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578 更新時間：08-12-26 13:05
當見到蓬頭垢麵來開門的江南時，江聿森吃了一驚。
“你屬熊貓的？”他一手撫額，有些黑線又有些無奈地感慨。
看見江聿森，江南也很驚詫，再看他那個表情，又忽然覺得自己最近似乎總是讓人有撫額的衝動。
“有一種邋遢叫做熬夜，”江南沒好氣地說，一側身，“進來說吧。”
熒熒的電腦屏幕，雜亂的大小文件夾，散落的咖啡杯，半開半合的床褥。江聿森一看就明白了江南黑眼圈的由來。
“你自己找個地方坐吧。”江南盤坐在電腦前，嘩啦啦地翻文件，“我這裏快搞定了，一會兒就正式簽約。”
“別忙了，去洗洗臉補個覺吧。我給你帶了點早飯來，要不要先吃了再睡？”江聿森推開茶幾上的一堆紙，放下他拎進來的馬甲口袋。
江南忿忿地剜了他一眼，“沒空。”明明知道她在趕工時向來是分秒必爭，還來分散她的精力！
“有熱的小紹興雞粥，還配了點小菜和點心，是鹹口的。或者你吃饅頭也可以，我也買了幾個刀切的粗糧饅頭……”
“江聿森！”江聿森還沒講完便被江南惡狠狠地打斷，“你又不是不知道，正式簽約時文件的細節都要做好的。昨天那邊隻是在酒桌上點了個頭，今天萬一有一點岔子我們就白瞎了！”
江聿森也不與她爭，閑坐在沙發上，開始揉太陽穴，“難為我一下飛機就來給你勞軍，你還不感激涕零。唉，世風日下啊！”
江南扁嘴，“你去哪裏了？”
“你還知道關心我？”江聿森突然沉聲，一掃識才的玩笑不羈，“我去京都看了我母親。”
“哦，嬸嬸怎麼樣？上次聽你說有些風濕，打算看中醫來的。”江南停了手頭的工作。看情形，江聿森是有話要同她談談了。
“嗯，看過了。媽精神很好，還要我給你帶了一份她親手做的壽司。”江聿森點了支煙。
“哦。”江南點頭應下，看著江聿森等他的下文。而他，隻專心吸煙，目不斜視。
江南再睜眼的時候，首先進入她眼簾的是賓館雪白的天花板。江南騰地坐起來，四周看了看，房間拉了厚厚的窗簾，光線幽黯，外間隱約傳來電視的聲音。江南恍惚了下，認出這是N市的酒店，再找到手機看時間：2：34PM。很好，她直接睡過了簽約時間。
稀裏糊塗地走到外間，隻有江聿森一個人很沒形象地歪睡在沙發上，看樣子是邊看電視邊睡著的。
春季單薄的陽光稀鬆地從窗子射了進來，氤氳出些溫暖的色彩。光柱中飛舞的細微塵埃成了屋子中唯一活躍的東西。
江南把江聿森往沙發裏麵推了推，坐下，看電視。已經錯過了簽約，她現在再如何著急都於事無補了。
幾天來的紛雜感，在這個異鄉的旅店中消殆了。
“小南，你還愛易飛嗎？”
江南蹙眉，這樣的問題，昨天也有人問過。她是怎麼答的？
昨晚她遇見易飛的疑似女朋友嶽元，嶽元也問過她同樣的問題：“你愛易飛嗎？你還愛易飛嗎？”
江南沒想到會被嶽元如此直接地將了自己一軍。
“嶽小姐，他是你的男友，你問我這種問題，是不是有些匪夷所思呢？”江南自然不願同一個陌生人談論自己的感情。
“江小姐，你和他有過過去，這是我們都明白的事情。所以，我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嶽元做事幹練，連情敵間的談判都是如此。
江南抱臂幹笑，“嶽小姐真是雷厲風行。那麼，你的‘亮話’指什麼呢？”
嶽元也嘴角一彎，笑了，“其實見到你時，我心裏便是挺喜歡你的，也說不上原因。不過，有句話是怎麼說的來著？美人相輕。也許，我們會成為密友，如果我們中間沒有一個易飛的話。”
“然後呢？”江南開始喜歡這種簡單明了的對話，酣暢淋漓。
“很可惜我要失去你這位很有潛力的朋友。因為不管你有多愛易飛，你們的感情有多得堅不可摧，我都不會放棄。你有你的優勢，我有我的長處。我們處在競爭的位置，我希望你明白這個道理。”嶽元連微笑的弧度都恰當到仿佛專為情敵準備的一樣。
江南聳肩，“我也很遺憾，我不清楚你在講什麼，我也不想同你爭什麼，我5年前就放棄了的沒理由現在再去挽回什麼。最後，我也希望你明白，這個世界不是隻有主觀的要不要，還有客觀的能不能。這樣講吧，不是我愛不愛易飛的問題，而是我不能愛他。”
一聲重重的歎息聲把江南從回憶中拉了回來，“我明白了，你不用答……”江聿森慵懶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不用擔心簽約的事情，上午已經全部搞定了。郭郭竟然沒有告訴你，這家公司是我公司名下的控股子公司，過分！”
江聿森窸窸窣窣地起身，踱步走到一邊的矮櫃處站定，“我早上來看你，本來有話想和你說，沒想到你看著我就睡著了……”
江南哦了一聲。抱膝往沙發深處蹭了蹭。江聿森突然低低卻清晰地說：“江南，你真是個笨女人。”
他語意淒涼，順手拿過櫃上的一個瓷質維尼儲蓄罐，繼續道：“你看，人的心就像一個撲滿，我們的感情，喜、怒、哀、樂，一點一滴地放進去，或許一生或許一瞬它便滿了。”他轉身看向江南，“可是，心卻沒有一個出口，不像這個撲滿這般聰明。”
維尼零錢罐是小譚的隨身物品，去哪裏出差都要帶著。江南抬頭，撞上江聿森灼灼的目光。江聿森深邃的眼中，有著比濃墨還重的黑，黑得悲憫透徹。
江聿森把小維尼倒了過來，拔掉底部的塞子，嘩啦啦倒出幾枚硬幣，笑說：“它滿了便這樣一拔一倒，就一了百了了。可是我們的心滿了，不再能放那個人的時候，卻尋不到這樣的出口。”他嘴角的弧度帶著慣常的驕傲，可江南分明看出幾分落寞和無奈。
他隨手蓋上塞子，把維尼放在耳邊搖了幾下，“他就這樣住在了你心裏，永遠在了，誰都奈何不了，你我都明白。”
江南低頭。江聿森是個智者，她一直都知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關於易飛和你，也許，”江聿森簌的俯身下來，直視江南，“我們……”他的氣息近到噴在江南的肌膚上，擾得她癢癢的，“我們做了一件傻事。”
“我笨。我怎麼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可不可以申請人格隱退一下？”江南舉手示意。
江聿森瞪她一眼，立起身，轉身往門口走去，“更可氣的是，我竟比你還笨。”
“江大少！你又開始說我聽不懂的話了，哼！”江聿森被江南從後麵丟來的抱枕砸了個正著。
這個世界上，永遠有一種地方，無論是太平盛世還是世界大戰，它都隻會是活色生香、紙醉金迷、燈紅酒綠等等詞彙的代名詞。百樂門就是這樣一個去處。
上次江南便是在這裏醉得一塌糊塗，而這次歡慶會上醉倒的人則換成了郭郭。
“啊！這首歌我要唱我要唱！”郭郭這廂還在和人劃拳，那廂音樂一起她又衝去搶麥。
江聿森桶捅江南，附耳大聲地說：“以後不能放你和郭郭單獨相處了，動物凶猛啊！”
江南左手抱著香濃濃的爆米花，右手握著瓶卡羅那，“就她，也就在你麵前像隻母羊，其實她就是隻公狼。”邊說還邊指點著陶醉的郭郭。
偏偏結尾那句時候，樂聲卡殼稍微停頓了一瞬。於是，那句公狼格外響亮。整個包廂的目光都彙聚到江南的纖纖玉指上，再沿著指向集體轉移到郭郭那裏，冷場三秒之後，爆笑。
郭郭本就紅潤的臉色先白後黑，眼皮一低，“同誌們，大家覺得我們這次的兩位功臣是不是應該合唱一首呢？”
江南也不懼，拿過旁邊人遞來的麥克，“哪裏有兩位功臣啊？你說要我唱什麼吧。”
郭郭嗬嗬一笑，撲到江南身邊，“下首就是首合唱，就這個了。”說完話筒往江聿森手裏一塞，把他推了起來。
江聿森一愣，再看郭郭一臉滿意的搞鬼成功表情，就知道她這是在報複江南，順便捎帶上他了。而他，似乎好像大概仿佛確實是個功臣。
江南也起身，娉婷一笑，“唱就唱，怕你？”再看江聿森，同樣滿臉的雲淡風輕，笑得大方有款。
他們實在不該小覷郭郭的威力，尤其是醉酒的郭郭。
前奏響起，畫麵出現了範瑋琪和張韶涵，白裙飄飄，眼神曖昧，竟然是《如果的事》。
江南看看江聿森，高俊的鼻梁下薄唇緊抿，鼻翼翕張間更顯出他清冷的氣質，內雙的鷹眼因為思考而有些失焦，但在這個浮華喧囂的地方，依舊熠熠不俗。
子曰：“tochangornottochang，it’saquestion。”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到底要不要這個圍牆？
電光石火間，江南拿起麥，緩緩開唱——
我想過一件事，不是壞的事
一直對自己堅持，愛情的意思
像風沒有理由輕輕吹著走
誰愛誰有所謂的對與錯
不管時間說著我們在一起有多坎坷……
歌到此時，江南深吸氣，下意識地想要接下去。
我不敢去證實愛你兩個字
不是對自己矜持也不是諷刺
別人都在說我其實很無知
這樣的感情被認定很放肆
我很不服，我還在想著那件事。
江南嘴張成O字形，看著一旁手持麥克深情款款的江聿森。張韶涵華麗明亮的女高音被江聿森演繹出另一種韻味，男聲中獨特的憂鬱沉穩，加之江少收放自如的氣聲，歌曲的氛圍一下子從小女生情懷中剝離出來，一段絕望而堅定的愛戀之情鋪展開來。
如果你已經不能控製，每天想我一次
如果你因為我而誠實
如果你看我的電影，聽我愛的CD
如果你能帶我一起旅行
如果你決定跟隨感覺，為愛勇敢一次
如果你說我們有彼此，如果你會開始相信這般戀愛心情
如果你能給我如果的事……
江南和江聿森高低的聲線交相呼應，把這首歌唱得起起伏伏，繽紛交錯。一首同性間徘徊的隱秘感情，悄然幻化為生活中隨處可見的無奈戀情。比如小譚和她的維尼撲滿，比如郭郭和她的過去，比如江聿森和他神秘的名模女友。
曾經，也有人牽著江南的手拉他去頂樓天台看夕陽卻被冷得夠嗆，兩人一起蹺課跑去看最新的國產大片然後感慨銀子花得冤枉，他們也追星去FAB排隊簽名而並不知道那個歌手的成名曲是什麼。
隻是，都是曾經，再沒有如果的事了。
一曲終了，江聿森也不笑，頜首示意了下便入座不語，江南微微一笑也跟著乖乖坐下。
郭郭則是一臉陰謀未遂的失望樣子，撲在點唱機上，含糊不清地說：“不行不行，這首不算，咱再換一個。”
大家都不再理她，各自玩鬧，由得她自己瞎嘀咕。
江南瞟瞟江聿森，見他還是滿臉冷清，突然玩心上湧，湊過去逗他，“哥，我嫂子呢？”
“什麼嫂子？”江聿森奇怪地看她一眼，問。
“就是那個模特啊！你也太不夠意思了，連我都瞞著。”江南撇嘴，倚著江聿森。
不知是不是錯覺，江南感覺到江聿森的眼神閃爍了下，極快的。如若不是江南離江聿森這般近都不會察覺。
“下次介紹你們認識。”江聿森拿過瓶啤酒，喝了一口。
江南搶過來，“喂，別喝我的酒！”她也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那你去日本，就是，就是……”難道他已經帶莫妍去看家長了？
“唔，她同我一起去的京都。”江南隻看得到江聿森的半邊臉和一個模糊的側麵輪廓。
江聿森繼續說：“不過她沒和母親見麵。”他側頭看了江南一眼，有些不明的意味，“後來發生了些意外，見麵被取消了。”
“哥，你……嗯，你這次是認真的，對嗎？”你終究是要結婚的，對吧？
“江南，莫妍她，她是個好女人。”江聿森墨色的眸子中有個完整的江南，握著那瓶卡羅那。
江南注意到江聿森形容莫妍的詞：女人，好女人。江南從沒對莫妍的性格起過疑竇，她篤定地認為江聿森的女友必定是好的，出色的。但，如果江聿森第一次同江南提及莫妍時便急急地先拋出這個論斷來，江南就知道莫妍大概“不好”過，而這不好，江聿森是不想讓她知道的。
“我隻關心她會不會是個好嫂子。”江南笑皺了鼻子。
“或者，你更關心她的廚藝是不是OK？”
“哥，21世紀什麼最貴？人才！”江南說這話的時候，一位人才正推門進來，“你沒聽過一句話嗎？不想做廚師的裁縫不是好司機，所以啊……”
人才走上前拍了拍江南的肩膀，打斷了她的高論，“江小姐，您醒了？”
江南抬眼看看這人才，回道：“鄭先生早。”
而鄭曉東顯然不想這樣放過江南，他看向江聿森，目光中頗含了敵意，“這位是？”
“哦，哥，來，我給你介紹。”江南站起，“這是鄭曉東鄭先生。鄭曉東，這是我哥，江聿森。”
江南的這聲“鄭曉東”叫得過於自然，令鄭曉東本人都錯覺他們已是多年舊識。
江聿森站起來，很正式地伸出手去，“鄭先生，您好。”他的笑恢複了慣常的高深莫測，“說起來我同令尊還有些交情呢，還望回去代為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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