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153 更新時間：09-02-23 19:50
第二天早朝之後，唐嘯果然帶著蘇落文出了宮門，李翰牽著兩匹馬等在那裏，馬兒一紅一白，唐嘯看看蘇落文那萬年不變的白衣，示意李翰將紅色的馬交給他，蘇落文也不推辭，翻身上馬。唐嘯看著火紅的馬上白衣青年衣袂飄飄，輕輕的笑了，那樣極端的兩種顏色，放在一起卻又偏偏的那麼和諧，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充滿矛盾的。
蘇落文回頭看
到唐嘯依舊站在地上，問：“怎麼，改變主意了？怕某人起疑心？”
“不，”唐嘯翻身上馬，策馬走到他的身邊，“我如果刻意避著你，他才真的會起疑心呢！”
“那就走吧！”
兩人策馬走在青城的大街上，蘇落文自從來到這裏，便很少走出靑離的皇宮，出來的兩次——一次跟唐嘯他們在醉和樓喝酒，一次是受邀到唐沐的皇子府——都是來來去去，從來不曾真的去看靑離的風物人情。
這次，兩個人並不著急，於是就在青城的大街上緩步而行，畢竟是一國的都城，青城是個很繁華美麗的地方，街道上店鋪林立，路上的行人也大都衣著光鮮，當然偶爾也會看到乞丐沿街行乞，這是在任何地方都避免不了的事情，好在青城的民風樸實，對這些無依無靠的人能幫就幫。
“對你看到的可還滿意？”
“如果不是對手，我會說很滿意！”
“謝謝你的誇獎，那跟紫陽比起來如何呢？”
蘇落文轉頭看始終走在身邊的人：“我誠摯的邀請你自己去判斷！”
唐嘯趕緊表態：“不，我還是希望不要有這一天，除非……”
除非我可以滅掉紫冪，將紫陽變成我自己的地方，這是唐嘯沒有說出口，而蘇落文已經明白的話，他們是對立的，他們想要戰勝對方，這是永遠不可能改變的事實。
蘇落文始終沒有問他們的目的地，出了城門，唐嘯突然勒住馬頭，歪著頭看他，眼中滿是挑釁：“你知道我很早就想跟你比一場了？”
蘇落文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一亮，比一場又何嚐不是他的期待：“比又何妨？”
“可你身體不好，而且我熟悉地形，似乎有些不公平！”唐嘯雖然這樣說著，眼中的光芒卻絲毫不減。
“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公平！”
“那好吧，目的地前麵的山腳下，看誰先到，如何？”
“聽你的便是！”
“那麼，出發！”
話音剛落，兩個人對視一眼，同時用力拍在馬背上，駿馬奮蹄狂奔，所到之處猶如一陣狂風刮過，卷起了漫天的黃塵。馬是萬裏挑一的好馬，騎者是身經百戰的戰士，兩個早就有心較量的人在這個特殊的戰場上終於一償夙願，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麵對麵的較量，拉開日後所有對抗的序幕。
就像唐嘯說的那樣，蘇落文對地形不熟悉，所以開始的時候，他並沒有打算超過唐嘯，他隻是緊緊的跟在他的身後，不讓他領先太多。青城郊外的大街上，兩匹駿馬一前一後的奔馳，路上的行人聽到急促的馬蹄之聲，剛剛來得及躲開，就看到一抹白一抹紅從眼前一閃而過，他們甚至看不清馬上的人是男是女，就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行啊，騎術不錯！”唐嘯回頭衝著自己身邊的人說。
蘇落文看他一眼，並不答話。
“我隻是想要提醒你，下一個轉彎之後就要到山腳下了，你確定就這樣跟在我後麵？”
“不勞費心！”蘇落文左手拉緊了馬韁，雙腿擊打著馬腹，右手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枚石子，貫上內力的石子直直的飛向白馬的後腿，全力飛奔的馬兒感覺到腿上微微一痛，腳步一滯，就是這一刹那的功夫，蘇落文已經成功超越。
“你耍詐！”唐嘯不甘心的說。
“你沒說不可以，再說，兵不厭詐啊！”蘇落文輕輕的笑出聲。
“既然如此，我不會跟你客氣的！”唐嘯手上的馬鞭揚起，奔著蘇落文的左肩飛去。
聽到鞭子在空中劃過的響聲，蘇落文手上突然飛出一條銀線，以極快的速度纏住馬鞭，阻止了他的下落。
“這就是你的武器？”唐嘯挑挑眉毛。
“之一！”蘇落文笑答，策馬轉彎，卻在下一秒臉色一變。
不遠之處，背著一捆柴的中年漢子被突然出現在麵前的危機嚇傻了，根本忘記了反應。
“蘇落文……”緊跟在他後麵轉彎唐嘯不由自主的喊出他的名字，他不想自己的百姓在自己的國家喪命於紫冪太子的馬蹄之下。
情急之下蘇落文縱離馬背，抓住那漢子躲在一旁，幾乎在同時，兩匹駿馬從他們的身邊飛過，唐嘯的心終於放下。
紅馬失去了主人的控製，速度自然慢了下來，再次被白馬超越。蘇落文卻不想就此放棄，再次躍起，在空中幾個翻身，牢牢的落在馬背之上，隻不過，距離終點太近，他已經沒有辦法趕上了。
唐嘯翻身下馬，得意的看著身邊的人：“你輸了！”
“是輸了！”蘇落文笑得坦然，輸就是輸，他從來不會為失敗找借口。
“紫冪的太子很溫柔！”唐嘯看著他的眼神中多了三分戲謔和一分溫暖。
“不想牽累無辜罷了！你要帶我來的就是這裏？”蘇落文環顧左右，沒有看到任何特別之處。
“下馬吧，我們要上山！”
蘇落文也就不再囉唆，翻身下馬，兩人將馬留在山下吃草，自顧自的走上那條小路。
山並不高，路也並不陡峭，山上種滿了四季長青的鬆柏，在這樣深秋的季節裏依舊枝葉繁茂。
“亭亭山上鬆，瑟瑟穀中風。風聲一何盛，鬆枝一何勁。冰霜正慘淒，終歲常端正。豈不罹凝寒，鬆柏有本性。”
蘇落文麵對這樣鬱鬱蔥蔥的鬆柏，不由的感歎道。
“鬆柏本性堅定，不畏嚴寒，不怕風催。落太子卻是本性溫柔，即使是在敵人的國都，也不忍傷及無辜！”唐嘯將話題轉回到剛剛那個問題，眼前這個人還真是矛盾，他可以毫不猶豫的建議自己殺掉京兆尹，也可以為救一個陌生人費盡心機。
“不傷及無辜？”蘇落文冷笑，“在這樣一個亂世之中，怎麼可能不傷及無辜，本性溫柔又如何，還不是費盡心思算計別人！我救他，隻是因為我的血不是冷的，太子不也是一樣嗎？”
“我？”唐嘯露出一副“你又知道了”的表情。
“你是不是經過每一次殺戮之後，都會來到這裏拜佛參禪？”蘇落文看著林木深處嫋嫋升起的炊煙出神，‘“佛法不可能洗去我們手上的鮮血，卻能讓煩亂的心安靜下來。唐嘯，我們似乎有很多相同之處呢！”
聽到這番話的唐嘯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探究的目光鎖定白衣青年的臉，他在那裏看到無奈，也看到厭惡，他恍然明白這個人不僅在恨著他的敵人，也在厭惡著自己，因為那些無法擺脫的殺戮。
“把真實的自己暴露在我的麵前，沒有關係嗎？”
蘇落文也意識到今天的自己太過感性，微微一笑，恢複成平日裏那個淡然的紫冪太子：“是你先將這一麵展現在我眼前的，就算是弱點，也是你我共同的弱點，而且你知道的，我不會因為討厭殺戮，就停止殺戮。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終究隻是理想。”
是啊，這才是痛苦的根源，唐嘯默默的看了他一眼，自然而然的拉住他的手：“走吧！”
“唐嘯！”蘇落文卻喊住了他，“你不問我唐沐帶進宮裏的小廝是什麼人，我們又在計劃著什麼。”
“我說過，我信你！”唐嘯沒有理會她的問題，徑自拉著他在山中蜿蜒的小路上行走。
對敵人的信任是件很危險的事情，但有時候，卻是最銳利的武器，尤其是對蘇落文這樣心思複雜的人。
蘇落文不再說話，跟著他在古木之中行走，他知道眼前這個人不可能完全的信任自己，但卻無法否認，剛剛聽到那個“信”字時，內心湧起一股莫名的感動。
從山腳到山腰的路並不遠，兩個人都沒有想過要用輕功，就這樣一前一後在鬆柏環繞的小路上漫步，耳邊傳來不遠處小溪潺潺流動的聲音，後來，當他們回憶起過去時，不得不承認，這是他們之間並不多見的溫馨場景之一。
般若寺位於山腰的平地之上，規模並不大，由於離青城有一段路，到這裏來拜佛燒香的信徒並不多見，但唐嘯喜歡這裏的清靜，偶爾會來到這裏，添些香油錢，聽方丈了凡大師講佛經，他並不信佛，但佛法卻是能讓人心靈得到救贖，哪怕這救贖隻是虛假的。
寺前的小沙彌看到他們，立即迎上來宣了一聲佛號：“施主，你來了，請先往大殿休息一下，小僧這就去通知方丈師伯。”
唐嘯點頭，這裏的僧人都知道他的身份，卻從來不喊他“太子”，佛的大千世界中，眾生平等，沒有太子，隻有施主。
般若寺大殿中供的是文殊菩薩，傳說他的智能和辯才在眾菩薩之中堪稱第一，大殿中有三五個前來拜佛的人，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婦人手上拿了一支簽，卻找不到解簽之人，看到唐嘯他們衣衫華貴，便徑直的走向兩人。
“這位公子，這上麵寫的是什麼？”
唐嘯接過那簽，上麵寫著四個字“風天小畜”，簽的背麵是簽文，“”苗逢旱天盡焦梢，水想雲濃雨不澆，農人仰麵長籲氣，是從款來莫心高“”，分明就是下下之卦，他同情的看了一眼夫人悲戚的神情：“你所求之事，無論是什麼，怕都難成！”
婦人的神色越發淒楚，道聲謝，腳步踉蹌的離開。
蘇落文見她走遠，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她……”
“唐沐始終不放心我跟你單獨在一起，或者說他始終在試探你！”
那女子的偽裝的很好，衣服、神色，甚至連臉上的皮膚都做了處理，隻是那雙眼睛卻太過精明。
先前在寺前遇到的那個小沙彌回到了大殿之中，說了凡大師在廂房等著他們。兩個人都不再說話，跟在沙彌的後麵去了廂房。
廂房的布置很簡單，隻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了凡見他進來，迎上來，雙掌合十：“阿彌陀佛，施主你來了，這位施主是……”
“我的一位朋友，姓蘇！”唐嘯毫不猶豫的回答。
蘇落文因他的話微微一愣，隨即，唇角輕輕的揚起，朋友嗎，在這深山之中，就權當是吧。
“大師，落文打擾了！”
“兩位請坐！”了凡親自為他們倒了兩杯茶。
唐嘯想起蘇落文對茶水的挑剔，警告的看了他一眼，以他以往經驗，這裏不會有什麼上好的名茶。
蘇落文笑笑，端起茶杯，輕啜一口，卻意外的發現，茶水清新甘甜：“這水可是冬天的雪水？”
“正是！老衲知施主是愛茶之人。”了凡手撫胡須，笑得慈眉善目。
“那就多謝大師款待了。”
了凡看向唐嘯：“施主今日來此，可是為了聽老衲講經。”
“正是。”
了凡這一次講的是《金剛經》中的“布施”，人們心中的“布施”往往有著太強的功利心，為了布施而布施，算計冥冥中所積累的功德，但實際上，真正的“布施”是用“三輪”體空的精神去布施，真正為了助人而助人。
那麼殺戮呢？唐嘯很想問，卻終究沒有說出口，佛當然是反對殺戮的，眾生平等，沒有人可以結束別人的生命，但是如果殺一人能救百人呢？如果一場殘酷的殺戮之後，能換來幾百年甚至更多時間的安定平和呢？如果是為了助人而殺人呢？這個答案，了凡給不了他，他也就不再去問。
在寺中用過齋飯，唐嘯添了香油錢，便跟蘇落文離開寺廟，隻是他們並沒有按照原路返回，而是從另一條路上下山，唐嘯說有個地方，蘇落文一定不能錯過。
山的這一麵種了大片楓樹，隻是葉子多已剝落，唐嘯沒能再看到那漫山遍野的紅，心中有些遺憾。路上他們又碰上那個解簽的中年婦人，這一次，她沒有理會他們，隻是渾渾噩噩的走在山路上，二人自然也不主動招惹他，對視一眼，從他的身邊經過，那婦人始終跟在他們身後不遠的地方。
耳邊漸漸傳來水聲，不是小溪流動的聲音，反而更像是潮水擊打著岸邊礁石的聲音，那聲音越來越明顯，蘇落文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腳步，他身後的唐嘯看著他笑了，就知道你會喜歡的。
蘇落文終於找到了那水聲的來源，是瀑布衝擊石頭的聲音，他的目光鎖定那道瀑布，滿是欣喜與眷戀。紫冪都城紫陽的西麵有一座高山，山中有一條著名的瀑布“青落”，蘇落文少年時期很喜歡那個地方，閑來無事就躲到那裏，有時候練劍，有時候讀書，後來，蔣惟春他們每次到宮中找不到他就會直接跑進山中。即使是弱冠之後，他也時常會去那裏，隻是，來到靑離之後……
這裏的山並不高，水流也不急，說是瀑布，倒不如說是一條小溪從山上衝下來，就連激起的水聲也不是澎湃呼嘯的，自然比不上那條著名的青落。但對蘇落文來講，已經足夠用來懷念那些單純快樂的日子了，毫無疑問，他喜歡這裏。
他不由自主撿起旁邊的一根樹枝，在瀑布之下飛舞，恍惚之中回到自己的少年時期。他的身法靈活，劍法輕靈，白色的衣衫飄飄若仙，有著嫦娥奔月的絕美姿態，又有後羿射日的非凡劍氣，將美與力，文與武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唐嘯靠在一棵落光了葉子的楓樹上，眼睛不曾眨一下，驚豔，除了這個，他再也想不到第二個詞。
蘇落文終於停下手上的“劍”，從自己的思緒之中回神，這才意識到這裏並不是家鄉的青落，自己也不再是個無憂無慮的少年，更荒唐的是最大的敵人就在身邊不遠處，他微微一笑，走到唐嘯的身邊：“對不起，我失態了！”
“不，很美！”唐嘯的目光始終追隨著他的臉，從剛剛開始就一直盤旋在腦中的話脫口而出
蘇落文的臉色微微一變，他一直不喜歡這個字，他覺得用“美”來形容一個男人不是讚揚而是侮辱，更何況他那樣的眼神，分明就是……他轉身，向前走去。
“蘇落文！”唐嘯下意識的一把拉住他。
“放開我！”蘇落文冷冷的回答。
“別氣，確實很美，我實話實說！”
“唐嘯，我不是女人！”蘇落文未被禁錮的右手瞬間變為掌，毫不客氣的擊向唐嘯的左胸，迫使他放手。
“我如果把你當成女人，隻怕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唐嘯放開了對他的鉗製，卻不依不饒的跟在他的身後，“男人就不能美嗎？”
“唐嘯！我現在還不想跟你打！所以收回你剛剛的話，也別再用那樣無理的眼神看我！”
這一次，唐嘯沒有再反駁他，因為他無法否認自己剛剛看著他的時候，內心翻湧著的感情，絕不僅僅是對手之間的惺惺相惜。隻是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他察覺，蘇落文果然有著敏銳的觀察力。
兩人都沒有注意到，旁邊的山坡上的藏著的女人，此時揚起一抹得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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