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652 更新時間：08-12-11 13:44
自從那次下過一場雪之後，第二天天空就開始變得陰沉沉的，像個賭氣的孩子。因為沒有太陽，積雪化的很慢，而寒冷的北風則把它們吹成了冰，人踩上去稍不留意就會摔一跤。雲裳館的院子裏就是這麼個情況，那天被我們蹂躪得不成樣子的雪地，現在結了厚厚一層冰，其光滑程度讓夏嬤嬤摔了重重一跤，兩天了還不能下床。
我躲在屋子裏不敢出門，外麵風吹來冷的讓人隻打哆嗦，再加上有這麼一片天然屏障，隻怕我還沒有走出雲裳館的大門，已經摔得可以像夏嬤嬤似的躺上個幾天了。
我合上厚厚的一本《尚元趣談》，輕籲了口氣。這本書詳細地介紹了尚元大陸，從風土人情到曆史文化，相當於我們現代的雜談，文風清新，筆觸深刻，在讓讀者了解到相關信息的同時又不乏趣味。而這本書的作者正是我的爹——北刖的現任宰相。心裏對我這個爹真是越來越佩服了，縱橫政壇，才學斐然，氣質出眾，要是擱在現代，那……我開始胡思亂想。
看到月若從外走進來，我放下書道：“夏嬤嬤怎麼樣，太醫怎麼說？”月若拿起手爐添了一些香料，拿到我身邊道：“太醫說，夏嬤嬤的腰在年輕時受過傷，每年到這個時候總會比平常難過一些，不想又添了新傷，怕是要在床上再養幾天了。”我點點頭：“那這些日子就不要再去麻煩她了，有什麼事情咱們自己能做的就自己解決吧。”
月若哈著氣搓了搓手：“郡主，馬上又到年關了，您說今年宮裏還辦不辦年宴啊？”我奇怪的逡了她一眼：“每年都有的晚宴，今年當然不會少。”她搖搖頭：“奴婢前兩日在內廷掖聽幾個小丫鬟說菀妃娘娘的誕辰正好是除夕夜，說皇上會為菀妃娘娘把年宴辦成壽宴。”我一皺眉：“這年宴由來已久，怎會就因為一個妃子就不辦了？還沒有的事不要捕風捉影。”她吐了吐舌頭：“奴婢知道錯了。”
菀妃是皇上三年前納的妃子，是九皇子宇文博的母妃。說起這菀妃，我見過的次數加起來也不過五次，印象中是一個溫文爾雅的嫻靜女子，但是皇上這幾年寵她寵得有些過分。金銀玉器，首飾珍品，綾羅綢緞，都是一箱一箱地往她那裏辦搬，又因為生了小皇子，這幾年的風頭真是無人能及。
一眨眼就到了除夕夜，天還沒擦黑，月若就開始為我描紅畫眉。以前我沒有畫過妝，整天素麵朝天地紮根在書堆裏，對於這些粉粉香香的，實在是一竅不通。看著月若一絲不苟地給我往臉上撲腮紅，我道：“月若，沒有你我將來可找誰幫我畫啊？”月若眼睛不眨：“郡主又說傻話了，當然是月若一直替郡主梳妝啊。”我笑道：“你將來不嫁人的嗎？嫁了人你不要生孩子的嗎？生了孩子隻怕整日在家帶孩子，哪有空來幫我梳妝啊。”她的臉漲得通紅：“郡主好不知羞，還沒有及妍，就把嫁人生孩子的掛在嘴上。”我道：“我那是為你著想，我將來一定為你找個好婆家。”她生氣地把粉盒往桌上一擲：“郡主再說，奴婢現在就不做了。”我討饒地一笑：“好了，不說了。”
畫完妝，她拿出一堆衣服，我一件件審視過去，一件件否決，最後，挑了一件珠珞縫銀帶的藍錦羅裙。自己動手紮好頭發，我甩甩辮子，銀帶夾在青絲中時隱時現，對著鏡子輕輕一笑，月若道：“郡主比畫上的人還要美。”我笑道：“少貧嘴。”
月若扶著我小心翼翼走出雲裳館，跨出院門那一刻，感覺心裏有塊大石頭落了地。我拍著胸口道：“走這一段路真是九死一生。”月若道：“也是該尋個人來清掃一下，這樣下去，恐怕這個冬天都不會化。”
到晚宴會場的時候，隔著層層的人影，我看到了爹和娘。兩個人正在太監的引領下要入座。我跑過去行了個禮，娘握起我的手：“遲兒今晚很美。”我嘻嘻一笑：“那是因為我像娘啊。”娘笑著拂了拂我的臉：“遲兒長大了，過了今天可就十四了。”我看到爹靜靜地看著我，我笑道：“爹，遲兒前幾日看了一本名叫《尚元趣談》的書，發現竟然是爹所著。”爹臉上展現一個笑：“那是多年前寫的，現在都不記得了。”我道：“原來爹年紀輕輕就寫了書，遲兒真是好生佩服。”娘笑道：“都別站著了，父女倆有話坐下來慢慢說。”
我坐在爹娘中間，側頭問娘：“哥哥嫂嫂呢？怎麼沒來？”娘道：“你嫂嫂今日身體不適，你哥哥就留在府裏陪你嫂嫂了。”我喜道：“哥哥嫂嫂感情真好，就跟爹娘一樣。”娘微微一怔，唇邊慢慢扯出一抹笑。
大約十分鍾之後，皇上攜著皇後到場。皇上這幾年有些發福，臉上的皺紋也是更加明顯，鬢邊還能看到夾雜著的屢屢銀絲。皇後也已是一個年過不惑的中年婦女，雍華有足，嬌豔不再。皇上在龍座上坐定，眾人起身跪拜。皇上笑著讓眾人平身，複又坐定，晚宴開始。
我看著案上一碟碟的菜、點心、水果，竟然沒有什麼胃口，看來是中午吃的過了點。娘看我意興闌珊的撥弄著碗裏的菜，問道：“怎麼不吃啊？可是不和口味？”我搖搖頭：“今天中午多吃了點。”娘不再言語，吩咐了月若幾句，又道：“一會喝點麥茶，可以消食。”
我隨意點點頭，不經意看到簡朵微打扮得像是要出嫁似的。大紅的秀金羅裙，頭上遍插首飾珠花，真懷疑她那個小腦袋能不能頂得住。她坐在簡老侯爺的身邊，一副乖巧溫順的樣子。自從我們打過那架之後，大概她認識到我也不是一個好惹的，這幾年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無事。過了年，她就十五了，算是成年了。今天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打扮自己，真像一隻好鬥的孔雀。想到她一身華服，關在籠子裏的樣子，我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娘奇怪地看著我：“怎麼了？”我搖搖頭：“隻是想起了一件好玩的事情。”
前世的時候，看電視劇裏人們穿著光鮮豔麗的晚裝，打扮得明豔動人，在晚會上談笑風生，內心一直很是向往。到了這裏，自己體會過之後，才發現原來這類宴會實在是頂頂無聊。就像我現在，連唯一能做的事情——吃，都做不了了，這晚宴就簡直是一種折磨。
我看看大家都很盡興，應該沒人會注意到我，我跟娘說去散散步，消化消化，就一個人離了會場。借著燈籠發出的朦朧的燈光，我慢慢走進禦花園，一團一團的積雪在夜色中發著森冷的光。冬天的禦花園花朵都凋零了，少了平常的花團錦簇的熱鬧，有一種蕭索味道。沿著青石板的小徑，我慢慢走到了湖邊供人休憩的水榭上。
剛想在靠椅上坐下，忽然聽到一聲輕輕的歎息。我心頭一緊，一路來都沒有看到人，那些丫鬟太監都在宴上伺候，這裏怎麼會有人？四周漆黑一片，水榭裏唯一一盞燈籠隨風輕輕地擺動。我壓下心裏的害怕，撞著膽子問道：“誰在那裏？”良久，卻沒有聲音傳來，心裏越來越害怕，剛想拔腿逃跑，忽然傳來一個低醇的男聲：“小遲，是我。”我停下腳步，遲疑地問道：“櫟哥哥？”對方答道：“我在你下麵。”我走下水榭，從它左側的小道走下去，看到宇文櫟坐在池旁一塊大石頭上。他背對著我沒有回頭，暮色繚繞，他看起來像是一個夜色的精靈，帶著魔鬼的誘惑。為什麼隻有一個背影，我已經覺得今夜的他是如此孤單，如此哀傷，像一隻受傷的獨角獸，一個人躲起來舔舐傷口。
我輕輕走到他身邊，輕輕坐下。他沒有看我，注視著平靜一無瀾的湖麵，不知道在想什麼。我抬頭看看天空，盤繞了幾天的烏雲已經不見了，彎彎的新月像是一個人的笑臉，掛在空中，一顆小小卻明亮的星星一閃一閃地陪在它身邊。
“櫟哥哥，你聽過一個關於星星的故事嗎？”我笑著說道，他沉默著不做聲，我接下去道：“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十顆太陽，而月亮卻隻有一個。白天十顆太陽把大地映照得十分明亮；到了夜晚，溫柔的月亮出來，用皎潔的月色，籠罩著萬物。
月亮和太陽沒有太多時間的接觸，當太陽西下時，月亮升起時，他們才能匆忙地見上一麵。雖然他們彼此很少說話，可是美麗溫柔的月亮特有的魅力，擾亂了十顆太陽的心，無意中，他們同時愛上了月亮。月亮每一個夜晚都寂寞地守在夜空中，看著人們沉浸在甜蜜的睡夢中，自己卻獨自守著寂靜黑暗的夜空。終於，月亮知道十顆太陽對自己的心意，但她也知道月亮和太陽永遠不會有完美的結局，因為一個在白天一個在夜晚。
十顆太陽默默地愛著月亮，可是有一天，他們再也忍受不了這種寂寞和思念的煎熬了，於是他們就一起去找玉皇大帝。玉皇大帝聽了他們的哭訴，很為難。因為月亮和太陽不能生活在一起啊！再說十顆太陽而隻有一個月亮啊！於是玉皇大帝就找了王母娘娘商量此事。
聰明的王母娘娘想出了一個辦法，那就是考驗十顆太陽到底誰才是最愛月亮。她找來了十顆太陽，他們都踴躍地向娘娘訴說著自己對月亮的真愛和相思之苦。王母娘娘聽了以後就說：‘月亮隻有一個，而太陽卻有十顆，你們都說愛月亮，我也不知道誰是真誰是假，既然你們都愛她，那就陪伴著她吧！不過晚上不可能有太陽，你們要是真的喜歡月亮，就要粉身碎骨，化做漫天的星鬥，每個夜晚陪伴在月亮的身旁。’十顆太陽聽了娘娘的話，都默默無言。”
我停下來，輕輕問道：“櫟哥哥，你猜有沒有太陽願意為了愛粉身碎骨呢？”他沒有回答，我笑笑又接下去講到：“有一顆太陽，他勇敢地走了出來說：‘我願意！隻要能和她在一起，粉身碎骨，我也不害怕！’於是那顆太陽就化做了漫天的星鬥，他身體的每一個碎片都折射著太陽的光芒。夜晚來了，美麗的月亮升上了空中，忽然她看見了身邊有許多璀璨的星星在閃爍，感覺自己再也不孤單寂寞了。”
故事講完了，他還是沒有作聲。忽然，一道明亮的光線忽的劃過夜空，霎時光華，絢麗異常。“啊，流星。”我驚叫道，隨即，興奮地閉上眼睛……
睜開眼，夜空已經恢複平靜。“櫟哥哥，你知道嗎？剛才那顆叫做流星，傳說人隻要對著流星許願，那麼她的願望就一定會達成。”他抬起著頭，望著天空，美好的側麵在夜色下剪出了一道優美的弧線。“關於星星還有另外一種說法，”我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惆悵，“傳說人死了之後，便會化作天上的星星，他們會俯視著地上的親人朋友和他們曾經愛過的人。這樣，活著的人就會感到他們其實沒有離開，一直和他們在一起。”不知道在那個世界除了爸爸媽媽之外，還有沒有人會想起我呢？“沒有離開？”他低醇的聲音在寂靜的空氣裏暈開一圈圈漣漪，執著地尋著一個答案。
我微蹙著眉頭，他今天怎麼了？“櫟哥哥，你……不開心嗎？你有心事？”他聞聲轉過頭來，漂亮的眼睛裏黑沉沉的，我們靜靜地對視著。良久，他忽然笑了，玩味地說道：“唉~看來我的眼神對小遲不管用呢，別的女子在我這樣的注視下可沒有一個不臉紅的。”我一皺眉，他怎麼會說這種話？他站起來，看著我道：“宴上沒胃口就跑來這裏，現在倒覺得有些餓了，我們回去吧。”說完，就越過我往回走去。我定定地站在原地，心裏複雜萬分。
回到宴上，剛坐下，娘遞過來一隻碗：“這麥茶趁熱喝了吧。”我接過來，溫熱的液體流過胸腔，十分舒暢。“對了，剛才太子過來尋你，我隻說你隨處逛逛，他便去找你了，你們可碰到了？”我一愣，宇文皓來找我了嗎？我往前座看去，他的位子空著。我道：“沒有碰到……。”話還沒講完，天空中竟然升起群芳朵朵，刹那綻放，竟比剛才的流星更加炫目。“煙花。”我失聲叫道。“遲丫頭……”宇文皓匆匆跑過來，他的氣息有點不穩，“你跑哪兒去了？”“我在禦花園隨便逛逛啊，找我什麼事？”他眉頭一皺：“還不是怕你錯過這煙花，你個丫頭，好沒良心。”我嘻嘻一笑：“好了，知道太子哥哥對我最好，行了吧？”說完抬起頭看著天空道：“煙花真是漂亮呢。”
“這麼多煙花，怕是花了不少功夫和銀兩吧。”
“這可是皇上為菀妃的生辰，命欽工部一月前就開始趕製的。”“這煙花的原料可是比金子還珍貴的硝石和三黃啊，皇上對菀妃真是寵愛呢。”
“前幾年還是尚妃獨寵，現在可換人了。”
……
韓敏容聽著周圍的議論聲，看著自己的丈夫眉頭越蹙越緊。天上的煙花再亮，隻怕也照不進自己的心裏。她看著坐在皇上身邊，笑得分外開心的菀妃，想起了曾經坐在那個位置上的女子，卻從沒有這樣的笑容。她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辛辣的酒入喉，嗆得她咳嗽連連。而她的丈夫背對著她，沒有聽到。她嘴邊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心道什麼時候你能回頭看看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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