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217 更新時間:09-01-30 21:51
次日清晨,我們終於到達了玄武第一大商業港口——珊瑚城。舉目望去,市肆林立,人聲鼎沸,一派繁榮昌平的景象。
“如果說玄武鼇朔威嚴肅穆如老朽的帝王,那麼珊瑚則繁華奢靡如一笑樓內最有風情同時也最昂貴的歌伎!”紅榴懶洋洋地伸了伸胳膊,漫不經心地走在我身前半步,“所有人都這麼說,如果你問,他們會告訴你,這裏沒有你買不到的東西。綠髓爺爺是這麼說來著,對吧,黑曜?”
黑曜懶得理她,一徑沉默地走在我身後半步。我望著遠處綿延十裏的錦鋪笑了,戴上頂白綢笠,將笑容隱沒在柔滑的絲緞之下。
墨北辰坐在藤椅上,晨霧寒重,是以麵色有些蒼白,桐老推他下船時咳得厲害。辟先生緊隨其後,經過我身邊時,指尖有意無意地滑過我的脈門。我無奈地斜了他一眼,他卻渾然不覺,蹙了眉,若無其事地走了。
幾頂軟轎早已等在岸邊,我等各自入座,紫晶黃玉,紅榴黑曜和墨北辰的一幹侍衛小廝隨行在側。未至二三裏,身後傳來噠噠的馬蹄聲,由遠而盡,格外的輕快。
“七哥!七哥!”少年的聲音清朗灑脫,似他歡快的馬蹄,帶著些興奮和歡喜。挑簾望去,更是眉目疏朗,雖身形尚小,可形如疾風,勢如驕陽,很有颯爽的豪氣。少年馳驟如飛,翻身下馬,行雲流水,一氣嗬成,著實令人讚歎。他叫墨北辰“七哥”,這就說明他也是個皇子了?
桐老低聲吩咐我們放下轎簾。簾子剛落,便聽一少年朗聲道:“桐老,桐老,可讓我等到您了!我一聽說七哥被父王派去了白虎,就馬不停蹄的往這兒趕,可惜還是遲了一步,七哥身體可好?父王也真是,明知……”
“北羽。”
“七哥莫要再瞞我,聽辟先生說,春雨連綿的那幾日七哥犯了舊疾,連路都走不了,還未大好就匆忙趕往白虎,作弟弟的實在擔心,這才自作主張在珊瑚靜候七哥歸來。所幸三日後的瓊月雅宴七哥是無論如何都要出席的,北羽也不算白等……”
“北羽。”墨北辰似已下了轎,聲音聽起來頗有些無力,輕叩了轎簷低聲道:“桐老會領你們過去,我隨後就到。”隨後低聲吩咐了幾句,轎子便起了。顛簸了不久,便隱隱聽到唉乃之聲,紅榴在轎邊低聲道:“落日湖。”我正疑惑,桐老已走過來挑簾請我下轎,將我們領進一座畫舫安置下來。
墨北辰回來時已是月出東山,湖畔歌舞阜盛之聲遠遠傳來,湖麵上點綴著兩三星火,湖水如純黑的大理石映著漫天星子。清瑤已經睡下了,紫晶陪在她身邊,黃玉守在門外,紅榴在房間裏擦拭她的匕首,黑曜靜靜坐在船頂,將自己隱沒在陰影中,我躺在船邊獨自出神,手伸進湖水裏。暮春的湖水冰涼涼地滑過指尖,像那個人的頭發。
忽覺一人淡淡地注視著我,抬眼看去,墨北辰長身玉立,溫文含笑,一襲素色青衣,隻不過隨意的站在那裏,整個人就如同一幅清淡渺遠的煙雨江南。他傾身坐於我身側,也將手沁入水中,眉心微蹙,又很快舒展開,苦笑著道:“真涼。”
我未見過他這般有些孩子氣的表情,也跟著笑了,忽而微眯了眼,伸出濕漉漉的手在他眼前輕輕一彈,笑道:“是嗎,我怎麼不覺得?”
墨北辰愣了一瞬,任憑晶瑩的水珠順著臉頰緩緩滴下來,笑容淡然依舊,隻是頗有哭笑不得之意。桐老則不讚同地板起了臉,上前將一件天青色披風給他披上,見墨北辰淺笑著道了聲“無礙”,便也隻得躬身退下。
我目送桐老走遠,暗中腹誹:“你家殿下難道真是雪做的人,澆這麼點水還化了不成?”回頭卻見墨北辰偏過臉掩袖輕咳,心下嘀咕道,“不會吧?這可都快到夏天了,這湖水能有多涼?”仍忍不住滿臉歉意地湊近了些,“你……”
一個字還沒吐出來就見無數晶亮水珠迫睫而來,我不能置信,直到麵上一涼,細細的水流順著鼻梁蜿蜒而下,才不得不承認,他竟然暗算我,這樣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一個人,竟然會暗算我?
墨北辰仍舊笑得安然自若,傾身在我耳邊:“這才有個小姑娘的樣子了。”溫熱的呼吸輕拂過耳畔,夜太靜了,他低低的笑聲竟像一雙無形的手,沿著他的氣息撫過耳廓,徘徊在我的脖頸;太近了,我甚至能聞到他唇邊幽幽的茶香。
這樣是不是就叫做撩人?
墨北辰見我隻怔怔地看著他,更是莞爾,“你這般看著我,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聞此我瞬間解凍,強忍下骨頭裏竄出來的一陣惡寒,望著他哭笑不得。他卻毫無所覺般的地轉而望向湖畔的歌台舞榭,笑問:“想去看看嗎?”
我點點頭,墨北辰也淡雅而笑,引著我步下一葉扁舟,夜風徐徐,送來朦朧如月光的睡蓮花香。少年一襲雨過天青的側影靜如遠山,他身後是萬傾玉鑒瓊田,一垂低月,竹影疏斜間,優雅的輪廓融入一片瑩白的月光中,霎時間青絲宛若成雪。
“怎麼了?”
“沒什麼。”我笑了笑,斟酌道,“隻是突然想到‘玉鑒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腦海中突然閃過最後一句,再難為繼,隻得苦笑,將那句“不知今夕何夕”模糊在笑容裏。
陡然一瞥紅影落在身前,蚱蜢舟紋絲未動,正是紅榴,因見我挑眉不語,嗬嗬幹笑了兩聲,賠笑道:“我來劃船,我來劃船……”話音未落,又緊隨著落下一道黑影,黑曜一言不發,將一頂白紗笠不怎麼溫柔地扣在我頭上後便理所當然的立在我身側。
墨北辰仍是閑雅安然的坐在一頭,嘴角由掛著一抹波瀾不驚的笑;我則暗自擔憂這嚴重超載的小舟會不會還沒劃多遠就沉了,這時卻聽畫舫內一把黃鶯出穀般的聲音甜甜喚道:“姐,等等我!我也要去!”
清瑤提著一身鵝黃睡袍急急跑來,眾人眼睜睜地看著她如小鴨子入水般縱身一躍。望著她在天空中慢動作一般綻開的無邪笑顏,墨北辰忍不住支額低笑,我認命地閉上眼睛不忍再看,唯有黑曜麵無表情,幹淨利落地一把接住清瑤。
然後隻聽“嘩”的一聲,舟身猛的退了兩三米,劇烈的晃了晃,一時人仰馬翻,水花四濺。可惡那紅榴不但片刻便穩住身形,還望著隨後慌忙跑來的紫晶黃玉大笑道,“二位如果覺得還插得上腳的話,不妨也上船同去?”
我瞪了紅榴一眼,接過墨北辰遞過來的披風給清瑤圍上,輕輕點了點她小巧的鼻子,皺眉道:“好啊,原來你是裝睡。”清瑤偷偷瞥了一眼墨北辰,扯了我的袖子使勁搖,一聲“姐”拖得老長。
我無奈,回首對畫舫上二人道:“你們暫且留下。”於是無辜的一葉扁舟便在紅榴漫不經心的搖櫓下顫顫巍巍地向前滑行。不久,湖畔的輝煌的燈火與柔婉的歌聲便隱隱約約清晰起來。歌者似乎造詣頗深,不過轉軸撥弦三兩之聲,已是未成曲調先有情。一曲琵琶伴隨著甜軟醉人的歌聲幽幽響起,“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湖畔停靠著數泊精巧畫舫,圍繞著中央一座宛若懸空浮於水上的空中樓閣,雕梁畫棟,錦繡珠簾,竟美輪美奐,如桂殿蘭宮一般。拾級而上,兩旁的水晶琉璃宮燈迎風搖曳,流光溢彩,清瑤仰著小臉,“哇”地驚歎出聲,水汪汪的桃花眼裏亮晶晶的滿滿都是興奮。
我們幾個人都被她逗笑了,紅榴摸摸她的頭,打趣道:“小丫頭,口水快掉下來了。”清瑤翹了櫻桃小嘴“哼”的瞪了她一眼,不住地扯了我的袖子興奮道:“姐,你快看,好漂亮!”我憐惜的也摸摸她的小腦袋,心想白雲城終是太清冷了,清瑤還這麼小,自然是喜歡熱鬧的。
“姐,我們也買一盞這樣的掛在家裏,好不好?”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恍恍惚惚隻覺得絢麗輝煌,的確是漂亮得緊,遂含笑應道,“好,就掛在清瑤房裏。”
“這燈上的水晶是鬥州侯贈與珊瑚主人的珍罕之物,怕不是隨處便可以買到的,喜歡的話,讓七哥向樓主要了來給你玩兒便是。”一把稚氣未脫的聲音忽然插進來,竟是九殿下墨北羽,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卻像模像樣地一手地搖著把折扇,一手負在身後,說不出的滑稽。他伸手捏了捏清瑤桃花般的小臉,笑道:“好漂亮的小娃娃,來,叫一聲哥哥。”
“不”
“唉呀,我怎麼好像聽到有人說‘不’呢?”墨北羽一臉壞笑地捏著清瑤粉嘟嘟的小臉就往兩邊拉,還邊拉邊威脅道,“你再說一遍,小心宮燈飛走了喲!”
“姐,他欺負人。”清瑤指著墨北羽控訴。我看著清瑤被拉扯得跟個饅頭似的小臉失笑無語,卻忍不住也伸手捏了捏墨北羽圓嘟嘟的小臉,在白紗笠的掩蓋下肆意笑道:“乖,小鬼,先叫一聲姐姐來聽聽。”
墨北羽似乎愣了一下,又壞笑著伸出一隻小魔爪來捏我,他七哥輕歎一聲,賞了幼稚的墨北羽小朋友額心一記栗子,看著僵持不下的我們微微搖首,無語地徑自上樓去了。墨北羽趕緊停下他幼稚的行為,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嘻嘻笑著喊:“七哥,七哥,等等我呀!我就是來見識見識,絕對不胡鬧,帶我進去吧!我說真的,我對天發誓……哎喲。”
被賞了第二記栗子後,墨北羽揉著額心,可憐兮兮又絕對無辜地抬起頭,以一種無比崇拜又無比希冀的眼神仰望著他七哥,泫然欲泣。後者萬般無奈地笑了,那清淺的笑容如春風化雨一般輕柔而熨帖,低聲笑道:“你可要記得才好。”說著又伸出手去,墨北羽見勢趕緊護住前額,嬉笑道:“一定一定。”墨北辰見他如此,萬裏平湖般的眼裏也禁不住又是氣又是笑,隻歎了聲“罷了”,輕敲了敲他的腦袋,便領著我們入內。
一雙緋色衣衫的女子巧笑倩兮地將我們引進一座雅間,正欲傾身落下水色珠簾,便聽樓下突然喧騰起來,其中一人歉然道:“因著三日後的瓊月玲瓏宴,珊瑚城正是名士雲集,酒宴不斷,歌舞不休,樓裏不由得比往日喧鬧了些,萬請七殿下見諒。”見墨北辰隻溫文含笑,又赧然接著道,“至於我家主子,此刻怕是還在一笑樓聽紅衣姑娘唱曲兒呢!樓主讓奴家轉告殿下,琴老先生昨日已到虛州,讓殿下在落日樓內稍帶片刻,老先生隨後就到。”
墨北辰又問了琴先生身體可好,我懶得聽這些場麵話,便撐著腦袋聽樓下一群錦衣華服的富家公子鬥酒。離我稍近的藍衣青年笑道:“我當是什麼好酒,不過是青龍蔓蘿軒的翡翠菱,虧你也敢拿出來獻醜。”
側麵著秋香色衣衫的公子大笑道,“我如此誠意,連青龍的禦酒都給你弄來了,卻還隻落得‘獻醜’二字,難道你非要我跑到白雲城去求那價值連城的櫻血不成?傳說連飲三杯櫻血而不醉者這世上唯白虎大元帥白延昭一人,我家那個倔老頭兒當年更是隻飲了一杯半就醉成了一灘爛泥。就算我傾家蕩產地給你弄了來,你也隻怕半杯還沒下肚就不省人事了,當真是暴殄天物!”
對麵的紅衣青年拍案而起,嚷嚷道:“那白延昭算個什麼東西!要不是我娘死活攔著我,不讓我投到墨侯爺麾下去,我又豈會隻能在此坐受這奇恥大辱!”
秋香色華袍的公子把玩著手中折扇,仿佛毫不在意:“白延昭算個什麼東西我不知道,但光是他手裏的風神寶劍就不是我玄武此刻對付得了的。聖上恐怕也正是明白這一點,才不得不忍一時之氣,小不忍則亂大謀。”
紅衣公子仍不甘心,憤慨道:“你這是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什麼風神寶劍,不過是區區一把破銅爛鐵罷了!你爹在壁州若知曉你說出此等沒誌氣的話來,定……”
“夠了!”藍衣公子見他這般下去,還不知道會說出怎樣的氣話來,趕緊使了個眼色,紅衫青年這才悻悻地坐了回去。藍衣青年左右斟酌了片刻,笑道,“不是來引酒嗎?怎麼就扯到別的事兒上去了,反倒敗了自個兒的興致。來來來,你二人且自罰一杯。”
這紅衫公子倒是個豪爽之人,二話不說便一飲而盡。秋香色錦袍的公子也仰頭浮了一盞,接著又是一盞,身子恍了恍,頹然的彎下來,拍著藍衣公子的肩道:“哥,我隻是厭了,真的,厭煩透了,什麼精忠報國啊,什麼開疆辟土啊,我也懶得管了。”
那聲音裏仿佛有無限的疲倦,他伏在桌子上,將頭埋進手心裏,大著舌頭絮絮地說道,“我爹那麼大把年紀了還要征戰沙場,我娘從我記事起就沒有一日不擔驚受怕,而我呢?你可知聖上為何還沒有召喚玄武神?因為他貪生怕死!可我卻還要留在這裏保護他,我爹,你爹,他們都在前線流血,還有我哥,我親哥,他死了,他死了啊……”他說著說著,已是哽咽,藍衣公子不停地拍著他的背,一遍又一遍地說,“你喝多了,別說了,別再說了。”
那紅衣青年也是麵有淒淒,沉默著一杯接一杯的往喉嚨裏灌酒。我側首看向墨北辰,他仍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悠然閑雅地啜著茶,隻是那低垂的目光中沉澱著濃重的悲哀。北羽和清瑤都還太小,嘻嘻哈哈地玩著原是用來行酒令的投壺。我垂下這邊的竹簾,跳到雅間的另一側,卷開竹簾望去,樓下竟有一老漢在說書。
“……於是,世人便稱這風華絕代的女子為“玉傾城”,這時候,各位看官或許要問了,既然這女子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那青龍的風流公子何以要拋棄她呢?話說,原來這風流公子竟是青龍王第三子……”
竟是這樣的風流豔史,我不由聽的聚精會神,隨口喚道:“紅榴,把那盤蜜棗給我拿過來。”結果端來的竟是麵無表情的黑曜,我疑惑的看了看他,又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紅榴竟在我身後一邊嗑著瓜子一邊聽得有滋有味,還念念有聲道:“原來如此……始亂終棄……混蛋!”
我本氣極反笑,又見清瑤突然湊過來問道,“姐,始亂終棄是什麼意思?”遂大驚,正不知如何回答,卻見北羽明目張膽地在清瑤的臉上香了一口,然後一本正經地說,“我要是親了你,又不把水晶琉璃宮燈給你,這就叫始亂終棄。”
正哭笑不得間,紅榴讚許地拍了拍墨北羽的肩,笑得前仰後合道:“對對對,就是這樣。”我無比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望著紅榴冷冷笑道:“黑曜,無論你用什麼方法,別讓我再看到她。”黑曜隻淡淡應諾便拔劍向紅榴步步逼去,我和北羽看著紅榴被逼得連連求饒,捂著肚子大笑。墨北辰端著茶盞靜靜地看著我們,眼中也滿是笑意。唯清瑤呆呆愣了半晌,陡然惱羞成怒地嚷道:“墨北羽,你又欺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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