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新生

章節字數:9836  更新時間:10-08-15 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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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黑的夜。

     清冷的海風,吹得程苗苗瑟瑟發抖,懷柔和雪兒躲進屋中取暖去了,徐霞早已睡得昏天黑地。看著海邊礁石上孤單而英挺的身影,苗苗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淒涼。他站在那裏已有一個多時辰了,真想和他好好聊聊。

     “海風很冷,快去睡吧”。低沉的語聲略帶一絲疲憊卻充滿磁性。

     “我隻是想陪陪你,你不用管我”。看著他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苗苗心中升起淡淡惆悵。

     “喝一口暖暖身子”。一隻銀質酒壺出現在她麵前,酒香濃烈,龍神站在她身後含笑凝視。苗苗臉上一熱,淺嚐了一小口,隻覺腹中燃起一團火焰,頓時臉頰緋紅起來。

     “旒雲怎樣了”?

     “忘了他吧,難道生死真有這麼重要”?

     “如果生命都不重要,在你心裏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生如浮雲,死歸塵土”。

     “那願望呢,你有沒有願望?有沒有親人?有沒有喜歡的人”?

     “我是人,不是神”。

     “那就是有了”?

     “當然”。

     “說給我聽聽好麼”?她忍不住品嚐了一大口燒刀子。

     “我有個妹妹寄養在親戚家的深宅大院中,我希望她能與心愛之人長相廝守,希望我的祖父頤養天年能得善終”。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這也叫願望”?

     龍神淡然斜睨著她,眼神如此坦然。

     “那你有沒有喜歡過誰”?苗苗已有幾分醉意,亮晶晶的眼眸充滿好奇。

     “有,但我們不可能在一起”。

     “是呀,雖然他拒絕了我,可我還是忍不住想跟他在一起,哪怕就是看著他,心裏也覺得很高興。你說是不是很奇怪?我都有些恨自己了,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就天涯海角地追著他,直到他娶你為止”。龍神大笑。

     苗苗的臉兒更紅了,嬌羞道:“可他早就定親了”。

     “男人有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很多事隻能隨緣”。

     “如果我是你妹妹,你可舍得讓我這麼做”?

     “隻要兩情相悅又何必在意這些”?他幽幽歎了口氣:“十年了,我已有十年不曾見過小妹,她也該有你這般大了。在她很小的時候家裏就給她定了門親事,隻過了大半年她就成了未亡之人,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放棄”。

     “明天我們就準備啟程返回長安,其實我們都知道,感情上的事是勉強不來的,而且他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們想不給他添亂。如果真的有緣,相信我們日後還會見麵的”。

     “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子又善解人意,給廖恒一點時間好讓他想清楚,越是在這樣的時刻,越難讓人做出正確抉擇”。

     “我們也是這樣想的,我和雪兒她們商量過了,我們會耐心等待他,如果有一天我們都淡忘了他,那就說明我們並不是真心對他,一時衝動隻會給雙方都造成不能彌補的傷害,隻有經曆時間考驗的感情才是最真摯的”。

     龍神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七彩星光。

     美麗的幻覺,但疼痛卻是如此真實。李慕努力睜開眼睛,眼前的一切宛如隔世。

     博古架上擺著她最喜歡的周鼎、寒玉,桌上秘色瓷海中盛滿了她最愛吃的核桃酥餅,香爐裏龍蜒檀香青煙繚繞,淺紫色的帳幔,錦緞蠶絲被,一切都是如此熟悉。

     “二小姐,您總算醒了,可嚇死奶娘了”。床邊一張和善的麵孔又驚又喜,滿是淚痕。

     “二嬸,真的是你”?她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奶娘還以為再也見不著二小姐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等養好了身子,我陪小姐去老宅住上幾日。開春時節大小姐回來住了好些日子,還是老奴親自去侍候的”。二嬸不住抹著眼淚。

     “大姐可好”?

     “大小姐身上的病總也斷不了根,還是時好時壞的,發作得也更厲害了,她也是怕我們擔心又惦記著北邊的戰事,都沒等藥引子配齊就急急地走了”。

     “二奶奶,小姐的藥煎好了”。丫鬟捧著朱漆茶盤,盤中托著一盞荷葉邊秘色小碗。

     “奶娘,我不要吃藥”。李慕皺起眉頭。

     “這藥是姑爺配的,他可是沒日沒夜地守了小姐六天,便是為了姑爺,小姐也要乖乖地喝下去”。

     她淺嚐了一口,清甜的橘子香味掩蓋住了藥的苦澀。臉上不由泛起一抹幸福的紅暈,他知道自己的喜好,總是細心地守在自己身邊。

     依山傍水的莊園出自母親之手,又經大姐多次修葺更顯清幽之境。大姐摘下了園子裏所有的匾額,隻是害怕引起她思念母親的傷心。可即便抹去母親留下的痕跡,母親的影子還是一直深深烙在自己心裏。早就習慣一個人獨坐,習慣有他陪在身邊,習慣他用暖暖的柔情嗬護自己。大姐始終都把自己最可信賴的人留在她身邊,哪怕是天崩地裂翻江倒海,隻要有他們的守護,自己便再也無所畏懼了……

     門外響起一陣低低的說話聲,似乎還有人在哭泣,她收起飛揚的心:“有事麼,義叔”?

     “二小姐醒了”?屋外的人頓時大喜,沉聲喝道:“你們都先回吧,等大掌櫃回來,什麼都好說。滾、滾、滾,不就三千兩銀子的工錢,二嬸那裏還有些體己先支給你們就是了”。說著那急急衝進屋來,滿臉喜氣地笑道:

     “快讓二叔好好看看,我們的小慕都成大姑娘了”。眼前的小臉像極了她母親:“這一別都有十年了吧”?

     “是十年又七個月零三天”。她倚在軟枕上微笑道:“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你們,還是家裏好,從今以後我再也不要離開你們了”。

     “好孩子,這裏本來就是你的家。園子修葺一新就是為了給二小姐作嫁妝,大小姐知道你喜歡這裏,著實地費了一番心思”。

     她臉兒一紅,嬌羞道:“大姐都沒著急,我急些什麼……”

     “就讓老婆子見見二爺……”屋外的說話聲越來越響。

     李義臉色一沉斥道:“是誰的鹽醬口,就不得讓人安穩片刻麼”?說話間隻見二嬸領著個老婆婆走到廊下,手裏還捧著個沉甸甸的包袱。

     “老婆子趙氏給二爺磕頭了”。

     李義連忙雙手扶住笑道:“趙婆婆今兒有閑,快來亭子裏坐坐,還不給婆婆上茶”。趙婆婆將包袱放在石桌上道:

     “老婆子不敢打攪二爺,隻是聽說近些日子有人擠兌二爺,老婆子怕二爺手頭緊,賣了些沒用的東西湊了三百兩銀子,請二爺千萬別嫌少就收下吧。老婆子家的媳婦、姑娘有誰敢離開二爺的繡坊,那就不是我老趙家的人”。趙婆婆顫顫巍巍說道。

     李義拍了拍桌上的包袱,正色道:“婆婆的好意李某感激不盡,附近四裏八鄉誰不知道婆婆的家傳手藝,可李某若受了婆婆賣地的銀子,晚上還能睡得著覺麼”?二嬸親自端茶,茶盤上放著一張地契,正是趙婆婆賣掉自家十二畝水田的憑據。

     “地契和銀子婆婆都收好,鋪子裏的事二爺自有主張,您老就放下心來,他日我家二小姐出閣還請婆婆賞臉來喝杯喜酒”。二嬸微笑道。

     “二小姐”?

     “她可是我家真正的主子,前幾日才回的府,眼下正預備著出閣的事。婆婆閑暇時替我家小姐繡幅蓋頭,要五尾金鳳的花樣,金絲繡線改日我讓人送到婆婆家中”。

     “好、好,蓋著老婆子繡的紅蓋頭,才子佳人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我也正是想在婆婆這裏討個口彩,我家小姐自幼多災多難,身子骨又弱,但願從今往後諸事百順,多子多福”。

     “義叔叔,莊子裏到底出什麼事了”?

     “二小姐,快回屋裏歇著”。二嬸連忙扶住小慕。

     “扶小姐坐下,現在她是一家之主,莊子裏的事她應該知道”。李義歎了口氣說道:“永福莊高價收購兩湖一帶的生絲,挖走了繡坊的繡娘,還毀了咱們莊子上的好幾處桑田。若不是從湖州的絲織繡坊調撥了幾批貨物,連南運都要中斷了”。

     當日曾聽人說起,大姐將繡坊遷往湖州及太湖兩岸,她還有些奇怪,按說這些地方的絹絲比不上揚州所產的絲綢,而今看來卻是大姐早已覺察到了異動。她微微一笑:“我們不如暫時關閉揚州的絲織繡坊,放出風聲,就說我們準備出售一品堂”。

     “二小姐的意思……”

     “永福莊這麼做一定花了不少銀子,我們缺銀子,他們自然也不能例外。義叔叔,五叔現在哪裏”?

     “老五還在暗香小榭種他的蘭花呢”。

     “二叔請他去一趟長安的綠萼園,園子主人是我當年在揚州認識的一位故人。”她褪下指間的白玉戒指遞給李義道:“請五叔把這枚戒指送至綠萼園主人手中,他自會帶著憑信來揚州見我,我還有些東西存在他那裏,有他相助,些許小事不在話下”。

     “好,我這就去找老五”。

     “替我預備一輛馬車,我想去棲霞山小住幾日”。

     “小喜,還不快去把李浠那臭小子找回來,讓他護送二小姐去棲霞山”。

     燕鶯樓。

     李浠左擁右抱,吃著凝香玉指送到嘴邊的茶點,聞著醉人的幽香,墜入萬花叢中。一身雪白錦袍隻在衣領和袖口以素色絲線繡了些蘭花,在揚州有誰不知道李浠的大名,隻因他留戀煙花柳巷,竟惹得許多名門閨秀在妓院門前徘徊,可這位號稱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公子哥卻不知傷了多少芳心。

     一顆小石子彈在他的額頭上,立刻便有柔荑替他輕撫腦門,就聽他大聲說道:“小喜,再不給我滾出來,回去罰你刷三個月馬桶”。

     一個腦袋從窗戶探了進來,笑嘻嘻回道:“二爺正找公子呢,再不回去,刷三個月馬桶倒是小事,耽誤了二小姐的行程,奴才的屁股可又要遭殃了”。

     “二小姐?小慕回來了”?李浠像兔子般跳起身竄出門外,十幾個美豔女子竟沒有一人能撈著他一片衣袂,隻得唏噓目送著他離去。

     “二小姐都回來好幾日了,小的還是問了柳眉姑娘才知道公子在燕鶯樓”。

     “小木偶,你真的回來啦”。李浠大叫著衝進房間,抱起她輕柔的身體轉了幾個圈,這家夥竟然還是這樣毛手毛腳,胸口的傷被他一壓,隻覺鑽心的痛,忍不住齜牙咧嘴倒吸一口冷氣斥道:“好痛,快放我下來,表哥”。

     “怎麼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李浠大吼:“告訴我是誰,我給你報仇”。

     她捧著心口輕輕搖了搖頭苦笑道:“我隻想去棲霞山住些日子,陪陪爹爹和娘親”。

     李浠知她必有傷心之事,幹脆打橫將她抱起柔聲安慰道:“這裏若有人膽敢欺負你,我一定擰下他的腦袋給妹妹當球踢”。

     小慕的手搭在他寬厚的肩膀上,她的李浠哥哥已長成了真正的男人。

     熱鬧的柳埠街,正值午飯時分,整座五福酒樓卻顯得冷冷清清,因為大名鼎鼎的李浠公子將邀請一位從外方來的女子吃頓便飯。

     永福莊孫掌櫃皺著眉頭,李浠這小子竟然還在揮霍無度,眼看著這位花花公子騎一匹雪白的高頭大馬,耀武揚威而來,心裏的悶氣不打一處來。不過一品堂幸好出了這麼個敗家子,才使他有了可乘之機,悻悻一揮衣袖走進了對麵的永和山莊找了副臨窗的座頭冷眼瞧著大街上的熱鬧,雖然他喜好喝兩口五福樓自釀的米酒,但他更喜歡白花花的銀子。

     李浠殷勤地從馬車裏扶出一位臉上蒙著輕紗的妙齡女子,熱鬧的大街上頓時變的鴉雀無聲,因為這少女的背影就已經美得不可芳物,與李浠站在一起隻能用金童玉女來形容。孫掌櫃雖不喜歡李浠,但也不得不承認此人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表哥,我都不敢和你一起出門了,指不定哪天就被你的崇拜者給暗算了”。小慕壞壞地笑著。

     “隻要自己高興,我才不稀罕別人說什麼呢”。李浠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線精光,小慕當然了解這個表哥,否則大姐斷不會將江南的事務一並交給他。李浠也同樣了解小慕,她生性淡漠,對他們的所作所為絲毫不感興趣。

     “讓我們進去,這裏既是酒樓,我們要來吃飯……”樓下傳來一陣叫嚷聲,便在此時,火紅的身影破窗而入,一個麵色白淨的美麗女子持劍立在桌邊,美目怔怔看著李浠,仿佛在她眼中再也容不下旁人。

     “方玫,現在就給我滾出去”。李浠卻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冷喝道。

     “這個瘦得像猴一樣的女人有什麼好,我們姐妹哪一點比不上她了”?她對自己的容貌有足夠的信心,“刺玫瑰”在江湖中不僅武藝高強而且豔名遠播。

     李浠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就在這時又一個紅衣女子躍上樓來,看神情似乎比方玫還小了兩歲,不由分說掌中一柄明晃晃的寶劍直刺小慕。

     親自端菜上樓的掌櫃滿臉怒容,托盤輕送撞在持劍的手腕上,她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神色,長劍頓時脫手飛出窗外,方玫一把揪住掌櫃的衣領正要發怒,掌櫃的手肘卻撞在了她的小腹上,令方玫想不到的是自己竟不由自主被他撞飛,連帶著妹妹方瑰一同飛出窗外狼狽不堪地趴在大街當中。

     “是小店不周,但願這兩個無知女子沒有打擾小姐的雅興,今天這頓飯小店斷然不敢收李公子的飯錢”。掌櫃恭恭敬敬地賠禮。

     “在二小姐麵前就用不著裝腔作勢了”。李浠露出他招牌式的笑容。

     “原來是二小姐,我說李浠這小子從來都不請人吃飯,怎的今天竟如此殷勤”。說著便要給小慕磕頭,小慕連忙伸手扶住笑道:

     “我自己最討厭磕頭,偏偏每日不是給人磕頭就是有人給我磕頭,好不容易離開那裏一身輕鬆,這些禮大夥就都免了”。

     “老吳做得一手地道的揚州名菜,不如就跟我們一起去棲霞山,負責給我把二小姐調理順當”。

     “老吳樂意之至”。

     李浠牽著小慕的手並肩走出酒樓時,小慕摘下了遮麵的輕紗,精致絕倫的五官,泛著牙雕般光澤的臉龐,清澈的雙眸中隱藏著淡淡的傷感。

     原本清朗的天空仿佛因為她眼中的悲傷而變得陰沉起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鎖定在她身上,如此出眾的佳人,身邊又有李浠這樣的護花使者,為何她仍然還會悲傷?

     馬車一路疾馳駛出揚州城,車篷上的銅鈴聲清脆悅耳,小慕看著窗外熟悉的景致,母親溫柔的麵容在眼前光影般浮現,她真的好想念母親,好想依偎在她膝下看她用靈巧的手為自己折手帕玩偶,可母親卻狠心拋下了她毫無留戀地追隨父親而去,如今母親終於與心愛之人永遠躺在了棲霞山冰冷的墓穴中,隻留下她一個人孤零零活在這充滿欺詐的人世間。

     一行清淚滑落……

     “棲霞山莊”的匾額出自大姐手筆,其實大姐也隻比她大了三歲,隻因曾師從母親習醫,小慕便跟著大家一起如此稱呼她。字如其人,遒勁有力的筆鋒就似她淩厲的劍法。有時小慕甚至懷疑她是否真是個女子,沒有愛、沒有欲望,茫茫人世間竟沒有能讓她在意的東西,就連女人最珍惜的容貌都可以不屑一顧,永遠以一張恐怖、冰冷的鐵麵示人。

     小慕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她所做的一切究竟為了什麼。

     不過大姐對自己真的很好,甚至縱容她所做的一切。無論怎樣,小慕心中對她都充滿了敬佩,特別是她能夠無限製地克製心中的仇恨以及她的果敢與決絕,這些事絕非常人所能輕易做到。

     李浠看著怔怔流淚的小慕,拿出一顆粽子糖塞進她嘴裏。幼年每當小慕哭泣時,李浠都會給她吃粽子糖,那是她的最愛,哪怕有天大的委屈,隻要有糖吃立馬就能破涕為笑,李浠也最愛看她臉上掛著淚水開心地大笑。

     小慕果然笑了,不想卻被碩大的粽子糖卡住喉嚨,李浠笑著給她捶著背,好不容易才將粽子糖咳了出來。

     “想害死我啊”?小慕氣得直捶他,但糖的味道她還是很喜歡。

     李浠已笑得滿臉通紅,可愛的表妹從小就被自己欺負,而且隻要碰上他,要多倒黴有多倒黴,不是被芝麻糖噎到了,就是和自己玩鬧時失足掉進荷塘,不是被竹馬絆倒摔個狗啃泥,就是被花莖上的尖刺刺破手指,算命的都說他命硬克妻,所以連娘親都不舍得讓表妹親上加親做他李浠的媳婦兒。李浠不由輕輕歎了口氣,可現在表妹仍然很不幸的成了別人家的未亡人,早知如此,他一定會纏著娘親將小慕留在府裏。

     抱起小慕跳下馬車,莊子裏的仆傭們都詫異地看著這位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少主人,平素從來不拿正眼看女人的少主人竟會如此溫柔地對待這個女子,所有人都很好奇,很想看清楚他懷中之人究竟是何等的花容月貌。

     “都愣著做什麼,快把正堂打掃幹淨”。李浠喝道。其實棲霞山莊裏的每一間屋子都很幹淨,隨時都能入住,園中的劍蘭正值盛放,香氣襲人。青磚砌就的花徑小道打掃得不見一絲綠苔,白牆黛瓦的屋宇清幽古樸,園子裏的果樹上掛著黃燦燦的橘子和柿子。李浠知道小慕愛吃橘子,順手摘了幾個,小慕很舒服地躺在他懷裏吃著酸甜適宜的橘子,還把他雪白的衣服弄得滿是黃色的橘子汁。

     幾個女傭都看得目瞪口呆,誰都知道少主人最愛幹淨,這個丫頭竟然這麼對待她們的主人,可少主人還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臉上的柔情簡直能融化一座巨大的冰山。

     屋子裏纖塵不染,每一件都西都收拾得井井有條,白色帳幔的四圍以銀絲繡著優雅的水波紋,簡單而華貴,床上的被褥都是雪白的,沒有一絲折痕。李浠將她輕輕放在床上,親自替她脫去腳上的繡鞋,打開床邊的立櫃,上麵放著各種糖果、零食,下麵是一摞記載奇聞軼事、方外風物的消閑書冊。

     李浠的確是個很懂得享受的人。

     祭掃過父母的墳塋,小慕便在莊子裏住了下來。日子過得清閑無憂,李浠帶著她走遍了附近的名勝古跡,消閑雅所,嚐遍了江南的名菜小吃,也結識了很多新朋友。

     舒心的時日總是過得很快,江南降下了第一場大雪,棲霞山銀妝素裹,臘梅吐蕊,小慕擁著柔軟的羊毛褥子睡著了。

     “稟少主人,外麵有位從長安來的沈公子說是受故人之托來見二小姐”。李浠往火盆裏加了兩塊炭,悄聲走出屋子。

     “二哥,你來了”。李浠領著來人走進書房。

     “王爺怎會在這裏”?那人詫異已極。

     李浠連忙按住他的嘴巴,沉聲道:“怎麼一進長安城連兄弟間的情份都生疏了”?雖滿臉不悅,語氣卻依舊坦然,從櫥櫃中取出兩隻流光溢彩的琉璃杯,斟上魅惑的波斯葡萄酒,兩人舒適地坐在藤椅中品評美酒。

     淡淡的龍蜒香溢滿書房。

     “目前朝中局勢還算穩定吧”?李浠轉動著手中的琉璃杯。

     “陛下的身體已是每況愈下,北邊戰事也存在諸多變數”。

     “二哥隻需穩坐京城,其它諸事都不用多管。隻是眼下小慕既已出來,她和老長的婚事還是乘早辦了,也免得夜長夢多,橫生出什麼意外來”。

     “可老長總覺得委屈了小慕,對此事一直是諱莫如深,我曾向他提過兩次,他都說時候未到,容後再議。滿朝之中都知道我是南邊的人,你知道皇帝的為人,稍有不慎便是前功盡棄,所以我隻好對兩邊的試探都裝聾作啞,一概不予回應”。

     李浠不由點了點頭,問道:“有消息說陛下篤信仙丹以至於毒火淤積,已成難愈之勢,怕是過不了今年冬天,此事真有傳言的那麼嚴重嗎”?美酒透過琉璃杯呈現出奇異的琥珀色:“現今北邊局勢都掌握在老三手中,如果這是真的,京中將會有一場變亂,二哥一定要早做準備”。

     “長安城的確很不平靜,除了這兩位王爺,我總覺得還有另外一股勢力正在極度膨脹開始左右起朝局來,而且矛頭都指向了粵王,我已通知老長,請他密查此事”。

     “廣平親王揚州遇險,我已查出了一些端倪”。李浠凝視著杯中美酒沉聲道:“正如二哥所言,單是景教一家倒也好辦了,眼下我們準備緊縮人手,帶領大部分屬下退回閩粵,把這裏的一切都交給老長處置。從湘水逃往聖山的苗人和當地的土著人聯手造反,我們隻有暫時關閉一品堂和揚州繡坊,做出退讓的樣子,才好讓這些人完全暴露在我們麵前”。

     “龍魂出現在七星島,這件事怎麼辦?大小姐的智謀和身手天下少有,龍魂每發作一次都是一場殺戮,用不了多久隻怕要天下大亂了”。那人憂心忡忡聊賴歎息道。

     “李仁已按大小姐吩咐趕往靈武,想不日應該就有回音。她是個明白人,早就有所準備,決不會讓龍魂顯聖的”。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就算沒有龍魂她也時日無多了,二月十六是她二十歲生辰,二十歲的生辰……”李浠顫聲說道:“這些年她忍受了那麼多磨難……”

     淡淡的酒香,掩蓋不了淡淡的悲傷。

     小慕一覺睡醒隻覺四周靜悄悄的,連李浠也不見了蹤影。披上鬥篷輕手輕腳走進小院,書房中李浠正在和一位朋友聊天,那人背對著窗戶,但瞧李浠的神情,應該是位非常熟悉的朋友。

     “上月,陛下聽聞長平公主的噩耗,病了好些天,直到數日前方能下床行走,這些天又開始服用丹藥,聽內侍說近來陛下不思飲食,卻想起了長平公主平素裏做的桂花蓮子羹,為了此事還殺了好幾個禦膳房的廚子”。

     小慕心中一顫,這人顯然從京城來,說話聲也有幾分耳熟,她推門而入,不由一怔,原來正是自己的舊友沈括,他竟然也認識表哥。

     難道沈括也是大姐安插在京城的密探?難道他們果真像外人推測的那樣秘密謀劃著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心中不禁一寒,為何所有人都著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麵?

     “他想吃桂花蓮子羹了”?小慕顫聲問道。

     “其實陛下心裏一直都念著你,他下旨封閉了淩霄閣,卻時常一個人去那裏獨坐,隻要有人膽敢說你一句不是,立遭杖斃”。

     “忘記那裏的一切好麼,小慕”。李浠歎道:“嫁妝都已經準備妥當,大小姐就盼著能親眼看著你出閣。記住你才是我們最重要的人,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沒有人能傷害到你”。他溫柔的眼波裏充滿了堅定。

     沈括將桌上的錦盒推到小慕麵前淡然笑道:“大小姐早就留下了話,她走後一切事務全憑二小姐做主,這是她留下的憑信”。

     “原來你也是她身邊的人”。小慕隻覺得說不出的傷感,難道大姐將她送到那見不得人的地方也是另有目地?否則又何必安插那麼多眼線?

     沈括已察覺了她的心思,對於這個女孩他並不想解釋什麼。隻要是她最關愛的人,也就是自己最關愛的人。

     飛雪如絮。

     北方的嚴寒總是那麼漫長。

     進入冬季,邊塞上的戰爭也消停了下來。李元赫率部從百裏外的前哨退回靈武修整,比起塞外的苦寒,小小的靈武城真可謂人間天堂。

     一旦戰爭平息,百姓們便能過上安居樂業的生活,還有兩個多月便要過年了,難得清閑,又下著大雪,他信步走出了都督府。

     大街上行人稀少,酒肆中卻是暖意融融。擔驚受怕了大半年的人們重新找回了生活的氣息,享受著平靜和安逸。李元赫燙了一大壺燒刀子,切了盤羊肉坐在人叢間。隻有經過戰場上的殘酷殺戮,才能正真體會生命的可貴。

     “你這老頭真是忒不知趣了”。

     “還從沒見過像他這麼賣東西的”。

     門外響起陣陣斥責聲,店小二一麵搖著頭一麵無可奈何地笑道:“這老乞丐真是奇怪,施舍酒菜他不吃,說是賣寶貝又不讓人看東西,真是……”

     “有哪個傻瓜肯出五百兩銀子買一件看都不讓看的東西”。一個食客搓著凍僵的雙手逃進酒肆,冷笑道:“白白在外麵凍死也是活該”。

     窗外風雪交加,老乞丐衣衫單薄蜷縮在簷角底下,麵前放著個破舊卻折疊得很整齊的包袱。李元赫走出酒肆提起地上的包袱淡淡說道:“先進來喝杯熱酒,等暖和了再跟我去取銀子”。

     老乞丐立刻站身走進酒肆,也不客氣一口氣便將滿滿一壺燒刀子喝了個底朝天,李元赫見他麵不改色,不禁暗自詫異。這種酒辛辣無比乃是極好的驅寒之物,如果不是經曆過塞外風雪的人是斷然不敢喝這種烈酒的。

     “閣下既然買下了我的寶貝,不妨就在此打開包袱好讓這些不識老朽寶物的市井之徒開開眼界”。說著當眾解開包袱,李元赫隻覺眼前金光閃爍耀眼,竟是一件黃金軟甲,莫說區區五百兩銀子,此物價值何止萬金。

     四下裏響起一陣唏噓聲。

     那老乞丐微笑著立起身拱手道:“多謝老弟的塞外美酒,老朽這就告辭了”。說著解下門前老馬的韁繩,不一會便消失在漫天風雪中。

     “王爺,您卻在這裏,讓我們好找。聖旨到了,請您立刻回府接旨”。

     一般在冬季休養兵馬、整頓邊事的時期,除非有大事發生,兵部很少會調動防務。可現在竟要調他回洛陽,而且旨到即行,李元赫自感此事有些不同尋常……

     輕舞的飛雪,將天地間的陰霾變得格外生動。

     他一直無法忘懷,曾在漫天飛舞的皚皚白雪間見到的那個女孩,一身胡服英氣逼人,如果不是當日太子在臨行前稱呼她為郡主,他還以為那是個男孩,他們用各自的刀將飄落的雪花卷起……

     他永遠都不能忘記,在一片潔白無垠的天地間,那小小的黑色身影隨著雪花飛舞,銀色如漣漪般的刀光將每一片飛絮斬得粉碎……

     她的笑容如此燦爛,飛揚的眼波和柳眉就像刀鋒上飄起的雪花……

     她打碎了皇帝欽賜給他的團龍玉佩,可是他一點都不生氣,隻因為她美麗而燦爛的笑容。

     這是他平生第一次敗在一個女人手下,正是她高傲抬起那如畫般眼眉的一瞬間,激起了他強烈的自尊。

     他拒絕了她的求婚,毅然離開家,將令人羨慕的金吾衛中郎頭銜扔到九霄雲外,改名換姓去塞外苦寒的邊關當起了一個普通士兵。

     從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沒有回過家。

     憑著勇猛善戰,他從小卒做到將軍。

     關外的嚴冬總是那麼寒冷漫長,每當飛雪漫天的時節,他都會想起那個高傲而輕柔的身影。隻要想到能為她鎮守邊塞,為她撐起一片明淨而清朗的天空,再多的艱難困苦都變得異常渺小。

     直到得知家中劇變的噩耗時,一切才變得截然不同,那已是半年後了,最痛心疾首的是他連母親的遺骨都沒能找到。

     而後他又遭遇了平生最慘烈的一戰,他所率領的三萬前鋒在戈壁沙漠中因無糧草輜重增援,苦戰十餘日後全軍覆沒。

     或許正是因為那唯一一次的失敗經曆,使他在戈壁中那場極度殘酷的戰爭裏幸存了下來。

     也是在飛雪漫天的冬季,浩瀚無垠的荒原上他遇到了和他一樣為了生存而疲於奔命的藍琪,兩個孤單的人從此走到一起。

     藍琪有著與她一樣高傲的氣質,有著與她一樣明淨的眼眸。他們相互支持以無比堅強的意誌戰勝了荒原上的狼群和獵殺者。患難與共中,藍琪用女人特有的溫柔和親情撫平了他內心的傷痛。

     但李元赫從此再也不是那個滿懷著青澀戀情的懵懂少年,經過無數次生死考驗和戰火的洗禮,他變成了一個堅實如鐵的冷酷男人。他的名字威震草原、荒漠,就像天上的雄鷹為所有人仰慕。

     踩踏著鮮血和堆積如山的屍體,他登上了契丹南院大王的寶座,而這一切都是為了他生命中的第二個女人——藍琪。

     對於藍琪,他有著一分感激、三分依戀和六分男人的責任;

     對於雅妮則是他對藍琪的承諾;

     藍琪的死曾經使他一度沉淪,但再多的鮮血都已不能挽回鮮活的生命。

     又是一個飛雪漫天的冬季,他決定離開契丹。當他棄官而去之時,所有人都為他的執著而傷感。

     沒有人能夠相信像他這樣一個有著鋼鐵般身軀和意誌的人,竟會有著一顆溫柔的心,哪怕是對於藍琪最終的囑托。

     可在他的內心深處,那個影子依然如此清晰。

     這也正是他厭倦爭鬥殘殺,回歸中原的真正原因。他不想讓自己變成一個嗜殺而冷酷的人,可偏偏又無法避免地再一次卷入戰爭。如果說心中仍有一點不讓自己迷失本性的愛,那就是飛雪中她的影子。

     那個小小的黑色身影,係著一條豔如桃花般的腰帶……

     純潔得就像漫天飛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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