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94 更新時間：21-02-16 10:32
林曉海從未見過如此人頭攢動的喪事場麵，印象中所有的媒體宣傳都是反對大辦喪事的，卻在原本屬於大城市最北端的山坳裏隆重地上演著。如果黃父是村書記，那麼豈不是頂風而為？或者離上一級組織遠？僅僅是人多，也許不算？可是那身著古式道袍演奏著笙鼓鐃鈸的人們又算什麼？那戴著唐僧式明黃緞帽的儼然是領頭之人，口中念念有詞。這就是所謂的超度亡靈吧。震耳欲聾的鼓樂。遺體從堂屋中被抬至院子裏。從堂屋門口開始早已有人扯起了彩條布遮擋住了頭頂上的太陽。鼓樂中夾雜著女人的哭嚎。遺體入棺，哭聲更甚。
林曉海被蠕動後退的人群裹挾至院外，他抱起黃軼想找個地方歇息一會兒。
“小家夥困了吧？”身後的聲音嚇了林曉海一跳。
是趙建國！林曉海點頭示意，見黃軼扒在肩上已虛眯了眼睛：“等會兒再睡，馬上就開飯了。”晃了兩晃。感覺身後的趙建國突然間從地縫中冒出來似的。
“表哥？”林曉海不知該如何稱呼他，總感覺怪怪的，不得不虛與應對。
“表哥趙哥隨你怎麼喊。我平時跟黃端打交道的機會多些，很少見到佳麗，沒想到她都當媽媽啦！你們結婚那天，我肯定去喝喜酒。”趙建國早已打探出林曉海身上孝布的含義，他知道此次專程而來已失去了意義，卻又不好立刻返回市裏。
“謝啦。”林曉海張望著門口方向，一種尷尬在彌漫。
先走出的是黃端。
“趙哥，怎麼站這啊，馬上開飯啦。”黃端指指飯棚方向。
“我正等你呢，家裏一個勁地來電話催，我得回去了，出殯那天，我就不過來了。”趙建國徹底改變了計劃。
“路上還得倆小時呢，吃完飯再走！”黃端拉著趙建國朝飯棚走去。
焦灼的林曉海終於盼到了黃佳麗的身影：“黃軼困了。”
黃佳麗使勁清了清嗓子：“我讓姑姑給他弄飯去了，應該做好啦。”
“應該含片西瓜霜，你——也別太傷心了，人死不能複生。”林曉海無法在親戚麵前太過親近。
黃佳麗勉強笑笑：“放心吧，吃完飯，你們回房間歇著。等回了市裏，我好好請你。”
“兩口子還說這麼見外的話。”林曉海懶得再去想什麼表哥趙哥的。
黃佳麗才吃幾口飯，黃端站在餐廳門口喊了她一聲。黃佳麗看看林曉海姑姑，不情願地站起身。卻原來是趙建國要告辭回津。
“趙哥要走，咋留也留不住。”黃端看著妹妹。
“不是說不許送嘛，有例兒。”黃佳麗嗔怪地要回轉身，“他要走，盡管走，有你送還不行嗎？”
“人家可是為了你才專程趕來，好歹也給你哥個麵子，敷衍兩句，算我求你。”黃端拽住她。
黃佳麗收斂了所有表情。
山莊門外。
“我說不用喊，你也真是的。”趙建國衝著這兄妹二人走來，握住黃端的手，“你們回吧，我真得走啦。”
黃佳麗訕訕地點點頭：“您慢點開，到了天津給我哥來個電話。”
“放心吧，沒事！”趙建國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鑽進車中。本想著陪在這裏一晚，哪怕僅以黃端那家夥的朋友身份也無所謂，他的目標指向相當明確，卻從下車的那刻起便被林曉海那一身醒目的紅白相間刺激著。單看那孩子依偎著林曉海的程度，就已經判定了自己的出局。他一時搞不明白林曉海如此迅速地進位到底因了什麼？三個小時的車程，來去間便是兩種世界的跨越。
“以後我再也不想見到他。”黃佳麗扔下一句便要回身。
黃端一把拉住她：“你我心知肚明，人家趙哥是專程為你來的，沒想到你把林曉海領到家裏，給了那麼一身孝，人家還呆個啥勁！”他知道那筆賭債是徹底避不掉了。
“你啥意思？從一開始我就跟他說好了，根本就是你一廂情願！”黃佳麗狠狠白了他一眼，打開他的手，進了山莊大門。
黃端直到張望不到趙建國的車才回轉身：這個林曉海除了一幅好皮囊，有什麼好？他狠狠踢開腳下的一粒石子。
飯罷。黃佳麗陪林曉海黃軼走進那處房間，斜躺在床上哄著黃軼閉上眼睛。她強打精神準備離開。林曉海坐在單人沙發上：“你，不休息會兒？”
黃佳麗整好頭上的孝布：“晚上再說吧，眼下還能撐得住。你躺會兒吧。下午可以不進那院，四處走走看看風景。”
林曉海迎在她麵前：“晚上要是來這屋休息，我可以去別的房間。”
“不用，我還怕你不成，又不是……”黃佳麗止住話語背對了他，早已浮腫的眼睛讓林曉海動了心思。
林曉海微微一笑“想著含片西瓜霜。”
黃佳麗握握他的手，抽身而去。
林曉海倒在黃軼身側，仿佛走進了變換著的幕景中，從城市突然就轉換到了山水間，雖然還是從春到春，卻已分不清現實與夢幻。山水空濛，雀鳥啁啾。那天他辭職離開設計院時不也是這種鳥的聲音？稍縱即逝的高遠，又似在耳畔，布穀布穀……他從上學那會就記不住二十個節氣排序。春天了，如此美好的季節裏故地重遊，本該欣喜才對，偏逢白事。即便黃家接納了他，可終究是個無業遊民啊，一切都得回到市裏再說。
當林曉海再次睜開眼睛時，與忽閃著眼睛的黃軼四目相對。“尿尿。”黃軼輕輕一句惹得林曉海噌得坐起身，扒掉他的褲子，直接抱他到衛生間。
收拾好黃軼，林曉海犯了難：本是風光無限的山裏，卻總在被神神秘秘的男女驚擾，而就這麼在房間裏哄他到晚上，他估計自己會瘋掉。房前屋後地轉，又總被村人的目光籠罩，感覺自己就如同眾人眼中一隻被放出牢籠的怪獸。
他終還是領著黃軼出了門，左望望右看看，他選擇了順坡而下，隻為避開那怪異地相遇。來時路微呈下坡之勢，經過一家家裝飾風格各異規模不大的農家院便到拐彎處，沿著這條路便可望見掩映在下一拐彎處林木間的寺院重歇山簷屋頂，層層疊疊熠熠生輝。林曉海眼睛一亮：那就是傳說中才修葺一新的玉佛寺吧！他決定前往，遂蹲下身背起黃軼，加快了步子，不時抹把額頭的汗水。
當玉佛寺三個大字呈現在眼前時，林曉海一屁股坐在路邊石凳上。寺門前偶有人影進出，寺前廣場停著可數的幾輛車。回望，已不見黃家任何蹤跡。山包的兩側。從這個角度向下望去，湖麵豁然開闊起來，有汽艇在湖中飛馳。再往前還有院門，也有人出出進進。
“你媽媽要是知道咱來這遊玩，肯定會生氣的，答應林爸爸保守秘密，好嗎？”林曉海親了親懷中的黃軼。
黃軼一把推開他的臉：“這有什麼好玩兒的？”
“進去你就知道了。”林曉海迅速卸下一身的紅白妝束，夾裹在腋下。問清門票才20元一張，驚喜得直嘬舌。
他略去了進門處關於玉佛寺重修的文字介紹，他想利用這有限的時間轉遍所有的殿堂館舍。每進一處殿堂都被眼前佛像驚呆：他判斷不出那龐大安詳的佛身通體是否確為天然！文殊、普賢、觀音、地藏王四大菩薩皆是玉質模樣，還有那最大的臥佛也是。他不得不細看關於佛像的介紹：25噸重……天然緬甸玉石……
黃軼不喜歡這裏，已發出了離開的指令。林曉海巴巴地張望著裏麵有假山點綴的人工湖，也許隻得等下次機會。他邊朝寺院門方向走，邊四下觀瞧。他怎曾想到，寺門處身著一襲灰色長袍的兩位師傅正與送他們回來的黃家車輛道別呢。如此，四人相遇在門裏門外。林曉海背著黃軼側身讓開，不自覺得頷首以待。走在前麵年歲稍長的師傅止住了步子，上下打量著林曉海：“請問小哥，是尋常來此遊玩，還是——因事而來？”聲音醇厚音調抑揚。
林曉海不禁抬臉與他正麵相對，倏忽間令他想起電視中的方丈和尚，隻是多了份不易察覺的現代氣息，淡青了的頭皮，兩耳垂綸，眉宇軒昂，眼神凝重，大概五十上下。林曉海不得不放下背上的黃軼，雙手合十：“法師！我們隻是隨便來這裏看看，這會兒該走了，小孩子一直鬧。”
法師掃了一眼黃軼：“無緣卻似有緣，生結緣，去結緣，緣在山水間。”他的視線已從林曉海精致的臉上移開，“初次相見，送你幾個字，切記：夜涼入水，海落林回！你我之間還有緣相見，阿彌陀佛！”法師一臉凝重地繞過林曉海。
林曉海茫然不知所措，伸手拽住緊跟上來的小僧人：“請問小師傅，他是誰啊，說的什麼意思？我怎麼聽不明白？”
年輕僧人單手立於胸前：“阿彌陀佛，他是寺院住持衍龍法師。”
“法師？他會給人看相算命？他剛才說的夜涼如水海落林回是什麼意思啊？跟我有什麼關係？”林曉海死死拽住他的衣角。
“我得走了，不然師傅會怪罪的，請鬆開衣袖吧。”小僧人一副虔誠之態。
林曉海哪裏還能狠抓著人家不放。黃軼拽拽林曉海的衣角：“咱走吧，林爸爸。”林曉海蹲下身摟住黃軼，回頭再次打量著這陡增神秘氣息的地方，卻見剛拐進去的小僧人再次現身：“幸好你還在，你看看這是你的東西吧。”他一手遞過裹卷著的紅白孝布。林曉海檢查著自己的身上，竟然不知何時掉落，趕緊起身接過。
院門外，那一陣陣侵襲而來的水汽讓人精神一振，他深吸一口，那眺望所及的湖麵上竟然有汽艇在飛馳，他不無感慨地說：“我們就跟著你媽媽住這吧，再也不回市裏了。”又像自言自語
“不嘛，說好明天回家的，你們不能說了不算。”黃軼捶打著林曉海的脊背。
“回家？”那是你跟媽媽租住的地方啊，能算家嗎？也難怪，從你出生到現在一直都住在那處房子中，你怎能體會到媽媽的甘苦。
那一刻，林曉海早已忘記了家中的父母。他不能再猶豫了，突然間覺得眼前的路如此漫長，他幾乎望不到那個彎路口，隻顧低頭前行，卻未曾注意迎麵冒出一位襤褸了衣衫的討飯人，亂糟糟的頭發滿臉的灰塵，林曉海被他怪異的眼神驚得一呆，他隻想迅速遠離，更不想讓黃軼被眼前的人嚇唬住。
“嘿嘿，”討飯人冷笑一聲，“乖乖，我見過你。”錯開後，二人相背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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