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463 更新時間：09-02-01 10:04
不，他不願救。
如果說，卓耀辰是他一母所生一胎所養的孿生兄弟，那麼，雲若雪對於他，就是比兄弟還親上千倍萬倍的人。她救了他，為他尋找名師教導他武功，教他做人，讓他學會尊重自己學會追求幸福。衛國的皇後生下了他，但是他的生命早已在她沒有救下他時便逝去了，他現在的生命隻屬於一個人，那便是——雲若雪。
卓耀辰有母親救他，有卓家莊養他，有三個哥哥護他。但是，他意莫沒有，他的世界裏，隻有一個雲若雪，隻有一個比所有人都要更好的雲若雪。他的世界裏雖然隻得一個雲若雪，但是雲若雪給他的，他所得到的東西並不比任何人少。
他不怪他母親為何隻救了卓耀辰，也不嫉妒卓耀辰的好運得到卓家莊的庇護，擁有卓家兩老的憐愛和卓家兄弟的疼愛。但是這一切的前提是，雲若雪安然無恙。她說過，她的武功是殺人的武功，殺人的武功重在快、狠、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就是隱秘。如果在這樣眾目睽睽的地方，她為他展露了她的武器她的招式，對於她來說，是一件危險至極的事情。所以，即使躺在那兒的是與他血脈相連的兄弟，他也不忍她為他而出手，因為他也無法眼看她為他惹上任何一點危險。
所以，他不願救。
意莫一麵打，一麵將雲若雪推出了卓家的範圍。同時，也離開了黑衣人集中攻擊的範圍。以意莫的武功和能力，保護具有絕對躲避能力的雲若雪，對付兩三個黑衣人的攻擊實在是綽綽有餘。
“你——”同樣為救卓耀辰而靠近的卓耀星對於意莫的舉動十分憤怒。看意莫的神情，他分明已經知道耀辰是他的兄弟，而他竟然如此狠心，絲毫不管不顧自己的親生孿生兄弟，還是一心隻護著雲若雪。
卓耀日看著意莫的動作，無奈地笑了笑。
一貫嬉皮笑臉的卓耀月身體則隱隱有些震動，不知道是因為意莫，還有因為無法壓抑的混亂的內息。
唯有雲若雪還是一副清冷的表情，臉上的冰霜並沒有因為意莫的一心袒護而有所融化。
“你真不救他？”她問。一向果決的她卻給了他再一次的機會。
“不了，”意莫堅決地搖搖頭，“要救也是我救，用不著你出手。更何況，他多的是兄長救他，不差我這一個。你別想太多，隻要顧好自己就好了。”他的回答意外地果斷成熟，絲毫不見平日與她鬧氣時的稚氣。
雲若雪沉默，不再說話，視線也不再朝向卓家兄弟的方向，似乎聽從了意莫的決定，轉而投向另一側的殷若顯和藍洛。
殷若顯和藍洛的目光恰好也瞄向她。殷若顯的目光急切，眼神熾熱，正在極力擺脫身邊人的包圍，向雲若雪的方向移動；藍洛則表情隱忍，目光深處卻藏著濃濃的擔憂，以及與意莫同樣的關切。
他們的狀況都不好。殷若顯身無長物，尤其擅長的長槍也不在身邊，而且他的武藝來自沙場廝殺，大開大合，十分耗費氣力，內息不暢對於他武藝束縛極大，本來足以一對十的能力現在最多隻能強撐著對付兩三個黑衣人；藍洛的武功底子來自幼年武師的教導，從小循序漸進，底子極佳，再加上她曾贈給他黑白門卷雲劍法的劍譜，本應可以輕鬆對敵，卻顯然受到散息功極大的影響，對敵起來也十分吃力。
在受到音波散息功影響時，一麵需要強行運功壓製體內散亂的內息，一麵還要分心對敵，對個人的身體是極大的負荷。時間一長，輕則氣血逆行走火入魔，重則經脈盡斷武功盡失。所以，在場幾十個尚有還手之力的武林人士雖保得了一時的安全，卻絕對應付不了持久戰。
“四弟！”一旁傳來卓耀星有心忡忡的聲音。
“怎麼了？”雲若雪問，並不回頭，視線還保持在原來的方向。
“卓耀辰暈過去了。”一聽到聲音便側頭過去查看情況的意莫回答。卓耀星正給卓耀辰把脈，卓母緊張地盯著他二人。卓父與卓耀日、卓耀月對付前來攻擊的黑衣人。
“怎麼樣？”卓母問卓耀星。
卓耀星搖搖頭，“氣血已經開始逆行。”他聲音哽咽，無法繼續說下去。因為一旦氣血開始逆行，不需兩刻鍾，七竅就會開始流血。不出幾個時辰，傷者便會因為七竅流血而亡。
卓耀星雖未說完，卓父、卓耀日與卓耀月等有武學常識的人都聽懂了話中的意思。
“啊——”卓父低沉的悶哼，一道銀光掠過臉頰，臉上立時留下一道血痕。血珠滾滾而出。他被卓耀辰的身體情況分了神，一時不察，著了黑衣人的道，若不是反映及時，險些送了自己的老命。
“父親。”卓耀日看著父親流血的臉頰，極少褪去笑容的臉終於板起來，表情不再溫和，變得嚴肅而凶惡，宛如一隻深山裏的野狼，目光陰冷狠毒。
卓耀月雖未開口，但手上的軟劍卻舞得越來越快。
意莫目不轉睛地盯著卓耀辰的情況，手上的玄鐵劍重重劈向周圍的黑衣殺手。呼吸有些急促。
“以後別再做讓自己後悔的決定。”雲若雪低歎一聲。
說完，隻見一道白色的身影飄過，雲若雪的手上多出一架琴——這是“風雷”古琴。
清幽的古琴聲緩緩響起，飄飄嫋嫋，輕輕柔柔，宛如天庭的仙樂，又如渴睡的人最愛的綿軟的雲朵大床，讓人頓時置身於美妙的世界裏。
廳內武林人士的內息突然順暢起來，出手抵擋黑衣人的進攻也有力許多。體內混亂的內息也仿佛燥亂的洪水找到了泄洪的渠道，雖然內息依然奔騰，卻順暢了許多。
卓耀日的長劍幾乎每一刺每一挑，都正中一個黑衣人。——這是三宗六門中隱宗有名的梅花七絕劍。
卓耀月的軟劍如銀蛇飛舞，靈活飄逸，又詭異出奇，讓黑衣殺手防不勝防。
卓父的五行拳也耍得虎虎生威，比方才剛勁有力許多。
廳內的形勢頓時逆轉。大多受邀前來武林人士本就是各門各派的當家或繼承人，是各個門派響當當的人物，都有一定水準的武功造詣，足以與黑衣人一對一交手。之前隻是因為音波散息功的束縛和幹擾，讓他們無法發揮自己原有的能力。現在音波功受到琴聲的幹擾，稍稍放鬆了對內息的控製，便給了武林人士反攻的機會和能力。
各處，原本屈居下風的紛紛有了強力反抗的能力。霎時，黑衣人的數量急劇減少，從四五十個減到二十來個。
隻是，這種情況並沒有持續多久。卓耀日和卓耀月的劍又慢了下來。從他們臉上抑製不住的猙獰神情看來，他們內息的混亂程度比剛才更嚴重，已經漸成走火入魔之態。
其他許多人或捧頭或哀吼，形勢一變再變。
雲若雪柳葉細眉微微蹙起，停下了手中的彈撥。
“他們加重了琴聲上的內力，曲子也變了，曲風激烈了許多。”南宮黎東搖西晃地走到古琴麵前，對雲若雪說道。他是屋內唯一能分辨清楚那隱藏在黑夜中隱藏在喧鬧裏的琴聲的人，這是他唯一能幫到她的地方。
南宮黎說完，如一個散了線的布娃娃，氣力全無，臉色蒼白，跌坐於雲若雪的身側。
雲若雪瞟了他一眼，清冷平靜的雙眸有一絲波動。手下，又重新輕櫳慢撚起來。
古琴聲如行雲流水，一聲一聲，清晰地傳入南宮黎的耳內。雖然混亂的內息躁狂的心神使得他無法如平日那般鑒賞琴技，但是，他可以肯定，她，雲若雪，擁有完全不弱於若蝶姑娘的卓絕琴技。居然可以在她的身側如此近地聆聽她的彈奏，他，南宮黎，死而無憾了。
不過，琴技好壞並不屬於雲若雪關心的範圍。
她與別人一樣，聽不到對方的琴聲，但靠著對那些武林人士行動速度的觀察，她也猜到了——對方加強了控製。若要加強音波散息功的效用，能用的無非就兩種方法，一是提高彈奏者施放音波散息功時的內力，一是改變所彈奏的歌曲。看那些人的行動如此迅速地緩慢下來，難道那幕後主使人改變了策略，意圖用音波功直接摧毀他們？
環視一圈大廳。卓耀辰的耳朵已經開始出血，暗紅色的鮮血從耳腔汩汩而出。意莫雖然一直護在她身邊，但視線卻從未離開過卓耀辰，英氣俊美的眉眼間流淌的是遮也遮不住的擔心、憂慮。
雲若雪心中沉沉一歎。手下彈撥古琴的雙手卻變得又快又重。粼粼琴聲，如蕭蕭戰鼓，如萬千鐵騎的刀槍轟鳴。
——這是什麼曲子，如此氣壯山河，如此龐大恢宏。有如萬千的兵馬戰士環繞四周。
她竟然用風雷彈奏這樣的樂曲來對抗音波散息功。真是一個絕好的想法！南宮黎含笑聽著廳內的兩種樂聲，一種是除了他自己所有人都聽不到卻都受之控製的琴聲，還有一種，優美緊湊得足以牽引所有人心脈的琴聲。對於習武之人，隻要護住了心脈，便等於告訴他，性命無虞。
兩股樂聲如飛天的白龍青龍進行著人們看不見的戰鬥。
音波散息功勝在彈奏者內力高強，又有碧玉葡萄酒的輔助，卻輸於聲源太過遙遠。雲若雪則勝於另辟蹊徑，靠著風雷的清心特性，配合曲子本身的鏗鏘昂揚緊張激烈，卻輸在沒有內力支撐，無法一舉攻破對方的城池。
“讓我助你一臂之力吧。”南宮黎撐起身體，看著雲若雪。
雲若雪顯然明白他的意思，沉默數秒鍾後，點了點頭。
南宮黎伸出自己的右手貼著她的身體，內力如流水般順著自己的右臂，流入她的體內，並最終化入她的琴聲。
霎時，琴聲變得更加激越、雄壯，緊張地讓人幾乎雙腳打顫。但正是這樣的琴聲，才收斂得起眾人狂亂的心神，才能梳理得順熔岩般沸騰躁亂的內息。這琴聲宛如一道魔咒，解開了套在所有武林人士身上的枷鎖，打破了束縛，讓他們終於完全回複平日的狀態。
各式因為內力受限使不出來的絕技紛紛展現出來。
不到片刻，屋內所有的黑衣人被除盡。
同一時刻，琴聲乍停。
雲若雪頹然倒地。
“姐——”意莫越過琴台，撲了上去，半抱起倒地的身子。隻見雲若雪臉色蒼白，雙目緊閉，呼吸細微縹緲。
“五哥，五哥——”毫無血色的嘴唇反複開合。
殷若顯、藍洛一聽意莫的叫聲，迅速圍上來。“怎麼回事？”兩人異口同聲問道。
毫無血色的臉孔震得殷若顯頓時雙目通紅，止不住大吼：“所有有醫術的人都過來，給我再診。立刻派人去宮中請禦醫。去，你們給我快去——”號稱殷國最為儒雅威武的五王爺宛如瘋子一般大喊大叫。
“五哥，五哥——”聲音十分微弱。
“是我，我在，我在。”殷若顯凝神聽清她的呼喊，立馬俯下身去，想將她抱至自己身前，卻被意莫冷冷阻止，隻能俯在她的唇邊傾聽。
“足——足夠之日——已到，”她出氣如煙，生命力迅速流失，“雲兒——先走了——”
“不，不——”殷若顯緊緊抓住她頹然垂下的雙手，“雲兒別走，雲兒別走啊！——”
“讓我看看。”卓耀星分開圍觀的眾人，走過來，蹲下身去，搭上她的脈搏。沉穩的麵色裏有一絲冰寒。
卓耀月跟在卓耀星的身後，走到雲若雪的身前。妖豔絕美的臉龐不見昔日妖媚的笑容，神情不再神秘莫測，桃花雙眸裏流露著赤裸裸的擔憂。
卓耀辰已經醒來，卓耀日攙扶著卓耀辰，也走了過來。
嘀嗒嘀嗒——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
屋內氣氛凝滯。空氣中彌散著一股無力感，那是比方才受束縛無法抵禦黑衣人的攻擊更無能為力的一種感覺。是一種絕望、再也無法翻盤的感覺。
所有人都明確感覺得到明白得了，用毫無內力的身體駕馭如此恢宏的樂曲抵抗如此強大的音波散息功，會有怎樣的後果。那就宛如一張肉體鑄成的屏障，抵擋著一隻隻鋒利的飛箭。
卓耀星搭了許久的脈，終於，放下手。緩緩抬起的雙目，映入的是一雙雙充滿希望渴望奇跡的眼睛。
身為武林人士，最重要的就是義氣，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更何況是各門各派首屈一指的人物。他們如何忍受得了是一個青樓女子舍棄自己的生命換回他們生存的機會這件事情？
雲若雪若不活著，他們找誰去報答這天大的救命之恩？
隻可惜，天從來不從人願。
不用卓耀星回答，恢複內息重獲耳力的人都聽得見，方才那呷然而斷的呼吸聲。
雲若雪死了！
歌藝冠絕天下、容顏豔絕天下、與水蓮花、若蝶並稱殷國三大花魁的冰雪仙子雲若雪——死了！
屋內重燃起了喜慶的紅蠟燭，燭光紅豔，卻照不紅她蒼白如雪的冰顏肌膚。她身著白衣，肌如凝脂，氣質冰冷，宛如九天的仙女，靜靜地躺在意莫的懷裏。隻是，少了人世間的那一口濁氣。
——《冰雪妖嬈》第一卷，生死卓家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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