盛景逸雖流落江湖，一身武功卻日漸精進，江湖上的人都稱他為“玉龍神丐”。此後玉龍山莊一直無人居住，過了幾年突然就消失了，人們不知道這麼大的山莊怎麼會瞬間消失，原來是陷入了流沙。曾經無比輝煌的玉龍山莊竟然就這樣消失在人們眼前，也再沒有人看到過玉龍神丐和他的手足，四十多年都過去了，實在不知道他們還在不在人世。
小冬聽到這裏愣了一下，道：“那給我玉龍的老乞丐是誰呢？”
“不知道，我未見此人，但是他有玉龍山莊莊主信物，定然與玉龍山莊有密切的關係。”
“可是閔蘭在哪裏呢？”
“也沒有人知道。”
小冬咬了咬下唇，“我覺得不是閔蘭殺的人。”
“何出此言？”
“如果我是苗人，肯定用別的方法殺人，為什麼用苗人的方法殺人呢？這樣別人不就馬上知道是我做的了嗎？”
南宮痕淡淡的目光凝視小冬，裏麵卻有光彩閃過。他開口道：“沒錯，這事我們今天看來都覺不對，但當時人人過於悲傷氣憤，錯冤好人了也說不定。”
“可是閔蘭更不對，就算人家冤枉她了，也不能殺人啊，更何況盛景逸也是情有可原的。”
“說的好聽，換做是你，被人如此冤枉，你當如何？”
“人不是我殺的就不是我殺的，除了找到殺人的人，還能怎麼樣。”
“找不到呢？”
“那就繼續找，一直找，總會找到的。”
“還是找不到呢？”
“不會找不到，就算找遍天底下的每個角落也要找到，一定能找到！”
南宮痕怔了怔，沒想到江湖上這麼複雜的恩仇在這個燒飯的婢女眼中竟是如此簡單，“就算找遍天底下的每個角落也要找到，一定能找到！”這是一句多麼堅定的話，是什麼讓她如此堅定？南宮痕看著她年輕的臉上莫名的堅定，搖頭笑了。
小冬驚得張大了嘴，她從沒看過南宮痕對著自己笑，她瞬間慌了神，趕緊道：“我不是故意的。”南宮痕愣住，問：“什麼不是故意的？”這回換小冬愣住了，呐呐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麼，讓你笑的事，我不是故意的。”
南宮痕先是呆愣，半響後突然大笑出聲，高聲道：“吳冬啊吳冬，人世間竟有你這樣的人，想那什麼得道高僧，世外高人都是些狗屁，若有人有你一半對世事的明了在心便不可謂不高了。”
小冬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什麼明了在心更是不可能，她明明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南宮痕要說她是明了在心呢？小冬撓了撓腦袋，又問：“那這個棺材是誰的？”
“這就是奇怪之處，”南宮痕皺起眉，“這裏本是玉龍山莊，為何會有外姓之人的石棺？”
“外姓？”
南宮痕指了指身旁的石棺道：“這石棺上刻著‘先父曆浪之棺’，曆浪是距此十幾年前的一位江湖人物，本已在江湖上銷聲匿跡，卻原來葬在這具石棺裏。可這裏其它的石棺上刻的都是盛家人的姓名，曆浪並非盛家人，怎麼會與盛家人葬在一起呢？”
“也許曆浪是盛家的親戚。”
“不會，曆浪外號‘鬼手醫聖’，是天山鬼門的人，天山鬼門為邪派，與玉龍山莊對立近十年，後與玉龍山莊幾乎同時消失，玉龍山莊裏怎麼會有對頭的石棺？”
小冬又問：“另外的幾個石棺是誰的？”
南宮痕便走到各個石棺旁，緩緩道：“這一具上刻：‘玉龍山莊首任莊主盛玉龍’；這一具上刻：‘玉龍山莊首任莊主夫人盛張氏婉恩’；這一具刻著：‘玉龍山莊二任莊主盛興’；這一具刻著：‘玉龍山莊二任莊主夫人盛商氏荷’；這一具是：‘玉龍山莊三任莊主盛遠征’；這一具是——”南宮痕突然停住了，他皺著眉看著那具石棺，小冬見他不說了，低頭看去，但她不認得上麵的字，於是問：“是什麼？”
“恩師不肖閑散人之棺。”
“不肖閑散人是什麼意思？”
南宮痕搖頭道：“我也沒聽說過，不過這字體與曆浪石棺上的字體一樣，想來是同一人所刻。”
小冬想了想道：“這個人是曆浪的兒子，是不肖閑散人的徒弟，那麼這個人是誰，他又在那裏呢？”
南宮痕輕輕搖了搖頭，淡淡道：“這些人都是江湖上的前輩高人，我們無意闖入冒犯了他們，理應磕頭謝罪。”說完，走到石棺前跪下。小冬連忙一同跪下，跟著南宮痕磕頭，從“不肖閑散人”的石棺磕起，一直磕到曆浪的石棺前，南宮痕卻突然輕輕“咦”了一聲。能讓南宮痕驚訝的事情必定是不得了的事情，小冬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之見南宮痕伸出手去輕拂去曆浪石棺側底部的灰塵，上麵立刻露出幾個字來：“有禮者生，無禮者亡，跪我父著可得生路。左手麵牆上有機關，可入幽穀。”
南宮痕一語不發地站起身，小冬看不懂字，雲裏霧裏地跟著南宮痕走到左手麵的石牆邊上，看著南宮痕摸索著敲擊石牆，不一會兒石牆突然發出一聲巨響，接著緩緩旋轉打開。
刺眼的光芒瞬間鋪天蓋地而來。小冬閉上了眼睛，隻覺暖暖的陽光灑在自己的臉上身上，等她適應了睜開眼時，還以為自己到了仙境。
這是一處幽穀，小冬聽到了潺潺的溪水聲，夾雜著悅耳的鳥鳴和風流過樹葉的聲音；小冬看見翩翩飛舞的蝴蝶和各種顏色各種形狀的樹木；小冬聞到陣陣或淡雅或甜美的花香，攜著清新的草的味道。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來到了這樣一個如仙境的地方，她本來看到淩波仙子琴音住的琴音小築就已經是天下難得的美麗地方，誰知這裏還有這樣一個幽穀，而這幽穀竟然就在陰沉鬼氣的放置石棺的屋子的牆外，實在令小冬驚訝。她想看看南宮痕的表情，身邊的南宮痕突然發足狂奔，小冬隻一愣之間他已奔出極遠，幾乎片刻間連身影都看不見了。
小冬本來就不是很明白這個人的心思，所以隻是愣了一下並沒有太過驚訝，接著就自己走進幽穀。她發現不遠的地方就能找到小溪，水裏有蝦有魚，再遠的地方還有一片密林，這裏的動物似乎是常年不見人，因此有的見了小冬便急忙去逃命去了，有的卻一點也不害怕，小冬甚至還在一處石堆下發現了石鹽，她欣喜若狂，想著這下永遠不怕渴死餓死了。她費了好大勁兒才抓了兩條魚，找了好些幹柴，還摘了不少新鮮的也野果，高高興興回到了石室。
但是小冬沒有看到南宮痕。
小冬想也許南宮痕到什麼地方去了，很快就會回來，可是小冬吃了魚，等啊等，一直等到天都黑了，一直等到迷迷糊糊睡著。第二天她被陽光打醒，急急忙忙尋找南宮痕，可是找遍了整間玉龍山莊，也不見南宮痕。
難道南宮痕走了？可他能走到哪去？難道他迷路了？但是連小冬都沒有迷路，他怎麼會迷路？又或者，他遇到什麼極凶惡的猛獸，受了傷？
小冬發瘋了似的跑出石室，跑進幽穀尋找南宮痕，但是找了整整一天，就是沒有看見南宮痕的影子。小冬在月亮的照耀下回到了玉龍山莊，她看著石室裏的棺材，突然就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小冬害怕了。她怕南宮痕死了，她怕自己一個人在這個地方。她從沒這麼心慌過，她仿佛一瞬間已經失去了生命，仿佛現在整個人世間就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了，再無依靠。然而小冬哭啊哭啊，等她再從陽光中醒來後，她終於知道南宮痕不會回來了，但是她還要活下去。小冬一邊自己將玉龍山莊重新打掃了一遍，一邊將食物和水貯藏起來，她用草和樹葉編織了草墊鋪在石床上，甚至把鮮花晾幹放在山莊的角落，用香氣驅散山莊陳年的黴氣。
可是小冬沒有放棄尋找南宮痕。幽穀實在太大了，小冬每隔幾天都準備好水和食物到穀中去搜尋有沒有南宮痕走過的痕跡，日子就在這樣一天一天過去，很快，一個月就結束了，天開始變的很涼，幽穀裏的樹葉紅紅黃黃的美不勝收，小冬的衣服卻很薄，她堆積了很多幹枯的雜草，但是還是沒什麼好的效果。
秋天即逝，冬日將至。到底南宮痕在哪裏呢？他還活著嗎？小冬以後的日子要怎樣過下去呢？難道就這樣一個人孤單老死？
小冬不知道，沒有人知道，因為天下的事本就是難料的，又有誰曾料到當初薛府的小小燒火丫頭會有一天曆經波折，住在傳說中的玉龍山莊呢？既然世事難測，還是不要去測，就讓天去做天該做的事，小冬自己的命運，一直是握在自己手裏的。
我們誰的命運都是這樣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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