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781 更新時間：21-04-18 14:15
戌時正，八嶺山腳綿延起一大片軍帳，宇文憲的三萬軍隊在半個時辰前趕來和他們進行了彙合，然後便在這山腳下安營紮寨，埋鍋造飯。
西梁宜都郡守衛軍軍主馬武也帶著兩萬士兵趕到了，不過他們駐紮在了紀南城外，準備讓部隊今晚休整一夜，明日先攻下被吳明徹占領的紀南城，之後再以紀南城為據點，等到過兩日漳川郡的兩萬軍隊抵達，再聯合三萬北周軍隊和一萬江陵城守軍一起向陳國軍隊發起反攻。
此時被大軍包圍的主帥軍帳中，蕭巋與宇文憲換上西梁皇帝和北周王爺的常服，坐在軍帳正中的主位和諸將領宴飲，左右兩側各坐著西梁和北周軍隊的將領，此外還有坐在營帳靠前位置的嵇隱、獨孤順、鳳鳴三個，嵇隱坐在蕭巋下首，獨孤順、鳳鳴坐在宇文憲下首。
蕭巋作為西梁國皇帝，作為東道主自然要感謝一番過來援助的北周軍隊各位將領，順便為即將到來的戰爭鼓舞一下士氣。一年前宇文憲就協助過蕭巋的軍隊攻伐北齊，雖然最後戰爭失利了，但雙方軍隊的將領都已經熟悉，如今再次攜手，自是好一番寒暄暢談。
宇文憲和西梁國的將領們打了招呼，等各位將領都向他敬了酒，宴席上的禮節差不多時，便向獨孤順問道，“阿順，你這次在江陵城給你師父辦完事後，可是要趕著回宗門？”
獨孤順咽下一口酒，道，“不用。”
宇文憲道，“那你不如就留在江陵幫我好了，你這一身武藝，不留在軍中效力可惜了。你要是在此次大戰中立了功，本王定當在皇兄和大塚宰麵前為你請功，等你在軍中站穩腳跟，何愁不能再次光複你獨孤家族的榮耀。”
獨孤順是北周柱國大將軍獨孤信的幼子，獨孤信乃北魏建國時最初三十六部獨孤鮮卑正統，是跟隨西魏大丞相亦是後來的北周太祖皇帝宇文泰南征北戰的八柱國之一，官拜大司馬，宇文泰死後，跟隨宇文泰立下汗馬功勞的侄子宇文護廢掉西魏恭帝拓跋廓，擁立宇文泰嫡子宇文覺為帝。宇文覺登基後，宇文護為大司馬，封晉國公，食邑一萬戶，北周的權利牢牢掌握在宇文護手中，八柱國趙貴和獨孤信不服宇文護專政，宇文覺便悄悄聯手二位策劃襲殺宇文護，起事前，皇帝宇文覺卻突然暴斃，趙貴和獨孤信欲趁亂發動政變，宇文護提前收到風聲，趙貴事敗被處死，獨孤信亦被逼自盡於家中，其長子獨孤善原本為驃騎大將軍、長安郡公，也因受父親牽連被廢黜於家中，自此獨孤家族開始衰落。
原本孝閔帝宇文覺死後，宇文護又扶持宇文泰的庶長子宇文毓為帝，而獨孤信的長女獨孤明月嫁給宇文毓為妻，成為北周正宮皇後，獨孤家族也由軍功門閥轉為外戚家族。
然而宇文毓在位不過三年，便也突然暴斃，獨孤明月不久也因難產而死，追封為明鏡皇後。而之後即位的宇文泰四子宇文邕，卻無心政事，酷愛漢家經典，受其老師範陽盧氏盧光影響尤其崇尚道法，醉心修道成仙，北周的權柄便一直牢牢掌握在大塚宰宇文護的手中，獨孤家也因此在門閥世家中聲望下降。隻因當世門閥士族門第森嚴，即便是沒落的貴族，依然讓寒門庶族仰望，獨孤家不僅和皇室有姻親，還與唐國公李家為姻親，因這兩門顯耀的姻親，獨孤家便也不至於完全沒落。
獨孤順回道，“世間萬事萬物興衰生滅自有規律，如周、齊、陳的都城長安、鄴城、建康，於這兩百多年間曆經多少起落，摧毀又重建，一座都城尚且沒有永久的繁榮，而一座都城內又有多少世家貴族隨著城破家亡，永遠消失，我獨孤家亦不可能永遠強盛，又何必去爭那一朝輝煌。”
宇文憲笑道，“當今亂世，各軍閥勢力你方唱罷我登場，世人生活艱難，為脫離苦海，不是修道就是求佛，阿順你才十八歲，便看破這大千世界，萬丈紅塵，倒顯得我這個做哥哥的庸俗至極啊。”
獨孤順道，“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走的路，無謂好壞高低，齊王殿下你樂在其中便可。”
聽得此話，倒讓宇文憲有些愷思，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搖頭苦笑道，“樂在其中哪敢說，也不過是為權勢所困的一介庸人，上次聽清涼上靈鷲寺智仙法師講經受益良多，然而我等俗人依舊隻能這凡塵爭渡。”
宇文憲轉頭看向旁邊的鳳鳴，見他拿個小火爐正專心烤肉吃，便道，“鳳少俠你這烤肉好香啊，比士兵們烤的可香多了，你這手藝可真是絕了！”
有人在為功名權勢奔忙，也有人眼中隻看得見這一日三餐，隻求一個豐衣足食。
之前被吳明徹打死的那頭牛，晚上都成了鳳鳴等人和兩軍將領的盤中餐。鳳鳴讓人割下十斤最好的牛肉後，剩下的便送給北周軍隊了，雖然可惜，但這麼多肉他也帶不走，所幸大方送給軍隊了。北周軍隊的士兵便將剩下的牛肉或烤或煮地烹飪了給今晚聚集在此的將帥們吃。
晚宴的時候，鳳鳴讓人在自己的案幾上擺了一個小火爐，然後把之前讓人處理的牛肉串拿出來專門給他拿了一個案幾擺在他旁邊，擺了滿滿一案幾，鳳鳴等入席後便誰也不搭理，全身心投入烤肉吃肉的事業中了，師侄也扔在一邊顧不上說話了。
隻見那一串串牛肉肥瘦相間，鳳鳴先是刷上一層油，一邊烤一邊翻動，等烤得變色，便撒上一些香料，最後再撒上一把蔥花，頓時整個營帳裏都是烤肉的香氣，勾的在座的所有人都直咽口水。
然而鳳鳴卻是不管其他人的，最多勻出一些給身旁的師侄獨孤順或者讓人給嵇隱送上一些，完全沒有要和營帳中其他人一起分享的樣子，連主位上的蕭巋和齊王都沒有被他另眼相待，不過他們也不計較，隻當鳳鳴是少年心性，又是江湖人，不通事情不足為怪。而在世家中，一般十七歲已經開始處理家族事務，並為出仕做官社交往來，積蓄人脈了。
另外大家大家也都聽說了，這個少年看著年紀小，但是能力抗陳國車騎大將軍吳明徹，如今這整個營帳中，屬他武力值最高，在這個以武為尊的時代，那自然是誰的力氣大誰便更能隨心所欲。宇文憲是一直沒有放棄過拉攏鳳鳴的心，逮著機會便不露痕跡地向鳳鳴示個好。
鳳鳴烤一趟就是四五十串牛肉，擺在餐盤上滿滿一大盤，自己呼嚕嚕吃得飛快，聽到宇文憲的稱讚還抽空向宇文憲回道，“是吧是吧，我烤的肉香吧，不僅香而且好吃的很，廚藝一道我還是頗有造詣的。”唇紅齒白的臉上很是得意。
宇文憲問道，“本王看你之前撒了些香料之後，這烤肉便變得奇香無比，可是引自西域的香料？”
鳳鳴邊吃邊點頭道，“齊王殿下有見識，我這香料都是西域的香料，有蒜粉、胡椒粉、花椒粉和孜然粒，用來烤肉尤其美味。”
南北朝時期，南方和北方的飲食結構是有較大差異的，北方的主食為粟、麥、豆，南方的主食為稻米，北方肉食以羊肉為主，南方則以豬肉為主，再配一些瓜果蔬菜，不過因佐料不多，一般家庭烹飪出的食物口味有限，何況由於長期的戰爭動蕩，處於這個時期的百姓的生活水平是不及兩漢時期的，缺衣少食在平民百姓中是十分普遍的現象，甚至一些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士人人和清廉官吏，也難免饑餒之苦，這個年代的人都隻希望能吃飽，何談美味。
當然作為王公貴族還是過得十分舒適的，像鳳鳴帶的這些從西域傳來的香料，王室膳食中也常使用用以調味，是以宇文憲一聞便覺得熟悉，不過他們行軍打仗途中，是難以如在王府中那般講究的。
不管南朝北朝，都是很少吃牛肉的，因牛是用來耕田的。比起耕牛比較普遍的秦漢時期，因經濟衰退，如今很多農民是沒有耕牛的，是以耕牛是十分珍貴的，鳳鳴的牛都是從吃不上飯的農戶家裏不得已售賣家中耕牛得來的，鳳鳴憐惜那戶人家家貧，還多給了幾兩銀子。原本買來的牛很是瘦弱，都是他邊走邊趕到山裏吃草一路養肥的。
鳳鳴想到他師父跟他說道家祖宗老子騎青牛西出函穀關，自此後便杳無蹤跡，都說他已經得道成仙，不在這凡塵中了，便想自己從西邊而來，如今也騎著頭青牛，自覺有點像老子自西方轉了一圈又回來了。原本他是想騎著青牛故作高深地去朋友麵前顯擺一下，哪知還沒顯擺上，他的坐騎就死於非命了，真是悲痛地他一口氣連擼了兩大串。
宇文憲看鳳鳴吃的格外暢快，那一盤牛肉串就這麼一會兒工夫已經沒了一大半了，宇文憲驚歎道，“鳳少俠真是好胃口，不過吃這麼快當心不消化。”
鳳鳴擺擺手，“不會，我的五髒廟天生就是為了吃而生的。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事便莫過於吃了。尤其這兵荒馬亂的年代，能每天都吃飽這一生就該是極為幸福的事了。”說到這像是回想起了什麼往事，還感慨了一句，“像我小時候就經常餓肚子，那滋味可不好受。”
聽鳳鳴說自己還有餓肚子的經曆，宇文憲便猜想鳳鳴家鄉定是比較窮苦，於是好奇他的身世，“不曾想鳳少俠還有如此令人惋惜的經曆，之前聽鳳少俠說自己是途經此處，不知鳳少俠是哪裏人？自何處而來？欲往何處去？”
鳳鳴一盤烤肉下去，又拿了一盤過來烤，邊烤邊道，“我是江陵人，從西域而來，要去洛陽。”
聽到鳳鳴說自己竟是江陵人，蕭巋好奇道，“鳳少俠竟是江陵人，不知家在江陵城何處？”
鳳鳴答略微思索道，“那可真不太記得了，我兩歲時和父母被西魏軍隊擄去了北方，顛沛流離，後來跟隨了師父，再沒回過江陵，我哪還記得自己原來的家在哪。”
鳳鳴說起的便是十六年前西魏軍攻占江陵，戰後將全江陵城擄走驅入長安的事，而那時攻占江陵的西魏的將領便是如今北周的掌權者，而如今坐在此帳中的北周將領，有一些便曾參與過那一戰，或是當時主將的後人。
當初的西魏如今的北周軍隊大部分都是鮮卑人，北方胡族入侵時將漢人當畜生當草芥，後北魏統一北方，拓跋鮮卑入住中原，掌管長江以北的廣袤地區，經近兩百年的融合，讀漢學習漢字改漢姓漢名，啟用漢人為官管理朝廷，甚至北方大量漢人士族被鮮卑朝廷定為貴族，但大部分鮮卑貴族依然有著獨特的優越感，視貴族以外的漢人為奴仆，任其驅使宰割。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不僅是北周的軍隊，蕭巋和他手下的將領們臉色更是難看，這是西梁的恥辱，當年西魏雖然幫助蕭巋的父皇蕭詧奪取了江陵，並扶持他登上帝位建立了西梁國，但是在退出江陵時卻將全城百姓全數擄走，隻留下了一座空城給蕭詧，而更恥辱的是，他們西梁為了在三國夾縫中求取一席苟延殘喘之地，不至於讓梁國頃刻間就覆滅，還得對西魏稱臣，作為它的屬國依附如今的北周存活。
這些年和南陳之間的攻伐，都少不得北周軍隊的支持。是以當年江陵陷落之事一直是兩國來往諱莫如深的事，畢竟西梁如今處在仰人鼻息的境地，若深究此事不過是自討沒臉，而北周還要借助蕭氏掌控江陵，西梁順從他們時也沒必要作此耀武揚威之態，他們鮮卑人入主中土這數百年，受中原儒道文化影響，不少上層貴族也很是講究禮儀風度這一套。
隻是突然被當時的受害者，如今帳中武功最高的鳳鳴若無其事地談起，雙方不約而同有些沉默。
鳳鳴卻像是絲毫沒有感受到氣氛中的尷尬，仍是烤肉吃肉忙得不亦樂乎。
獨孤順看自己這位小師叔渾然不覺的樣子，隻得開口道，“小師叔可是也要去洛陽嵩山少林參加法會？”
鳳鳴點頭，“我去那裏找我大師兄，哦，也就是你師父，師侄你也要去麼？”
獨孤順點頭道，“師父吩咐我重陽節之前趕到那裏和他彙合。你去找我師父可是有什麼重要的事？”
鳳鳴點點頭，“我師父，哦，也就是你師祖，他不是八十多了麼，他說自己也沒幾十年好活了，教導我於他壽元有損，讓我去找我大師兄，以後讓他來教導我。你師祖也是讓我重陽節之前趕到嵩山少林，說我師兄自會在那裏出現。他年紀大了之後說話就愈發神神叨叨，直接跟我說大師兄要去那裏參加法會不就得了，說的好像他掐指一算算出來的似的。”
獨孤順聽鳳鳴如此評論師祖便知為何師祖會認為教導他於壽元有損了，自己這個小師叔大約是有些頑劣的，他師父以後的日子怕是不得清淨了。
宇文憲聽他們談論到自己的師門，正好有一疑問一直藏在心中，如今正好借機問出來打破尷尬，他笑著問道，“本王聽聞二十年前有一人被江湖人封為劍聖，七年前又一人被封為劍神，然而神奇的是本王知道這兩人都來自同一個宗門，便是鳳少俠和阿順所在的天星閣，本王一直就很好奇，此二人與你二人是何關係？”其實在聽到鳳鳴自報家門的時候宇文憲就想問了，隻是一直沒找到適合聊天的時機，如今總算是把藏在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
在座的眾人聽到宇文憲的這番話都是一驚，之前有些沉悶的氣氛瞬間活躍起來。原來天星閣是這麼厲害的宗門麼，竟然出了一個劍聖和一個劍神？！
劍聖成名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而且沒過幾年便少在江湖現身，在座極少有人聽過他的名號，甚至很多都不知道原來江湖上還封過一個劍聖。但十三年前現身江湖十年前以劍封神的劍神慕容清的名號，還是有不少人知道的，隻因他是隻身闖蕩江湖，世人都忽略了他的門派，卻原來在劍神之前，江湖上還出現過一個劍聖，而這兩人竟出自同一個宗門，這可真是了不得的消息。
鳳鳴答道，“劍聖說的是我大師兄陸羽豐吧，劍神應該就是我二師兄慕容清了。”鳳鳴聽他師父說過兩位師兄的一些事情，但是他們成名的時候鳳鳴不是沒出生就還是個小孩，其實也不太清楚這兩個封號在江湖上能引起的轟動。
天星閣雖是頂級宗門，但弟子確實少在江湖走動，一般在江湖上掀起一陣滔天巨浪之後又很快銷聲匿跡，以致很多小門小派或者後來的宗門都不知道還有這麼一個宗門，當真是神秘的很。
宇文憲看向獨孤順，“鳳少俠的大師兄，不就是阿順你的師父麼？好啊，阿順，你竟然是劍聖的徒弟居然沒告訴過我。”
獨孤順不在意道，“你也沒問過我。”
宇文憲被他噎住，確實也是這麼回事。“那劍神慕容前輩便是你的師叔了，他也在江湖上消失很久了，不知慕容前輩如今身在何處？”
宇文憲的問題讓整個營帳的氣氛都熱烈起來，在座的將士們能成為一軍主將，那自然武藝過人，雖然他們不都是用劍的，但是對劍神之名也是十分敬仰，恨不能一睹風采，他們是不敢跟鳳鳴求解了，隻得都看向獨孤順，“是啊是啊，獨孤公子，快跟我們說說，劍神慕容清近況如何？現在劍法又是到了何等境地？”
獨孤順淡然道，“他是我二師父，兩年前就離世了，走之前劍法到了太上宗師境界。”
營帳中頓時靜得落針可聞，如此驚世駭俗的消息卻被獨孤順這麼輕飄飄地道了出來，曾經叱吒江湖的一代劍神，竟然已經死了，世人隻以為他如當年的劍聖一般隱匿了起來，卻不想墳頭草都得有一人高了。
自今夜後，劍神慕容清已死的消息瞬間傳遍了江湖，而劍神雖死，卻在死前成為了江湖百年來最年輕的太上宗師，他注定要成為江湖未來百年的傳奇。
而與此相伴的一則驚人的消息，是二十年前成名的劍聖原來是劍神的的師兄，他將會在重陽節的時候在嵩山少林現身，參加五年一度的論法大會。
兩則消息可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瞬間卷動江湖風雲，足以讓武林中許多原本可能不參加此屆法會的宗門改變主意，一個宗門竟能在二十年內連續培養出一個劍聖和一個劍神，到底有何玄妙？
而天星閣自劍聖成名後已有兩屆法會未曾參加，而劍神亦是在巔峰時消失，天星閣可以說已經淡出江湖，今年卻突然要出世，何以不讓各大門派的掌門和長老等老一輩人物激動，今年的法會定是盛況空前！
至於他們倆有個年輕的弟子獨孤順也出現在江湖的事就被前兩個消息給掩蓋得有些暗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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