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9467 更新時間:10-08-15 20:25
涼州城。
領軍衛大將軍方澤正在行營大帳中愁眉不展。
大軍缺少餉銀,糧草補給不足,更糟糕的是城上七十餘門火炮經過前一次激戰,損毀大半,受傷的軍士缺醫少藥,死傷慘重。
涼州刺史劉秉亦六百裏加急接連上呈六份奏折,但朝廷隻是一味斥責守將不力,卻隻字不提糧餉之事。涼州城死氣沉沉,戌邊大軍軍心渙散,城外契丹大軍正虎視眈眈朝著涼州城進發。
涼州的大街小巷冷冷清清,隻有刺史府門前驛馬不斷。
“啟稟刺史大人,門外有位自長安來的黃臻將軍要見大人”。門前守衛跑進府衙稟報。劉秉亦急忙整了整衣冠,快步迎出大門。
“長平公主駕下護從,忠王府折衝都尉黃臻,見過刺史大人”。來人甲胄佩劍森然,彰顯著皇家衛率的威嚴:“公主殿下鈞駕已至涼州城外,請刺史大人安排接駕”。
劉秉亦不由大吃一驚,他雖身不在長安,卻也知道長平公主的大名。這位主子依仗著皇帝的寵愛刁蠻任性,可想不到這位酷愛遊弋的公主竟然在此時抵達涼州城。
“傳我口諭,涼州一應官員即刻前往南門恭迎長平公主殿下”。
涼州城南門前,長平公主隨扈的車馬浩浩蕩蕩逶迤而來,三千鐵甲軍,五百翊衛禁軍,數百駕車馬,幾百口大木箱,排了足有十幾裏長。
劉秉亦親自引領長平公主的行駕駛進刺史府,一行人等頓時將一座府衙塞得滿滿當當。
“方澤,你可好得很啊”。長平公主看也不看兩下跪接的官員,大聲喝斥道:“本宮奉旨問你,這幾年你花了朝廷上千萬兩白銀,可仗打到現在竟成了如此情形,你可知罪麼”?
“方澤有負聖恩”。
劉秉亦不由一怔,長平公主於大庭廣眾之下斥責戌邊大將,更何況守將方澤並無過錯。眼下這位公主,年紀雖不過十六,卻令長安的僚屬、官員們人人避之惟恐不及。
隻聽她冷笑道:“有負聖恩?這個托詞倒是很不錯。你和劉秉亦一唱一和,每每向朝廷索要糧餉。如今契丹大軍即將兵臨我涼州城下,兩位大人可有什麼殺敵退兵的舉措麼”?
“請公主殿下息怒”。跪在兩下的官員聽她又將矛頭指向劉秉亦,不由都驚急交加,齊聲稟道:“刺史大人和方將軍為涼州殫精竭慮,請公主殿下明鑒”。
“難道爾等想造反不成”?長平公主盛怒:“涼州的官吏們可好得很啊。黃臻,你看他們是上下齊心呢,還是沆瀣一氣”?她一拍桌案,喝道:“翊衛何在,給本宮把這些多嘴的涼州官吏扔出門外”。眾翊衛軍士大步上前將兩側跪著的官吏一並叉了出去,隻剩下方澤和劉秉義仍然跪在殿中。
黃臻見長平公主不再說話,便率領眾侍衛退出門外。
“黃臻,你留下,關上殿門”。
“是”。
她冷眼睨視二人,臉上竟露出一絲笑容,緩步走下,低聲歎道:“劉刺史、方將軍請起,本宮方才是代陛下問話,還望兩位大人見諒,二位大人請坐下說話吧”。
方澤和劉秉亦麵麵相覷,黃臻上前扶起二人,左手杖刀立在長平公主身後。
“本宮大張旗鼓而來卻沒給大軍送來餉銀,大將軍和刺史大人此刻心中一定在憤憤不平吧”?長平公主冷笑道:“連年征戰,國庫虛竭二位大人應該有所耳聞”。
“是的,這些卑職都知道”。劉秉亦應道。
“涼州之事,其實廣平親王、本宮和朝中僚屬都心知肚明。想必你們也知道,陛下近來龍體欠安,有些事不便對陛下明說。目前朝事分由廣平親王、廣成親王會同閣部一同處置,聖旨如此下達,隻好讓刺史大人和方將軍受委屈了”。
“臣……”
“這裏沒有外人,不必多禮,請坐”。長平公主示意他們坐下:“本宮此次日夜兼程趕至涼州,為的就是涼州的糧餉之事。可以告知二位大人的是,本宮不負陛下所托,已將餉銀安然送抵涼州”。
“殿下……”。方澤和劉秉亦詫異地看著她。
“廣平親王從粵王府中籌措了六百萬兩白銀,由本宮星夜兼程護送至涼州。方將軍,本宮隻問你一句,涼州城此番可鎮守得住麼”?
“殿下可是救了涼州的燃眉之急,真是天不絕我涼州”。方澤感激之情溢於言表,正色答道:“末將當死守涼州,決不退守一步”。
長平公主鄭重囑咐道:“涼州可交給你們了,務必要替陛下牢牢把守住這片門戶之地”。
“臣必肝腦塗地,絕不辜負聖恩”。
長舒了口氣看了眼黃臻,長平公主換了個舒服些的坐姿。
“方將軍,殿下還有好東西交給你呢”。黃臻笑道;“整整五十門紅衣火炮,都是西南冶製府新鑄的,可比你涼州城上的強上百倍。閩粵防治水寇,消滅海盜都是它的頭功,粵王殿下可把它說得神乎其神呢”。
“啊呀,真是太好了”。方澤和劉秉義都喜形於色。
“還有,廣平親王親往揚州為你們調撥了三十萬石軍糧,十萬石已經上路,剩下的一個月內運到”。黃臻一氣接道。
“廣平王爺可好”?劉秉亦顫聲詢問。
“王爺在揚州遇刺,險些就回不了長安了,所幸吉人自有天相,否極泰來,安然無恙”。
“刺客抓到了麼”?
“近來陛下龍體欠安,王爺不想過分宣揚此事,所以便交由揚州刺史府處置了”。長平公主悠然笑道:“此番前來涼州如果沒有大軍護衛,隻怕糧餉和火炮也不能平安運抵,方將軍這三千鐵甲軍就暫歸於你的麾下”。
“是,公主殿下”。
劉秉亦撩衣、屈膝跪拜道:“是微臣曲解殿下了,劉秉亦愧對殿下的一番赤誠之心”。
“本宮在長安的雅號劉大人應該有所耳聞,但對於李姓宗嗣,本宮向來問心無愧”。伸手扶起劉秉亦,微笑道:“本宮也知道,涼州官吏和你刺史府上下已有三個月沒有發放奉銀了,我這許多隨扈來涼州,豈不要把你這個封疆大吏吃成叫化子啦”?
方澤和劉秉亦站在一旁不住幹笑,黃臻上前一步,從衣袖中拿出兩塊銀牌遞給劉秉亦,道:“兩位大人敬請寬心,殿下早就準備了飯錢,還請劉大人收下”。說著將銀牌塞進劉秉亦掌中,卻是寶隆銀號的飛銀憑信,每塊都是二十萬兩白銀。
“這微臣如何敢收”?
“放心吧,劉大人,此憑信在你涼州城內的寶隆分號就可兌現,殿下早就給錢莊提過醒了,他們可不敢拒大人於門外,也不敢逃出你的涼州城”。黃臻和長平公主會心一笑。
“殿下就是在涼州城住上一年也花不了這麼多銀子吧”?
“皇帝還不差餓兵呢,你就忍心讓涼州的官吏們都餓肚子不成”?長平公主歎息道。
“殿下一路攢下的脂粉錢可都轉送給了方大人”。黃臻握住劉秉亦的手道:“還是那句話,務必守住涼州城”。
“是”。方澤和劉秉亦齊聲應道。
“方將軍,此次殿下從河北給你調撥了五十名軍醫和數千斤草藥,也已隨殿下的行駕抵達涼州,你要速為他們安排營帳”。
“是,我這就命人前去安排,多謝公主殿下”。
“對了,奏報中所說爆發於涼州附近的瘟疫又是怎麼一回事”?長平公主問道:“劉大人是老臣了,不會不知道,越是在這樣的緊要關頭,越要保證後方民事穩定。處置不當引發民變,無論於戰事還是涼州城都非常不利”。
“殿下所言極是,卑職深諳其道,隻是這場瘟疫爆發的甚是蹊蹺,且來勢凶猛異常。卑職已命各州縣府衙,設置館驛,收治染病百姓。可是到目前為止,卑職仍未查明染病的原因”。劉秉亦歎道:“附近很多村鎮已是十室九空,是卑職無能”。
“劉大人不必過於自責,這一路上本宮親見瘟疫慘狀,並已命隨行軍醫製作丸藥,你速命衙下僚屬來刺史府中安排好丸藥的配發。另外,瘟疫爆發百姓生活勢必困苦,你可從軍糧中撥出一些,分發給百姓以渡眼前難關,想不用多久必能控製疫病傳播”。她緩緩說道:“你的奏報中還有一些事我不甚明白,日後要向劉大人訊問”。
“是,殿下”。
“大將軍,靈武之事王忠的奏報甚為含糊,這也是本宮此行一定要弄清楚的事,還望大將軍對本宮不要有所隱瞞”。
“末將自當知無不言”。方澤躬身應道。
“天色已晚,你們先去安頓涼州諸事,速命銀漕、糧漕等衙下僚屬查點餉銀入庫”。長平公主笑道:“這些日子可累壞本宮了,現下本宮之事暫已了結,接下來就看你們的了。涼州各府的官吏明日不必覲見,軍中之事和刺史府的事本宮也不必詳察,就無須再向本宮奏報,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吧”。
“謹遵殿下鈞令”。方澤和劉秉亦躬身退出。
“黃臻,你也去休息吧”。長平公主不禁露出一絲倦容道:“明日待一切安頓,你就去靈武附近看看”。
“是,殿下。殿下在刺史府中休養幾日,有衛隊防守,想必不會有什麼大礙,請殿下安心等候卑職的消息”。
“明日你命翊衛、執事大張旗鼓回京,做出本宮已離開涼州的樣子,本宮要釣出隱藏在涼州城的大魚”。她微微一笑道:“你和衛隊留下,涼州的好戲才剛剛開鑼,你們就留下看戲吧”。
“卑職樂意直至”。
“無論本宮在涼州發生了什麼事,你都要保持鎮定,切記邊關的寧定才是我們此行的重中之重”。
“卑職明白”。
戈壁荒漠。
枯樹獰立。
“李姑娘,我們好像走錯路了”。李漢又看了眼地圖。
“放心吧,錯不了,你看前麵就是風蝕城了”。
李漢在地圖上找了一大圈,詫異道:“你是說我們早就進入了突厥境內”?
“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你也不動動腦子,現下靈武已為契丹人所踞,我們若是由南向北進入靈武豈不早就被人當作奸細捉拿了”?李青白了他一眼笑道:“風蝕城乃是個通衢之城,突厥、契丹、漢人、吐蕃什麼人都有,我們轉道靈武豈不更容易些”?
李漢被她的一番話噎得半晌無語。
正如她所預料,幾乎未經盤查他們順利進入風蝕城中。領著李漢在熱鬧的大街上轉了一圈,買了堆奇奇怪怪的物什,二人這才鑽進了一家製衣鋪。
“有突厥人的錦袍麼?給我們挑兩身合適的”。李青用突厥話問道。
“我們這裏各色衣物都有,原來姑娘是突厥人啊”。店主笑著應承。
“不錯,我們正要前往靈武城,原本穿著大唐的衣飾方便行走,可前些天契丹人攻占了靈武,這樣打扮豈不要被當作奸細了”。李青笑意盈盈,李漢瞧著她清甜純美的可人模樣,不由為之怦然心動。
“二位客人稍坐”。店主說著轉到店後的小作坊去了,片刻,拿來兩套異族錦袍,李漢穿上錦袍,李青將方才買的小物什裝飾在錦袍上,又打開他的發髻編成兩條辮子。店家見她手腳麻利,愈發深信不疑。
從店中走出時,兩人儼然變成了一對突厥商人。
天將晌午時分,來到靈武城前,城門前除了頻繁進出的契丹軍士,便再無其他人出入。
果然,契丹軍士盤查甚嚴。
李青從腰帶間拿出一塊銀牌,正麵一隻飛鷹振翅凸起,反麵彎彎曲曲刻著一些奇怪的圖形。她將銀牌遞給軍士,用突厥話說道:
“我突厥商隊還不知道靈武已被契丹大軍攻占,為保證商隊安全,我們要進入關內協助商隊躲避戰火”。
軍士又將銀牌交給另一個軍官模樣的契丹人,那軍官走過來,連說帶比劃了一通拒絕了他們。
李青瞪起一雙大眼睛,操起與那軍官一樣的契丹語,喝斥道:“商隊乃是奉突厥可汗使命去大唐貿易,很多貨物都是可汗的貨物。你們北院大王剛剛在西京與我們的可汗盟誓互不進攻,既然靈武已歸你契丹,契丹就要保證我突厥可汗商隊的安全”。說著她一拖李漢的袍袖,二人牽馬扭頭就走。
那軍官見狀立即趕了上來,拉住他們連連致歉說道:“請貴使息怒,請貴使息怒”。
兩人這才老大不願意地進了城去:“李姑娘的契丹話和突厥話說得可真不錯,嚇唬人的本事更令末將刮目相看”。李漢低聲笑道。
“那當然了,還是先找個地方落腳吧”。李青自得意滿地晃動手中的馬鞭。
蕭條、淒涼的靈武。
屋舍、街道空空如也。
一隊隊契丹士兵仍在全城搜索,布置防衛。
李漢的目光忽然停頓,空曠的街道上並肩走過兩個身穿黑袍之人,他們胸前掛著一個黝黑的鐵鑄十字,手中捧著一本小冊子。
李青卻宛若未見,見前方又來了一隊契丹官兵,一躍下馬,立在路旁用契丹語問道:“大將軍好,敢問大將軍,我突厥商隊在靈武是否無恙”?
那契丹將軍見是一個極美的突厥女子,一口一個大將軍地相稱,心中甚是舒坦,勒住馬回道:“突厥商隊都在城南的回回街駐留,待驗明身份,蕭將軍就會簽發通關文牒放行,不過蕭將軍目前不在靈武,你們還要耐心多停留些日子”。
“多謝大將軍”。李青躬身致謝,目送他們遠去。
“回回街,回回街”。李漢領著她向南而行,所幸靈武城不大,這條街原本就是各國商隊在靈武城內的休整之所,全城宵禁,商隊不能離開,便隻好駐留於此,將薩寶府擠得滿滿當當。
“府率大人,還有客房麼”?李青見薩寶府率仍身著漢服,便直接問道:“突厥商隊在靈武郡都還好吧”?
突厥商人大都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話,因此府率也不以為異,答道:“哪裏還有客房,姑娘請看,連院子裏都住滿了”。李青放眼望去,院子裏果然還支著兩頂帳篷,其餘各處堆滿了貨物。
薩寶府中的突厥商人見來人也是突厥人,紛紛出來打聽何時方能通商,因李青和府率說的是漢話,眾人便都說起了漢話。李漢又將一路所見和風蝕城的情形說了一遍,你來我往,二人因此知悉了靈武城內當前的情況。
“城裏還有可供歇宿的客棧麼”?李青向府率問道。
“能逃的都逃走了,剩下的不過是些老弱婦孺,有錢的白天偷偷出去買點吃的,夜裏連燈都不敢點上一盞,誰還敢給你們開門”。府率苦笑道。
“那些沒錢的窮苦人可如何是好”?李漢不禁哀歎。
“這倒不妨事,前幾日景教的教士們在全城各處開設了十幾處善堂,隻要信教,衣食都會供給,二位不如去那裏看看吧”。
二人謝過府率,牽馬轉回大街。行不多遠,果然看見有幢高大的房子,屋門洞開,朝南的白色牆壁上掛著個巨大的鑄鐵十字,前麵的香案上點著一對粗大的白蠟燭。李青剛走進屋子,就見一個黑袍人從左側懸掛的白色帷幕後走出來,她心中一動,用突厥話說道:
“我二人自風蝕城來靈武,因無處可供歇宿,特來尋求幫助”。
那人迷茫地看著她,李漢隨即說道:“我們自風蝕城而來,因在靈武找不到歇腳的地方,特地來此尋求幫助”。
“可憐的孩子們,你們一定又累又餓了吧”。那人示意他們在神像前行禮,二人便在鐵十字前恭恭敬敬地三叩首。
“萬能的主會幫助你們的”。那人微笑著帶領他們走進右側的白色帷幕,隻見裏麵擺著一張極大的長條形木桌,兩端各擺著一隻圈手大椅,兩麵相對放著長凳,足足可坐二十多人。
“吳嬸,給他們做點吃的,把外麵的馬牽到後麵的馬槽”。那人微笑著吩咐。
“是,神甫大人”。一個身穿青灰色布衣的中年女子恭敬回應。
“多謝神甫大人”。李青和李漢也學著那女子的稱呼向他道謝。
“你們既來到這裏就是萬能之主的孩子了,是萬能的主讓我們有飯吃,有衣穿”。十指交叉握拳低聲禱告道:“跟我一起說,感謝萬能的主賜予我們衣食”。二人便如他一般齊聲禱告。
片刻,吳嬸端了兩碗熱氣騰騰麵片放在他們麵前。
神甫微笑道:“吃完飯,吳嬸會帶你們去休息,亥時初刻,你們還在這裏等候,到那時你們就會真正成為主的孩子了”。
“多謝神甫大人”。二人齊聲稱謝。吳嬸立在一旁看著他們狼吞虎咽吃完了飯,一言不發引著他們穿過後門來到一座小院。小院東西兩側一溜都是土坯屋子,且都不上鎖。吳嬸隨意打開兩間相鄰屋子的門,屋內很是窄小,唯有一張簡陋的土炕,土炕上有一條單薄的毛毯。
“多謝吳嬸”。二人又對吳嬸稱謝,吳嬸微微一笑走出小院。
“快去休息吧,別忘了亥時初刻還有事要做呢”。
“是”。李漢走進了隔壁的小屋,隻覺睏意來襲,便靠在土炕上沉沉睡去。
李青和衣往炕上一躺,拉起毛毯蓋住自己的腿。這一覺她睡得舒服極了,直到吳嬸在戌時末前來敲門才被叫醒,李漢也是如此。他們就在院中的水井邊打水洗臉,然後隨吳嬸來到前廳。前廳裏已聚集了四五十人,看衣著打扮,都是靈武城的百姓,其間也有幾個有錢的富庶之人,這些人都十分虔誠地肅立在鐵十字前。
“主的孩子們,現在我們就要去教堂禱告了,洗禮後你們將真正成為主的兒女了”。兩位神甫同時說道。
李青拉著李漢落在隊伍的後麵,兩人一麵走,一麵四下張望。街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每一隊人都由兩位神甫引領,徑直向城西而去。奇怪的是全城宵禁,大街上卻偏偏連一個契丹軍士都看不到。她示意李漢先行,腳下磕絆一個踉蹌跌倒在街角,半天爬不起身來。前麵的神甫察覺列隊已亂,其間一人回身走來問道:
“你怎麼了”?語音未落,忽覺得咽喉間一顫,他瞪大眼睛至死都不相信,世間竟有如此迅疾的利劍。
“怎麼啦”?另一個神甫低聲問道。
“沒什麼,有人摔了一跤,磕傷了膝蓋”。李青低聲回答。
一行人走過幾條街道,人越聚越多,轉過街口,竟來到靈武的府衙前。二十幾位神甫引著肅靜的人群進入公堂,公堂中空無一物,隻見一位神甫上前將手中的鐵十字插入牆壁,一道石門緩緩打開。李青雖知自滅胡教以來,景教的教堂都建於地下,但靈武的教堂居然建於府衙下著實讓她吃了一驚。眾人隨神甫進入石門一路下行來到一個巨大的地廳中,四下環顧,隻覺三四百人立於其中也不顯得擁擠。
“主教大人駕到”。神甫率眾人齊齊跪下迎接,她抬眼望去,一位身穿紅色袍服,頭上戴著紅色鑲金高帽的年青人緩步走來,手中握著根形狀奇異的權杖,凝重說道:
“今日,你們將正式接受洗禮,成為主的孩子,從今往後,不論是你們,還是你們的家人、孩子都和你們一樣,是主的孩子了。你們要時刻感謝萬能的主賜予你們衣食,要像對待父親一樣尊敬他,主的意誌主宰一切萬物”。一位神甫捧著聖水走到人群中,主教緩步而下,此時隻見一個人飛快爬出人群,抓住主教的衣擺撕咬起來。主教伸出自己的左手,那人便在他的手背上親了一口,一時間四下眾人都忍不住發出了驚詫聲。
“大家不要奇怪,這是對本教和主教大人的敬重,日後你們自然會明白的”。神甫在一旁解釋道。
主教將權杖沾上聖水灑在那人的頭頂及身體各處:“彭煥,你此次聽從主的教誨,率軍士投誠獻關,避免了靈武城毀人亡慘劇的發生,救千萬百姓於水火,可以說是靈武百姓的大恩人,萬能的主會記住你的”。
“感謝萬能的主,感謝主教大人”。彭煥不住在一旁磕頭。
直到此刻,李青才想起,靈武郡長史好像就叫彭煥,眾人都肅然跪在地廳中等待主教的洗禮。
“主教大人”。一名神甫快步走近低聲耳語了幾句,那主教轉身走入打開的石門中,一群神甫緊隨而去。就在石門掩起的一瞬間,李青看到了一個身穿鎧甲的契丹人身影。她環顧四周掩身挪到地廳左側,伸手在牆壁上摸了一圈,手指在半身高的地方觸到一顆石頭,不由眼睛一亮,按下機括,牆壁上打開一道暗門。
鐵門開闔極是迅速,李青快步穿過秘道,走不多遠又在牆上摸索,打開另一道暗門,轉了三兩圈,隱約聽到有說話聲傳來,便掩身過去。岔道的盡頭又是個神殿,雖然小了許多,布置卻非常精致,中間掛著的銅鑄十字架上布滿了美麗的紋飾,桌案上點著白色蠟燭,兩側掛著白色幔布,說話聲愈發清晰起來:“明日主教大人就要前往涼州,總算好讓我們也鬆口氣了”。
“豬腦子,你也不想想,蕭將軍把靈武的兵馬差不多都帶走了,隻留下一萬軍士守城,其中五千官兵還是彭煥的手下。鎮守靈武可就要靠咱們了,出一點叉子,主教非把咱們的頭擰下來不可”。
她剛想移動身子,就見主教和契丹將軍等人一並走向神殿。她肅然而立,待他們走過,便跟隨於後。
“李元赫這個契丹叛徒,一定要殺了他方解我心頭之恨”。聽那契丹將軍的語氣,就知他與李元赫有著刻骨深仇。
“隻要三日後,蕭將軍的大軍與南院大王的大軍在涼州城下形成合圍之勢,不要說區區一個李元赫,還有什麼事是我們辦不到的”?
“今夜最後一批糧草離開後,你們的人就緊閉城門,不許任何人出入”。
李青跟隨他們從神殿的石門返回地廳,大廳中眾人仍肅然而跪。紅衣主教灑聖水為教眾洗禮完畢,教眾再三叩謝,恭送主教大人離開,然後仍由各自的神甫帶領走出教堂。
回到小屋,李青將秘道中所聞之事一一告知。李漢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哀歎:“涼州豈不是危在旦夕了”。
“你混在今夜押解糧草出城的人馬中,將此事稟告李將軍,再趕往涼州報信”。李青脫下黑袍遞給他:“馬匹就在院後,你立刻動身,切莫遷延”。
“是”。
李青推門而出,悠然冷笑道:“不知神甫大人夤夜造訪有何貴幹”?
黑暗中,神甫大吃一驚,便在此時一個人影閃過,冰冷的劍尖刺透了他的咽喉。李青從容換上黑袍,用寬大的黑帽罩住臉頰。
遙夜沉如水。
月闌風靜生。
她縱身躍上屋頂,借著夜色潛入大屋,隻聽廂房中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小何去找那兩個突厥人怎麼到現在還不回來”?
“大姐放心吧,那兩個人如此輕易就被大姐撂倒,看樣子都不像是硬點子”。
“可我總覺得他們有些古怪,還是去瞧瞧,別出什麼亂子”。
“你說的一點都不錯,我的確很古怪”。語聲便在開門時響起:“你好啊,吳嬸”。燭光映著李青冷冽的麵容。從屋裏出來的正是吳嬸和幾名屬下。“那位無所不能的神為什麼直到現在還不現身拯救你們”?李青冷笑著拔出短劍,那些人震驚之下急撤兵刃,隻見一抹金色劍氣掠過,四下鮮血飛落。
她是一個喜歡黑夜的人,因為她喜歡黑夜的寂靜。
她喜歡風一般的感覺,因為她原本就是一股捉不住的風。
奇怪的是,李青並沒有去教堂,反而直奔回回街的薩寶府。敲了敲門環,過了片刻府率才出來開門。
“神甫大人”。府率訝異看著他徑直而入走進屋子,關上房門剛一轉身卻見一柄金色短劍抵著自己的咽喉,神甫伸出左手一捏他右手的曲池,手臂一陣劇痛,尖刀便再也把握不住,直刺入泥地中。
“好一把鋒利的尖刀啊”。李青褪下黑帽:“隻可惜你不是府率,我很好奇想知道你究竟是誰”?
府率也總算看清了她的臉,不由長舒了口氣:“原來是你,姑娘怎麼知道我不是薩寶府率”?
“因為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原來的府率在哪裏”?
“破城之時就跑了”。那人輕歎了口氣:“既然姑娘已經識破在下,那就殺了我吧”。他昂起脖頸冷眼以對。
“你究竟是誰”?李青微微用力推動劍鋒。
“敗軍之將無顏再說什麼,你就動手吧”。
李青緩緩收回短劍:“既然你是靈武守將,那我就告訴你,李元赫將軍還活著,數日前他在石門邑附近斬殺了數千契丹官兵”。
“李將軍還活著”?那人顫聲問道:“他果真自賀蘭山虎跳峽穀殺出了重圍”?
“正是”。李青正色應道:“靈武失陷,涼州危急。你應該知道靈武的契丹大軍已向涼州行進,平南大將軍蕭方將在三天後到達涼州,與南院大王耶律齊的大軍一起對涼州形成合圍之勢”。
“這些我都知道,可憑我魏林一人之力,我……我能做什麼呀”?
“你錯了,彭煥開城獻降,在這靈武城中可還有五千驍騎衛”。她微微一笑,魏林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瞧著她。“目前你什麼都不必做,隻要李元赫將軍來到靈武,你見機行事即可”。
“魏林寧死決不苟且投降契丹”。
黎明將至。
山風襲人。
“什麼,李青姑娘還留在靈武的景教中”?李元赫蹙起濃眉,看著遠方已經泛白的天空。
“正是,李姑娘說她要留在靈武以為內應”。李漢應道:“末將看,以她的身手應能自保無虞。而且,她對景教的情況了如指掌,著實令末將詫異”。
李元赫若以所思地遙望天際,發狠道:“李元赫誓滅景教,奪回靈武”。
“元赫,糧草到手了”。蒙濤滿臉興奮地率領軍士押解糧草歸營:“沒留一個活口,屍體都用砂礫掩埋了,清理得很幹淨”。
“做得好”。李元赫展開地圖:“契丹人都轉向了涼州,蒙濤,你率領一萬人馬隨即休整,後天夜間在雲頂山設營切斷甘靈驛道”。
“蒙濤明白”。他看著眼李元赫,正色道:“元赫,僅憑兩千餘人攻打靈武是不是太冒險了”?
“隻要你給我守住甘靈驛道,防止蕭方部得訊回撤救援靈武,就是李元赫的救命恩人。現在最讓人擔心的倒是李青姑娘”。他想了想,命人拿來紙筆,寫了封書信遞給李漢道:“你即刻起程前往涼州,憑此虎符去見涼州領軍衛大將軍方澤,將此信交與他”。說著將一塊銅製兵符遞給他:“涼州存亡之際,你要諸事小心”。
“是,大將軍”。
靈武城。
常家米店。
清脆的馬蹄聲打破了長街的寧靜。
李青摘下蒙著黑紗的鬥笠,徑直而入,陷落後的靈武城充滿了清冷的肅殺之意,愈是處於生與死的邊緣,她卻愈發鎮定。愈是危機重重,愈能彰顯其人的處事之道。
鎮靜、冷酷、絕殺是他們共同的求生之道。
她和李元赫更是其中的楚翹。
溫暖的水。
散發著新鮮鬆木清香的木桶。
衣架上掛著一襲白如雲、輕如煙的蠶絲內衣,一件泛動著柔和光芒的黃金軟甲,一條鑲嵌著青銅獸首扣的革製腰帶。
李青在水中仿佛已經睡著了,這竟是個怎樣的女子?
可她也知道,要來的終究會來。就如世間的芸芸眾生,沒有人能夠逃脫死亡的結局。穿起衣裳,挽起發髻,束緊腰帶,然後將一枚形若梅花的金指環戴在左手中指上。
“啟稟主人,平西巷已被人清剿,為首的是景教中的大人物,但卻從未有人見過他,這些人目前還在平西巷中”。
“很好,現在你們要做的就是在靈武銷聲匿跡,切不可輕舉妄動”。李青吩咐道。
“屬下明白”。
穿起神甫的黑袍,僅僅一個轉身,便將所有秘密都隱藏在她飄然而去的身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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