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485 更新時間:09-01-28 17:38
春天似乎總是多雨的,自那次逛街回來,老天就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細細的雨絲輕柔地撫摸著樹上的新葉,遠遠看去泛著微微的光圈。
從窗外收回目光,看著孟夫子花白的胡須,嘴巴一張一合地不知在說什麼。
腦海裏忽然湧現好久以前,似乎也有這麼一個雨天。我們坐在教室裏,化學老師正在分析著題目。
司晨突然從外走進來,無視老師眼睛裏的凶光,直接坐到座位上。他的身上都濕了,短短的頭發上還有一粒一粒的小水珠。他摸摸頭發,笑著輕聲對我說:“看著雨小,其實還蠻具殺傷力的。”
我壓低聲音問他:“今天睡過頭了嗎,怎麼這麼遲?”
他搖搖頭回答:“陪我老婆去醫院了,她肚子疼。”
我麵無表情地說:“那怎麼也不撐把傘啊?”
“那把傘太小了,能擋著她就不錯了,我淋點雨算什麼啊。”
然後那節課上,看著化學老師的嘴巴一張一合的,我就再也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麼。
甩甩頭,今天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又想起他來?
自嘲地一笑,其實這些年來我很少回想以前的事情。甚至在一個早上醒來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已經記不清他長什麼樣子,隻記得他有一雙琥珀色的眼睛。
“遲姐姐,遲姐姐……”我回過神來,看著坐在我前麵的宇文岩:“怎麼了?”
他眉頭一皺:“孟夫子在問你話呢!”
我一怔,抬頭正好對上孟夫子那雙略帶考究的眼睛,雙眉微蹙,帶著臉上的皺紋好像也都擠在一起。
我趕忙站起來:“一時出神,沒有聽清夫子的問話,還請夫子責罰。”
“嗯。”他招手示意我坐下,“適才說到春季裏的節日,留年郡主可知一二?”聽他正兒八經叫我留年郡主,我知道他一定是因為我沒有聽他講課在生氣。
我凝神想了一會道:“農曆二月十二日為花朝節,這是紀念百花的生日。風俗多是郊遊雅宴,參加者多是些騷人墨客,有時也有親朋好友,在觀景賞花中飲酒賦詩。在百年以前,過花朝節的一些高雅習俗隻限於一些士大夫和知識分子之中,在民間並不普及。到了我朝聖治皇帝時期,才使花朝節的活動又有了新內容,增加了種花、載樹、挑菜、祭神等,並逐漸擴大到民間的各個階層。
花朝風俗,各地不一。我朝是要為花神設置神位,用素饌祭之。民間還會舉行‘撲蝶會’。在汐疆,不管是達官貴人,還是市井百姓,在花朝節這一天都會到處遊玩,挑食野菜,品嚐時鮮。風都則更注重天象與放牧收成的關係,是以花朝日之陰晴,占卜全年牛羊的產量。人們要在花神廟前宰殺牲畜,祭祀花神,恭祝仙誕。”
孟夫子的眼睛裏重新攢了笑:“郡主說得不錯。”
宇文岩轉過頭來:“遲姐姐真是厲害,怎麼知道這麼多?”
我在他腦門上一彈:“好好聽課,小心孟夫子找你麻煩。”
他哼了一聲,轉過身去。
如今的太學院裏算是我最長,宇文澈早在幾年前到了成人的年紀之後,就不用再來這裏了;簡朵微也在今年過年後年滿十五,正式畢業。現在的太學院除了我、宇文翎,和臨潁臨彤兩位公主,就是小八宇文岩和小九宇文博了。我低頭盯著桌子做沉思狀,心裏默默地對自己說:還有一年。
下了課,發現月若拿著一把黑色油紙傘站在屋簷下。她看到我,忙跑過來說:“郡主,奴婢給您送傘來了。”
撐開傘,走進雨裏。地上積了一個一個的水窪,沒多久,我就感到鞋子已經濕了。風吹斜了細雨,飄進傘來,觸到臉上,像是一隻毛茸茸的小手在撫摸著你。因著這雨,路上沒見什麼人。走到那條通往雲裳館的宮巷裏,隱隱聽到有人在說話,抬頭一看卻是東宮的院角。我不甚在意,輕提裙角,想著得趕快回去換雙鞋子。
“要我說啊,櫟王這樣的人物也隻有留年郡主配的上。”一個女聲傳來,我忽地止住了腳步。
“那可不,”說話的是另一個人,聲音有些沙啞,“一個豐神俊朗,一個才藝聞名,真是再般配不過。”
“我可不這麼想。”第三個人的聲音傳來,“且不說櫟王比留年郡主大了五六歲,這事單單我們東宮太子隻怕就不依。”她戲謔地說。
前頭那兩個聲音一起笑了起來,那個沙啞的女聲再次響起:“那倒也是,櫟王今年都已經弱冠,留年郡主還未及妍。從來沒有一個皇子到這年歲還沒有成婚的,我看呐,興許今年這宮裏就要熱鬧一番了。”
“隻是不知道是哪家千金能有這等好福氣嫁給櫟王呢?”
月若看我臉色越來越難看,急道:“一定是喜豔和杜蘋兩個丫頭在嚼舌根,郡主您別往心裏去。”
我邁開步子:“快回去吧,我鞋都濕了,要趕快換了才是。”
換了鞋子,吃了午飯,趴在窗前,發著呆。
舞娘上來躬身請禮,我懶懶地說:“辛苦師傅了,我今天身體不大舒服,怕是要偷一天懶了。”
舞娘笑道:“不礙事,郡主休息要緊。”
不知坐了多久,雨漸漸止了。空氣裏帶著淡淡的泥土香,放眼皆是清澈。用力吸了一口氣,我大聲叫道:“月若,我們去攬月居。”
攬月居離得我很遠,穿過彎曲複雜的宮巷,繞過禦花園,再走了近十分鍾,才終於看到了一個不算熟悉的院落。幾個小丫鬟站在廊下,看到我走進來,趕忙請安問禮。
我擺擺手讓她們起來:“櫟哥哥在不在?”
其中一個眉目清秀的丫鬟說:“在,奴婢領郡主去吧。”
我點點頭,對月若說:“你就在這裏跟她們說說話吧。”
月若微笑示意,我跟著那個丫鬟走進一個側廳,繞過廳堂,在一間屋子前停下。
那丫鬟道:“櫟王在書房。”
我抬步上前,忽然聽到一個嬌俏的女人笑聲:“奴婢實在不會,櫟王就饒了奴婢吧。”
宇文櫟悅耳的聲音裏帶著笑意:“怎麼不會,我教你便是。”
我心裏詫異,緊走兩步。門沒有關上,一個鵝蛋臉的漂亮女子站在書桌前,手裏握著毛筆,好像正在寫著什麼。宇文櫟站在她身後,一隻手握在她同是握筆的那隻手上,另一隻手卻停在她腰上。
聞聲,那兩人一起看過來。宇文櫟不著痕跡地放開了手,看著我道:“小遲怎麼來了?”
那個女子放下筆,走上前來:“奴婢見過留年郡主。”
我看了她兩眼,這女子身材極好,看著不過十幾歲,卻是玲瓏有致。
我淡淡一笑:“我來看看櫟哥哥啊,怎麼?不歡迎啊?還是……”我跨進門去,走到那女子跟前,“嫌我打擾了你們?”
那女子一哆嗦,俯在地上不敢說話。
宇文櫟哈哈一笑:“怎麼會?我隻是好奇,難得你有空上我這兒來。”又對那女子說:“初夏,你先出去。”
她低著頭站起來:“奴婢告退。”
“初夏?真是個好名字。”不等他說話,我走到書桌前,看到一張莎紙上,一個“初”字旁邊,“夏”字隻寫了一半,一看就知道是宇文櫟的筆跡。他的字跟他的人一樣,字跡秀美,筆鋒犀利,集陽剛美、端莊美與一體。
“怎麼不寫完?”我拿起筆來替那個“夏”添上最後幾筆。“她是誰?”我放下筆問,“以前怎沒見過?”
宇文櫟走過來,漫不經心說:“內廷掖剛分配的丫鬟啊。”
我輕輕一笑:“櫟哥哥這裏樣樣東西都是頂好的,連丫鬟也比別處的標致許多。”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走到一旁的書架上,取下一支瑩白的玉簫。
“你會吹簫?”我笑問。他微微一笑,放在嘴邊開始吹起來,簫聲悠揚,曲調恬靜優雅。我好像被這簫聲拂去了心頭的躁意,靜靜站在原地看著他。他偶爾抬眼向我投來目光,美麗的黑瞳中越加深沉莫測,看得我心撲通直跳。
最後一縷音符消失在空中,我輕聲說:“櫟哥哥可願聽小遲唱一曲?”
他收起簫,看著我道:“求之不得。”
我調整呼吸,啟唇清唱:
“總是忍不住寂寞掉下眼淚
你才會給安慰
擔心短暫的晴天
隨時都可能被陰狸收回
等待有機會最壞也最甜美
我樂觀卻疲憊
因為
太怕失去你
所以連快樂裏都裝滿傷悲
你不曾發覺
你總是用右手牽著我
但是心卻跳動在左邊
你和我之間的遙遠
永遠隔著親切
愛少的可憐
伸出右手
想陪著你向前走
感受
你愛我的心跳在左邊
那麼深深愛你的我
相信你會了解
總在埋怨過你的冷漠之後
又急著說抱歉
仿佛
向疏遠的你
乞求一點體貼
都是我不對
結果
有可能最美也最可悲
我做好了準備
也許
太自由的你
心裏麵那個家
誰也不能回
我一直相信
總有一天
你會用左手
牽著我走向明天
未來很遙遠
卻會實現”
我在這裏停了下來,最後那幾句消失在了喉嚨裏。也許是因為自己的退縮,也許……是因為看到他一直低垂著視線,俊顏清冷,麵上波瀾不興。
良久,他像是意識到我已經唱完,抬眼看向我。我們的視線隻撞了一下,他卻仿佛在躲閃著什麼,轉身將玉簫放於案上,背對著我笑道:“留年郡主的一曲果然不同反響。”
隔了好一會兒,他才回身看著我說:“小遲下午可有別的事?”見我搖頭,他又說:“早上父王傳人來,說是午後讓我去一趟疏毓宮。”
我道:“那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也好久不曾拜見皇上了。”
我讓月若先回了雲裳館,然後和宇文櫟往疏毓宮走去。
一路上,我默默想著自己的心事,而他也沒有說話。兩個人沉默地走在路上,氣氛顯得有點奇怪。
“小心。”他一把拉過我,原來我不注意正要踩上一灘水窪。我尷尬一笑:“我這個人,老是走路不看路。”
他隻是略彎下嘴角,仍舊默然前行。
一會兒,疏毓宮就在眼前。走進門去,皇上皇後都在。我彎下膝蓋,行了個大禮:“留年拜見舅父,舅母。”
宇文櫟也跟著我行禮:“兒臣拜見父王母後。”
皇上笑著讓我們在一旁坐下。我剛坐定,便看到宇文皓坐在對麵,一身淡黃色的袍子,望著我笑。
“剛剛說起去蒼郡行宮避暑的事情。”皇上笑著說,“太子直說要帶上遲兒一起去,碰巧遲兒就來了。”
我一聽,驚喜地望向宇文皓,他也嘲我眨眨眼。
皇上又說:“這次朕打算在蒼郡待得時間長些,就讓大家都去吧,後宮方麵還需要皇後多操勞一些。”
後又說了一些具體的出行事宜,我聽到十日後就要啟程,便又開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興奮地想著這可是第一次出門遠行啊。
最後我們告退出來,我拉著宇文皓的胳膊問:“今年怎麼要去避暑了?往年都沒有這樣的事兒,再說現在才五月,時間尚早啊。”
宇文皓說:“父王這幾年身體大不如從前,一到夏日就容易氣喘,蒼郡比之芷城要清涼很多,再說……”他笑著看我,“我看最高興的不是你嗎?”
我笑道:“整日待在宮裏容易膩味,能出去玩,誰不想呢?”
看見宇文櫟靜靜站著,臉上麵無表情,我道:“櫟哥哥,怎麼了?去蒼郡你不高興嗎?”
他仰起頭看著天空說:“我在想該帶些什麼東西去,看父王的意思是要在入秋後才會回來。”
我一拍腦門:“對啊,我還應該回家跟爹娘說一聲,還要跟月若商量商量帶哪些衣物去,還要帶上幾本書,路上可以看,還有還有……”
宇文皓嘴角抽動:“又不是不回來。”
我心裏陣陣興奮,想趕快回去整理行李,又想抽哪一天回家……
“我不跟你們說了,我先回去了。”
剛邁開步,突然辮子被人扯住。
“遲丫頭,不用這麼急吧?再說要回去,我們同路,你等我一起走不行嗎?”
我一把奪過辮子:“你以後再敢扯我頭發試試?”
他見我咬牙切齒的模樣,小聲嘀咕:“我一時情急嘛。”
宇文櫟看著我們,終於笑了出來:“好了,我也要回去了,你們先走吧。”
我看了他幾眼,對宇文皓說:“走吧。”
走了幾步,宇文皓追上來:“遲丫頭,到時候你坐在我的馬車裏吧,我在裏麵鋪了一張白熊皮,特別舒服。”
……
看著那兩個身影漸漸遠去,宇文櫟默默發了會兒呆。他低下頭,看到地上有一隻螞蟻,背著黑色的什麼東西一路急行。他蹲下身子,看著螞蟻突然落入一窪積水裏,它舞動肢幹掙紮著。
“你不累嗎?”他低聲問,“那麼重的負擔壓得你很累吧?”
黑色的星眸裏有什麼在顫動,一絲陰唳像是一道閃電,在他眼睛裏一閃而過。他站起來,一腳踩在那點黑色上,積水濺上了他紫色錦袍。
“愚蠢。”拋下這一句話,他決然轉身。
積水晃蕩了幾下,複又回歸平靜。天上的陰霾已散去了一些,水麵倒映著純淨的藍,紫色錦袍從倒影漸漸遠去,隻有那幹癟的黑點憑著微風的吹拂,在水麵上漂移,像是一塊藍色美玉上抹不去的瑕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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