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603 更新時間:09-02-05 03:47
罹羅扶著自己時,瑤苼低頭默默地看著她。她是第一個見過自己異狀不但不逃離,卻一心隻關心自己安危的人。瑤苼有點顫抖,咬緊了唇,悶吟一聲。
“怎麼了,瑤苼,很痛嗎?振作點,近了……就在前麵了……”再怎麼,罹羅也隻是個女子,扶著比自己重的男子說著話,額頭神滲出了細細的汗珠。
瑤苼緊緊捂著自己的腰部,隻覺得一股又麻又癢的感覺火辣辣地傳來。他回頭看看已經遙遠了的絕情崖,朦朧的夜色中,似幻似真飄蕩著一股濃稠的黑氣。
“請問有人嗎?”罹羅敲了數下木門。
“誰呀——”內裏傳來嘶啞的人聲。見有人,罹羅又緊敲了幾下。門嘎呀地開了。黑洞洞的內屋走出一個略微佝僂的身影。額前幾縷銀發垂下臉頰直到下巴,皺紋從她兩邊眼角,縱橫交錯地漸漸編織成一張細密的紋網,看來是個年過七旬的老太太了。她抬眼一看,便叫出聲來:“哎呀,怎麼受傷了?快,快進來吧。”邊把門大大地打開,迎進了二人。
“謝謝你,老人家。”罹羅趕忙把瑤苼扶了進去。
屋內很暗,隻有殘破的桌子中央,點著一盞明滅不定的微弱油燈。
老人家慢條斯理地把門關上,又給瑤苼打來一盤水給他洗淨傷口,仔細檢查過後,用一些幹淨的布幫他包紮上。
“幸好不是太嚴重的傷勢,否則,這麼晚要去鎮上請大夫,還真有點兒麻煩。”老太太籲一口氣,不無感慨。
“老人家,謝謝你收留我們。”瑤苼披上衣服,聲音透著一股疲倦。
“沒事兒,就在這兒好好休息吧。”老太太洗了洗手,接著給他們斟了兩杯茶。
罹羅霍地轉過身來。“老人家,你心腸真好!”
老太太慈祥地笑笑,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叫我殤婆婆吧。我向來一個人住,這兒也比較簡陋,你們可別介意才好。”
“殤婆婆?”天殤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消失的,這時又晃悠悠地飄過來了,輕聲念道。罹羅翻翻白眼,總算明白了,什麼叫神出鬼沒。
但感激的心跡還是要表明的,所以罹羅趕忙說:“不介意不介意,怎麼會介意呢!”她嘻嘻一笑,歪著頭盯著殤婆婆。“看你眉間這顆朱砂痣就知道,你一定是個像菩薩一樣好心腸的人。能遇到菩薩耶,我們高興到來不及呢!”
罹羅這一說,殤婆婆笑得更開了,好像還有點羞澀。話題也在輕笑後帶過去。她望向一直沉默著若有所思的清秀小夥子,溫厚地問:“年輕人,這一帶雖然有點僻靜,可總算是比較太平的。你怎麼會受傷了呢?”
瑤苼見是問自己話,似乎還沒完全回過聲來,要怎麼說呢,連他自己都沒有理清整件事情的思路。“是這樣的,我……”
不過這回,罹羅還真“善解人意”了一回。她的搶白,此刻成了瑤苼最貼心的援助。“我們途經一個叫絕情崖的地方,遇上小兩口在那兒吵架,還動起手來,於是就誤傷了我朋友。”轉著眼珠想了想,好像沒什麼要補充的了,於是點點頭:“嗯,就是這麼回事。”
若有所思難道是會傳染的嗎?殤婆婆聽到這話後,也露出了這樣的表情。“唉,原來又是絕情崖啊……”
“又?”罹羅精神了,似乎又能挖出點什麼新奇的事情來了。“殤婆婆,那個地方有什麼特別嗎?”
殤婆婆輕輕把茶杯一放,思緒似乎還沉醉在久遠的回憶中,連說話仿佛都提不起力氣來。
“別人不知道,可我在這兒住了幾十年,發現來這兒的大多是殉情的情侶,而又總會發生一些不幸的事情……”
瑤苼聽見不幸兩字,身子輕輕一抖。原來,不幸的事情,不是自己引起的麼?可是,不幸的事情……從小到大,他遇到過很多,不幸,到底有多不幸呢?“不幸的事情,是指吵架麼?”明明知道答案,瑤苼還是帶著一絲希望這樣問道。
如果不幸一定要發生,寧願不幸的程度減到最低最低。瑤苼他就是這樣人,是想這樣做的人,也是會這樣做的人。
罹羅卻隻是很單純地帶著“唔,一定是這樣”,堅定地相信著人世界的美好。所以她的話,是完全肯定了這個答案的。“吵架?就像剛才那個阿牛和他娘子一樣麼?”
這丫頭,看見瑤苼無大礙,就好了傷疤忘了痛,早就把吵架之後那些更不幸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了。
然而,殤婆婆重重地歎一口氣,既打破了瑤苼的最後一絲希望,也沒有容得罹羅天真下去。“如果隻是吵架,那還好些……”後麵,便再也說不下去了,隻是一味歎息。
“不幸的事情,是指……死麼……”瑤苼暗想。他最看不得的,就是死亡。看過遊魂殤的孤苦後,他更加害怕死亡,因為死亡帶來的,除了肉體的痛苦,也許還有靈魂的沉淪。但是,別誤會,瑤苼不怕自己的血,卻怕別人的血。瑤苼不怕自己死亡,卻害怕別人死亡,尤其是害怕在自己眼前流血受傷甚至死去,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感覺。人命是多麼脆弱的東西。上一秒還是鮮活靈動的,也許下一秒遭遇一場烈火,或者……隻是一個跳躍的動作,生命就這樣流走了……
罹羅不愧是罹羅,隻深沉了一霎那,馬上又變得沒心沒肺起來,隨口就問:“那,殤婆婆,為什麼你不阻止他們呢?”
殤婆婆瘦弱的身子一抖,抬起渾濁的雙眼,眼神慌亂,嘴唇囁嚅得厲害。半晌,她才顫顫巍巍地站起身,魂不守舍地說:“我…我去給你們鋪床。”身影晃過桌子邊,使得本來就羸弱的油燈焰,更是猛烈地一搖晃。
躺在床上,睜開眼渙散著意誌,瑤苼的思緒紛亂縈繞,久久難以平息。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的他,漸漸被一陣陣若有若無的聲音喚醒。
“…………”
聽不清楚那聲音在說什麼,隻是覺得極其熟悉,哀戚婉轉,讓人心疼。
“這個聲音,好像在……求救一樣……”瑤苼撐起上身,伸手去拿掛在牆上的外衣穿上,放輕了腳步,並放柔了推門的動作,小心翼翼地循聲走去。仿佛隻要稍微再用力一些,就能把它掐斷似的,更像愛戀一件玩物,嗬護備至,憐不釋手。
推開門,建在曠野與山林邊緣的小茅屋,浸浴在一片寧靜祥和的淩晨環境之中。飛鳥輕叫,蟲鳴也還未褪盡,整個天邊披著一層深幽的藍色,越向東邊顏色越淺,於是蒼穹這幅天然的畫布,被染上了濃淡相宜的潑墨山水畫。瑤苼隨著時隱時現的聲音亦步亦趨,不知不覺間竟來到了絕情崖邊。借著晨曦的光線,這一片長滿雜草的山崖在瑤苼眼底一覽無遺。
“殤?”等看清了眼前的白色身影原來正是念念有詞的天殤,瑤苼走過去輕輕問:“你在這裏幹什麼?”
殤沒有搭理他,也沒有放慢雙手的動作,一直不停地穿梭在草叢裏,劃著撥著,聲音焦急又無助:“沒有,沒有,還是沒有,為什麼還是沒有……”
瑤苼無聲地歎一口氣。“又……開始找了嗎?”為什麼,看到這樣的身影,心會痛。是憐憫他嗎?不……是痛恨自己,什麼忙也幫不上……
“哼。”心底又漫出那般不屑的冷笑。“像個傻子一樣,也隻有你才有那種心情搭理他——”
瑤苼咬了咬唇,斷然地一手用力按在腰部的傷口上。傷口受到突然的擠壓,又在裂開,有液體滲出來的感覺……但是瑤苼很滿意。因為隻要一痛,心底的聲音就會馬上消失了。
緩了緩,瑤苼在殤身邊蹲下,用帶了些心酸卻聽起來讓人感到很舒服的輕柔聲音對他說:“別急,慢慢找。會找到的。”
原本一直念叨得越來越焦急的殤,在聽了這一句話後的一瞬間,全身都放鬆下來,也停止了尋找。他側過臉看看瑤苼,披散的長發稍微地向兩邊被吹開,露出一雙黑亮黑亮的瞳孔。“嗯。”怔了一會兒,他終於回過頭,垂下眼簾。
瑤苼安靜地注視著他,看得不舍得他離開自己的視線。這種感覺的確很奇怪……瑤苼不自覺地伸出手,想要碰他的頭發,五指,隻是直直地穿過虛無,什麼也沒有觸碰到。
“沒有……”殤說。
瑤苼嚇得一縮手。但殤繼續說:“一定有的……我記得應該有的……”原來殤已經又繼續找開了。
失落……寂寞?瑤苼咀嚼著一種不知名的情感,緩緩站起來,漫步到崖邊那塊大石頭,撫摸著上麵凹陷的字跡,輕念出聲:“絕…情…崖。”
原本應該是紅色的字吧,刻成很好看的纂書,可是紅漆已經褪落得斑駁了。瑤苼的視線順著大字旁邊的一列小字,從昂首,漸變低頭:“天若有情天亦老。”赫然看到了安安靜靜躺在石頭邊上的它。
“殤!你過來看看!”瑤苼彎腰撿起來。“我找到個東西!”
殤的身子一抖,飄到瑤苼跟前,當看清楚他手中之物時,驚叫出聲:“這個繡花鞋!!”瑤苼撥去鞋側上的泥土。“上麵繡著……無殤。”
無殤兩個字,在殤的眼中不斷放大,放大,他清澈而漂亮的黑眸,漸漸盈滿兩汪亮晶晶的光芒,光芒左蕩右漾,似乎隨時就能墜落下來。
“無殤……無殤……”殤碎碎念著這兩個字,好熟悉,好熟悉,明明應該跟點什麼很重要的事情有關的,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了,腦中閃過的的一幕一幕,仿佛快要把他的身體撐破了。“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
瑤苼看著他像篩子一樣劇烈抖動的身子,心就像被捏在一隻無形的手中,被任意地改變著形狀,痛得有口難言。但聽到殤這麼叫起來,強打精神,追問他:“真的?你都想起來了?你想起什麼來了?”
“我……我……”殤睜圓了眼睛。他的瞳孔裏,有另一個女子的身影。她一身樸素的綠布衣,長發用水綠的緞帶,往腦後輕輕一束,額前是齊眉的劉海,一張不施脂粉的素臉,紅白分明。
然而,她的雙眼是濡濕的,噙著深深的絕望,而她的眼中,有自己……
“……我,我……”她哽咽,終於還是撲上來,抱住。“我不要和你分開!!”
殤的手,在她腦後柔滑的發絲輕撫著。“不會的,我們不會分開的。”他輕輕扶起她的肩,堅定地,一字一頓地說:“我們要生生世世,永遠在一起。”
她欣喜,又低下頭,偎在殤的懷裏,許久許久,兩人都不曾說話。直到,她悶悶的聲音傳來,雖然已經沒有再哽咽,但聲音卻是顫抖的。
“天殤哥,我們……我們去絕情崖吧。”她說完,吐出幽幽的歎息。
“真、真的嗎?”殤感到自己,更用力地抱緊了懷中的人兒。“和我一起死?你……會後悔麼?”
“不!”她掙紮出來,仰起頭,絕望未曾從她臉上褪去,但已增添一種堅定的神情。“如果……不能和天殤哥在一起,我寧願去死!!”她說到這裏,咬緊了下唇,眼淚滴下。
“……好。”殤一大口氣吐出,再也不想猶豫半分。
“下一輩子……”她啜泣。
“不,永生永世……”殤用自己的鼻子,蹭著她的鼻子,錯滑而過,彼此的臉頰緊貼著,彼此的唇,訴說著他們的約定……
“我要做你的娘子!”
“永不分離。”
淚滴在脖子上的感覺,燙得他痛徹心扉。烙下永生永世的印跡,為何,卻成了故人,不知所蹤?沒有遵守約定,是背叛,還是另有苦衷?殤,不,應該是天殤,努力地穩著從自己心髒位置傳來一波又一波的痛。
原來,鬼魂,也是會心痛的麼?原以為,心髒不再跳動,就不會再有疼痛之說。直到今日才知道,記憶才是他的心髒。沒有記憶,他便不會痛,尋回了記憶,重獲了心髒,就等於撕心裂肺,這種痛,痛得慘烈。天殤淒涼一笑,眼淚滾滾而下。“我記起,我……我叫天殤。我跟一名叫無殤的女子,曾經來過這裏。”
“那麼說,你……是跳崖自盡的?那……那位無殤姑娘呢?她的魂魄呢?”瑤苼其實也早已痛得一臉蒼白,不僅是傷口的痛,更多的也是體內源源不斷湧出的痛楚。
“我……我不記得了,我……我……”天殤慌亂地原地轉著圈子,想要找尋更多的線索。他恨,他好恨!!既然要忘記,為什麼要尋找,既然要記得,為什麼不記得所有!!!她呢,她還好嗎?她已經投胎轉世了嗎?她……在下一輩子,還記得我嗎,還等著我嗎?她……
瑤苼抿緊了嘴唇,看看已經大白的天色,又看到天殤痛苦得扭曲的表情,不懂出言安慰,也不知道可以幫些什麼。既然不能減輕痛苦,那麼,拖延著,也可以嗎?“殤……”不對。“天殤,我們還是先回小屋好了。如果那位無殤姑娘真是這一帶的居民,也許可以找殤婆婆打聽一下……”說到這裏,他靈光一閃。“咦……她也叫殤……莫非……她跟那位無殤姑娘……有什麼幹係?”
天殤從痛苦中掙紮出來,抬起頭,表情終於不那麼頹廢。“殤……殤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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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界之鬼苼第一期廣播劇後期已大致完成,並進入修改返工階段,希望不論是小說,還是廣播劇,都可以得到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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