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252 更新時間:09-02-02 00:15
好不容易挨到太學院休息的日子,我早早地回了家。娘拉著我的手道:“遲兒又長高了。”是啊,不知不覺我已經能夠和娘平視了。
我宛然一笑,拉著她坐下:“娘,再過幾日遲兒就要隨著皇上一道去蒼郡行宮。”
“蒼郡?”娘眉心微蹙,“去……做什麼?”
“當然是去避暑啊,太子哥哥說皇上身體不好,蒼郡的清涼氣候對皇上的身體有益。”
娘聽了默然不語,站起來慢慢走到桌邊,拿起瓷壺倒水
“還有哪些人同去?”
“聽皇上說好像是宮裏的娘娘和皇子公主都要去,而且怕是要入秋了才會回來。”
良久,娘又歎道:“怪不得你爹這些日子這麼忙,定是皇上把朝上的事兒都交給你爹了。”
我走到她身邊,有些心疼、有些無奈地撫著她的肩膀:“爹在忙什麼,從來不跟娘說起嗎?”
“我一個婦道人家,你爹怎麼會跟我提這些事兒。”
我還欲再說什麼,娘又接著說:“你剛回來,先回房休息。讓月若打理一下衣物,看缺什麼就來跟我說。”
望著她仍舊漂亮的大眼睛,我卻有一種錯覺。好似這雙眼睛不再像以前那樣可以替她說話,可以使她心中所想讓人一覽無餘。在那依舊漆黑的深潭裏似乎隱藏了什麼,掩蓋了什麼。
剛走進浣玉齋的大門,我還沒開口,月若便忙活開了。我挑了幾本自己平常看的書,然後就安逸地躺在軟榻上,看著她搬出一堆夏天的衣服,一件件地問我。
“郡主,這件帶不帶?”
“這件呢?”
“這件怎麼樣?”
被她煩的不行,我索性規律性地一點三搖頭。整理完衣服,她又開始搗鼓那些粉啊、香啊的。看著看著,我的眼皮耷拉下來……
空氣中飛沙走石,嗚嗚的風夾帶著沙粒不時拍打在臉上,疼痛難忍。看看四周,白茫茫一片,我怎麼在這兒?我不是應該在家裏嗎?我用手擋住臉,在這強風中勉強走了幾步。突然,這風像是停電般毫無預警地停了,視野瞬間清晰起來。
看著眼前的一切,我心裏陡得一涼,怎麼又回到了這裏?
“姐姐,姐姐,救我……”似曾相識的童音,我邁開步子向河邊跑去。小冥王的半個身子已沒入忘川河裏,一隻隻幹枯生裂的灰手抓在他的肩上、頭上,而他那蒼白的臉上淚水漣漣,小鹿般溫潤的眼睛裏流露出恐懼和絕望。
“蒙兒,把手給我。”我踮著腳尖,向他伸著手。
“姐姐,救救我。”他的聲音已經嘶啞。
“別怕,把手給我,姐姐拉你上來。”還差一點,差一點,我又往外挪了一點,半隻腳已經懸空。
突然,手上一涼,一隻瘦骨嶙峋的青灰色手爪攀上我的手腕。泛著死色的手背上還可以看到森森的白骨,冒出的冰寒之氣令我渾身顫抖,我一驚,急忙縮回手。
這時,小冥王隻餘一張小臉還露在河麵上,他的眼淚像是小溪般地往下淌:“為什麼不救我,姐姐,為什麼?”
我急道:“我會救你的,你再堅持一會,我想辦法。”
他的嘴角緩緩揚起,臉上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河水一下子翻騰,一個浪頭襲來,已經不見他的蹤影。我害怕地對著腥黃的河水大叫:“蒙兒,蒙兒……”
河對岸驟然開出千朵萬朵的彼岸花,鮮豔妖冶。它們好像有了生命般,紛紛揚起花托,一起望向我。花瓣越來越紅,越來越紅。一滴、兩滴……花蕊中滴下似血的液體,像是它們的眼淚,那種感覺詭異萬分,它們仿佛在對著我哭泣,又仿佛在對我冷笑……。
“啊……”我驀地揚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額上冒著細細的汗珠。
“郡主,您怎麼了?”月若擔憂地問。
待呼吸有些平緩,我幽幽地回答:“做了個夢。”
她用手帕擦著我的臉:“郡主這覺睡得可沉,長公主來傳過飯了。我說郡主還睡著,公主就吩咐等郡主醒了,讓廚房單做些東西送來。”
嘲外一看,天已經黑了,屋裏廊外都點起了燈。我有些呆楞地想著剛才的夢境,小冥王那張蒼白絕望的臉,彼岸花中滴下來的血淚,還有那雙令人毛骨悚然的手……我跳下軟榻,穿上鞋子走到屋外,夜涼如水,四下靜謐。我靠在廊柱上,輕輕歎氣,隻是個夢罷了。
第二天一早,月若被娘叫了去,像是囑咐一些出行的事情。
我一個人閑著無事,信步走出了院子,心情煞好地逛起園子來。五月的天空中,太陽暖洋洋地照亮著每個角落。春風拂麵,帶著淡淡的青草味和不知名的花香。園子裏種了不少千姿百態的花朵,牡丹昂著頭驕傲地挺立在綠葉的簇擁下,月季翹著腦袋坐在長滿刺的枝幹上一臉得意,而一隻隻漂亮的蝴蝶翩躚其間,像是一個個花之精靈。
看到一隻五彩斑斕的蝴蝶停在一朵花上,我貓起腰,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正要用手去攏,它撲騰了兩下翅膀,靈巧地在我的魔爪下溜之大吉。
它姿態優美地向前飛去,我情不自禁地尾隨其後。它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向右,一會兒飛高,一會兒又貼著地麵。每次我準備向它發起進攻的時候,它又像是先知般地逃走。
我有點氣餒,停下腳步喘了幾口氣,再抬頭卻已看不見它的身影。
“吱呀”突然傳來門開合的聲音,抬頭一看,自己竟然站在倘梨院的門口,而聲音正是從裏麵傳來。這裏明明沒人住,為什麼會有開門聲?
也許是受到昨晚的夢的影響,我心裏有點害怕。正想拔腿就走,眼角卻看到一個人影慢慢地裏麵走出來。我連忙退了幾步,躲在一棵樹後。那人影跨出院門,我低聲驚呼:“爹。”
他沒有發現我,徑直向前走去,消瘦的背影看起來有些寂寥。記憶被打開,好像在很久之前,我也看到過他從倘梨院中出來,這裏應該是空置的,爹在裏麵幹什麼呢?
等到爹的身影已經看不見,我慢慢走到院門前。透過那道圓形的院門,可以看到院子裏成片的梨樹,此時梨花已經凋盡,隻餘寂寞的翠綠。滿腹的好奇驅使著我向內走去,院子裏除了梨樹,並無其他植物,連一棵雜草都沒有。
踏上主屋前的台階,廊下很空曠,沒有什麼擺設。大門上刻著精致的雕花,伸手撫上那繁複的花門,不想門卻開了一道縫。心中警鈴大響,等了一會卻沒有別的動靜。按捺下內心的驚懼,我輕輕一推,門開了。
陽光照進去,驅趕了一室的陰暗,空中的飛塵在光束下飛舞。我輕輕地向內走了兩步,細細打量。
這應該是會客廳,兩旁的高椅上鋪著紅色的墊子,正麵的案幾上擺著幾樣擺飾用品。屋子左邊有一個珠簾門,我撩開珠簾走了進去。一張雕花的木質大床上鋪著簇新的衾被,一張小巧精致的梳妝台上擺著一麵青銅鏡。鏡子旁邊放著幾個胭脂水粉盒,一把玉質的梳子靜靜躺在銅鏡旁邊。梳妝台右側的矮桌上有一把美人扇,長長的月色流蘇垂下來,看著是一間普通的女人臥房
走回廳堂,右側牆邊有一扇用幕布遮著的門。我卷起厚重的幕布,迎麵襲來一陣奇異的清香,不是花香,不是檀香,有點辛,又有點涼,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香氣飄自靠窗的一隻鏤空烏色香爐,窗外就是院中的那片梨樹林。這應該是一個書房,大大的書桌上放著文房四寶,硯台裏還有未幹的墨汁。風吹進來,幾張白紙淩亂地翻飛著。看到其中一張像是有墨跡,我輕輕抽出來,上麵隻寫著兩個字“梨落”,像是一封信的抬頭,卻沒有寫下文。
我認識這是爹的筆跡,梨落是誰?聽起來應該是一個女人,爹和她是什麼關係?那個女人去了哪裏?這倘梨院又是為誰而建?眼皮突突直跳,我仿佛是在窺探著別人的隱私,一個可以將我們的生活全部打亂的隱私。
放下紙,我不敢再待下去,我怕看見更多我不想看見的東西。三步兩步跑到外麵,掩上門,一口氣跑出了倘梨院。
“郡主,郡主,您去哪裏了?”遠遠看到月若提著個大包裹,向我奔來。我在原地駐足,她在我麵前停下,緊了緊下滑的包裹:“郡主,公主備好了馬車,要送我們回宮。奴婢剛才回去沒見著您,正找您呢。”
我點點頭,徑直向前走去。
“郡主,您怎麼了?”她追上來,“剛才郡主去哪兒了?”
我看她手裏的碎花布的包裹正慢慢下滑,嗤笑一聲:“你都帶了寫什麼東西啊?”
她垂目看看手中重物:“有公主讓帶的,有郡主自己要帶的,還有奴婢自己認為應該帶的,就這麼多。”
我不再言語,到了前廳。爹已經出門,拜別了娘,就坐上馬車回了宮。
到了出發前一晚,我躺在床上,腦海裏一幕幕像電影般回放。小冥王,倘梨院,還有那個梨落……一會兒想到明天就要出發,又是興奮難耐。看到窗外開始泛白,我才模模糊糊地睡去。
第二天,我醒得有點遲。還在吃早飯,宇文皓就跑了進來,不由分說拉起我就跑。
“我早飯還沒吃完呢。”
他頭也不回:“馬車上有吃的。”
“月若拿不來那麼多東西,我得幫幫她。”
“你就別操心了,有八寶呢。”
天氣出奇的好,清風微徐,萬裏無雲。一路奔到重華門前,原本空曠得像是露天廣場的空地上此刻排滿了馬車。穿著統一紅黃鎧甲的護衛軍站得整整齊齊,太監宮女站成豎的兩列。
他拉著我穿梭其間,眾人恍若未見。在一輛繡著金龍的馬車前停下,他扶著我上車,然後自己也躍了進來。裏麵非常寬敞,底下鋪著一張雪白的熊皮,毛茸茸軟綿綿,很舒服。中間放著一隻矮幾,擺著幾樣點心。
我隨手拿起一塊,塞進嘴裏。連著吞了幾塊,發現他兩眼直愣愣地盯著我。
我咽下最後一口,對著他道:“你看什麼?”
他突然欺身上前,烏黑的眼睛直直的盯著我的唇。他越靠越近,我頭皮發麻,猛地推了他一把:“你幹什麼啊?”
他跌坐在一側,一臉不解:“你嘴邊沾了東西,我想看清楚是什麼,幹什麼這麼用力推我。”
我愣了一下,伸手在嘴邊抹了一把,果然有點心的碎屑,看來是我想多了。我討好地嘻嘻一笑:“太子哥哥,對不起嘛。”
他哼了一聲,眼睛轉向窗外。
一會兒,見到八寶小跑著而來,他在車窗外抄手道:“太子,郡主。”
我問:“月若在哪兒呢?”
他一擦額上的汗:“小人幫著月若姑娘把郡主的東西搬上了馬車,月若姑娘和其他主子屋裏的姑娘們一起在後麵的馬車裏。”
我笑道:“謝謝你了,八寶。”
他兩眼一眯:“郡主客氣了。”
過了十分鍾之後,遠遠響起一陣腳步聲。我探出腦袋,皇上和皇後款步而來,身後跟著一幹丫鬟太監。又一陣叩拜聲後,馬車開始漸漸開動了。
我們的馬車在車隊的中間,前麵不知載的是哪一位貴妃,飄來陣陣香氣。我一會兒撩開車簾向外張望,一會兒跟宇文皓開開玩笑,樂此不疲。
不知過了多久,車外的風景開始變了。不再是熙攘的街道,放眼望去,片片的稻田。有一些戴著鬥笠挽著褲腿的農民在彎腰種地,看到我們浩浩蕩蕩的車隊過來,不少人停下手裏的活,好奇地打量著我們。有一些頭上紮著方巾的農婦三兩個聚在一起咬著耳朵,幾個小孩子在田間小道上跑來跑去。
路開始變得有些不平,馬蹄的得得聲也沒有那麼動聽了,車廂微微晃動,像是坐搖籃。開始還不覺得怎麼樣,大約半個小時候,我的胸口翻江倒海,有一股酸酸的東西在喉嚨裏徘徊。
宇文皓緊張地看著我:“遲丫頭,你怎麼了?”
我對他擺擺手:“沒事兒。”探出頭想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可此時外麵卻是塵土飛揚。我一下被嗆了回來,老天啊,怎麼坐這個都會暈車啊?
他一手摸著我的額頭,一手放在自己腦門上:“沒發燒啊?”
我拍開他的手,聲音有些痛苦:“不是發燒啦。”
“你臉色很不好,到底哪裏不舒服?”
“我暈車想吐。”
他一怔,伸手抓住我的兩隻胳膊:“吐?遲丫頭,不要緊吧?”
我正難受得很,被他這麼一抓,突然嘴中一甜:“哇……”
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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