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073 更新時間:09-01-20 19:47
睜開惺忪的眼,窗外明晃晃得亮。我猛地起身,七手八腳地往身上套衣裙。月若聞聲走進來,手裏提著一個縷金手爐,放在床邊說:“郡主怎麼不多睡會兒?剛才達理來傳話說今日不用去太學院了。”
“真的嗎?太好了。”我興奮地蹦下床,看見窗外積得厚厚的雪,驚叫道:“外麵下雪了?”
“雪已經停了。下了一夜,積得可厚著呢,奴婢一腳踩進去都快沒到膝蓋了。”不等她說完,我急匆匆地跑到屋外。
果然,白茫茫的一片,遠處的宮牆上堆著快有一尺厚的積雪。屋前光禿禿的樹幹上,此刻都鑲著一層白邊,真是“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郡主,您穿的這麼單就跑出來,小心著涼。”說著,她拿了一件紅色的皮氅披在我身上。我深深吸了口氣,大笑:“月若,我聞到了冬天的味道。”
草草吃了早飯,我讓月若問夏嬤嬤拿了鏟子,換上鹿皮小靴,就一腳踏進了雪裏。軟綿綿的積雪還沒踩到底卻已經沒過小腿,我情不自禁地直接躺倒,把臉埋進了雪裏,很快臉上冰涼涼地直沁心脾。是的,我愛雪,喜歡它純潔的顏色,喜歡它冰涼的溫度,它就是冬的女兒,淋漓盡致地散發著冬的氣息與靈魂。
“啊,郡主,您怎麼就這樣躺著了呀,雪涼傷身呢。”月若在身後喊,唉,她可真是越來越囉嗦了。感覺到她在拉我,我使力故意不起。她拉了幾下見我沒反應,急了:“郡主。”
我突然一翻身,順勢把她也撲到在雪地裏。
她漂亮的杏眼呆楞片刻,反應過來,嗔道:“郡主!”
“哈哈,一早過來就看到你在欺負丫頭。”宇文皓一身白衣外罩著一件黑色狐皮大氅,腳蹬著麋鹿皮靴,一深一淺地走來。
“你來的正好,幫我一起堆雪人吧。”我拍拍身上的雪,站了起來。俯下身開始滾雪球,不一會兒,手就凍得通紅,冷的直打顫。
月若過來捧著我的手哈著氣:“郡主,奴婢也來幫您吧,看您的手凍得。”
宇文皓皺著眉看了一眼我那滾得奇形怪狀的“球”道:“遲丫頭,你弄的算是什麼玩意兒?”
“什麼‘什麼玩意兒’,你看不出來我在滾雪球嗎?”
“哼,我還真沒看出是個球。”他不屑地撇撇嘴,我剛想發作,他卻脫了大氅,彎腰開始忙活起來。
沒多久,庭前原本幹淨得像是天鵝絨的雪被我們踩得坑坑窪窪,兩個一大一小的雪球已初見端倪。我讓宇文皓把那個小雪球堆到大雪球上,又讓月若回屋去取了黑炭和鬥笠,問夏嬤嬤要了一些紅椒和衣服上的盤扣。拿起鏟子在兩個雪球上東拍拍西拍拍,用黑炭做雪人的眼,紅椒做鼻子,鬥笠戴在雪人頭上,盤扣嵌在雪人的胸前。看了片刻,覺得還缺點什麼,讓宇文皓從院子裏的樹上折了兩支枝丫,插在雪人的兩側。我搓搓凍紅的手,滿意地笑了。
“嗯,不錯,現在看起來像個樣子了。”宇文皓笑道,沉吟一會又說:“我們給他起個名字吧?”
“名字?”我到沒想過,思索了一會,玩味地說:“就叫小丸子吧。”兩個雪球壘在一起,可不就像一串肉丸子嗎?
“小丸子?”他蹙著眉,瞪著我:“你這丫頭作起詩來不含糊,起個名字怎麼就如此古怪?”
“哼,怎樣,它待在我院子裏,就得叫小丸子。太子哥哥要是不喜歡,把它搬回東宮,你愛叫什麼就叫什麼吧。”
“小遲……五弟。”宇文皓剛想反駁,宇文櫟披著一件雪狐大氅走了過來。奪目的紫衣配上雪白的狐皮,映襯著身後皚皚的白色。這一幕讓我覺得太陽落下了,星星依次在夜空中綻放,美得讓人暈眩。
他走到我們麵前站定:“你們倒是好雅興。”
“四哥要上哪兒?”
“看這大片雪景,尋思著禦花園的後山上,臘梅必是開得正旺,就想過去瞧瞧。”他側頭看了看小丸子。
我笑著說:“櫟哥哥,這是剛才我和太子哥哥一起堆的雪人。”
“哼,而且還有個怪名字,叫什麼小丸子。”宇文皓冷哼,我瞪了他一眼。
“小丸子……倒是風趣,這圓滾滾的身子可不正像前天禦膳房做的酒釀丸子。”
“就是就是,還是櫟哥哥懂我的意思。”
宇文皓的臉色冷了幾分:“四哥不是要去賞梅嗎?一會太陽大起來,雪可就要化了。”
“嗯,正要走。”宇文櫟笑了一下,抬腿要走。
我拉住他:“櫟哥哥,我也要賞梅,帶我一起去吧。”他看了看宇文皓,對方的臉更冷了。宇文櫟笑著輕敲了一下我的頭,邁步離去,我緊隨其後。
“遲丫頭,你給我回來。”宇文皓急聲喝道,我恍若未聞照舊走自己的路。身後一股大力,有人拽著我的胳膊往後拖。我踉蹌幾步,猛地甩開他的手,不料頓失手上力量,腳下不穩,一下子跌坐在雪地上。
宇文皓呆了呆,便想來扶我。我隨手抓起地上的雪,嘲他扔去。雪砸在他白色的錦袍上,立馬濕了一塊,位子還有點兒尷尬。
他一凜神,正欲發作,我卻對他莞爾一笑。他見到我笑了,又呆在了原地。我倏地起身,抓起地上的雪捏成球,又向宇文櫟大喊:“櫟哥哥,幫我啊。”
又連續拋出幾個飛彈,直向宇文皓的腦門飄去。他被砸得醒悟過來,也往地上抓著雪,向我砸來。我叫著躲到宇文櫟身後,又向一旁提著大氅的月若大喊:“月若,幫我捏雪球。”
突然,脖子上一涼,冰冷的雪順著脖子落進衣裳。宇文皓一臉得意向院門處大喊:“八寶,進來幫本太子捏雪球。”
八寶小跑著進來,迅速抓起幾把雪,遞給宇文皓,而月若卻還遲疑著不知手上的東西該往哪兒擺。
“給。”兩個拳頭大小的雪球遞到我手上。宇文櫟笑得一臉無害,我接過就嘲宇文皓的臉上和胸口砸去。一時,雪簌簌的下落聲和驚叫聲此起彼伏。
“遲姐姐,四哥、五哥,你們在幹什麼?”我回頭一看,小七宇文翎、小八宇文岩,還有最小的皇子、今年三歲的宇文博都是一臉驚懼地看著我們。
宇文博紅著臉躲在宇文岩的身後,也許是被我臉上的煞氣嚇到了。院門處宇文澈一襲青衣,淡淡地看著我們。
“別問了,來,小七小八,幫我捏雪球,我們一起對付你們的太子哥哥。”
小七小八遲疑地看著錦袍上濕了不少,有的地方甚至還沾著雪花的宇文皓,正猶豫不決。小九宇文博乖巧地走了過來,變魔術似地從手裏拿出一個雪球,紅著臉:“遲姐姐,給你。”我俯下身在他雪砌似的臉上親了一口:“小九最乖。”他的臉更紅了,跑回去又躲到了小八身後。
這廂宇文皓看我一下子來了這兩個盟友,氣不過便向站在門口的宇文澈喊道:“六弟。快過來幫忙。”
宇文澈還在遲疑,我卻已經眼疾手快先嘲他開了火。他側過身子,堪堪躲過那一記飛彈。他皺了皺眉,毫不遲疑地與宇文皓統一了戰線。
最後,由兩方作戰演化成了列國爭霸。小七小八一直和我同盟,不知為何他們兩個卻窩裏反了,剩下個小九看戲似的東瞅瞅西瞅瞅。八寶也由後勤被宇文皓拉入前方作戰,可他又不敢嘲我們開火,就隻能砸月若。月若又氣又急,立馬拋了手上的東西,開始反擊。
我一個人終是擋不住宇文皓和宇文澈的輪番轟炸,小七小八兩個人卻還是鬥得起勁。我漸漸落敗下來,右側臉頰正被宇文皓砸的閉上了眼睛,正欲俯身取武器,冷不防又有一個天外來客砸在我的胸口上。我痛得悶哼了一聲,感到有水順著臉向脖子下淌。宇文櫟見我的狼狽樣,終是暫時放下了他那不食人間煙火的笑容開始幫我反擊。
太陽慢騰騰地升到了半空,卻失了以往的威力,像是英雄遲暮,蒼茫著注視著曾經揮灑熱血的大地。
一個女子立在雲裳館的門外,癡癡地看著院子那個玩得忘我的人影。風輕輕拂過她的臉龐,牽動著鬢旁的發絲。身後一個老婦人靜靜地看著那女子,微歎了口氣:“娘娘,這裏風大,先回去吧。”
那女子仿若未聞,半晌,幽幽問道:“付嬤,你說我該不該告訴他?告訴他之後他可還有這樣的笑容?”
付嬤輕聲說:“恕付嬤直言,娘娘心裏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
“嗬嗬……”女子輕笑,“還是你了解我,可是我怕有一天我會為了這個答案而後悔。”
付嬤搖搖頭:“娘娘,萬事皆有因果,這都是我們逃不開的命。”
“命?”女子喃喃道,“什麼是命?難道我們命該如此嗎?”
“娘娘,當初您收起自己的性情,對仇者笑臉相迎,對親者冷淡默然,難道您到今天卻後悔了嗎?”
女子瞳孔漸漸放大,精致的臉上閃現一片猙獰:“後悔?沒有讓他們得到懲罰,我怎麼會後悔。”
太陽移進了雲層,女子最後看了一眼院子裏那個身影:“我隻怕會奪了他的快樂。”
付嬤抬頭看了看那個笑得燦爛的身影,那樣幹淨明快的笑容,真的會消失嗎?
“走吧。”女子輕步上前,纖細的身影在雪地裏顯得分外單薄,付嬤看著她的背影,心裏的苦澀像是破冬入春的泉水,噴薄而出,心道:你的快樂又該向誰去要呢?
何墨衍坐在書桌前,香爐裏飄起嫋嫋的青煙,淡淡的獨活香蔓延在室內。他想起了那個有著美麗笑顏的女子,想起多年前的一天,她往香爐裏點著香,陽光明媚,照進屋子,照在她臉上,泛起金色的光圈。她對他輕輕一笑,那笑容美得仿佛令人看到了陽光的色彩。
“墨衍,這個香叫做‘獨活’,好奇怪的名字是不是?”
何墨衍的臉上也展開了一個輕快的笑容,輕聲說:“是,真是奇怪的名字。”
沙啞的聲音在室內繞梁回旋,又回到他的耳膜,傾訴著它的寂寞。他驀地回過神來,沒有那張曾經觸手可及的笑顏,沒有溫暖人心的陽光,什麼都沒有。
他輕輕歎了口氣,從桌案上拿起了一張已經泛黃的紙。“翻階沒細草,集水間疏萍。芳春照流雪,深夕映繁星。”他念著早已熟爛於心的詩句,手指緊緊攥著那張脆弱的紙,好似一個珍寶,想抱進懷裏萬分珍惜,卻又怕傷到了它。
“篤篤篤”門上傳來敲門聲。何墨衍眉頭一皺,自己明明告誡過下人不能打擾他。
“誰?”他的聲音有一絲慍怒。
良久,傳來一個悅耳的女聲:“墨衍,是我。”
他微微一怔,把紙重新收好放在桌案上,起身打開門,走了出去。他掩上門,看著自己的妻子:“什麼事?”
“軒兒回來了。”
他點點頭:“我一會就來。”
韓敏容眼睛裏有一絲擔憂:“墨衍,別太操勞了,我看你這些日子一直待在書房……”
“行了。”他煩躁地打斷她,她神色一怔。他覺察到自己的失態,心下歉疚:“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就到年關了,朝廷上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我去處理。”
韓敏容艱澀一笑,低垂下眼:“我知道,我隻是不希望看你太辛苦。”她說完,轉身向前廳走去。
何墨衍看著她漸漸遠去的身影,想起了他們大婚的時候。到處是紅色,紅色的喜服,紅色的蠟燭,紅色的蓋頭,可是他的心裏、腦中卻慘白一片。
他抬頭看了看天空,太陽已經掛在高空。屋簷廊下結著一條條的冰柱,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著水,像是天空的眼淚。
“過了年就整整二十年了。”他在心裏對自己說,這種精神上的折磨卻要到什麼時候才會停止呢?如果當初知道會是這樣一個結局,自己還會不會那麼做呢?他在心裏問著自己,也默默地問著蒼天。可是風靜止,雪沉默,蒼天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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