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710 更新時間：09-02-21 11:31
太子在旗山被二百餘人圍攻而臨危不懼，合三人之力擊退刺客，這樣的消息本就很容易在京城流傳，更何況有心人還在推波助瀾，如唐嘯所願，他在兩天之後成為眾人口中的大英雄。有人說這大概又是大皇子所為吧。有人開始繪聲繪色的描述太子是如何在危難的時候力挽狂瀾，說他力大無窮，說他劍法絕妙，甚至有人說他站在刺客麵前一瞪眼，所有的人都被嚇跑了。有人開始回憶兩年之前的那一戰，白儀的軍隊來犯，雙方膠著不下，太子帶著一百名勇士趁著黑夜，迂回進入敵人的後方，燒了敵人所有的糧草，逼著敵人不得不退兵。據說，他們在撤回的時候，因為一個士兵的過失，不幸被敵人發現，半數勇士喪生，而太子卻在最後的關頭殺了敵軍總帥，將他的頭用長矛高高舉起，趁亂帶著其他人離開。
這一段故事，整個青城的人都知道，隻是時隔兩年已經漸漸的淡忘了，因為刺客的事情再次被提及，自然加入了更多的傳奇色彩。人們開始相信隻要有太子在，靑離就會是強大無敵的。
京城裏議論紛紛，而一手策劃這一切的蘇落文卻依舊在落英院中過著悠閑的生活，一杯雨前龍井，一本古老的書，一張紫檀木椅子，一縷明媚的陽光，他一直想要而不得的生活，居然在這種時候意外的來訪。
“公子……”悠珞見他看得出神，疑惑的開口。
靑離的人都喊他“落太子”，隻有落英院的人喊他“公子”，這是他自己的要求，就像唐嘯說的，在這裏他什麼都不是。
“怎麼？”他沒有抬頭，隻是淡淡的詢問。
“像《孟子》這樣的書，公子在十歲之前就應該讀過吧！”
蘇落文放下手中的書，回頭看著自己的侍女：“同樣的書在不同的情況不同的心境下讀來，自然有不同的感受。”
“那這一次，公子又有什麼感受呢？”悠珞往茶壺裏麵蓄滿了水。
“所謂仁政，在亂世之中，隻是異想天開罷了！”蘇落文微微的歎息，“王道之事不是沒有效果，但卻見效奇慢，沒有哪個對手肯等你那麼久，在那之前，你已經被滅了，又何來稱王之說。”
“好論斷！”有人拍手叫好，“所以說儒家的學說隻可以用在治世中騙騙那些無知的百姓罷了！”
蘇落文抬頭，看到鵝黃色衣衫的青年一臉讚同的站在門口，身後跟著個小廝，他站起來，微微頷首：“大皇子謬讚了！”
“落太子就不要謙虛了！”唐沐自顧自的坐在另一張檀木椅子上，悠珞奉上一杯新茶，暗自猜測著他來這裏的目的。
“悠珞，你先退下吧！”蘇落文的語氣如往常一樣平淡。
“是！”雖然不樂意，悠珞依舊行禮退下，出門的時候還細心掩上了房門。
見房間中再無他人，蘇落文的目光直直的落在那小廝身上，裏麵是滿滿的愧疚，很久之後，他才開口：“風，委屈你了！”
“太子，屬下果然瞞不過你！”小廝撕掉了臉上的人皮麵具，露出一張傾國傾城的絕世容顏，白皙柔滑的麵容，水靈靈的大眼，不點而紅的櫻唇，正是羞花閣的花魁風靈。她跪在地上看著四年不見的人，因他眼中的愧疚而感動，她清楚自己主子的個性，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參與任何爭鬥，卻無奈他是紫冪唯一的皇子，又生逢亂世，所以他隻有逼著自己去做那些根本不喜歡的事情，也就連帶著討厭起自己。紫冪的臣子最怕見到的就是太子眼中的愧疚，那代表著他對自己的厭惡又增加了一分。
“起來吧。”蘇落文伸手扶起她，示意她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這才對著唐沐開口，“大皇子今日找來風靈，必然有事吩咐！”
“哪裏，我隻是想看看你們君臣相逢的場麵罷了，果然很感人！”唐沐輕啜一口茶，微笑著。
“大皇子應該還沒忘記落文最討厭不幹不脆的人！”今天唐沐帶風靈過來，絕對不僅僅是為了提醒自己，風在他的手上。
“好吧！”唐沐放下手上的茶，臉上的笑容不在，“我被唐嘯擺了一道!”
“是嗎？”蘇落文的表情依舊。
“你不感到意外？”唐沐的目光始終盯著那張俊美的臉上，不肯放過那上麵任何的變化。
“你們兩人為了贏對方，連我這樣的敵人都能拉攏，暗地裏耍些手段又有什麼奇怪的。”蘇落文沒有刻意回避他的目光，但也沒有直視，他隻是淡淡地從他的臉上掃過，落回到風靈身上。
對於他的反應，唐沐很滿意，如果他剛剛表現出意外，他倒要真的懷疑他了。
“你說過會幫我的！”
“落文的確說過！”蘇落文拿起茶壺，親自為唐沐倒了一杯茶，“但我的條件，也請大皇子不要忘記！”
“好！我們歃血為盟！”唐沐沒等蘇落文回答，就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輕輕的劃破自己的手指，將血滴在那紫砂壺中。
蘇落文笑笑，從他的手中接過匕首，毫不猶豫的重複他的動作，隻是他割破的位置是手臂，手指太明顯，容易被別人察覺，對於他的細心，唐沐顯然很滿意。
風靈端起茶壺，微微的搖晃一下，重新斟了兩杯茶，遞到兩人麵前，看著他們一飲而盡。
“大皇子現在可以告知來意了吧！”
“我希望你親口告訴風靈，這段期間，她要服從我的所有命令！”不能一直被唐嘯占據上風，是時候真正的反擊了。
“風，聽大皇子的就是，但是，大皇子，希望你的命令不會觸及到爭位之外的事情，不然，風有權拒絕！”
“這個是自然！”
“風……”
“屬下遵命！”風靈跪在地上領命。
“你們走吧，不好長時間的停留！”蘇落文下了逐客令。
風靈再次帶回那張人皮麵具，恢複了平凡無奇的臉，眷戀的目光看著那個單薄的人：“太子，你多保重！”
蘇落文點頭，目送他們離開，他的眼神再次變得凝重，那是跟剛剛一模一樣的愧疚，他很清楚密探的身份曝光是多麼危險的一件事情，他本該趕緊讓風靈回紫冪，卻不得不把她留下，她是唐沐威脅他的工具，也是他取信於唐沐的武器。
唐沐當然沒有錯過蘇落文眼中的情緒，他的唇角揚起一個完美的弧度，蘇落文，看來你並不是真的不在乎風的命。
唐嘯在丹樂縣一共住了兩天，齊修的軍隊一如既往的讓人滿意，嚴格的軍紀，艱苦的操練，昂揚的鬥誌，這是靑離戰鬥力最強的軍隊，他沒有什麼不放心的，於是答應江孜的要求，回了京城。
一進入京城，江孜便拋下他們去找美人了，唐嘯不得不懷疑，有一天，這家夥會因為某個絕代佳人而背叛自己。
唐嘯回到皇宮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宮女笑語看到他回來，立即吩咐人去準備熱水，自己為他送上一杯茶，替他脫去披風，在解下束帶的那一刻，笑語看到自己的太子微微的皺了皺眉，於是問：“殿下怎麼了？”
“沒事！”唐嘯示意他繼續，最近，有些莫名的討厭女子身上脂粉的味道，“京裏怎麼樣？”
“如殿下所料，大街小巷都在議論你的英勇，人們甚至把兩年前的那場戰爭翻出來，我們得到了民心！”
“很好！”他坐回到椅子上，突然很想見到那個策劃這一切的人，他甚至等不到沐浴之後再去，這種迫不及待的心情讓他有些意外，從十五歲之後，他就再也不允許自己有這樣的心情了，他知道自己剛剛回來就去見他，難免會讓唐沐起疑心，也就隻好壓下這心情。
熱水很快就送過來，笑語指揮人抬進太子的臥房，然後習慣性的走過去替他寬衣。
“你下去吧，我自己來！”
笑語答應一聲，躬身退下。
“等等，蘇落文最近在做什麼？”他喊住宮女。
“讀書，撫琴，品茶，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
唐嘯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果然像他的風格。
“大皇子曾經帶著小廝找過他，那個時候，他支開了悠珞！”
唐嘯皺了皺眉，支開了悠珞定有避人之事，但是最讓人奇怪的還是那個小廝，唐沐進宮從來不帶什麼小廝的：“那小廝的身份……”
“已經讓顏晴風去查了！”
“好，你退下吧！”
唐嘯脫去衣服，進入水中，水的溫度剛剛好，對奔波了一天的他來講，沒有什麼比泡在熱水中更令人舒暢的事了，隻是這一次，他卻不能像往常那樣徹底的放鬆下來，腦中依舊在回想著笑語的話，唐沐特地帶個小廝來見蘇落文，隻怕那小廝的身份與紫冪脫不了幹係，是威脅他做什麼事嗎？那麼，蘇落文，你的回答呢，我究竟能不能相信你？
唐嘯沐浴完出去的時候，有些意外的看到蘇落文正站在庭院中，抬頭看著天空，汀藍就站在他的身邊不遠處，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那白色的身影在暗夜之中越發的淡薄。他笑笑，走到他的身邊。
“落太子在看什麼？”
蘇落文早就已經察覺到他的靠近，這時候，收回目光，淡淡的回答：“星象，比如，太子的本命星！”
“那可看出什麼？”
“是！太子的本命星忽亮忽暗，閃爍不定，近日之內，必然會有大難，至於結果，落文就不得而知了！”
“是嗎？”唐嘯輕輕的笑出聲來，那笑聲之中帶著幾分不屑。
“太子不信？”蘇落文轉頭，漂亮的眸子鎖定他的臉。
“這種形勢下，有個什麼意外還不是正常的嗎？更何況……”他看著他的眼睛回答，“我命由我，不由天！”
蘇落文為他眼中的囂張所震撼，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雙眼睛，自信而堅定，那裏麵的光芒直逼天上璀璨的太陽，一時之間他居然無法移開自己的目光，我命由我，不由天，這是個敢於向命運挑戰的人，這樣的對手，很可怕，卻也很讓人興奮。
“既如此，落文倒要等著看太子的未來！”他低眉，掩去目光中那純然的欣賞，“太子出行可順利？軍隊可還讓人滿意？”
“你是在試探我紫冪軍情嗎？”唐嘯看著他微笑，沒有忽略到剛剛他眼中愕然與欣賞，這讓他的心情莫名的舒暢起來。
“太子太多疑了，就算真的刺探到了，對現在的我又有什麼用呢？”
“那可不一定，落太子的密探遍布整個大陸，在青城自然也有不少，我說的對吧，”他慢慢的湊近他，用隻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開口，“比如，某人的小廝……”
“太子請自重！”蘇落文往後退了一步，拉開兩個人的距離，眼神之中滿是警告。
唐嘯知道他顧及汀藍在場，也就配合著他的言語，露出一抹輕佻的笑，“落太子天人之姿，讓人很難自重！”
深秋的夜已經帶了七分寒氣，蘇落文從剛剛來到東宮便一直站在院子裏，原本就單薄的身體承受著“獨醉紅塵”的摧殘，根本再經不住這夜風的侵蝕，不由自主的咳嗽了幾聲，然後自嘲的笑了，從什麼時候開始，居然變得這麼虛弱，倒像個整日纏綿於病榻的病人了。
“公子……”汀藍上前一步，看看蘇落文，又看看唐嘯，“奴婢去太醫院……”
“不用！”蘇落文阻止了他，“我沒事的！”
“可是……”
“你去吧！”唐嘯吩咐汀藍，上前一步拉住蘇落文，在他反對之前將他拉進房間裏，倒了杯茶給他。
蘇落文接過茶，輕輕的喝一口，微微皺眉，將茶杯放回桌子上。
“你還真是挑剔！”他搖頭，接過宮女拿來的披風，親自給他披在身上，“貪圖享樂的人向來是被人唾棄的！”
“是嗎？”意外的，蘇落文沒有反擊，而是輕輕的問。
唐嘯聽出他話中的落寞，不由自主的去看他的臉，燭光的映射之下，那張原本就絕美的臉多了幾分朦朧，細長的鳳眸中含著不輕易展現的脆弱，唐嘯的心微微一動，他怎麼都無法把眼前這個人與那個多次打敗自己軍隊，心思深沉的紫冪太子聯係在一起。
未見他之前，他知道到他是強大的，是這個大陸上唯一能夠與自己抗衡的人，他期待著他們真正對決那一天，期待著看他失敗之後臉是滿目淒苦還是倔強依舊。可是，這些日子的相處，他眼中的蘇落文一直是那樣的脆弱，虛弱得似乎不堪一擊的身體，毒發時痛苦的眼神，還有現在這張蒼白的臉。
他可以把那個想象中的紫冪太子當作自己單純的敵人，但是麵對蘇落文，卻不由自主的多了一份憐惜。
“為什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不是說要留著這條命找我報仇嗎？”他收起思緒，回到剛剛的話題。
“你放心，我不會死！”蘇落文還是這句帶著挑釁的話。
“算了，不聊這個話題！我聽說你這兩天在落英院很閑，明天，我正好無事，帶你去一個地方！”
蘇落文終於肯抬頭看他，很久之後，問：“為什麼？”
“父皇也說過讓我好好照顧你的，更何況你幫我這麼個大忙，我也應該道謝才是！”
“你不怕我趁機聯係紫冪的探子！”蘇落文探究的目光始終不肯離開唐嘯的臉。
“有我在你身邊，你沒有機會，你也不想暴露自己的密探吧！更何況，現在這個時候，你聯係他們也是為了助我成功！”
“你真的很有自信！”蘇落文終於忍不住笑了，“你知道唐沐來找過我，說不定我改變主意了呢！”
這是唐嘯第一次看到他真正的笑，那笑容很美，猶如冬日裏盛開的寒梅，孤高清冷，卻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據為己有，唐嘯微微歎息：“為什麼你是蘇落文！”
蘇落文再次笑了，我也不希望你是唐嘯啊，欣賞自己的敵人是件很危險的事，而我們，似乎已經在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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